变脸(短篇小说)
2020-03-13孙晓燕
苏佳琦第一次到唐海洋家。看见唐海洋家里那些破桌椅、烂床板并不觉得奇怪。来之前,介绍人说过,唐海洋家里只有他父亲一个人工作,经济比较困难。
后來唐海洋撩开门帘,让苏佳琦到里间屋里坐,苏佳琦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黑布衣服的老太太,个子小小的,脚是裹过的。嘴上叼着一根烟,很享受地吸着。喉咙里像是拉风箱一样,呼噜呼噜地响。唐海洋说老人是他的姥姥。苏佳琦就亲热地跟老太太说话,她面无表情,像是听不懂。唐海洋就做翻译,一边喊,一边用手比画。老太太明白了,知道是外孙子的女朋友。张开只剩下牙床子的嘴笑了。
苏佳琦看见唐海洋家里这样,觉得很别扭。感到自己跟这个家没有缘分。
可是苏佳琦最终还是进了唐家门。
结婚前,苏佳琦的父亲嘱咐她:“两口子过日子可不能动手啊,动一次,就有第二次。”苏佳琦听了这话,心想:“您还跟我说这个,您跟我妈三天两头打架。到我要结婚了,告诉我别打架,有点晚了。”
从苏佳琦记事起,家里就总有战争。经常半夜里,被父母吵醒。两个人吵着吵着动起手来。看见父母打架,苏佳琦总是站在母亲一边,像小豹子一样冲过去,把父亲扑倒,父亲身上有时会被她抓破。她自己倒是没有吃过亏。心里还想:等我以后结婚,一个人就能对付那个人,不用别人帮忙。
苏佳琦嫁的这个唐海洋是个没脾气的人。看那样子,想让他动手打她都是不可能的。苏佳琦有时候拿唐海洋开玩笑,说他瘦得胳膊腿跟木棍那么细,唐海洋两条稀疏的眉毛扭成一个“八”字,软软地说:“那以后出去你保护我。”
唐海洋见人就是点头笑。走路也是不温不火,连脚跟都不抬,在地上刷刷地蹭。冬天穿棉袄胳膊不伸进棉袄袖子,披在身上。到了夏天,衬衣也披在身上。苏佳琦就取笑他:“你这穿戴跟农村大队干部一样,身上总披上一件衣服。”唐海洋瞥了她一眼说:“谁好看找谁去,知道你瞧不上我,我就这样。”苏佳琦说:“我这是为你好。你看你们单位的年轻人,有你这样穿戴的么。”唐海洋说:“用不着你管。”
两个人外出,苏佳琦坐在唐海洋自行车后座上,骑到小区门口,唐海洋一只脚支住自行车,冲着门卫点头笑,唐海洋的自行车歪斜了,苏佳琦也只好从自行车上下来。她看看唐海洋,满脸堆笑,对她那副厌烦的样子没有了。门卫显然不认识唐海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唐海洋仍然笑着对门卫说:“回见啊!”苏佳琦重新坐上唐海洋的自行车后座,笑话唐海洋:“人家不认识你,你打什么招呼?”唐海洋说:“谁都不如你,那以后你告诉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说完,唐海洋使劲晃动了几下自行车,冲着后面喊:“以后自己骑车出来,别坐我自行车,自行车胎都让你压扁了。”苏佳琦用脚一踢唐海洋自行车挡泥板,说:“不坐就不坐。”心想:唐海洋不是没脾气,是跟外人没脾气。
从这以后,苏佳琦不坐唐海洋的自行车了。
苏佳琦的娘家要从平房搬到楼房,母亲养的几只鸡有感情了,不能带到楼房,又舍不得杀,就想找个人家养着。唐海洋家里住的是平房,还有个院子。母亲想把那几只鸡给他家,让他姥姥养着。
苏佳琦这时候,慢慢地能听懂唐海洋姥姥的话。她还每个月给唐海洋姥姥十块钱,让她买烟,有时也给她买瓶酒。唐海洋姥姥跟她关系也近了,愿意跟她聊天。
这天苏佳琦跟唐海洋姥姥说:“您养几只母鸡在院子里吧,还能下蛋。”唐海洋姥姥吸一口烟,吧嗒吧嗒嘴,摇着小脑袋说:“我可不养那行子,还得剁菜喂鸡食。麻烦呀。”苏佳琦把唐海洋姥姥的话跟母亲说了,母亲有点诧异地说:“哪有农村老太太不喜欢养鸡的,看来海洋姥姥不是过日子人。”
苏佳琦在唐海洋家里看影集时,看见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一个老人一件衣服披在肩上,手上拿着一个烟袋。一字型的粗眉毛,皮肤很黑。头发浓密地竖着。
苏佳琦问唐海洋姥姥,这个人是谁。苏佳琦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唐海洋去世的姥爷。可是唐海洋姥姥看见照片的神态,让苏佳琦吓了一跳。她龇着牙,抢过那张照片。嘴里还骂。苏佳琦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她骂的是:“这死鬼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在这?我烧了他!”
苏佳琦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唐海洋姥姥已经把照片抢过去,扔在脚下,使劲踩。苏佳琦赶紧喊唐海洋,唐海洋跑过来,有些激动地大叫:“干什么!”他在姥姥脚下抢走了照片,用手擦干净。放回影集。然后把影集放到一个柜子的上面。
苏佳琦等到唐海洋平息下来,问他:“照片上的老人是你姥爷?”唐海洋说:“是。”苏佳琦又问:“你姥姥怎么对他那个态度?”唐海洋没有回答,嘴角歪到一边,说:“我姥爷最疼我了,一下也没打过我。有一回他算账,我把他的算盘珠子打乱了,他气得嗷嗷叫,也没打我。”苏佳琦听了却不以为然,老人不打孩子的,这很正常。她又问:“你姥姥为什么要烧他照片?”唐海洋嘴又歪了歪,没有说话。每次苏佳琦说起唐海洋家的事,让他不爱听了,唐海洋的嘴就有些歪,眼睛也有些变形。
苏佳琦跟唐海洋结婚后,生活里的磕磕碰碰,让小两口吵闹不断。一年以后,他们搬到唐海洋单位的筒子楼,公共厨房公共厕所。苏佳琦对唐海洋的没有主见有些担心。她怕唐海洋被别的女人分了心,于是就像个小媳妇一样,买菜做饭,尽量不让唐海洋进厨房。但是他们对门的女人,还是让苏佳琦很心烦。
苏佳琦他们住的楼房,有三层,叫鸳鸯楼。以前是单身宿舍,后来单位里有新结婚的年轻人,就分给一间。慢慢地,从一楼到三楼都住满了结了婚的年轻人。大家就把这栋楼叫做鸳鸯楼。
鸳鸯楼里厨房跟厕所都是公用的。每个房间只有16平方米,家里有什么动静,楼道里都听得清清楚楚。苏佳琦的对门是旭彬跟单娇如两口子,单娇如比苏佳琦大一岁,个子不高,但是长得玲珑秀气,一双大眼睛很妩媚。她像是没有正式工作,经常待在家里,看见苏佳琦朝九晚五地上班,两个人爱人又是同事,单娇如心里有些不舒服,总想把苏佳琦比下去。
周末,苏佳琦跟唐海洋两个人在房间看电视。听见楼下单娇如喊她爱人:“旭彬……快下来,帮帮忙。”那声音拖得很长。唐海洋说:“哎哟!旭彬听见这声音,骨头都酥了吧!”苏佳琦不爱听了,觉得这是唐海洋听见单娇如的声音动了心。不是人家旭彬骨头酥了,是他唐海洋骨头酥了。
苏佳琦不想听唐海洋说话,她拿起洗衣盆,就去水房。楼道里正碰上旭彬拎着一袋菜上来,他是被单娇如喊下去的,苏佳琦看看他的手里只有一个食品袋,东西也不重。再看看他的臉,紧绷着。苏佳琦想,旭彬这样子,分明是不情愿被喊下去。
苏佳琦看看旭彬后面,单娇如跟了上来,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看人时,眼睛眯得细长,显得更妩媚,她看见苏佳琦浅浅地笑笑,也不说话。
周末苏佳琦跟单娇如两家都开着门,各自挂上一个半帘挡着外面的视线。两家房门离得很近,出了自己家往前迈一大步,就能走进对方家了。
苏佳琦坐在自己家的床上看电视,从那半帘下面,看见对面房间里单娇如一双光洁的白腿一会走到床前,一会走到衣柜前。然后是“哧哧”喷香水的声音。香水的味道飘到苏佳琦房间。苏佳琦知道这是单娇如在换衣服,她准备出门。
下午苏佳琦去了商场,回来的时候,看见单娇如房间里亮着灯,单娇如从半帘里伸出一只白手,把一条裙子扔在门口的盆里,接着扔出胸罩,又扔出内裤。“单娇如太过分了。听见楼道里有人走路,还做这些。肯定是故意的,如果是唐海洋经过这里,看见她扔出内衣内裤,恐怕骨头又酥了。跟她做邻居,真是倒霉。”苏佳琦心里想。
这天,苏佳琦跟单娇如在厨房里做饭,单娇如说:“我们旭彬要去进修了。”苏佳琦心里咯噔一下,旭彬在家,单娇如还时不时调戏一下唐海洋,旭彬去培训,不知道单娇如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佳琦看得出来单娇如并不是喜欢唐海洋,单娇如是看唐海洋头脑简单,想挑逗他,顺便也气气她苏佳琦。唐海洋是个没主见的人,认为苏佳琦看不起他,他想让苏佳琦看看,有人尊重他。
此时苏佳琦装作高兴的样子说:“好事呀!去哪里进修?”单娇如说:“去北大。”“呦!那么好的学校。”苏佳琦的心里还真是有些羡慕。
晚上苏佳琦跟唐海洋说:“你看看人家旭彬,要去进修了,还是公费带工资。”唐海洋正弓着背,修剪脚趾甲,他漫不经心地说:“人家好,我没那本事。”
苏佳琦说:“你们单位不送你进修,你自己找个兼职,我们单位好多人这样的。”唐海洋动动肩膀,把披在身上的衬衣弄正了,自从看了唐海洋姥爷的照片,苏佳琦知道了唐海洋披着衣服的习惯是跟他姥爷学来的。唐海洋这时候说:“那你找一个工作吧,以后我就靠你养着了。”苏佳琦被唐海洋的话气笑了:“你也太没有骨气了,大老爷们让我养!”
苏佳琦到唐海洋家,给唐海洋姥姥买了二斤桃酥,唐海洋姥姥说晚上咳嗽,吃两口桃酥压咳嗽。苏佳琦弄不明白,桃酥怎么能压咳嗽。老人想吃,她也就经常给她买。
唐海洋姥姥高兴了,就说起过去的事:“那个人可坏了。”苏佳琦知道她说的是唐海洋的姥爷。唐海洋姥姥说:“那个人在外面跟别人都好着呢,在大队里是个干部,见人就笑,就是一回了家,看着什么都不顺眼。摔锅砸碗的。”苏佳琦想这跟唐海洋一样,在外面见人就笑,回家打老婆。唐海洋姥姥后面的话,好像是唐海洋姥爷骂她不会做饭,不会缝衣服。他衣服破了,她用线把破洞揪起来。苏佳琦觉得好笑,在农村女人哪有不做饭、不会缝纫的。唐海洋姥姥又说,她娘家条件好,上面有几个姐姐,她到出嫁时还不会做家务,受了不少婆婆气。婆婆还怂恿儿子打她。
中午吃饭,唐海洋姥姥就着小葱蘸酱,喝了点小酒,她站起来有点摇晃,苏佳琦赶紧扶着她走到床边,唐海洋姥姥酒后很满足:“吃饱嘞!享福嘞!那个死鬼,他闺女孝顺他,把他接到城里来住,他享不了福,老早就死了。”“海洋生下来就送给我了,是我跟那死鬼带大的。死鬼喜欢儿子,我给他生了两个闺女,他就打我。后来看见海洋,就当儿子养。海洋十几岁,他妈叫我们老两口过来跟她一起过,我们卖了老家的房子。海洋他妈跟那死鬼一样,脾气大着呢。”苏佳琦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一沉。唐海洋在家暴环境下长大,说不定也会家暴。
“那死鬼欺负我娘家离得远,我这脚也不中用,想跑都跑不赢。他每次打我都说:‘我就打你,打你怎么着!那叫气人呢。”老太太指着自己脑门说:“你看看这,那死鬼打我,我没办法了,就用菜刀自己砍自己。他才停了手。”苏佳琦看唐海洋姥姥脑门上有许多很深的皱纹,也看不出哪一条是刀砍的伤疤。苏佳琦想:“干吗用菜刀砍自己,要砍也是砍他。”
晚上苏佳琦看着电视就睡着了,梦见唐海洋姥爷穿着一身黑衣,打着绑腿,气势汹汹朝她走来,苏佳琦看他那样子是要打自己,她捡起身边一根棍子说:“你这死鬼欺负女人,把唐海洋也教坏了,你敢过来,给你点颜色看看。”门咣当一声响,唐海洋回来了,苏佳琦才知道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唐海洋刚刚喝了酒,他知道苏佳琦在这时候不敢惹他,把鞋脱下来扔在一边,袜子脱下来,朝着电视柜扔一只,朝着床扔一只,嘴里骂着:“臭娘们……”苏佳琦瞪着他,想着梦里唐海洋姥爷就是这个样子,这句“臭娘们”大概是他姥爷经常骂他姥姥的话。
苏佳琦他们的公共厨房,是四家公用,另外两对小夫妻,回父母家吃饭。厨房里就是苏佳琦跟单娇如两家做饭。这天苏佳琦去厨房,看见单娇如低着头剥葱,就问:“旭彬去北京学习了?”单娇如说:“是呀,这一个人的饭,还得做。自己做着都不带劲了。”苏佳琦知道单娇如娘家是外地的,一年才回一次家,就客气了一句,说完自己都后悔了:“你跟着我们一起吃吧。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虽然说完她后悔了,还是想单娇如不会答应。她跟唐海洋结婚时间不长,单娇如怎么会插在他们之间。没想到单娇如回答得很爽快:“太好了。咱们一个人做一个菜。”
晚上,苏佳琦关上门,小声地跟唐海洋嘀咕:“今天我跟单娇如客气了下,让她跟咱们一起吃饭,没想到她答应了。真烦人。”唐海洋皱起眉说:“你跟她说这个干吗?大热天的不方便。”听见唐海洋这么说,苏佳琦心里倒是好受了些,反而说:“都在一个厨房做饭,随便让一下呗,她愿意跟咱们一起吃,就一起吧。”苏佳琦的口气像是把这件事定了。唐海洋很不耐烦地说:“你定吧,反正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
第二天单娇如买了羊肉馅,说要做羊肉丸子。她把肉馅放在一个大碗里,往里放水搅,搅了两下就说搅不动了。她冲着门外喊:“海洋,快来。”苏佳琦不高兴,她跟唐海洋结婚几个月了,都没好意思喊他海洋。被单娇如这么轻轻松松喊出来了。再说结婚这几个月,都是她自己做饭,没有叫他。单娇如就这么随随便便喊他来。不过,苏佳琦想起昨天自己跟唐海洋说要跟单娇如一起吃饭,唐海洋老大不高兴,又放了心,觉得他不会过来。
果然,唐海洋没有过来。单娇如又喊:“海洋,快来帮忙。没有你可不行呦。”苏佳琦脑子嗡地响了一下,她看见唐海洋站在门口,脸上还笑嘻嘻的。“这个贱骨头。”苏佳琦心里骂了一句。
唐海洋帮着单娇如搅肉馅,态度还非常好。不像对待苏佳琦那样,嘴斜眼歪的。
苏佳琦拌一个凉菜,她心里憋着气,不跟唐海洋说话。又怕单娇如看出自己生气,说自己小气,就装作大度地跟单娇如说话。唐海洋从小在家里做饭,家常便饭都会做。他肉馅搅得差不多了,对单娇如说:“小单,你别管了,这个菜我一个人做。”单娇如没有接他的话,执拗地说:“砂锅水开了,你端着那个装肉馅的碗,我下丸子。”苏佳琦的心又缩了一下。单娇如是在跟唐海洋撒娇。她希望听见唐海洋拒绝,可是他没有,他乖乖地端着碗,单娇如笑嘻嘻地用小勺子从碗里舀出一勺肉馅,放在砂锅里。就这样,一个端着碗,一个舀丸子。头碰头地把那一碗肉馅下到锅里。
苏佳琦憋着火气,忍着没发作。
以前两家做好饭,各自端回自己房间。现在既然一起做饭了,就应该一起吃。单娇如看了一眼厨房里那个长条桌子,那个桌子的主人不在厨房做饭,就一直闲着。单娇如说:“咱们用这个做餐桌吧。”唐海洋一脸喜气,眉毛又蹙成“八”字,他心情好的时候,眉毛就成了这形状。他说:“不错,这桌子做餐桌正好。”说着就先坐下了。单娇如端着两碗饭,一个给唐海洋一个是她自己的,她坐在了唐海洋身旁。苏佳琦自己盛了一碗饭,坐在他们两个人对面。她感觉自己倒像个外人。她不想阻止单娇如,那样显得自己吃醋了。她看了看唐海洋,她对唐海洋婚前就不是很满意,但是结了婚,她就不愿意唐海洋跟别的女人亲近。她想让唐海洋自己拒绝,可是唐海洋脸上带着笑,好像陶醉在单娇如跟自己的亲密里。
吃过饭后,苏佳琦叫着唐海洋出去散步,她表面上看着挺平静,心里却窝着火。唐海洋竟然一点没看出来,还带着那种陶醉的笑。苏佳琦越走越有气,两个人走到一个小树林,她看见四周没有人,大声喊了起来:“我天天喊你干点活儿,扫地擦桌子,你一次没做过,怎么人家一喊你,你就去了?你要脸吗?”唐海洋晃动了一下头,头发都竖了起来,脸也从黄变黑,两条眉毛变成浓黑的一字形状。苏佳琦有些害怕,这个模样不就是照片上看到的唐海洋姥爷的样子么。唐海洋挥动拳头,朝着苏佳琦的头就是一拳。嘴里说:“你他妈的有病,邻居住着,好好相處不行啊。没见你跟谁处好过!”苏佳琦被唐海洋打了一下,火更大了。她的脑子里想起了母亲跟父亲的战争,就扑上去,抓住唐海洋的胳膊。
唐海洋的拳头又打在苏佳琦的头上。苏佳琦抓住唐海洋的上衣,用力一扯,唐海洋的衣服扣子被扯掉几颗。唐海洋看见自己的扣子被扯掉,就像失去了理智,朝着苏佳琦身上踢了两脚。苏佳琦疼得没有力量还击了,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以前她跟父亲的战争可是没有吃过亏,甚至没有哭过。
唐海洋骂着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唐海洋用手摸摸苏佳琦的头说:“别哭了,是你挑起来的。我都没哭。”苏佳琦抬头看看唐海洋,这时他又变回原来的样子。稀疏的平头,淡淡的眉毛,黄白的皮肤。
唐海洋想把苏佳琦扶起来,苏佳琦还挣扎了几下,后来就顺势站了起来。唐海洋笑嘻嘻地掸去苏佳琦身上的土,说:“你看看你把我衣服扣子都扯掉了。”苏佳琦一看,唐海洋胸前的一溜扣子,掉了一大半,露出瘦弱的前胸。
苏佳琦跟唐海洋走回去的时候,感情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两个人手拉手。唐海洋的扣子掉了,怕别人看见自己尴尬,他让苏佳琦先上楼,苏佳琦在楼道里看看,看到楼道里没有人,就招手,示意唐海洋上来。唐海洋弓着腰跑上来。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苏佳琦看了一眼对门单娇如的房间,仍然开着门,跟楼道只隔着个半帘。房间里灯已经关了,大概睡着了。苏佳琦想:这个不安分的女人,男人不在家,睡觉也不关门,是等着别人走错房间?
这一天唐海洋第一次对苏佳琦动了手,苏佳琦庆幸自己没有把事态扩大,没有惊动别人,两个人的感情又增进了。
苏佳琦做了一个梦,梦到唐海洋跟单娇如头碰头地亲密聊天。苏佳琦拍了一下唐海洋肩膀,他转过身来,一下子变成了他姥爷,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苏佳琦挨了打,觉得羞辱,“以为我是没文化的小脚老太太。”她一边想,一边在身边找武器。但是什么也没找到,眼看唐海洋姥爷又要打她,她急醒了。
第二天早晨,唐海洋主动买了早点,他对苏佳琦的态度变好了,苏佳琦觉得唐海洋不会再打她了。
苏佳琦不想在公共厨房做饭了,娘家跟婆婆家都在本市,干吗非在这里吃饭。
于是两口子中午到苏佳琦娘家吃饭,晚上到婆婆家吃饭。
在娘家,父亲忙着做饭。饭菜端上桌,父亲没给苏佳琦小两口夹菜,而是把好吃的菜放在母亲眼前。母亲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苏佳琦说:“呦!我爸对您可真好,好吃的都给您。”苏佳琦记得小时候父母吵架,两个人还要武力冲突。现在年纪大了,父亲脾气也温顺了,母亲说什么他都认为是对的。吃完饭,父亲把水果端到母亲眼前。苏佳琦跟母亲说:“我爸这么心疼您,您多幸福!”
母亲却很冷漠地说:“我才不领情,我这一辈子一点不幸福,换别人早不跟他过了。他这么做是应该的,年轻时对我不好!”
苏佳琦在楼道里遇到单娇如,看见她脸色有些发黄,就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单娇如说本来以为是感冒了,不想吃东西,到医院一查,是怀孕了。单娇如说话的时候有些得意,眼睛一瞟一瞟地看苏佳琦,看得苏佳琦心里不舒服。
第二天晚上两口子到婆婆家吃饭,苏佳琦发现婆家人节俭得出奇。吃剩的菜,在锅里热,菜汤流到锅下面的蒸锅水里。唐海洋很讨好地跟婆婆说:“这蒸锅水这么肥,用它做个汤吧。”婆婆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苏佳琦以为唐海洋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用洒入菜汤的蒸锅水做了汤。
苏佳琦很生气,其实唐海洋家里并不像外表那样困难。他父亲做生意,他的收入比苏佳琦父母的工资加起来还多。但是他们娶了儿媳妇以后,饭桌上很少有肉,经常吃的是酱跟咸菜。婆婆说:我们一家人都不爱吃肉,你们要想吃,回自己家里吃去。
在唐海洋家吃过饭,苏佳琦想让唐海洋跟自己回去,鸳鸯楼里的小夫妻吃过饭都在外面散步。唐海洋不愿意马上走,他让苏佳琦也留下来,陪老人看会儿电视。电视里正播放一个女人跟男人吵架,女人很凶,男人开始沉默,后来拿起手边的一把梳子,朝女人打过去。女人也不凶了,哭着跑了。苏佳琦看见打女人就生气,小时候,看见父亲打母亲,她帮着母亲打父亲。这时,她不好当着婆婆表示愤怒。婆婆却开口了:“呦,这男的还真行,不吃她这一套……”
唐海洋的母亲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她跟唐海洋父亲生活几十年,没有挨过打。她平时脾气很大,但是只要看见唐海洋爸爸发起脾气,马上就赔着笑脸,让唐海洋爸爸不能发作。
苏佳琦说唐海洋妈妈太狡猾,她不想学她。回家路上,苏佳琦说:“你妈说的什么话,鼓励你打老婆。你听到了吧?”唐海洋每次听到苏佳琦讽刺他家人,就眼睛嘴巴挪位,说:“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随便说说话,就上纲上线。”
“我就是一个凡人,婆婆妈妈有什么稀奇?你妈这是随便说说?你姐夫来她怎么不说?你妈教唆你打老婆,你还不打?”
“你再说,我真揍你。”
“我就说了,你妈真不是东西。教唆儿子打媳妇!”
唐海洋一巴掌打过来,嘴里说着“我打你怎么着!就打你!”苏佳琦记得唐海洋姥姥说他姥爷打她之前,嘴里说的也是“我打你怎么着!”再看唐海洋,脸又变黑了,稀疏的眉毛变得黑粗。这不就是唐海洋姥姥说的死鬼吗?苏佳琦心里想,他又被那个死鬼姥爷附体了。他姥姥嘴馋不干家务,总挨打。自己有工作有文化,怎么能让他这个废物打!于是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
两个人打累了,接着往家里走。苏佳琦想结婚前父亲说得真对,两口子动了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黑乎乎的胡同里,七八个小混混迎面走来,对着他们吹口哨。苏佳琦刚刚受了委屈,心里有火,就冲着小混混喊:“闲得难受!”唐海洋吓了一跳,赶紧拽着她继续走。苏佳琦骂唐海洋没种,然后又和这群小混混对骂。小混混们围了过来。苏佳琦希望唐海洋这时候做点什么,没想到唐海洋对着苏佳琦喊:“人家跟你开玩笑你都听不出来?”然后毕恭毕敬地给几个小混混握手道歉,又掏出一包烟来挨个散烟,还拿打火机给一个个点上,几个小流氓见唐海洋认了怂,也没了主意,唐海洋又是作揖道歉地拉着苏佳琦走了。
唐海洋看看离那些小混混远了,很凶地说:“那几个人都有刀。能跑就跑,别跟他们斗。”苏佳琦说:“你惹不起小混混,能欺負我!是男人吗?”唐海洋说:“我不是男人!咋地!”说完甩着手走了。
晚上苏佳琦躺床上看电视,唐海洋过来也躺在边上,似乎把刚才的事都忘了,他把手放在苏佳琦身上,苏佳琦厌恶地把他的手拨开。刚刚打了她,又跟没事人一样讨好,把她当成什么了。以为她还跟以前一样,挨了打,还跟他和好。苏佳琦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褥子,放在地上,躺了上去。唐海洋也没劝她回床上去,自己翻过身,弓起背。似乎他刚才打人很正常,苏佳琦婆婆妈妈不可理喻。
苏佳琦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楼道里有动静,一个是男人沉重的脚步,另一个是高跟鞋的声音。苏佳琦听出来了,是对门的旭彬跟单娇如。“旭彬今天回来了?”苏佳琦心里想。
旭彬肩宽背阔,眉毛粗重,双腿细长,喜欢穿紧身裤。第二天,苏佳琦在水房看见旭彬洗衣服就说:“放假了?”他说:“没有,这两天课程少,回来陪陪娇如。”苏佳琦开玩笑地说:“就是嘛,多陪陪她,你只顾着学习进修,一走好几个月,不怕娇如被别人拐走了。”旭彬笑了一声,说:“那我不担心,我有这个自信。”苏佳琦还想说说旭彬,又想,他说得有道理,男人优秀了,知道心疼女人,不用担心女人会变心。
晚上唐海洋从外面进来,高声喊着:“这回可要发财了。”苏佳琦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看见唐海洋抱着一个纸盒子进来,赶紧坐起来:“这是什么?”“我一个老乡低价给我的,这个东西能取暖。”唐海洋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圆东西,软软的。唐海洋用手揉揉,那个东西就变热了。唐海洋把那个东西贴到苏佳琦脸上说:“你看看是不是热了,这个贴到身上能治病,哪疼贴哪。”苏佳琦把他一推说:“去去,这么热的天,谁贴这个?”“这你就不懂了,冬病夏治。老乡回家了,把这个低价转给我了。卖出去,能赚好几倍。”苏佳琦说:“我可没有钱啊。”“你别管了,我跟同学借了5000块钱。”“借了5000块钱?”苏佳琦大声喊起来。唐海洋也喊起来,他在外面说话的声音不大,回到家,关上门,人就变了。“5000块!这是我一年的工资,赔了怎么办?”“还没干,就嚷赔,等赚了钱,也没有你的份。这事就这么着,你管不着。”苏佳琦走过去说:“不用我管,就别在这待着,出去出去。”“想得美,让我出去。”说着用手推了一把苏佳琦。两个人在房间里推搡起来,苏佳琦也不怕单娇如听见了,连喊带叫:“我不跟你过了。”唐海洋歪着嘴说:“不过就不过,谁稀罕你!”唐海洋的一双眼睛,长得不匀称,一个大一个小。生气起来,嘴歪眼斜的很难看。
有人敲了一下门,单娇如在外面娇滴滴喊:“海洋、苏佳琦你们家电视声音这么大,吵得人睡不着觉。”说完又是啪啪地敲门。苏佳琦更生气了,这个狐狸精,喊她都是“苏佳琦”,“海洋”却叫得亲切。苏佳琦披头散发地哐当把门拉开,单娇如身上的香水味喷射了进来。她还是跟平时一样,笑眯眯地说:“小两口干吗呢?吵得人睡不着。”苏佳琦斜着眼看了一眼单娇如,闻出这个妖精在敲门前刚刚喷上的香水。 这时候,唐海洋跟刚才判若两人,笑着说:“娇如,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快坐……你看看我们家这么乱……”苏佳琦听了唐海洋的话,火气又上来了,对着唐海洋喊:“出去!哪干净上哪去。”唐海洋听了苏佳琦的喊叫,觉得很没面子,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单娇如追到楼梯口,冲着楼梯下面喊:“海洋……海洋……”
单娇如回到苏佳琦房间,苏佳琦低着头不理她,单娇如搂着苏佳琦的肩膀说:“小两口别较劲,别生气了,你看看眼袋都出来了。”
过了些天,苏佳琦两口子嗑着瓜子看电视,唐海洋看着电视里的一个小品哈哈笑。苏佳琦看他正开心,又想提提那件事,说:“唐海洋,你这宝贝纸盒子还放在家里呢,里面满满的,一件也没卖出去吧。那5000块钱打了水漂,你还有心思笑!”唐海洋听了这话腾地跳了起来,两步走到那个纸箱子前,举起纸箱子,砸到地上,箱子里的东西散落了出来。他又拿起凳子,猛地砸那些东西,直到把东西都砸烂了。
这回苏佳琦没有喊叫,她鄙夷地看着唐海洋。这次她是真看不起唐海洋。
这次风波,让唐海洋跟苏佳琦的生活变得困难了。唐海洋的工资也不交给苏佳琦,留着还债。苏佳琦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活,她也暂时不打算要孩子了。
单娇如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到了快要生的时候,旭彬从学校回来。这天半夜, 旭彬敲苏佳琦家的门,说:“这可怎么办,娇如破羊水了,孩子的头还没有进骨盆。医生说这样很危险,要用担架抬着。”苏佳琦说:“这么晚了,去哪找担架?”唐海洋平时没主见,这时候倒是机灵:“用什么担架,用椅子抬!”
单娇如坐在椅子上,旭彬跟唐海洋一人一侧抬着椅子,单娇如伸开双臂,搂着两个男人的脖子。苏佳琦心里不舒服,唐海洋却显得比旭彬还卖力气,他在前面,嘴上喊着一、二……
苏佳琦给叫了一辆出租车,也没跟着去医院。
第二天早上,唐海洋回来了。脸涨得通红,很激动,进门就说:“生了一个儿子。八斤重。”苏佳琦正在梳妆台前化妆,从镜子里看见唐海洋这副样子,气往上涌:“瞧你那副德性,好像是你的儿子一样。”苏佳琦说了这句话,自己心里更不舒服了,好像唐海洋跟单娇如真有那种关系,就大声问一句:“你说说,是你儿子吗?那天单娇如搂着你的脖子,你把她抱下楼的。”“你他妈的放屁,我是抱着单娇如从楼上下去的?你眼睛瞎了。”唐海洋一边喊,一边把桌上的花瓶摔到地上。苏佳琦:“你骂我妈!在外面没本事,回来骂老婆!”唐海洋用手拍了一下苏佳琦脖子,苏佳琦不干了,也推了一把唐海洋。唐海洋又变成了他姥爷的模样。唐海洋打了苏佳琦几个嘴巴子,苏佳琦感觉出再跟唐海洋扭打,自己要吃亏,就往门口跑,想开门出去。唐海洋用椅子把她砸倒在地,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心里恨上了,如果手边有把刀,她会剁了唐海洋。
几天以后,单娇如出院回来的时候,又是唐海洋跟旭彬用担架抬上楼。说是单娇如生孩子侧切了,刀口没长好。保姆抱着孩子,苏佳琦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呆了,这孩子长得太像唐海洋了。尤其是眼睛一只大一只小,跟唐海洋简直一模一样。
苏佳琦回到自己房间,坐下来愣愣地想:“难道孩子真是唐海洋的?如果真是他的,他这么热心地帮着旭彬抬单娇如,不怕旭彬怀疑吗?”
苏佳琦心里不痛快,她又不明着问唐海洋,只是话里话外刺激着他。她想让唐海洋明白她的意思,别总往对门跑,或者在单娇如再勾引他的时候,能拒绝她。
苏佳琦不愿意唐海洋去对门,自己总免不了要过去看一眼,毕竟两家只隔着一个半帘。这天苏佳琦撩开单娇如家门帘,单娇如正侧躺着给孩子喂奶,见门帘一挑,她下意识地把没有喂奶那一侧的衣服往上一撩,乳房露了出来。看着单娇如乳房饱满地挺着,苏佳琦脸倒是红了。她想掩饰一下,就开玩笑地说:“奶水真好。”单娇如说:“孩子一边就吃饱了,可惜旭彬也没在。”苏佳琦知道单娇如是在农村长大的,什么笑话都敢说,也就跟她开了几句玩笑。两个人说笑着,苏佳琦心里并不痛快,单娇如喂奶把胸部露出来,是故意的。她大概以为进来的是唐海洋。
第二天苏佳琦下班,听见唐海洋在单娇如房间里,一下子来了气。她喊了一声唐海洋,唐海洋带着笑进屋,也没跟苏佳琦怄气。苏佳琦却是不依不饶,唐海洋的好心情被苏佳琦搅乱了,穿上鞋,就要往外走。苏佳琦说:“动不动就要往外走,把事情说清楚再走。”唐海洋用力把苏佳琦往外推,苏佳琦起来又抓着唐海洋,唐海洋朝着她腿上踢了一脚,苏佳琦坐在地上,唐海洋出去了。
两个月以后,旭彬说为了感谢唐海洋两口子照顾单娇如,请他们出去吃饭。苏佳琦见旭彬回来,总想跟他打听他们两口子的关系,也没有机会。看旭彬那样子,高高兴兴的,一点没有怀疑孩子的事。旭彬两口子骑一辆自行车,苏佳琦想让唐海洋带着她,说了一句,看唐海洋好像不愿意,于是自己骑了一辆自行车。
吃过饭,唐海洋抢着结账,旭彬没有争过他,只好由唐海洋结了账。四个人往外走,旭彬的BP机响了,旭彬一看,是单位让他过去,有个紧急事要处理,旭彬说要去一下,因为明天要回北京。他说让单娇如跟他一起去,然后带着她回家。单娇如说:“你放心,我坐海洋的车。”唐海洋赶忙说:“我带着她,没问题,你放心吧。”
苏佳琦听着唐海洋这话就生气,自己来的时候,要坐他车,他不高兴。现在单娇如要坐,他倒是很慷慨。苏佳琦表面上显得轻松,跟在唐海洋的自行车后面。看着单娇如晃着两腿说笑的样子,苏佳琦想发火,又怕单娇如看出自己不高兴,就忍住了。
苏佳琦故意骑得很慢,想看看唐海洋知不知道她不高兴,慢下来等她一会儿。唐海洋的速度没有减下来,也没有回头看苏佳琦。苏佳琦停下来,不走了。她觉得这样唐海洋可能要来找她,不过那样单娇如肯定笑话她吃醋了。
苏佳琦站在那里没动。直到觉得唐海洋跟单娇如到家了,才慢慢骑回去。她放下车子,围着鸳鸯楼转了一圈,看见阳面自己家跟阴面单娇如家都亮了灯,这时她还是不上楼。
她坐在楼门口,过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唐海洋下来找她。苏佳琦脑子里的血往上涌。她骑上车往唐海洋家跑,她要去他家跟他父母告状,问问他们怎么教育的儿子。
到了唐海洋家的破院子,她推开门,这个大门晚上不上锁。她进了外屋,看见唐海洋姥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个酒盅,手里拿着一块肠,舌头伸出老长去舔那块肠。苏佳琦在心里说:“唐海洋姥姥这么晚了喝酒吃肉,唐海洋妈妈不是说他们家人不爱吃肉么。”苏佳琦问:“您一个人在家?”问了两遍,唐海洋姥姥才明白,说:“他们串门去了。”
苏佳琦似乎觉得自己的命运跟这个老太太有些相似,都嫁了混账人。自己还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竟然受唐海洋的气。
苏佳琦同情起这个老太太,说:“桃酥还有吗?没有了告诉我一声。”唐海洋姥姥喝着酒吃着肉,高兴了,笑得露了牙床子:“好呦!外孙子媳妇,我真没想到能活这么大,能享这么多福。那时候,差点被那死鬼打死呦。”
唐海洋姥姥的话,让苏佳琦想起那个影集,放在橱柜的最上面。她踮着脚尖把那影集拿了下来。翻到那一页,把那张唐海洋姥爷的照片取出来,仔细看看,唐海洋每次跟她动武的时候,就是他姥爷这样子,可以说那时候,唐海洋就变成了他姥爷。
苏佳琦端详着照片,唐海洋姥姥放下酒盅,一扭一扭走过来,看了一眼苏佳琦手上的照片,跟苏佳琦說:“外孙媳妇,给我倒碗水喝。”苏佳琦把照片放在茶几上,去厨房倒水,等她端着水回来,看见唐海洋姥姥已经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照片。苏佳琦赶紧过去抢照片,已经来不及了,照片被唐海洋姥姥扔在地上,用那三寸金莲碾碎了。唐海洋姥姥咧着没牙的嘴哈哈笑:“前几天我摔了一个跟头,就是这死鬼害的,这回可好了,这死鬼化成烟了,不能害我了。”
苏佳琦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唐海洋父母还没回来,她的火气也消了。自己得走了。她不能回娘家,怕父母生气,他父亲当年打母亲肯定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结婚后,也被别人打。
苏佳琦回到鸳鸯楼,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可是她想让唐海洋知道自己刚才生气了,她就用脚把门踹开,显示自己的火气很大。唐海洋正斜躺床上看电视,看见门被苏佳琦踹开,也来了火,他从床上跳下来,把桌上的一个座钟摔在地上。苏佳琦见他又摔东西,火往上冲,大声喊:“有本事,把电视砸了。”电视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东西,苏佳琦认为唐海洋不敢砸。砸了,他们真没有钱买了。这时唐海洋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脸黑了,头发竖起来。他冲过去,搬起电视,砸了下去。苏佳琦看唐海洋砸了电视,血往上涌,她把桌上唐海洋的BP机砸到地上。唐海洋给了她一巴掌。苏佳琦大叫一声:“你打我!”唐海洋又是一拳打过来,嘴角耷拉着,轻蔑地说:“我打你怎么着!老子就打你怎么着!怎么着!打你了!”那个样子就像个无赖,跟他刚才骑车带着单娇如时判若两人。苏佳琦血冲向了头顶,唐海洋跟他姥爷一样,是看着女人好欺负。
苏佳琦已经不在乎唐海洋对别的女人怎么样了。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感情破裂,没有感情了,可以离婚。家暴却像魔鬼一般让人疼痛和屈辱。
她拿起手边的一个水果刀向着唐海洋刺去。
她觉得此时,变成了唐海洋的姥姥,她被他打了一辈子。她要反抗。她一刀一刀刺向那个死鬼。
苏佳琦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一梦。
作者简介:孙晓燕,河北廊坊人,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二届高研班学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小说月报·原创版》《小说选刊》《青年文学》等刊物。出版有小说集《榕树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