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事物都通向遥远（组诗）

泉溪（哈尼族）

向往

“向往”是小学生词汇，在心里活了一年又一年

以为它会随年岁渐长老去。而我回到手写时代

依然写出的是“向往”，它一次又一次

跃于纸上。我是个恋字之人，剩下的日子

步步靠近老年，靠近老路，靠近老树林

直到一天，一个来自白云高处的人，端坐于我面

前

我们相互凝视，品茗。我拿出“向往”，他拿出

“拉萨”

我们便走在同一条路上

黄昏时分

想到黄昏时分

一定是在西藏

在一个最小最掩蔽的地方

只有雪花

只有心事

或者只有一棵树

只有几片叶子露出绿色

已经足够了

在一生的黄昏时分

用遥远和绿色

把自己捂热

安静

要不是一场大雪

世界不知要喧嚣到几何

风依然缓缓流动

在无边的旷野

大音希声的日子已经远去

石头和树木都藏起了自己的生日

远方女子捂住脸上紫红

捂住内心更深的爱

天空有天空的姿势

大地有大地的城府

小雪

小雪来了

她住在旷野

住在草地

住在森林

住在屋顶

住在铁轨

住在院落

她的脚步很轻

像她的小雨妹妹

她来自天上

我却躲在屋里取暖

七岁的儿子陪我散步

夕阳燃烧着滚下山坡

晚饭后，七岁的儿子陪我散步

他突然长大了，收起了顽皮、梦魇

七年前，我不知他躲在哪里，像捉迷藏

我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七年前，我一直在散步

那时我多么孤单，一个人走过旷野、沼泽、森林

七年后，他回来了，陪我一起散步

我们像失散多年的朋友，沉默着

把夜晚里的一条路走完

找人或者爱

多少年了，我一直都在梦里找人

他们不知藏在何处，他们常常要我

一个人在无望的旷野里，森林里，沙漠里

找人。春天了，我都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一个人在更阔大的世界里漫游，谁都没有看见我

找人的时候，我常常拽着人们的衣襟

希望从衣襟的缝隙里挤出一点点爱

在寒冷的旷野里，升起一堆篝火

路过整荒田

立冬之后，路过整荒田

左手边的整荒田

捕鸟人看见

右手边的整荒田

捕鱼人看见

看见的人口中念念有词——

嗯嘛！路过整荒田招财进宝

嗯嘛！路过整荒田牛羊满圈

嗯嘛！路过整荒田子孙满堂

嗯嘛！路过整荒田你要高声唱——

只有荒田荒地，没有荒男荒女

注：整荒田，云南边疆一个少数民族小村庄。

心疼

我看见病历本上

写着我的名字

像一片树叶上停留的黄斑

已是深冬了

天气寒凉

人间的心疼是需要留住的

让每个人都能

找到心疼的位置

美的事物都通向遥远

大地潦草，生长虫鸟

天将傍晚，内心空茫

一棵小树找到依靠

一只飞鸟找到翅膀

远拉着近，爱挨着恨

白天黑夜也悄悄赶路

许久未见，十分想念

拉着你伸过来的拐杖一头——

抓紧。美好的事物都通向遥远

拉萨

时至傍晚，天上堆起一团团白云

炫目、晕眩，神派来使者端坐高处

伺候人间。看到照片

我神思恍惚，这些羊群是否从拉萨出发

路过云南，探望地上走散的人

拉萨是高的，住着众神

天上的父母也住在高处

他们一定去过拉萨，而我在边地一角

只能遙望

青菜青，白菜白，地上的昆虫

能读懂地上的声音——我一时兴起

写下“拉萨”，扔一颗石头

是否能抵达你的庭院和天堂？

青稞酒

第一次喝你送上山来的青稞酒，醉了

月亮送我回家。你又从山下送来酥油茶

暖胃、醒酒、解乏。你睫毛上沾着雪花

笑容一样柔美、轻盈

哦，作为一个南方男子第一次喝青稞酒

感受西藏高原的热烈与真爱

寒冷绕道而行。我看见月亮，你的脸

从窗棂边绕过来。你是和月亮一起来的

跟随一片清淡云霞。青稞从高原的土层里

一点点地长出来，长到酒杯里，长到爱的港湾

我爱着高原女子，醉在青稞家里

巫昂，写诗，写小说，小心翼翼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