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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童年

2020-03-13安宁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20年2期
关键词:阿秀朽木早自习

安宁

读小学的时候,我最怕村里的孔老师,她好像千年妖怪一样,总也不老,教完了父亲那一茬人,又教我这一茬。村子里好多人都是她的学生,她因此便在某种程度上有了打人的资格,而且挨了打的学生没有一个敢反抗的。就连家长将孩子交给她的时候,都要特意叮嘱一句:“不听话,您就好好打!”

她当然是真打的,一点儿都不含糊。她那根桃木棍小教鞭敲黑板震天响,她的嗓门比雷声还大。她打起我们的手心、脸蛋或者屁股来,简直是在上刑。哪个家长要是敢说她打得不对,在村子里就别想做人了。大人们都说,小孩子不打不成器,孔老师打得好!

我知道盼结束上学的日子是盼不到头的。这孔老师是个“全知全能”的人物,她能教一年级到五年级,批改一屋子的作业,有时候我们一年级和三年级的孩子在一起上课,每个年级占一排桌椅,密密麻麻的,倒也热闹。

冬天的时候就更热闹了。孔老师规定,每两个人值日一天。于是这一天,我就会早早地起床,和同学阿秀从家里带上玉米棒子,赶到滴水成冰的教室里,哆哆嗦嗦地划着火柴,将烂树叶子、朽木棍子、玉米棒子先点燃了,再慢慢地往炉子里放炭。

也不知我和阿秀到底是谁更笨一些,每次跟她合作,都得点个三四次,将教室里弄得乌烟瘴气的,才能将炉火给撩拨得旺起来。趁着同学和孔老师还没有来,阿秀瞅瞅四周,神奇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地瓜来,然后放在炉子底下,用落下来的炭火碎末来烤地瓜。我闻着那渐渐开始冒出香气的地瓜,有些后悔自己没从家里带花生或者粉皮来烤着吃。我们两个人围着炉火,边烤手边唠起嗑来,内容从烤地瓜到煮地瓜干,再到扁豆子咸糊涂,还有家里腌的咸菜疙瘩,就连糊锅时锅底上的干锅巴也好好地讨论了一番。最后两个人说得有些困了,便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孔老师的教鞭已经恶狠狠地敲了过来。我忽然間想起地瓜来了,却没有寻到那浓郁的香甜味,是等到快要下早自习的时候,才从阿秀传过来的字条上得知,那可怜的地瓜已经被孔老师给扔到冰天雪地里去了。好在早自习并不太长,老和尚念经一样摇头晃脑地读完课文,我们便排着队、唱着歌回家去吃早饭。我在路上跟阿秀探讨,那个地瓜会不会被孔老师给拾回教室去,重新烤烤吃了呢?阿秀刚要说话,前面的“领头羊”大队长便来吼我们:“走齐了!唱响亮一点儿!”我只好忍饥挨饿,高声唱歌。不过这样的“酷刑”等一拐过学校前面的大道就再也没用了。我和阿秀率先冲出队伍奔回家去。母亲早就在村口等着我了。她见我一副饿虎扑食的模样便训我:“读书如果跟吃饭似的有能耐,你娘我将来也能跟你享福了!”我心里想,等我像村子里的三祥一样当了工人,一定让你天天吃香喝辣!不过那事想来太遥远了,什么时候能够摆脱孔老师的教鞭还不一定呢,母亲想让我当工人,也想得忒远了点儿。

早晨的烦恼,晚上便忘记了。下午5点去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和阿秀都从家里带着煤油灯。我多长了个心眼儿,从家里的大瓮里抓了一把黄豆放在兜里藏着。等晚自习上到一片灯火通明,孔老师也被煤油灯给熏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摇晃着脑袋去办公室喝水时,我们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我取出早就洗干净的清凉油盒子,在盒子周围拧了一道铁丝,再将几粒黄豆放到瓶盖里,然后便像老头儿钓鱼一样,悠闲自在地持着那铁丝,在煤油灯上晃来晃去地烤着。这样干的当然不只我一个人,整个教室里都充溢着浓浓的烤黄豆或者玉米的香味。阿秀凑过脑袋来,咽了几口唾液,问我:“啥时候能熟呢?千万别再被孔老师给没收了。”我白她一眼:“就不能说点儿吉利话吗?”

那黄豆最后当然还是烤熟了的。于是,我们的自习便上得有滋有味。吃完了黄豆,自习也就结束了。阿秀将挖来的朽木分给我一块,还很贴心地在上面抹了一层蜡烛油。这样,在放学的路上,我们便寻到了另外一种乐趣,一路上那黑黢黢的麦田也不再那么可怕,一群人举着燃烧的朽木,唱着歌回家去。

这一簇微弱却又温暖的火,燃烧了很多年,从童年一直到我离开小小的村庄,定居千里之外的城市,它都从未熄灭,犹如天上永恒的星月。

(夏花摘自《读者·原创版》2019年第11期,西米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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