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那碗“乡愁”
2020-03-12
无关 “深夜食堂”。我说的是我和我的食堂,或者说是关于食堂的 “乡愁”。
小时候羡慕吃食堂。一次,家里没开伙,父亲给了我5分钱菜金,我在食堂买了一盘雪里蕻腌菜炒青米豆。腌菜咸津津的,青米豆软糯酥香,比我们家水煮盐拌的菜好吃多了,菜里的油尤其厚,吃完饭,碗边上蜿蜒着几道黄黄的油花。一餐饭,吃得我心满意足。
成人后,进厂当了工人,单身汉,三餐吃食堂。
食堂的菜,自然不是珍馐百味,但每天也有十来样,用粉笔写在小黑板上,挂在卖饭窗口,众目仰视之下:萝卜烧肉1角2分,滑鱼片1角6分,烧豆腐1角,黄豆芽8分,腌菜4分……黄焖丸子是稀客,鸡子鸭子不见面。
不过,菜好吃并非都要茹荤,素菜炒得好也是佳肴。
那天去食堂的路上,迎面过来班长,捧着搪瓷缽,一缽子油汪汪的绿,他鼓着腮帮子边吃边催我: “快快,好菜!猪油炒的,不吃是犯罪!”我小跑着去了。晚餐人少,我要了两份,堆叠在白米饭上,红嘴绿鹦哥,活色生香,好吃得不得了!
一次吃豆瓣酱爆青椒——是那种皮薄肉厚的柿子椒,炒得好,脆嫩与热辣交融,酱香与清鲜同在。好菜,买的人自然多,我买到了,端着碗,坐在食堂门口有滋有味地吃。过来一位相熟的女工,见了我碗里的青椒,眼睛发亮。我叫她快去买,结果到她跟前没了。我将碗里的青椒全夹给她,她将刚买的土豆丝拨给我一半。附带说一句,吃食堂的人,大都不分彼此,食堂是个家。
自打有了老婆,便与食堂告别——当然,也不全是。
初识老婆时,介绍人介绍老婆善烹庖,这对从不知礼拜灶王爷的我,可谓正中下怀。“上门”时,老婆整治了一大桌菜:有珍珠丸、烧全鱼、炸藕夹,还有香松酥软的炸猪排,油而不腻的粉蒸肉,这于长年吃食堂的我不啻一桌豪宴。我大嚼大啖,风卷残云直把肚子撑了个滚圆。
婚后,我心安理得、感觉良好地在家享受老婆的手艺。
老婆在医院生孩子,人说产后吃红糖鸡蛋大补。我笨手笨脚给她煮了几个水波蛋,结果未能尽如人意。不知何故,我煮的蛋有的只有蛋黄没有蛋白,有的则有白无黄,也许煮得太久或火力过猛之故?用小罐子送到病房,老婆大为讶异:你居然也能举炊?问老婆好吃不好吃,她大口吃着: “嗯,好吃。”立时反问我,这几天吃什么?我说吃食堂。她叹了一口气:“食堂的饭菜不养人。”
老婆对食堂的饭菜嗤之以鼻,却青睐食堂蒸的馍。是的,2两一个,像个小枕头,麦香醇厚,有嚼劲,不粘牙,还有一丝丝甜。她常叫我带几个回来,回笼一蒸,当顿;或将之切片,油锅里打滚,炸得酥黄亮眼,面上筛点细盐,绝好的饭前点心。当年,但凡单位有食堂的人,下班总要从食堂捎点什么。
就这样,食堂连线我家厨房,几十年如一日。
食堂大约不限于内地。退休后跟团去香港玩,豪奢之邑也有食堂,不在当街,在僻巷,曲曲拐拐上三楼、四楼,是一间敞厅,大约是仓廪改建的。饭菜一如内地,荤少素多,有大白菜、粉条、豆泡,还有冬瓜、西红柿,送一碗飘着几许紫菜、蛋花的神仙汤。说是有一盘烧鹅大餐,不过是剁成1寸来长带骨头的脯,一人一筷就没了。出来玩的人,不图舌尖之快,管饱足矣。
老来独居 (老婆走了),去菜场买菜。附近有一家馒头包子铺,自名 “首家食堂”。他家的馒头跟我原先食堂的馍几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包子更好,鲜肉大包里是鸡蛋大的肉丸,豆沙包里的豆沙黑里透红,正宗的豆沙馅,咬一口,争先恐后往外挤。价格还亲民,1.5元一个,从不跟风涨价。排队的老头、老太太戏称为 “咱们的社会主义食堂”。
那位 “馒头西施”是个美女,做事麻利,手快如风,心也好,总是咬着嘴唇、费力地揭开几层笼屉,把冒着热气的馒头、包子拿给人。这家店,让我想起昔日的老食堂。
人的一生,择洗刨切,煎炒烹炸,费多少事!一个不愿在吃上费工夫的人,吃食堂是个不错的选择。食堂无疑是低端,却能满足人基本的口腹之需。
我想,俭朴地吃,俭朴着过,不正是平民生活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