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楚文化背景下的战国彩漆木雕小座屏鉴赏
2020-03-03董馨媛
董馨媛
摘 要:20世纪众多的楚墓被考古发掘,大量漆器的出土再次为世人打开了神秘古老的荆楚之门。湖北江陵望山1号墓出土的彩漆木雕小座屏代表了楚漆器最高的工艺造诣,文章对此件文物的造型、色彩及纹样等进行分析,探寻其适用场合、文化背景,从艺术审美价值和科学工艺的层面进行深入探究。
关键词:楚文化;漆器;漆艺;纹饰
利用漆髹于胎骨而制成的日常器具及工艺品、艺术品等,被称为“漆器”。中国古代生漆源于漆树的天然汁液,具有防腐、耐潮、耐高温等作用。生漆氧化后由乳白色逐渐变深,由黄转棕,最后变为深褐色,且质地逐渐坚硬。据《尚书·禹贡》《韩非子·十一过》等文献记载,我国在夏商周时期已有漆器工艺。战国时期农耕文化的迅速发展和冶铁业技术的提高,促使封建社会分工的加速,手工技术得以快速发展,漆器制造业逐步脱离了木器业,形成独立运作的手工业部门,有专门培植漆树的园圃,大量的漆器产品以商品的形式进入市场。因漆器具有轻便坚固、防腐抗热、外形绚丽各异的特点,被当时的人们追捧,逐渐取代青铜器用于各个生活领域。
1 战国时期楚国漆艺术的概况
战国时期的漆器以日常生活用品居多,其次为军事和文化娱乐用品。其外形多模仿青铜器和陶器,如豆、禁、盘、盒等。色调以红、黑两色为主,“朱画其内,墨染其外”,庄严的黑色与明快的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形成高贵典雅、浪漫狂放的气质。楚国地处南方蛮夷之地,漆树生长繁茂,商品交易众多,且楚国人善学好思,工匠们兼采北方中原与秦、巴、蜀各国生产工艺之长,雕刻技巧纯熟、精湛,发展出了镶嵌、脱胎等技法。彩漆木雕小座屏是一件难得的珍品,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有机结合的典型楚工艺美术品,反映了楚国漆工艺的最高造诣。
2 战国彩漆木雕小座屏的文化背景
2.1 贵族的木漆家具
彩漆木雕小座屏1965年出土于湖北江陵望山1号墓,此墓年代为战国中期,是楚郢都纪南故城外的楚墓之一,在今江陵县裁缝乡境内。彩漆木雕小座屏放于椁室的边室中部。根据陪葬的越王勾践剑和竹简文字等随葬品推测,简文中有“谏大夫”“声王”“悼王”之称,即相继即位的楚简王、声王、悼王,故此墓年代不会早于悼王(前401—前381)时,一说在楚肃王(前380—前370)时,故这件小座屏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了。
战国时期的人们习惯席地而坐,床榻都较为低矮,常用屏蔽类家具做遮挡和隔开空间的用途。屏风早在西周就以天子专用器具出现,被称为“扆”或“邸”,作为名位和权力的象征。战国时期出现了纯观赏的座屏,如战国彩漆木雕小座屏。汉代才有屏风的概念,所谓“屏其风也”,家家户户用以遮挡风和划分空间,后逐渐发展出多种样式,使用方式也各有不同。座屏为其中一种样式,一般放置在殿堂的中轴线上,坐北朝南,并以其为中心进行室内空间布局,面对座屏的位置为尊。
2.2 造型及纹样的文化内涵
战国时期,动物题材的类型日趋多样化,出现了很多新动物纹饰,并逐渐取代传统漆画中龙、凤纹饰的主要地位。当中原诸国掀起理性思潮时,楚国仍沉醉于原始神话思维模式中,动物和人之间还具有极大的亲和性,故楚国漆器中有许多以动物形象寄托人们精神信仰的作品。图案纹样则是继承了商周铜器、玉器的风格而加以发展的。在楚漆器的动物纹样中有各种怪兽纹,如兽面纹、蟠蛇纹、蟠凤纹等依然保留着,但其中的图腾意味被减弱,装饰意味变得浓郁,相较于战国青铜器粗犷醒目的动物纹饰,漆器的动物纹饰更显变化美感,形象多为写实与夸张结合。彩漆木雕小座屏是楚国漆器中动物主题的典范,整体通高15厘米,长51.8厘米,座宽12厘米,屏厚3厘米,分为置于上方的雕屏与下方的屏座两部分。雕屏竖嵌屏座之上,屏座两端着地,中部悬空。座屏用左右对称的构图方式,上方采用透雕形成镂空,下方采用整体浮雕,显得稳重均衡。以写实与夸张变形相结合的手法进行木胎雕刻,共计雕刻出55只栩栩如生的动物形貌,计有凤、鸟、鹿各4只,蛙2只,小蛇15条和大蛇26条,巧妙组合成连续性的图案,展现了鸟蛇互搏、蛇吞蛙、凤舞、鹿跃等内容,构图稳定,婉转而对称(图1)。通过动物的艺术形象和布局来表现人们的愿望和爱恶,间接地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社会生活和精神观念。
屏中的动物互相穿插,彼此纠缠争斗,动静结合,以浮雕与透雕相结合的方式,利用盘于底座与框侧的蛇,使雕屏与屏座成为一个融合的整体。座屏色泽古朴而艳丽,异于大部分战国漆器“朱画其内,墨染其外”的装饰方式,小座屏髹黑漆,用朱红、灰绿、黄、蓝等颜色彩绘凤鸟的羽毛纹、鹿的梅花斑和蛇鳞等,增强了动物的真实感和艺术美。外框除顶部外,用红、蓝、银灰等色绘勾连云纹、涡纹、兽头纹等纹样(图2),使其达到美观、多变的艺术效果。动物的动态纹样的分布颇见匠心,屏上部象征天空至陆地,屏座象征地面和地下河流,禽类、两栖类、爬行类动物根据自然章法组合,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这种由天、地、水构成的三分世界观的形成,源于楚人对远古时期宇宙模式观念系统的保留。此世界系统以地为界限形成二元对立:天神世界和人类世界共为阳界,与地下的水世界即阴界形成对立。
与中原人崇拜龙不同,楚国人崇拜凤,因其柔美而神秘。凤作为战国时期的楚国传统民族文化的图腾,具有象征性和代表性意义,是楚民族和国家至真、至善、至美的完美体现。楚国的凤纹由新石器时代东夷部落盛行的鸟纹演变而来,与太阳崇拜密不可分。《说文解字》对凤的形象描述是:“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腮),龙文虎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小座屏上的凤也颇有点“蛇颈鱼尾”“燕颔鸡喙”的神鸟风味,体态修长,具有长颈、长腿的特点,体羽为鱼鳞片状,尾羽呈中轴对称,配以几何化的规则装饰翼羽纹样。屏中鸟的形象刘彬徽先生称为“鸾”,属凤鸟一类的神鸟。《山海经·海内西经》曰:“开明西有鳳凰鸾鸟,皆戴蛇、践蛇。”《说文解字》曰:“鸾,亦神灵之精也。赤色五彩,鸡形。”与屏中鸟的形象十分贴切。楚国地处云梦泽腹地,亦是鹿的栖息地。楚墓常出蜷伏或龙伏之梅花鹿,作避邪用的镇墓兽上则插鹿角,反映楚地人们对鹿的爱护与崇拜的心理。屏中圆雕鹿,鹿角纤细,与现代的梅花鹿大体相当。
楚国器物中的蛇纹形体细长,大多呈盘曲或蟠绕状,无足无角,头部的造型较圆润。小座屏底座雕成群的立体彩绘蛇纹,写实性强,组织严密,产生了较强的视觉震撼力(图3)。值得注意的是,屏座两侧的兽首双身蛇兽首绘兽头纹,蛇的双身从屏座侧面绕出,双尾相交于屏座座面上。这样的怪蛇古亦有记载,如“不咸山有虫,兽首蛇身,名日琴虫”“深冬之山有蛇一首两身,名日肥遗”“见则大旱”等。因此,小座屏上的兽面怪蛇是受人憎恶的怪蛇,它被置于屏座,口朝上,在水中盘缩一团,似乎已被镇住不能动弹。
3 制作工艺
古人意识到漆的利用价值是漆器诞生的第一步。“漆”字是中国典型的象形字,由漆树上割“八”字形口流出生漆之意。楚时“割漆”,采的原生漆实质是含有漆酚、漆酶、水分、胶质的高分子化合物,具有一定的黏性。但由于生漆的含水量大,色泽和透明度的效果只能用作木胎的黏合和胎内里的打底涂刷,不能用作修饰漆器表面的涂料,需要进一步的加工处理。
楚国人认为自己是日神远裔、火神祝融嫡嗣,故而尚赤。工匠有意识地利用色彩的明暗度,黑色显得博大宽厚而稳健,是明度最低的颜色,高纯度和低明度的色彩相配,深沉而不沉闷,华贵而不招摇,极符合中國人的审美要求,故楚漆器选用黑、红两色为底。黑漆又称“推光漆”,以煮或晒的方式对生漆进行加热,使其化学分子发生聚合作用,搅拌脱水,加植物油进行调和,最终成为黏性大、附着力强的黑漆,经过处理的漆能够形成光亮的色泽度和强韧的漆膜。楚国盛产丹砂,楚人用丹砂调整出红漆。彩漆木雕小座屏也是以红、黑两色为底色,形成了鲜明的色彩明暗对比,颜色鲜艳又不失庄重沉稳。
漆器的精美程度还取决于制胎技术。楚国漆器以木胎、竹胎、夹苎胎居多,兼有少量皮胎、铜制胎制品。木胎相较于其他材料的胎料,综合制作难度、成本、质量等各方面,成为最佳的选择。木胎的制作主要有斫制、旋制、卷制、雕刻、拼接等造型工艺。彩漆木雕小座屏主体以透雕、底座以浮雕为手法,将木料分割制成小件,按纹样雕刻后拼接整合,只靠衔接的卯榫联结成一体。
漆器制作的方式分为制胎、打底、面漆、髹漆四个主要步骤,除制胎外,其他三步统称为“髹饰”。髹饰有髹涂、彩绘、针刻等方式,彩漆木雕小座屏在底色上彩绘动物纹样,以平涂为主要手法,配以点绘、勾线等,如梅花鹿的花斑为点彩的手法,小蛇的背部绘一条红线,增加其立体感。细节处采用针刻,用针或锥状工具在已经髹涂过的漆胎上刻画线条和纹饰,通过刻画在漆面上的阴纹图案来表现其装饰艺术的形式,在针刻的线条中填入色漆油彩。色彩的多样,点、线、面的组合,使动物形象变得更加生动活泼。
4 总结
自1965年出土后,由文物修复专家陈中行修复了十年,这件彩漆木雕小座屏终于再次展现在世人眼前,小巧而精致,含蓄地表现了楚人对动物图腾的崇拜与精神寄托,不见生物残杀的血腥之气,只见生动活泼的生灵之壮美和繁复细密的装饰手法之精妙,浓缩了楚文化的精神风貌,被誉为楚国动物造型漆器的代表作,为现代对中国漆器文化、历史脉络的追溯提供了实例。该座屏现以常温常湿状态藏于湖北省博物馆。2002年,列入国家文物局发布的《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目录》;2013年,由国家文物局公布为湖北籍一级文物。其实,不论是战国彩漆木雕小座屏,还是其他古老漆器,都对中国当代漆艺的发展具有颇高的历史借鉴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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