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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发光的地方

2020-03-04

延河(下半月) 2020年2期

麦 阁

四月中旬,江南大地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窗外蓝天上白云飘移,仲春的阳光明媚温和,人在车里坐着,仿佛也在为奔跑的风景而感叹心动。发亮的河流、绿油油的麦田、金黄的油菜花、笔直而嫩绿的水杉树、灰白房舍和忽然掠过眼前一片晃眼的玫瑰或月季,晚樱挂满一树的粉色花朵……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草木们都在用新的生命向大地传情,河流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知晓秘密却又静默不语,春天正以深情用心拥抱这个世界。

大片的场地前面,三间四柱的“枫泾”石牌楼最先映入眼帘。上午的金山区枫泾古镇,时间里的各种花朵与绿叶映衬灰旧了的粉墙黛瓦,这是江南古镇典型的春天模样。一阵云过,天空飘浮下几滴雨来,好像在以它的方式同刚刚到达的我们打招呼。

陪同的朋友周到体贴,很快到景区内的服务点为我们拿来喜庆之气的红色雨伞。我抬头看了看天(假装会看天相似的),然后就有些不知好歹特立独行地拒绝了雨伞。我想,一定是在我看天的时候、在我摆手拒绝雨伞的时候,天也正好在看我。所以,它没有辜负我对它的信任,真正的杏花春雨,没有下满五分钟就停了,天空也随即亮了起来。我很庆幸自己淋了这几分钟的下在枫泾古镇的毛毛细雨,仿佛是与她做了别样的交流。

与其他热门的江南水乡相比,枫泾相对没有那么多游客。我却认为,这正好还原了古镇本该拥有的宁静与清幽,你可以真正在这里悠闲踱步,沿着小桥流水,把自己融入古镇,一不小心,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了。

成市于宋、建镇于元的枫泾历史悠久,因位于吴越交汇之处,素又有吴越名镇之美称,是上海通往西南各省最重要的“西南门户”,早在两千年前,已有先民来此生息。镇内的界河是春秋时期吴国和越国的分界之河,枫泾由于地跨吴越两界,故除了“吴越名镇”以外,还有“吴根越角”之称。

踩着青石板路行走,在中大街头上就看到了吴越界记,走近看,旁边立着的界碑上写着“吴越界河”四个字。枫泾自立市以来就南北分治,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疆域,最早可以追溯到吴越之界,后为浙江和江苏两省之地界。由于浙江历来为越国故地,江苏为吴国故地,所以界河也被称为“吴越界河”。站在界河桥上,一步跨越吴,滋味别样。在那样的地方必须留影存念,我对给我拍照的朋友说,我是“吴国”人呀,该面朝“吴界”方向吧。留好影转身,眼前一条窄窄的小河,这便是当年吴越的分界线。继续往东北走,过了枫泾三桥是北大街。北大街上可以参观始建于明代有红色墙壁的施王庙、丁聪漫画陈列馆等。

青砖石板的沿河老街上,宁静安详的石桥一座又一座,古建筑群顺着长长的河岸铺展。枫泾古戏台建在城隍庙广场上,一面临街,一面临河,每逢演戏,从水路乘船而来的人坐在船上就可看戏。据说在清朝时,南北城隍庙就开始有庙会,《续修枫泾小志》有载:“至期士女倾室往观,百里内闻风而来者,舟楫云集,河塞不通。”亦可见其昔日盛况。

枫泾三桥是古镇的中心,两河交汇处,能同时看到清风桥、竹行桥、北丰桥三座桥。古镇周围也是一律水网遍布,民居沿河而建,河道上偶有船只往来。“三步两座桥,一望十条港”说的就是这里。据人介绍,至清末时,全镇桥梁还有50多座,可惜迄今只保留下了十多座。历史最悠久的是南大街旁的致和桥,古朴苍劲,建于元代,桥身石缝长出了经年的青苔,沿河两岸民居是原汁原味的晚清风貌。

在距今已有近七百年历史的致和老桥上静静站立片刻,民居就在桥下,不用抬头,仿佛就觉得自己高过了灰瓦,高到天空了。这是古镇老桥给我的一个隐秘的瞬间记忆,感觉美好奇异而又难忘。明媚光影映衬四月的花朵与植物,色泽饱满分明,红的红,绿的绿,娇嫩惹眼。一下桥的斜对面,就是颇有名气的七星井,护佑着这里的人们生活平安富足,身体健康。它们是枫泾历史沧桑与岁月变迁的无声见证者,默默绕着它们走了一圈,听到的是正在从身边擦过的时间的声音,上一刻成为下一刻的历史,都不会再重来……

古镇镇政府的一个拐角处,一株硕大的含笑花,绽开在枝桠两侧的花朵,形状颇像荷花,花瓣却又比荷花小一些,硬一些,颜色白里透紫,有着神采奕奕的明亮,让我印象深刻……好像是穿越了古老的旧时光而来,我们有幸在这个春天相遇,我记下了她们的美……

地处杭州湾畔的上海市金山区,给我一种清晰的感觉——这是一个非常注重绿化建设的地方,道路也特别整洁干净,春天的阳光下,一切都好像在发光发亮。我主观的印象中,那里吹拂的清风是蔚蓝色的,带着咸腥的大海味,闪烁着沙粒味。

的确,追溯历史,如果说到“上海之根”或“上海之源”,大家都知道,上海最早是由一片被海水冲刷出来的陆地,慢慢演变而来的城市,而据历史记载,最早成陆、最早有先民、最早有行政建制的,恰恰都是在紧靠大海的金山区。

金山区境内遗存的马家浜文化,早于崧泽文化、良渚文化、广富林文化、马桥文化等等。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金山毫无疑问都是一座有来处、有积淀的文化富矿。

金山三岛,古时同属一山,统称金山,五代以前亦称“钊山”。春秋战国时期,山周围已有村落和城堡设置,北宋年间已有港口,山上有寺庙,并有天然泉水“寒穴泉”。由于海水上涨,最后只有三个顶峰出露海面,构成现在的三个岛屿。金山区源名于海中的大小金山。明朝以前,这里称小官镇。到了明朝时,为防倭寇骚扰,开始在这里筑建卫城,因卫城与海中的大小金山相对,故取名金山卫。清朝雍正年间,在这里设县时,便取用了金山之名。1997年4月撤销金山县,设立了金山区。

从金山区朱泾镇罗星路200号的金山博物馆参观出来,时间已是傍晚时分。沿海城市温差大,风一下比白天大了许多。夕阳绚烂强烈,晃人眼眸,照着八边形三层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建筑,感觉它仿佛是穿越时空而来,身披了时光的古老,沧桑与幸福……该馆是金山地方史志型博物馆,是收集、收藏和保管金山历史文物、革命文物,举办陈列、展览并负责境内文物保护的管理机构,也是人们接受这里历史文化熏陶的场所。

当时的朋友告诉我,博物馆已开馆十多年了,参观者已达20余万人次。该馆一厅为临时展览场所,走入二厅“金山古文化陈列馆”,我已然有些惊呆了,一个区级博物馆,其馆藏与陈列,竟是如此丰富、精深与整饬。我感到自己的心灵与眼睛贪婪着,不停地看、听,一路了解金山的古文化与旧历史,仿佛也走进了它的昔日时光……

二厅展出的文物,多数是金山地区古文化遗址的出土文物,以金山区亭林镇、戚家墩古文化遗址出土的良渚文化和春秋战国时期的石器、陶器、玉器为主要特色,如新石器时期良渚文化双孔石刀、1九节玉琮、印纹陶罐等。还有宋、元、明、清的各类石器、陶器、玉器等,都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三厅馆藏精品还有国画大师张大千早期书画作品,明代董其昌重修泖桥澄鉴寺碑,金山籍著名书画家白蕉、孙雪泥等人的作品,这些馆藏的文物,无不让人过目难忘。

作为上海古文化发源地之一,亭林镇可谓历史悠久。在上海市西南角的金山亭林镇,早在四千多年前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在此活动的足迹。

沿着镇上的寺平南路由北朝南走,右手边就是亭林八景中有名的野王“读书堆”,隔着稍远的距离看上去,像一个小山坡的形状。据当地的朋友介绍,“读书堆”俗称“大寺山”,建于南朝梁初,园主是语言文字学家、史学家顾野王。该园是野王晚年读书写作之处,他非凡的著作也成为一方文化精髓,随时间变迁,乡人慢慢把这里称之为“读书堆”。这也是现今上海地区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宅园。

继续向前走,不远处的斜对面,就看见左侧路旁,有个硕大的水泥石柱坚立在那儿,透着年代已久的古气与斑驳;上面有两个大大的圆孔,旁边立着一块矮矮的石碑,赶紧走近了看,石碑上面小一点的一排字写着:上海市金山区登记不可移动文物;下面有大字写着:宝云寺旗杆石。抬眼望去,后面是灰白民居,窗户旁晾晒着彩色的衣物,日常的生活在进行中。

宝云寺早已不在了。据载,元代文学家、书法家赵孟頫曾书有子昂碑《重修宝云寺记》被毁,如今仅存碑帽与碑文残块及原碑拓片。

站在寺旧址上的两间平房前,门前是一条窄窄长长的河流,当地的朋友指着屋檐下的一段黑褐色的木雕和阶前的青石说,就是这些了,这些都还是老的,只剩下这些了,言语里无一不流露出惋惜……

去到那里的我们,似乎并不想因此而很快离开,我们站在河岸上,对面一小片一小片的金黄油菜花还在尽情地盛开,与身后宝云寺原址上的两间小房子隔河相望,我们说话或者沉默,时光从我们身边轻轻流淌,或许,唯有记录,可以将这一刻定格……

左手边的平板小桥外侧的石缝间,无意间我注意到有一簇粉红细小野花正开得蓬勃灿烂,这生命的坚强与努力,这季节的神奇,让我暗自动容。是啊,春天充满仁慈,不会将任何一处遗忘。

告别宝云寺旧址仅存的木雕和石阶,沿着河边的和平南路走,两岸的房子式样均透着七八十年代的简单纯朴气息。木质的门窗大多是用天蓝色油漆漆过的,显得干净明快,门上挂着的信报邮箱仿佛是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写满消息或故事……

向右拐,没走多远,就到了复兴东路106号的古松园。进到园内,高古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棵老松映入眼帘,可谓苍劲茂盛,古意逼现。树下的石碑同样陈旧泛着青苔,上面刻着“上海市古树名木保护牌·罗汉松”字样。遗憾的是,古松的一部分在一年夏天遭雷击打,有些发黑发焦,看着它,使人对生命的无常、顽强与努力生发出更多由衷地感慨。

当地陪同我们的朋友说,古松园于1985年兴建,这棵元代杨维祯手植铁崖松(罗汉松),树龄已有650年了,已被列为市级保护文物、古树名木一级保护对象,被誉为“江南第一松”。

紧接着,我们到亭林史迹馆、亭林公园等亭林标志性古文化遗址,一路植物成荫,在紫藤、晚樱花、月季等相伴中,听着讲解,感受亭林真切深厚的文化底蕴。

此趟行程还得知,在2000年以《三重门》等一系列著作风靡全国的韩寒,就是亭林人,如今这里已建有他的工作室。

如果说,在还没到亭林之前,就对这个地名心存好感,仅仅是因为喜欢这两个字的组合,那么告别时心存的赞美,已是因为由衷喜爱这个地方的历史沿革,喜爱这里繁茂的花草植被,光照充足树影交错,感受到了这里风土人情的温润与良善。在我个人一己的理解中,或许,人们嘴上所说的风水好,就是此种。古老的小镇,时钟在划向正午。

“古者仪狄作酒醪,鬲偿而美之。”这是中国古书里对酿酒的记载。黄酒是最古老的发酵酒,汲取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有着独特的内涵,它与葡萄酒、啤酒并称“世界三大古酒”。金枫酒事馆对中国酒文化历史的记录与珍藏,体现了金枫酒业对中国黄酒文化的最好传承。

在酒事馆大门的右侧,竖着“日进斗金”的石碾,据朋友们说,它是枫泾酒厂在2002年改造时从地下挖掘出的,造型如同古币,有着非常好的寓意,也护佑着金枫酒事馆蒸蒸日上。

在现代化黄酒灌装流水线车间,站在高高的参观通道上,能够清晰看到,能力分别为每小时装两万瓶和每小时装一万瓶的现代化黄酒灌装流水线过程。走廊另一侧通过不同时期酿酒场景及酿酒技术的图片展示,记录了黄酒酿酒技术的发展历程。

金枫酒事馆建于2006年,馆内展示了黄酒的制作工艺、老上海风情街的酒馆、传统黄酒的酿造器具以及中国历代酒具,它像黄酒文化的一道长廊,述说着深厚历史的同时,也在彰显着通向未来的珍贵启示。漫步之中,仿佛是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感知到中国黄酒古老而又旺盛的生命力。

黄酒产品展示厅里,还陈列了中国南北各大黄酒制造厂的各种黄酒,在那里听专业人士细细讲解,了解了酿酒的各种相关知识、黄酒发展的悠久历史。在品酒区,酒厂的朋友带我们品尝了枫泾酒厂生产的石库门黄酒,甘甜的、微苦的,都是醇厚的,都是原汁原味,让人回味无穷。或许,那就是人生的滋味……

告别的一刻,我的心里觉得充实、喜悦。我感到整个四月都在发光,整个金山都在发光,我此趟行程相识的人们也在发光……我暗暗地将这些光都收藏进了心里……午后的斜阳,让人舒适安宁。

我暗自想,如果时间允许,我还会再到这里,听海风,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