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宠物文学与士人精神
2020-03-12王萧依
王萧依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提要: 宋代宠物文学通常被视为保存社会生活细节的重要史料。事实上,这类作品还在日常休闲活动的视角下彰显了独特的士人精神。宋代文人士大夫关于养玩宠物的具体方式的文学书写,集中反映了他们对待文人雅玩的审美趣味与面对自然生命时的特殊观物体验。宠物的自然天性同主人的好尚与私欲之间存在难以避免的矛盾,宋人将这种现实与道德的双重困境称为“物惑”,他们在内心的情理纠葛中反思物我生命关系,传达出体贴物性的自然观,并努力化解“物惑”困境下的精神负担与玩物丧志的道德风险。最终,宋代文人士大夫凭借其理性精神将宠物文学导向了由情入理、由趣入道的思想道路,将感性层面的个人情感体验转化为关于生命、社会、历史的理性思考,赋予了宠物文学深刻的精神内涵。
随着宋代经济、文化的发展繁荣与文人日常生活娱乐趣味的不断丰富,宠物养玩成为颇受文人喜爱的休闲方式,记录宠物与主人日常生活状态和情感活动的宠物文学也蓬勃发展。今人对于宋代宠物文学的研究经历了一个从社会文化现象逐渐深入文学文本内部的发展过程。以往的社会文化史研究者多是通过梳理笔记、诗文中关于动物驯养风俗的记述来呈现当时社会各阶层中普遍流行的休闲娱乐风尚,进而阐述其文化影响与意义①。其中最为全面、最具代表性的是纪昌兰《试论宋代社会的宠物现象》一文,对宋代宠物的流行品种、饲养状况、市场行情以及养玩宠物的审美趣味、社会价值与影响等问题皆进行了细致的考察[1]。近年来亦有不少研究者以欧阳修、梅尧臣等人的宠物诗为典型例证,探讨宋代士大夫群体在宠物养玩与书写中展现出的审美精神与文学理念等问题。如吕肖奂《宋代唱和诗的深层语境与创变诗思——以北宋两次白兔唱和诗为例》,细致考量了以欧阳修为中心的白兔唱和活动的参与者在心态、诗风、理念上的异同,剖析了这两场文学活动社交性和游戏性的变化[2]。陈湘琳《欧阳修的文学与情感世界》借欧、梅等人的白兔诗唱和来说明玩物对北宋士大夫生活情趣和文化素养的表现[3]。梁建国《朝堂之外:北宋东京士人交游》第二章“走访”中的“休闲与文学空间”一节,亦以欧、梅为例,解读士大夫群体宠物养玩及诗文唱和活动的日常性与空间特点[4]。拙作《与时异趣:唐宋宠物文学中的士人审美与情理对话》通过分析包括欧、梅在内的若干唐宋文人宠物书写的内容与特色,探究宠物题材审美理念的发展演变历程及其文学意义[5]。除了上述论著所关注的社会文化及文学研究价值之外,宋代宠物文学实际上还具备有待进一步深入挖掘的丰富精神内涵与思想价值。相较于金石、花木等传统文人雅玩,宠物拥有相对独立的情感意志与丰富的自然生命活动,文人在进行宠物书写时常常综合玩物、观物、格物等多元视角来呈现他们关于社会、自然与士人精神世界的体验与思考。宋代宠物文学在表现文人士大夫的日常生活兴趣的同时,还在情与理、趣与道的对话和纠葛中反映着独特的士人精神,这是宋代宠物文学的重要思想特质,也是本文要探讨的主要问题。
一、“观物”与“观我”——宠物赏玩中的自然理趣与物我生命体验
在宋代文人喜爱的各类宠物中,普通的猫和狗因受到长期人工驯养而成为主人的亲密伙伴或得力助手,它们对主人的日常生活环境与活动适应程度较高。文人通常以亲切、幽默的笔法叙述自己与这类宠物的日常互动,如苏轼赞其爱犬云“昼驯识宾客,夜悍为门户。知我当北还,掉尾喜欲舞”[6]2364,胡仲弓戏称其猫“瓶中斗粟鼠窃尽,床上狸奴睡不知。无奈家人犹爱护,买鱼和饭养如儿”[7]39806等。相比之下,鱼、龟、鹤、孔雀等宠物因原本生活于山林草泽之间,其自然习性或多或少同人的日常生活保持着距离,主人不太容易通过直接的逗玩来获得愉悦的体验,故而常常需要借助更加细致的观察和积极主动的联想来推动赏玩活动。宋人专门培育出了用于点缀园林景观的金色观赏鱼,同时也将其当作私人宠物。岳珂《桯史》记载:“今中都有豢鱼者,能变鱼以金色,鲫为上,鲤次之……惟杭人能饵蓄之,亦挟以自随。”[8]各色的龟一般被宋人视为祥瑞,当作贡品。其中最为常见者是绿毛龟,如《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太宗至道三年(997)“寿州进绿毛龟”[9]886、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荆门军献绿毛龟”[9]2018等;较为珍奇者则有夏竦《三月施州进金色小龟》诗所记“巢叶形偏小,如金色最奇”的金龟[7]1770。随着市场需求和人工培育规模的不断扩大,这些和人不甚亲密的水生或两栖动物逐渐成为颇受欢迎的文人宠物,宋代文人士大夫在观察、书写它们的自然习性和生命状态变化时通常会传达出一种自然观察视角下的理趣。许及之《金鱼久不浮游喜而有作》一诗颇能代表宋人在赏玩水生宠物时的独特体验,其诗云:
买得黄金鲫,投将白玉池。
久晴虞涸辙,转壑漾深陂。
每施龟鱼食,偏怀网罟疑。
今晨水澄澈,梭影泛琉璃。[7]28335
水中的金鱼同水边的诗人有着空间的区隔,当金鱼转入深水而消失不见时,诗人便只能依靠想象其游动身姿和心理活动来延续对其的观赏。这样的赏玩方式虽不如直接逗玩猫狗那般活泼亲昵,却也因对金鱼自然习性的细腻体察和对其活动状态的曲折追踪而获得了深细的观物乐趣。又如喻良能《绿毛龟》诗云:
白玉盆中浅更清,绿毛浮水斗轻盈。
须臾食罢浑无事,自上盆山顶上行。[7]27047
诗人细致观察并描写绿毛龟在盆中游动的轻盈姿态,并通过它食罢行走的动态来揣摩其悠闲自得的心情,这种富有理趣的观察行为本身就足够带给诗人精神愉悦与满足。当宠物养玩与私人园林、盆池的营建结合在一起时,经过精心选择而组合在一起的自然和人文元素便共同投射出主人的人生理念和精神追求。如叶茵《扫榻》诗云:
扫榻卧终日,香销百念除。
不愁浑厌酒,无事剩钞书。
粉浅庭前笋,青齐雨后蔬。
自嫌犹有累,添水种金鱼。[7]38224
诗人通过扫榻、焚香、抄书、艺蔬等朴雅的日常活动营建了一方纤尘不染又饶有生机的栖居之地,而养观金鱼的休闲方式进一步消解了现实生活中的疲惫,清雅优美的居住环境与宁静悠然的心境有机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和谐自足的精神家园。
宋代文人士大夫观察、书写宠物自然生命特征时的精神活动还时常表现为自我生命与自然生命体验的共鸣,即苏轼《西斋》诗所谓“杖藜观物化,亦以观我生”[6]630。李纲贬至海南后偶然得到了一批珍奇美丽的孔雀与鹦鹉,他打算将这些禽鸟“携归聊与调群儿”,于是以“玄圃赤霄虽有志,碧梧翠竹正须君”为由来劝慰不得不跟随他远离家园、“怅望海山深处云”的孔雀和鹦鹉,而他本人亦是在两宋之际的时局洪流中沉浮辗转、殚精竭虑,双方命运轨迹的偶然交汇和巧合相似令诗人不禁感叹“我亦随缘得此生”[7]17742。欧阳修于明道元年(1032)在刚刚翻新的洛阳官署中种竹开池,亲自购买了几十条鱼来丰富观景的乐趣,并作《养鱼记》以叙其“江湖千里之想”,希望能够通过观鱼来“舒忧隘而娱穷独”。但养鱼的童子却自作聪明“活其小者而弃其大者”,导致“巨鱼枯涸在旁,不得其所,而群小鱼游乎浅狭之间,有若自足焉”[10]1682。这难以适意的池中之物实际上就是此时于喧嚷西京中体会着同种窘迫的欧阳修的写照。梅尧臣的《同道损世则元辅游西湖于卞氏借双鹤以观》亦体现出物我同观的思想趣味。他的借鹤之举或许会让人联想到裴度同白居易“借”鹤、王诜向苏轼“借”仇池石的故事,但梅尧臣此举并非出于觊觎或占有欲,而是想要欣赏双鹤于清荫绿水间自由飞舞的自然姿态,由此来圆满对华亭佳话的想象。梅尧臣有意突出双鹤“尝同太湖石,不惜持金取”的身价,却并不对此予以认同。在他看来,“大第”的主人占有园林而无暇观览,拥有双鹤却无法提供与其性情格调相宜的生活环境和欣赏态度,真正能够体会并珍惜园林、双鹤之美的,反而是他们这些没有所有权的过路文人。然而白鹤在绿水菡萏间“奋毛如喜舞”的自由姿态终究是短暂的,它们“虽生沧海心,翅重不得举”,诗人最终也只能叹息“还尔稻粱贪,崇丘在何所”[11]399。这既是在叹白鹤遭到人为拘囚而被迫改变的自由天性,亦是在叹无数士人的现实境遇。
赏玩宠物是宋代文人士大夫日常生活中既普遍又新鲜的娱乐活动,他们并非单纯地从中获取愉悦享受,而是在观赏各类宠物的自然生命活动的过程中,以符合自身品位格调的休闲和思考方式来陶冶身心,获得精神世界中的慰藉与满足。正如苏轼《超然台记》所云:“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12]351宋代文人士大夫热衷于观察和思考自然、社会、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物,对其带给人的精神收获给予充分认可,并且能够将观物的乐趣广泛推及社会人生及自然天理。这样的思想趣味和精神追求作用于宋人的宠物赏玩与书写,令这一原本琐碎平常的休闲娱乐活动成为文人探索、体悟物我生命意义的重要窗口,极大地开拓了这一题材背后的思想精神空间。
二、“物性”与“巧伪”——宠物书写中的自然观与情理取舍
宋代文人士大夫在宠物书写中常常就宠物生老病死的话题表现出较为复杂的情理纠葛,这很大程度上是由宠物本身兼容一般玩物共性和自然生命特性的本质所决定的。被豢养的宠物和书画、金石、花卉等文人雅好一样,其所处时空、生活环境和生存方式几乎完全被主人所主宰。如白居易就曾从江南将他搜罗的双鹤、莲花、青石等各色玩物一并带回洛阳宅院精心安置,并在《池上篇》中明确昭示了“皆吾所好,尽在吾前”[13]3705的现实占有带给他的满足感。但主人对玩物的占有和对其命运的掌控都是暂时的,宠物作为自然生命的衰病或死亡终究无法避免,陶醉于“优哉游哉,吾将终老乎其间”[13]3705的美妙愿景中的白居易很快就不得不面对“华亭鹤死白莲枯”[13]2368的落寞结局。在宋人这里,宠物的死亡引起的情感变化和理性思考要更加复杂。猫狗因为人工驯养的历史更长,对家庭生活的适应程度和对主人的情感依赖都很强,一般不会因被当作宠物饲养而损伤本性,它们的死亡更容易引起诗人情感层面的伤怀追忆。如吕本中在《怀雪童》一诗中就曾以“从此穷居添寂寞,夜长谁复绕帘帷”[7]18217之语表现其痛失爱犬后的寂寞伤怀。禽鸟、鱼、龟等动物因原本生存在相对开阔、无拘无束的自然环境中,较少与人接触,其自然习性同人类家庭生活的融合程度远不如猫狗,被当作宠物圈养并被施加各种人工干预后很快便会显露出不适。刘克庄《邻家孔雀》诗描绘的“初来毛羽锦青葱,今与家鸡饮啄同。童子有时偷剪翅,主人常日少开笼”[14]228的情景便是如此。宠物未被彻底改变的自然习性与主人的占有欲及娱乐、情感需求之间的矛盾是宋代宠物文学中时常被讨论的问题,这类作品集中传达出了宋代文人体贴物性的自然观,呈现出他们对自然生命价值的认知以及调和人与自然物关系的种种尝试。
明道元年(1032),同处于钱惟演幕下的欧阳修与梅尧臣曾一同观赏钱惟演所养的红鹦鹉并为之作赋。梅尧臣《红鹦鹉赋》认为被主人“固其枢,加以坚鏁,置以深庐”的红鹦鹉是不幸的,“虽使饮琼乳、啄雕胡以充饥渴,铸南金、饰明珠以为关闭,又奚得于乌鸢之与鸡雏?”[11]50欧阳修的《红鹦鹉赋》进一步宣称万事万物的不同天性和命运“是犹天为,非以自营”,以鹦鹉的口吻谴责人类“不守尔初,自为巧智,凿窍泄和,漓淳杂伪”“役聪与明,反为物使,用精既多,速老招累”[10]1522的陋行。欧阳修的这一观点亦见于他关于牡丹的作品。在作于景祐元年(1034)的《洛阳牡丹记》中,欧阳修饶有兴趣地详细记述了牡丹的栽培技术、品种特色、市场行情及围绕牡丹产生的狂热潮流,同时又冷静地说明:“花之钟其美,与夫瘿木拥肿之钟其恶,丑好虽异,而得分气之偏病则均。”[10]1891庆历二年(1042),欧阳修作《洛阳牡丹图》诗,当他再次书写与他的青年时光紧密相连的洛阳牡丹时,他对自己曾兴趣盎然记录过的牡丹嫁接和新品种培育潮流进行了更加冷静的反思:“造化无情宜一概,偏此著意何其私。又疑人心愈巧伪,天(一作各)欲斗巧穷精微。不然元化朴散久,岂特近岁尤浇漓。”[10]55他将人工干预自然生命天性和规律的行为斥为“巧伪”,并认为这种出于人欲的争新斗巧之风将造成社会道德风气的下滑。欧阳修所持的造化无私的自然观和对人工巧伪的批判态度可以视为是对《洛阳牡丹记》中“气”之一说的补充,也同《红鹦鹉赋》中对人工矫饰的批判形成了呼应。
当宠物养玩的旁观者对自然物性与人工干预间的矛盾进行深入探讨时,身为当局者的宠物主人对这些问题亦非全然不觉,他们同样清楚自己提供给宠物的锦衣玉食、雕笼珠窠正是一种“巧伪”。杨亿在其《京师故人有以陇西鹦鹉遗予者因畜养之去年出守缙云提挈而至性灵甚慧触类能言公退玩之常若不足忽遇疾而逝因命瘞于小园作诗一章聊以追悼识者无罪予以贵畜也》一诗中清晰记述了他的鹦鹉“终日雕笼心不恋,经年丹觜色犹轻”“思归悒悒因成疾”的衰病过程[15]。欧阳修晚年获得过一只白兔,对它疼爱非常,但他在为白兔组织“群诗名貌极豪纵”的唱和盛会的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对于白兔本身来说“天资洁白已为累,物性拘囚尽无益”[10]1391。在因“养违其性夭厥龄”而失去白兔后,欧阳修表现出了对来自风土更殊之地的白鹦鹉的深切担忧,并在《答圣俞白鹦鹉杂言》中倾诉了“况尔来从炎瘴地,岂识中州霜雪寒。渴虽有饮饥有啄,羁绁终知非尔乐”[10]1606的真实想法。对于主人来说,察觉到爱宠的天性和自身的需求之间难以回避的冲突令他们长久地感到为难。倘若主人放任自身对宠物的占有私心与动物天性之间的矛盾发展下去,便很有可能加速宠物的疾病或死亡的到来,他们必须尝试去调和、化解这些矛盾。
放生是文人常常考虑到的一种解决方法,这将在最大程度上恢复并保全宠物的自然生命习性,但也意味着主人要彻底放弃对私有玩物的所有权和从中获取的丰富乐趣,要割舍在日常生活中长期积累下来的感情慰藉。中晚唐及五代有一类专写放生宠物的诗,生动描绘了不适宜人工圈养的动物被放生时的情景。如齐己的《辞主人》四首分别写鹤、猿、鹭鸶、鹦鹉被放生时与主人的离情别恨,又如王仁裕的《放猿》《遇放猿再作》二诗讲述自己放生所养猿猴多年后再度与之相逢相认的故事。这些文学作品中宠物的惜别、认主之举并不能完全科学客观地提供动物学的事实,它们反映的更多是书写者自身的主观意愿和想象,有时还寄托着宠物主人难以实现的山林之思、江湖之想。随着宋代佛教思想及宗教活动的世俗化,城市中寺院、园林等处的放生池吸引了广大市民的注意,如杭州西湖的放生池,“每岁四月八日,郡人数万会湖上,所活羽毛鳞介以百万数”[16]。被放生的大量金鱼成为各个寺院中的著名景观并激发了文人的创作兴趣。如孔平仲《游六和寺》、徐集孙《玉泉看金鱼》、顾逢《下竺寺金鱼》等诗皆描写寺院观金鱼的愉悦体验。这样的社会氛围无形中加深着文人对放生活动的认同与欣赏,放生的主题也延续到了宋代宠物文学中。张詠的《放盆池鱼赋》讲述了他在暂歇于友人之馆期间以“乐即乐矣,大违夫物之性也”为由命人放生盆池中鱼的经历,他通过切实的行动实现了“解彼囚拘之耻”的愿望[17]第6册,65。张舜民《焦君以锦鸡为赠文彩可爱性复驯狎终日为家猫所困因遂挈还仍嗣短句》一诗记述他曾拜托所得锦鸡的原主人将它“归放涧之滨”[7]9708,以解其为家猫觊觎之困。王安石在面对欧阳修的白兔时虽无权直接将其放生,但也提出过“空衢险幽不可返,食君庭除嗟亦窘。令予得为此兔谋,丰草长林且游衍”[18]的建议。宋代文人在书写放生宠物的想象或实践时不再以渲染、抒发别情为重心,而是更加理性地从现实的角度切入,对物性和人欲进行考量取舍,这也说明宋代文人士大夫在这一问题上已基本达成尊重自然、体贴物性的理性共识。不过并非所有的放生设想都能够成功实现,很多时候,满怀不舍之情的宠物主人要比张詠、王安石这样的旁观者更加纠结。尽管欧阳修曾对钱惟演的鹦鹉发出过那样透彻而锐利的议论,但他在处理自己的宠物问题时却表现得进退两难。在白兔夭亡后,欧阳修怀着无比悔恨和内疚的心情担忧着同样身处拘囚之中的白鹦鹉,并对其许下了“尔能识路知所归,吾欲开笼纵尔飞”的诺言,但最终却以“天高海阔路茫茫,嗟尔身微羽毛弱”[10]1606为由迟迟没有付诸行动。曾几的《白龟》诗将这种情绪阐发得更加简洁明了:
一种龟儿玉雪然,故人为寄小如钱。
会当放汝江湖去,小住盆池慰眼前。[7]18593
正因为雪白可爱的小龟承载着故人之间的深情厚谊,诗人才会对它万分不舍,在承诺将它放归江湖的同时,也令它不得不做出暂且继续充当主人情感慰藉的妥协。对于有些宠物来说,它们对主人存在切实的生理依赖或眷恋,如鹦鹉同主人的互动关系就比其他鸟类亲密得多,杨亿的鹦鹉便是在日渐衰弱、抑郁成疾的状态下依然表现出了“顾主依依尚有情”的亲昵姿态。这些宠物虽然没有和人类相通的语言,但相比植物、金石、书画等玩物,它们能够不同程度地与人互动并累积感情,相比其他玩物,它们与主人的情感联系最为直接、紧密,也正因如此,放生的抉择对于情感细腻的文人来说显得格外困难。
总的来说,宋代文人基于尊重物性的自然观而做出的宠物放生设想虽然很少能真正落实,但相关的文学书写毕竟令自然物性与人工、人欲的矛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只不过这种文学想象性质的缓冲仍然未能彻底消除很多宠物主人的现实和精神负累,这一状况将促使文人进一步审视、反思其宠物养玩好尚的合理性与价值所在。
三、“累心”与“贵畜”——“物惑”困境背后的道德尺度与自我调节
宋代文人对日常生活中各种事物的广泛关注和细致体察,让他们能把很多前人不曾或不甚关注的对象都转化为诗料,但这些外物在激发宋人创作灵感并带给他们丰富乐趣的同时,也隐含着程度不一的诱惑。正如苏轼《宝绘堂记》所云:“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12]356对于外物的爱好一旦引发物质或情感的持续大量投入,便很容易酿成玩物丧志的道德困境,“寓意”与“留意”的差异实际上是文人面对外物诱惑时必须把握的道德尺度。宋代笔记中常有反映时兴宠物的昂贵价格和稀有程度的内容,如洪迈《夷坚三志》记载宫廷内侍不惜以“钱三百千”[19]强买一临安市民所养的罕见红猫却反遭欺诈。陆游《老学庵笔记》记载临安府为寻回秦桧孙女的狮猫而“捕系邻居民家,且欲劾兵官。兵官惶恐,步行求猫,凡狮猫悉捕致,而皆非也。乃赂入宅老卒,询其状,图百本于茶肆张之”[20]。这些故事中的荒唐行径恰恰突显出了宋代文人士大夫对玩物行为抱有道德焦虑的必要性,这种焦虑使得他们在进行宠物养玩和诗文创作时往往比较注意分寸。文人更愿意强调自己的宠物来自亲友故交的馈赠,以其所承载的情感价值替代市场价值;相比于炫耀娱乐生活的物质满足感,他们也更乐意将关于宠物的日常生活趣味和细腻情感体验作为表达的重心娓娓道来。这样的写作策略有效地将士大夫宠物文学的表现效果维持在了恰当与适度的状态下,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玩物诱惑与世俗潮流对士人道德和创作品质的冲击。
杨亿的鹦鹉是京师故人所赠,他对这只“性灵甚慧,触类能言”的美丽禽鸟珍爱万分,“出守缙云,提挈而至。公退玩之,常若不足”。在鹦鹉突然病死后,杨亿命人将它葬于小园,并“作诗一章聊以追悼”,希望“识者无罪予以贵畜也”。值得注意的是杨亿放低姿态的表达策略,他承认了自己对玩物之乐的需求,也不掩饰自己对宠物的钟情与难舍,他以“聊”之一字努力压抑自己难以自拔的悲痛之情,以一种恳请的姿态为自己的“贵畜”之举做出委婉辩白。其诗云:
陇山秋树旧巢倾,远向江东逐斾旌。
去国梦魂应缭绕,入春喉舌渐分明。
一声警露何惭鹤,百啭迁乔肯让莺。
终日雕笼心不恋,经年丹觜色犹轻。
思归悒悒因成疾,顾主依依尚有情。
死葬小园芳草地,夜来经雨绿苔生。[15]
鹦鹉作为珍贵而美丽的宠物拥有相当久远的历史,在古典诗歌中长期担任女性闺怨形象的代言,其所享有的精巧华贵的生活方式与萦绕其间的寂寞情愫,令鹦鹉本身在一定程度上就隐含着感性诱惑的意味。杨亿同样倾心于鹦鹉的美丽、聪慧与婉转啼声,但他更注重展现他和鹦鹉之间双向的情感依恋,诗中的温情追忆成功地与诗题中的自我剖白及恳请态度构成了呼应,从常情、常理的角度努力求取着“识者”的谅解。
欧阳修的白兔来自滁州乡民的馈赠,这些百姓因感念欧阳修在地方的善政,将当时颇为稀有的白兔“网罗百计偶得之,千里持为翰林宝”[10]1391。欧阳修毫不吝惜对白兔的宠爱呵护,在《白兔》诗中满怀欣喜地将自己给予宠物的待遇夸张描述为“翰林酬酢委金璧,珠箔花笼玉为食。朝随孔翠伴,暮缀鸾皇翼。主人邀客醉笼下,京洛风埃不沾席”[10]1391,并大张旗鼓地邀请梅尧臣、刘攽、刘敞、韩维、苏洵、王安石、裴煜等友人共同赏兔作诗。嘉祐二年(1057)知贡举期间,欧阳修因对白兔极为挂怀,而与同样挂念宠物白鹤的梅挚进行了数番诗歌往还,一同参与唱和的梅尧臣在《和永叔內翰思白兔答忆鹤杂言》一诗中戏称“我闻二公趣向殊,一养月中物,一养华亭雏。一畏奔海窟,一畏巢松株。我虽老矣无物惑,欲去东家看舞姝”[11]927,对二人耽于“物惑”的行为进行了善意的调侃。欧阳修本人亦坦言对宠物的关爱的确成为自己的负累和羁绊,但他更强调这种情感活动本身即是一种合情合理而独具价值的人生体验,并且能够彰显与自己士大夫身份相称的独特精神追求,正如其《忆鹤呈公仪》诗中所说:“所好虽与时异趣,累心于物岂非情。”[10]1317欧阳修将无法避免的“物惑”与“累心”归因于“情”,这不仅指对宠物的珍爱之情,也包括同知交挚友、滁州百姓之间的深情厚谊,以及对社会现实、物我生命的所思所感。事实上,对于“累心”具体内涵的界定和辨析不止一次出现在欧阳修笔下,他在《试笔》中称“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为劳也,有以乐其心不知物之为累也。自古无不累心之物,而有为物所乐之心”[10]1504;在《六一居士传》中亦设计了有客问“轩裳珪组之累其形”与“五物之累其心”的环节,并答以“累于彼者已劳矣,又多忧;累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10]1130,以此来为士人玩物行为的合理性和存在价值进行辩护。欧阳修认为白兔等宠物与构成他“六一”之号的藏书、金石、琴、棋与酒五物虽然也隐含着“累心”的诱惑,但这些玩物对文人的影响归根结底不同于贪恋利禄所导致道德腐蚀。它们符合文人士大夫的品质格调追求,只要玩物主体能够保持自觉的克制警醒,积极对自身的玩物行为进行调节,就可以避免因沉湎于“物惑”而对士大夫节操品格造成根本性的损害。
不论是杨亿的小心辩解、深情追忆,还是欧阳修关于“累心”的辨析与自我调节,其背后的道德尺度都是一致的。他们清楚宠物养玩过程中的情感积累隐含着令人难以自拔的诱惑,因而才有意识地将其玩物活动和文学书写维持在适度状态下,将易受谴责的“物惑”巧妙转化为兼具理性与诗意的文人情怀,使之可被谅解、接纳乃至欣赏,这种自觉的理智与节制构成了宋代文人士大夫玩物理念的思想底色,为进一步提升宠物文学的思想境界提供了可能性。
四、由情入理、由趣入道——宋代宠物文学的思想深化与精神超越
宋代文人于宠物文学中展现的体贴物性、物我相宜的自然观与消解“物惑”的书写策略,反映出士人精神中强烈的生命关怀与浓厚的理性色彩。宋人十分善于将对于私人玩物的情感体验推向对自然、社会、历史哲理的思考,将琐碎的玩物之趣升华为体物、格物之道,这样的思维活动和创作理念将原本偏娱乐性质的宠物文学导向更具思辨性的精神世界。宋代宠物文学也由此兼容了社会文化史、生活史、文学史与思想史等层面的多元研究价值。
宋人常常透过宠物的遭遇来审视社会人生百态,将围绕宠物的感性情绪转化为深刻的现实关怀。梅尧臣在《祭猫》一诗中追忆了爱猫“一从登舟来,舟中同屋居。糗粮虽甚薄,免食漏窃馀”的温馨陪伴和尽职尽责,如今诗人虽失去爱宠,却并不沉湎于自身的寂寞悲伤,而是为猫在社会上普遍遭受的“此实尔有勤,有勤胜鸡猪。世人重驱驾,谓不如马驴”[11]874的不公评价而唏嘘。刘克庄在《吊小鹤赋》中将小鹤被大鹤欺凌而死的遭遇同古今不断上演的倾轧人祸类比,称“以人方之,则老瞒之刑修兮,偃月之毙邕。以女方之,则吕妪之戕戚兮,傅嫔之陷冯”,并最终叹息“念天道之好生兮,相雠杀其焉穷”[14]2480。一个更为特别的事例是李至、王禹偁等人围绕宋太宗的桃花犬进行的讽劝创作。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一引《古今诗话》云:
淳化中,合州贡桃花犬,甚小而性急,常驯扰于御榻之侧。每坐朝,犬必掉尾先吠,人乃肃然。太宗不豫,此犬不食。及上仙,号呼涕泗,瘦瘠。章圣初即位,左右引令前导,鸣吠徘徊,意若不忍。章圣令谕以奉陵,即摇尾饮食如故。诏造大铁笼,施素裀,置卤簿中。行路见者流涕。李至作《桃花犬歌》以寄史官钱若水,末句云:“白麟赤凤且勿喜,愿君书此惩浮俗。”[21]
李至所作诗原名《桃花犬歌呈修史钱侍郎》,他在诗中将桃花犬的行为定义为“微物感恩犹若是”[7]571,希望通过宣传桃花犬的忠诚敦厚之举来巩固宋初君臣共同提倡的深沉厚重、谨慎淳静的士风,令士人对华而不实的浮薄潮流产生警惕和反省。王禹偁的《园陵犬赋》主要通过描写桃花犬因眷恋故主而寝食难安的状态来反观自己“叨泽宫之一第,玷承明而三入。耻怀禄以不言,惟报君之是急。胡薄命之多屯,顾寸功而莫集”的仕宦生涯,并对自己“嗟白首于郎署,恸梓宫而呜悒”“聊作赋以自伤,寄毫端而雪泣”[17]第7册,234的现状做出反思。这种托物以讽的寓言式写法是非常传统的,但其与宋人独特的理性精神、议论风气以及广为流行的宠物养玩好尚结合在一起,共同催生了将对死去宠物的哀悼引向对社会人事与自然规律的深沉反思的创作模式,赋予宋代宠物文学由情入理的思想特质。
当我们翻阅宋代记述动物饲养及观赏活动的大量文字时,会发现许多理学家也有过这样的生活体验和创作记录。程颐在《养鱼记》中讲述了他青年时期的养鱼经历,他出于不忍将家人买来喂猫的小鱼放入书斋前的盆池中养活,并逐渐通过观察其“洋洋之态”而对“养物而不伤”的圣人之仁有了更加深刻的体认。这促使他将以斗斛之水救区区小鱼的愿望推及“万类天地中”[17]第80册,330,并将此视为自身“少而有志”[17]第80册,305的表现。显然,程颐的鱼并不纯粹是作为宠物而饲养的,他出于“仁”的理念挽救了这些小鱼的生命,自己也获得了能够长期观察体悟的自然对象。从观鱼之“洋洋”到观我之“戚戚”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一种不断自省并坚定儒学理想的修行工夫。罗大经《鹤林玉露》“活处观理”条对宋人这类基于自然观察的独特精神活动有着准确的解读:
古人观理,每于活处看。故诗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夫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又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孟子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又曰:“源泉混混,不舍昼夜。”明道不除窗前草,欲观其意思与自家一般。又养小鱼,欲观其自得意。皆是于活处看。故曰:“观我生,观其生。”又曰:“复其见天地之心。”学者能如是观理,胸襟不患不开阔,气象不患不和平。[22]
程颐养鱼以观和周敦颐不除窗前草一样,都是通过观察自然物的生命动态与生机意趣来体道明志,由此实现对自身精神世界的充实与升华,达到胸襟开阔、气象和平的理想精神境界。尽管程颐的例子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宠物养玩与书写,但其“观我生,观其生”的自然观察精神却为把握宋代宠物文学深层次的精神内涵提供了重要参考。
宋代文人士大夫选择玩物时的审美偏好通常反映着他们自身的人格追求和精神理想,如欧阳修所谓的“所好与时虽异趣”,正是在强调士大夫所应具有的不同于流俗的玩物理念。白兔、白鹤与白鹦鹉能够成为欧阳修的爱宠,首先是因为它们都具有皎洁纯净的特点,符合他作为士大夫的高雅审美趣味,能够成为他理想人格的象征,进而区别于“京师少年殊好尚,意气横出争雄豪。清樽美酒不辄饮,千金争买红颜韶”[11]1312的世俗潮流。梅尧臣与刘敞同赏刘家白鹇、孔雀及诸多古物时也提出了“固非世俗欢,自得阅古乐”[11]1057的观点。不过相比于欧阳修,梅尧臣更偏向于用超脱、理智的态度来消解玩物被大众所认可的表面价值。在欧阳修发起的白兔唱和中,与会众人皆认可白兔之白为其特异之处,诸如“异质不自藏,照野明皓皓”[23]、“宫中老兔非日浴,天使洁白宜婵娟”[18]、“天公团白雪,戏作毛物形。太阴来照之,精魄孕厥灵”[24]、“古来希世绝远始为宝,白玉之白无缁磷。乃知白兔与玉比,道与之貌天与神”[25]、“梁王兔园三百里,不闻有与雪霜比。今公畜此安取之,莹若寒玉无磷缁”[26]之类的赞美之词比比皆是,但梅尧臣却独自坚持着“百兽皆有偶然白”[11]898的造化等齐之理而不肯从众。当面对刘敞家琳琅满目的“笼中禽”与“古人物”时,他一语道破其背后“圣贤泯泯去,安有不死药。竟知不免此,乌用强检缚。开目即是今,转目已成昨”[11]1057的历史更迭之道。梅尧臣自己呵护备至的一双鹧鸪一逃一死,他在《哀鹧鸪赋》以一种冷静的态度审视着鹧鸪的命运,认为其徒有“文彩之佳”“名誉之淑”却远比“凡毛大躯”的“秃鸧鸮鵩”要悲惨,由此体悟表象美丑、眼下祸福皆非恒常之道。正所谓“翻飞远逝,不为失兮,安然饱食,不为福兮,焉知不为名之累兮?焉知不为鬼所瞰而祸所速兮?”[11]135梅尧臣承认个体眼界、能力的局限,并对物性天与、天理恒常的客观规律怀有高度的敬畏和尊重,从而越过个人情感与理智的纠葛,从“道”的层面对“物惑”困扰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消解。可以看出,“‘含蓄不露’在宋代也从一种创作追求真正变成了一种诗学实践”[27]。
当然并非所有进行宠物养玩的宋代文人都以如此深远而复杂的目光打量他们的爱宠,单纯的消遣愉悦与情感慰藉仍然是大部分人进行这一活动的初衷和基本目的。但正如邵雍所言:“物物皆有至理,吾侪看花,异于常人。”[28]那些面对日常玩物思考最深、最远的书写者往往决定了这一题材所能达到的最高思想境界。宋代文人士大夫关于“物惑”的困扰并非都能得到妥善的解决,但他们在这一问题上的执着和探索,令原本植根于世俗潮流而极易被物欲裹挟的玩物兴趣得到了升华,最终走上了格物致知式的思理道路。
结 语
从生活史、文化史的角度来看,宠物文学的研究价值无疑在于清晰地重现了宋人日常生活的细节记忆,为宋代社会文化生活中一项新鲜热闹的休闲活动提供了丰富的佐证。而在这样一个文人士大夫思想高度活跃、对日常生活和自然世界都怀有浓厚兴趣和思考意愿的时代,当宠物养玩这一娱乐风尚融入宋代文人日常生活的文化氛围,切实进入其个人体验和精神世界并成为重要的日常创作主题后,宠物文学的思想价值就显得十分引人注目。宋代文人以自然观察的视角进行宠物赏玩,从自然生命的动态变化中捕捉细微而耐人寻味的理趣哲思,并将其与自我生命状态进行对照,探寻物我生命意义,由此将自我审视与反思的精神活动带入宠物文学的创作实践中,拓宽了这一休闲娱乐题材背后可供充实、丰富的精神空间。当士大夫开始检视自身的宠物养玩行为时,作为士人精神重要组成部分的理性与节制便对他们的宠物书写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们以尊重物性的自然观为出发点,在通过放生保全、恢复宠物的自然天性与占有宠物满足自身玩物需求之间进行情与理的权衡取舍,努力以合情合理的表达策略和对自身情感活动的积极调节来缓解“物惑”引发的道德困境,并通过“活处观理”的实践将宠物的养玩、观赏推向了格物致知层面的精神超越。宋代文人士大夫宠物书写所特有的理性议论、冷静思辨恰好同这一题材原本具备的细腻情感话语构成不断交锋又相辅相成的两面,令情与理的声音始终交织在文人玩物、观物、咏物的兴致之中。正是这二者共同彰显了万物可观、玩物以道的士人精神,赋予了宋代宠物文学如此独特的思想价值与魅力。
注 释:
①代表作如周宝珠:《宋代东京研究》第十三章论“体育与杂技、魔术”之“驯化动物”(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85页);朱瑞熙等:《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第十七章论“文体娱乐”之“教禽兽”“斗禽虫”(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74页,第289页);伊永文:《宋代市民生活》论“调教虫蚁”(中国社会出版社1999年版,第125-142页);徐吉军等:《中国风俗通史宋代卷》第十二章论“娱乐冶游风俗”之“鱼虫花鸟”(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767-779页)等。这类论著中涉及的动物驯养行为多以公共娱乐和商业获利为目的,严格来说有别于文人宠物,但依然构成了宠物养玩活动得以在宋代社会各阶层中普遍流行的文化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