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山居散板

2020-03-03刘绍良

滇池 2020年2期
关键词:钓鱼蘑菇

刘绍良

钓鱼时光

我在修理一根渔竿的时候,似乎就看见塘面上的草鱼在吃青草,嘴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它们很少把身体全部露到水面上,这是一种遗传的本能。只因为吃草用的是嘴巴,这就让你很容易地看见半张嘴巴,根据嘴巴的大小,你就知道鱼的大小了。草鱼大小不等,能从塘面上看见嘴巴,偶尔也能看见整条身形的,一般都是小鱼。这个水塘许多年都没有干过,也从未用大网捕捞过,由此判断,小草鱼半斤八两,大到一两斤的时候,看不见的大魚,应该有五六斤的,甚至七八斤的了。我钓鱼的时候,想的总是钓大鱼,一年过完了,总结一下,只能钓到一至三条五斤以上的草鱼或者鲤鱼,这就与估算的塘里的情况不太相符。

我修理的这根渔竿,就是钓到大鱼之后,它猛烈地往里冲,把渔竿拉平了,与我形成一条平行的直线后,拉脱了一节竿尖。平常我钓住大鱼,遛鱼是很有经验的,顺势而行。并且,常常在水塘边把这样的经验告诉别人。经验归经验,昨天的特殊情况,我碰到了,却忘了放手,让大鱼拖着渔竿去跑。如此,如若渔钩钩得深和稳,待这条大鱼精疲力尽之时,你再设法抓住渔竿,大鱼也就成了你的俘虏。问题是我没有松手,又不能让大鱼把我拉进水里去,这样,渔竿的竿尖第一节,就被拉脱了。很早很早以前钓鱼,用的都是金竹渔竿,那就不存在拉脱一节的问题,只会有竿断、线断和钩断的情况出现。我很奇怪,被渔钩钩住嘴巴,或者咽喉的那条鱼,它一定会剧烈疼痛的,但它在挣扎时却似乎置疼痛于度外,拼尽全力。拉断鱼线、渔竿尚可理解,拉断渔钩,却找不到力学上的原因。还有更奇怪的现象呢,这现象谁都说不清楚。渔钩的钩尖非常锋利,我在为钓起的鱼取渔钩时,常常被钩尖刺破手指,让我的血与鱼的血混在一起。这种情况就因为钩尖还有倒刺,从钩住的部位取下来很不容易,这个时候那条鱼还会挣扎,在鬼使神差中把扎在它嘴里的渔钩扎到了自己手上。在水塘边,我还为别人取过渔钩。取的方法很简单,用锋利的小刀把渔钩旁的皮肉割开一点,渔钩的倒刺脱离了皮肉,就容易被取出来了。为了应付种种可能的出血情况,我的衣袋里,就常常带着白药创可贴。我要说的奇怪的现象,在于鱼咬钩之后,你根据渔漂的上下幅度起竿,会有空竿的情况发生,阳光下,两个亮晃晃的渔钩晃动在你眼前,很牢靠的渔饵却被鱼吃得一干二净。这真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它们是如何避开渔钩而吃掉渔饵呢?它们没有手的帮助,只有一个圆圆的嘴巴,可是,昨天,当那条鱼拖着一串致它于死命的物件,在水里游得精疲力竭时,让浮漂和竿尖平稳地漂在离岸不远的地方,让我用另一根渔竿的渔钩挂住了并拖了上来的时候,手里只有两个空钩了。这条鱼是怎么脱钩的,是偶然还是必然,谁也说不清楚。

水塘离我居住的木屋只有三十米距离,但中间隔着一道铁丝网,我去钓鱼时就得左转,绕半个圈,到对面的塘埂上,这样,我垂钓时,就与我的居所面对面了。钓鱼时的第一件事,就是选择钓位。钓位有许多讲究。过去,这个两亩面积的椭圆的水塘边,我是选好了几个钓位的,近年来,由于贪图舒适的原因,我就把钓位固定在一个地方了。西南方向的塘埂上,早早地盖了一间能容纳一千只鸡的鸡舍,东向的一个墙角,就基本处在水塘的中间位置。近旁有两棵碗口粗的大青树和柏树,这样,我选择的紧靠鸡房墙角的位置,就完全处在避风的荫凉处了。不同的日子,不同的时辰,都会需要变换不同的钓位,这是对鱼的习性而言的。由于在这个环境中,我已不在乎钓多钓少了,就认定了这个钓位不动,钓累了,就把所有渔具放在此地,走人。

钓鱼的瘾跟抽烟的瘾一个道理,首先都是诱惑与被诱惑的关系。我很少成天钓鱼了,首先是鱼钓多了麻烦,其次是耗时太多太累。早晨起床后这段清晨的时光,读书是相得益彰的享受,那就读书,这时肯定是有一杯绿茶的,绿茶的滋味,也会因相辅条件而更加香醇。早晨好啊,橙黄的阳光斜斜地洒在门前,绿树红花的光影就斑驳起来。读书三两小时之后,水塘边的鸡群传来它们的嬉闹声,那似乎是提醒我,该钓鱼了,该钓鱼了!

我走在到水塘边的这段路上,还会做几次深呼吸,然后极自然地看看周边的景物,对面山的雾岚。我在钓位上坐下之时,心情都会非常轻松。进入雨季,塘埂上都有青翠的铁线草,绒绒地一层。青草是草鱼最喜爱的饲料,头天傍晚割来投放的几大箩,正常的气候条件下,吃得在水面上找不到一点绿。偶尔,也只会有一星半点的绿叶和草茎浮在水面上。我是这个水塘的主人,也就是水塘里所有大鱼小鱼的主人,我在关心它们,喂养它们之后,我就要凭借一根渔竿,来和它们玩一会斗志斗勇的游戏了。坐在水塘边,我虽气定神闲,心里却还是急着快把渔竿上附着的那一串物件抛进水里,这是温柔的诱惑,只有让鱼饵沉在水底,才会发生预期的效果。

今晨,我就坐在这个钓位上,用修理好的渔竿,把串好半个苞谷粒的渔钩,抛进水里去了。放好渔竿,我就喝一口茶,然后抽烟。这个时候,水面平静,我在看着浮漂的同时,也在看蓝天白云的倒影,还有,群鸟飞过时的娇健身形。大约十分钟十五分钟的时间内,渔漂一般都不会动,我就会让眼光离开水面,看对面塘边围栏里的家畜。那里有一条黄底起白花的壮硕的大母牛,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按照预产期推算,还有一个月,就要有另一条小牛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想,它会很满意这个世界的,一睁开眼睛,看见的都是绿树红果;一张开嘴巴,就有青青的嫩嫩的草。这里不是肉牛养殖场,就没有窄小的厩舍,浑浊的空气。厩是有的,在围栏里面,从不关门开门,即便深夜,它可以进去避避风寒,也可以出来看看星星和月亮。体积比母牛小得多的是三只小白猪,年龄是五个多月,体重约五六十斤。我看它们最生动的时候,是照料它们的雇工,一位山区的彝族妇女,提着一大桶苞谷粒进去,边走边撒,嘴里哼出几个召唤众多畜禽的音节,它们就会掀起了类似舞蹈的高潮。当然,小猪像赛跑的运动员,双手双脚的动作像奔马。只有鸡,能起飞的都飞上一段路,飞不起的跑的姿势就显得笨拙。还有几只卖剩的老鹅,它们的速度比鸡慢,就嘎嘎嘎地叫了起来,对先把苞谷粒吃到嘴里的猪鸡发出抗议。这时候,大母牛显得高贵而且优雅,它只用比平时稍快一点的步伐走上前去,用舌头卷一些苞谷粒进嘴里,然后抬起头来,慢慢咀嚼,同时,不忘向这位农妇致敬。这个场面总会对我的情绪有些激励,因之就会让精神振作起来。可是抬头低头之间,浮漂已被狡猾的鱼拉到另一个方向,起竿一看,鱼饵没有了。

我习惯了用一长一短两根渔竿钓鱼。收回目光之后,虽然一竿空了,另一竿的浮漂很快就动了起来,它动的状态是红黄色的细干慢慢上升,露出了那个小葫芦般的浅棕色肚子的时候,我就及时地把竿尖上扬。此时,一种我期待的沉重感传到手腕上,让我知道,这是一条大鲫鱼了。果然,一会之后,这条体形扁平的银色的大鲫鱼就到了我的手上,估计之下,重量约在八两。我们把在本地土生土长的一切动植物都叫做老品种。老品种一般都生长速度慢,产量低,具有味纯好吃的特点。我手里的这条鲫鱼,就是典型的老品种,只有极少的能生长到一斤出頭,那就得有五年以上的时光了。老品种鲫鱼的肉质,具有细嫩鲜甜的特点,更何况,这个环境中没有任何污染。在这个初秋季节,我们给鱼喂的是青草,煮透的苞谷粒和小麦粒。还有另一种独特的食物,那就是熟透的红雪梨。鸟类对人类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我们喜欢鸟,赞美鸟,但对以水果为生的果农来说,有时不得不诅咒鸟。在一坡红雪梨接近成熟和成熟的季节,鸟类的嗅觉和眼光非常敏锐,它们知道哪个梨先熟了,哪一面最甜,然后啄它一嘴。有的,还会召唤同伴一起,啄掉一半。对于待价而沽的农产品来说,这样的梨就叫废果。这样的废果很多,还有其他原因掉落地上的,多到喂牛喂猪喂鸡都远远喂不完,如此,就有一部分用来喂鱼。鱼的嘴巴咬梨困难,我就让雇工们在水塘边,用砖头把此类梨果拍烂后再扔进水中。红雪梨味鲜甜,富含胺基酸和维生素,在草鱼的肚子里,也许还能把鱼质在一定程度上转化为梨质;在餐桌上,把鱼味转化为梨味。怪不得这许多年来,就有上山的访客,说我的鱼是水果鱼。

现在还没有进入水果鱼的阶段。我本着喂什么就用什么做鱼饵习惯,把钓起的鱼放进网袋之后,又在鱼钩上穿上煮透的苞谷。每粒苞谷,我都撕去外皮,用指甲掐成两半,一半穿一个鱼钩。这个方法很受三种鱼的欢迎,即:鲫鱼、鲤鱼和草鱼。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这三种鱼不会同时对你的鱼饵有兴趣,这也是个解不开的谜。极少的时候,会有小草鱼疯狂咬钩,这种情况,我是没有多少兴趣的,钓起三五条放了三五条之后,就会把渔竿放塘边喝茶抽烟。鲤鱼的数量也不少,通常情况下却很少咬钩,相对来说,我钓起最多的,当然也就是鲫鱼了。这中间的关系,很简单也很深奥。比如草鱼,因为它不缺食物,对它来说,大量的青草可能比粮食可口,不咬钩少咬钩还可理解。鲤鱼则不然,它的食性跟鲫鱼是一样的,吃浮游生物,吃肉类的蚯蚓、吃粮食,那么,我钓起三五十条鲫鱼之后,为什么钓不起一条鲤鱼呢?另一个现象就是,不管什么季节,不管饵料如何,三五斤以上的大鱼很少咬钩。它们的食量需求更大,竞争能力更强,从弱肉强食的角度看,在一片水域里,它们处于王者的地位。鱼群的生活习性,与其他动物不同的,可能

就在这一点上。推而想之,我们撒进去的鱼料,也一定是大鱼先让小鱼吃,小鱼吃饱了,大鱼才去吃。从钓鱼的角度看,我会说大鱼狡猾;从鱼类生存的角度上看,我会说大鱼互让。我能从浮漂的动态上分辨出是大鱼还是小鱼,是草鱼还是鲤鱼;从鱼上钩后在水里挣扎游动的速度、力度以及方向上,也就能准确地说出是哪一种鱼。也就是说,三种鱼咬钩之时,鲫鱼较多的把浮漂上推,草鱼较多的下拉,鲤鱼推拉各半,鱼小动作都猛,幅度都大。大鱼则不然,鲫鱼慢慢上推,草鱼、鲤鱼慢慢下拉,动作都缓慢平稳,进而优雅。不幸的是,三种大鱼的气质和吃相,却正中了钓鱼者的下怀,起竿火候拿捏得恰当,中钩率是非常之高的。可惜的是,这样的机会很少,我在思索着鱼的习性的时候,眼睛和手都不闲着,又钓起了几条小鲫鱼,大约都是二三两重。

在墙角钓鱼的次数已经很多了,偶尔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为我遮荫的大青树枝,在雨水到来之后也就疯长起来,这样,起竿稍不注意,鱼钩就会挂在树枝或者叶梗上,让我小心翼翼地去拉扯。拉断了渔线,就损失了鱼钩;不小心时,还会弄断了竿尖。我常常会砍好一根粗长的金竹放在草地上,碰到这种情况,就用金竹去探、去戳。这是我最不愿意碰到的事情,碰到了,也就必须耐心地去解决。有时,这段时间,却也正是鱼咬钩频率最高的时间,也许,还会失去了钓起大鱼的机会。

还有另一件更不愉快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承认是我的盲目自信造成的。在我童年的日子里,我就极自然地认识了蚊子和臭虫,进而还有虱子,这类小动物非常可恶,它们的主要食物就是人血。在那个年代里,我是随时被它们叮咬的。那滋味,在城市生活的日子里,随着卫生条件和卫生意识的改变,已经渐渐被我淡忘了。在山地上,我们有很多畜禽,雇工们常说在进入厩舍时被跳蚤咬了,我说我不相信,不是才刚刚打了消毒杀虫药嘛,怎么会有跳蚤呢?看了他们皮肤上的红疙瘩之后,我相信被虫咬了,但我不相信是跳蚤。我不相信跳蚤是因为我不认识跳蚤,也就是说我从来没有被跳蚤咬过。对于这种情况,医生说是血型的原因。我在墙角钓鱼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身侧有个墙洞,经常会有一只鸡伸出头来,轻轻地啄我的衣服。有时,还会有从门缝里挤出来的母鸡,在门外的草丛里下了蛋后,在我身后咯咯咯地叫个不停。可是,在这个祥和的环境里,确实也还暗藏着杀机。不久前,我钓鱼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到了晚上洗脚时,才由于皮肤搔痒发现了红疙瘩,部位就在皮鞋之上穿着袜子的这一圈之内,我抹上清凉油之后,只想是走进草丛里被不知名的小虫子咬的。我钓鱼的时候坐在小软凳上,双脚伸在身体前方,这个过程中,是不该有什么小虫来侵犯我的。但是,我又确实被侵犯了,而且,我被咬后痛痒时间比别人还长,红肿的疙瘩更比别人还大。如此,我开始怀疑是跳蚤了。最近几次,我钓鱼之前,就在袜子部位的脚上喷灭害灵,或者,擦上风油精。这些措施是有效的,我终于在留意观察时捉到了一只极小的虫子,因无人请教,我断定这只小虫子就是跳蚤了。我认识了跳蚤之后,仍然还有疑问,是我在山地生活的不知不觉间,血型被改变了,还是今天的跳蚤比之过去的跳蚤更加饥不择食了?总之,跳蚤咬我造成的奇痒难耐,让我降低了到那个钓位去钓鱼的热情。

这几天是中秋节前晒秋老虎的日子,时间虽然还是上午,气温就已经很高了,这种天气影响了鱼的食欲,咬钓的次数明显降低了,间隔拉长了。那么,我还是习惯性地看看我的山居木屋吧。木屋是二层楼的,因有大青树、果树的遮掩,只能看见人字形的房顶。许多年前,有一篇小说的名字影响了我,那篇叫做《爬满青藤的小木屋》的小说里的故事不说,仅这个名字就让我受用,于是我种了绿藤黄花的爆仗花,让它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两间平房和主楼的大部分房顶。这个季节没有花朵,只有绿藤在疯狂地生长。许多年过去了,这座小楼确实给了我温馨而且诗意,让我的钓鱼时光,也在诗意中度过。在山地生活中,愉快的和不愉快的事物都有诗意。我放眼远看,在爬满青藤的小木屋后面,距离两百米的山梁,延伸而下,并且连接东西的坡地上被山火疯狂撕咬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这是在三个多月前因附近的村民上坟失火引起的,属于我的范围内的红松林全都被毁,还有一千余株梨树也被烧得面目全非。这个面积,本来就正正地对着我钓鱼的位置,我不想看见,但眼睛累了,猛一抬头,它又那么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视野里。这是在布谷鸟叫得最愉快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这是人祸,而天象呢,在布谷鸟叫的日子没有雨水,在山火之后也没有象样的雨水,芒种节令过后一个月里,也没有象样的雨水。赤热的天气,犹如山火的余温,持续地烧灼着这块被我指望以卖梨为生的土地。

山火之后,我的目光总是避开那个方向,但避不开的,还是它客观存在的劫后的颜色。在地面上,黑色的,是山草烧后的遗存;灰白色的,是树枝烧后的灰烬。当时,我对为我管理果园的毛军说,被山火烧过的地方,三年内不会长草,若种上一坡南瓜,一定丰收。这些年来,我在人力、财力上已经足襟见肘,只在事后用营养袋育了几十袋本地老品种南瓜秧,种到了被烧的梨树林里,做个试验罢了。不想,雨水来了之后,我在钓鱼的时候,就看见那片黑灰的土地上渐渐青绿起来,而且越来越青绿,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很早以前,我就熟知了两句名诗,叫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面对眼前情况,我才发现此诗是有谬误的,因为野火烧不尽,才会留下草籽,可以理解,但春风吹又生,就难免牵强。春风吹时,气温尚低,不足以催芽。而且,那时的雨水很少,即便有,春雨贵如油,风一吹就被吹跑了,草籽如何出得了土呢?如此,文学性的夸张,只能作文学性的欣赏。眼前,气温是一年中的最高,有了足量的雨水,不管从哪里跑来的草籽,必然就争先恐后地出土生长了。这样的绿草如绒绒的地毯,不仅滋润了我盯浮漂盯累了的眼睛,还会让上部羊场的黑山羊兴奋起来。

今年是旱情最严重的一年,外地到处洪灾的时候,这里仍然没有象样的雨水,到了七月底,才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透雨。这就是说,这场透雨比正常年份晚了两个月。透雨好啊!这是对大地上的许许多多植物说的。而对我眼前的梨

果而言,又成灾难。在长期持续的干旱中,花后的小梨就会掉落,挂在枝头上的,在膨大期没有水分,有的在不断地掉落,有的形成僵果,还有一部分长势正常的梨树,在一场透雨之后,梨果就因猛吸水分而炸裂,整棵树都挂满了开花的废果。无疑地,这一反常的天象,就形成了天灾。我在天灾人祸中钓鱼,当把意念集中到浮漂之后,一切烦恼都没有了。这根修理好的渔竿很顺手,我用它,已经在两年内钓了好几百斤鱼了,今天,仍然间隔有序地不断地钓起小鲫鱼来。二三两的小鲫鱼,其实是最适合上餐桌的,一会,我得煮鱼去了。

真味蘑菇

假如你没有去山林中捡过蘑菇,你就不能品尝出蘑菇的真味。

林中的小径泥滑路烂,摔跤总是难免。蘑菇不会长在路上,它们躲藏在没有路的地方。几天前捡了很多蘑菇,吃不完,我想带进城去,邀几位朋友品尝。城里的朋友大都很忙,他们常常足不出城。在雨天,他们只会偶尔想象着雨中的山林,林中的蘑菇。

伟哥接到我的电话,非常高兴地邀约张三、李四。不过,张三、李四都很忙,还说他们都要去吃别样的饭。无奈,我把许多蘑菇都送给了别人。今年的蘑菇很少也很贵,大都是几十元一市斤。我想请城里的朋友吃我山林里的蘑菇,原想炫耀我拥有的一方能生长蘑菇的净土,还有那份捡蘑菇时的心情。

按理,在我的林地里长出来的蘑菇,都应该是我的,不应该是别人的,若被别人捡了去,那个别人便是贼。不过,贼也是人,会有一份捡蘑菇的快乐,也会有一份吃蘑菇的愿望。若把蘑菇卖成钱,还会有另一种把钱握在手里的美妙感觉。

如此,我的蘑菇常常变成了别人的蘑菇。

如此,我的蘑菇常常在别人的餐桌上被一扫而光。

我的林地处在坝子边缘的山坡上,相距最近的村庄也有三五里路。三五里之外的村民比我的同样是村民的雇工勤劳得多,在雨季的日子里,他们会不顾雷鸣电闪、倾盆大雨,天色微亮的时候,就在我的林地里巡视了。在很多个黎明之前,我的雇工被尿憋醒,出门方便,被忽闪忽闪的电筒的光亮吓着,疑是鬼火,惊叫起来。

我的林地与村庄不同,村庄里的每户人家都有院子,被高高的围墙围着,被牢固的大门关着,再养上一两只看家狗,便可相对地高枕无忧了。我是一个人独守着数百亩林地,总无力垒一长溜围墙,总不能养百十条护院的狗,总不能让雇工们晚上守夜白天睡觉。同时,我林地里的主要产品是梨果,那些在雨季天然生长的蘑菇,便不在产品之列了。不过,林地毕竟是我的,一年只有一季的鲜美的蘑菇被别人捡去,心里总有些痛、有些恨。更何况,一群群一伙伙捡蘑菇的村民们,一只竹编的背箩是必带的物件,捡蘑菇的时候,也会顺手摘几个梨果,捡不到蘑菇的时候,那背箩里总会装满了我的梨果。

老周是我最信任的雇工,他为我做活也有六七年之久了。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我只好根据他睡得早起得早的特点,安排他每天天一亮便去捡蘑菇。这真是一件其乐无窮的工作,假如我是雇工,每天领着别人的工资、吃着别人煮好的饭菜,去捡别人林地里的蘑菇,我一定会写一本《捡蘑菇日记》,编一串关于蘑菇的童话,去迷醉一双双与蘑菇有缘的眼睛。

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安排,出于一种假想:当一个人捡了一箩筐蘑菇,忍不住喜形于色地告诉另一人之后,另一人便会再邀约上另一人来捡蘑菇。当一个人捡不到蘑菇而摘了一筐梨果被抓住之后,他也有可能会非常沮丧地把这一坏消息告诉另一个人,而这另一个本想也紧随其后来捡蘑菇的人,还有可能把这一坏消息告诉给更多的人。让那些人失望而归,望而却步,是我唯一的方法。

伟哥一定是理解我的心情了,理解我总想把美好的心情展现出来,而总把并不美好的心情隐藏起来的苦衷。第三天,他打来电话说他已约好了三五个人,星期五的下午来这坡上看我、吃蘑菇。那时,我已返回州府下关的家中。我在家中的作息安排便是喝茶、看书、写作、买菜、煮饭、游泳。这样的时光是很惬意的,特别在洱海里游泳之后。昨天上山前,我在岸边与泳友随意交谈,听到洱海里才发生的事情之后,没觉得惋惜遗憾,反倒有了些幸灾乐祸的淡然心情。泳友说,昨天一伙巍山庙街的男女青年,在洱海里充英雄,有一人游不回来了,起落之间,被他拉了回来。我的山林所属地便是庙街,这里的年轻人几乎都不屑于与土地为伍,盲目地向城市涌去。游泳被淹的是一个胖子,说不定就是偷过我的梨果,捡过我的蘑菇,被抓住还嘴硬的那个胖子。他们以为城市是他们的天堂而不知道城市也会是他们的地狱。他们以为洱海是美丽的而不知道他们没有能力拥有或享受这份美丽。这是一个用青春用生命寻找答案的残酷过程,但我明白我无力去拯救那些迷途的羔羊。

我淡然的,甚至有些“恨猪连厩”的心情是一种很难理喻的结果。爱和恨都是一种噬人的情绪,这情绪来自我的截然不同的两种环境。其实,我的这面山坡离州府下关不过四十来公里,一个小时的车程,走到这边的时候我会回望那边,走到那边的时候我会回望这边。当两种环境两种生活都属于我的时候,我心的天秤常常会往林地倾斜。

在雨天,我清楚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长出什么样的蘑菇。如此,只要不被别人捡去,招待伟哥及几位客人是没有问题的。在山地生活的餐桌上,杀一只放养的鸡,炒几个绿色的菜,特别,还有从自己林地里捡来的蘑菇,便是当今的另一番时尚了。是时,我从洱海边回到我的被绿树红花掩映着的山居小屋的时候,先查看了厨房里已经捡好的一袋蘑菇。看看,嫌少。这段时间,学校已经放假了,为我负责全面工作及兼顾养鸡的农人阿军,也把他的读小学的儿子、侄儿接了上来,买了几只黑山羊让他俩去放。这是一对放丢了一只羊也不会捡不到蘑菇的小朋友,他们叫着我爷爷的时候都很听话。我对他俩说再去捡些蘑菇吧,那边,板栗地里,一定会有。

伟哥到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个客人,这让我有些失望。

小朋友去了很久没有回来,我相信一定是地里还长着很多蘑菇的缘故了。无由地,让我更觉得那个被淹的胖子一伙,一定是经常骚扰我的林地的嫌疑人。他们被洱海吓破了胆,我的林地里的蘑菇才会在下午的时光中平安地生长着。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便打电话给庙街酒厂的两位朋友,让他们带些酒来。酒来了,两个人,放桌上四瓶;蘑菇来了,两个人,放桌上满满两袋。天色已渐晚,厨房里,阿军已把那只“水果鸡”的肉炒得很香。不过,择洗蘑菇是需要费些时辰的,五位客人却不顾鸡香的诱惑,一致说以吃蘑菇为主,动手择洗起来。

果然,在摆着一大盆鸡肉和一大盆蘑菇的餐桌上,蘑菇成了主菜。我想这不仅是因为野生蘑菇越来越少,多食野生蘑菇对人体健康非常有益的缘故,还因为山野情趣、理解和真情。意入味中,味入意中,意味在醇香的酒中相融。

吃蘑菇吃得痛快,我便对那盆鸡肉同情起来。我说:“请看在这只鸡为我们献出了生命的份上,各位还是多吃一点吧。不然,我觉得我对不起它!”话到情到,每人便夹了一块,入其腹中。伟哥喝了两杯酒,脸有点红,他反驳说:“我只说吃蘑菇,杀生害命是你的事。你若不杀它,是公鸡,它会叫给你听;是母鸡,它会给你下蛋!”

不错,在雨天,林地里有那么多的蘑菇,还有那么多的绿色蔬菜,我何必再去结束一只鸡的生命呢?这样想着,只见伟哥夹了一筷子蘑菇,放入嘴里,边嚼边说出了两句醉话:“明天的蘑菇留着,让我去捡。天下山珍,真味蘑菇也!”

真味蘑菇,这话听来顺耳。

亲情月亮

又到中秋,我的整个大家庭成员齐聚在我的果园里,享受着习习的凉风,观赏着大大的月亮。

许多年来,我对过节总提不起兴趣,常常会在日程安排中忽视了节日。突然地,一个又一个既定的节日跑出来了,打乱了我的计划,不得已,只好随遇而安。

十余年的山地生活,大凡节日,雇工们都跑回家了。我在这样的日子里,守着这许多的财产,过一个人的节日。母亲在古老的县城里,早已习惯了那种古老的时光;妻儿在州府下关,她们又习惯了城市的时尚。只有我,习惯了山地生活,习惯了在山野宁静的时光中徜徉。在这样的节日里,我会收到许多来自城市的问候,随之,我也会编些触景生情的短信发回去。这时,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敏感起来,关乎着一些失落了或者淡漠了的亲情和友情。

我非常在乎亲情和友情,即便因山野与城市有了距离,我也常常以水果与蔬菜为纽带,传递着一种城市里所没有的清新气息。当然,我会省略了一切城市人所不能理解的劳力劳心的艰辛,我只需要听到他们由衷的赞美。城市人是很容易赞美山野的,当他们终于走到我身旁的时候,把他们对山野的赞美之词用完之后,又会坐上汽车,很快地回到他们已经无法离开的那个家里去。这时候我似乎成了另类,我是从城市中突围出来的那个人。我可以在这块属于我的山地上,随意地结庐而居。我会在这样的房屋里做着香甜的梦,因为我感觉我的心与天地、与万物生灵贴得最近,并且,只有如此,也才能与我真实的生命合二为一。

基于此,我不愿意邀请亲友们上山,不愿意让城市的眼光打破了这份固有的宁静,更不愿意去讨论与土地无关的任何问题。但是,我出生于城市,我的亲友们都在城市,我无法割断滞留于城市的亲情和友情。城市人是很容易忘记城市之外的亲人和友人的,只有当他们患了城市病之時,才会情不自禁地向城市之外的亲人或者友人倾诉。对此,我曾以这样的短信回答:“假如你厌倦了城市的喧嚣,山林鸟雀会告诉你怎样生活。”

母亲已经八十七岁高龄了,仍然固执地主持着整个大家庭一年中的所有节日。中秋节前十余天的时候,就商量着这一天的安排了。中秋节又叫团圆节,在州府下关工作的小妹和小妹夫是要回来的,我的妻儿是要回来的,远在昆明工作的侄女也是要回来的。一句话,母亲是整个家庭中的最高权威,她在和我商量着的时候,神情里自然就有了以她为圆心的意味。这是十分合理的,中秋节以月亮为圆心,我们当然要以母亲为圆心。

既然已经把母亲看成中秋节的月亮,那么,团团圆圆的一顿晚餐就是最主要的节目。把晚餐订在城里的哪家餐馆,需要些什么菜肴呢?说来说去,虽然每个人都考虑了老少皆宜的问题,但是,猪肉、鸡肉和鱼肉,在城市的餐桌上,

几乎都是高科技的饲料、高速度地喂养出来的产品,食之无味。蔬菜呢,也是农药、化肥加大棚,渐渐失去了它的本色滋味。讨论之初,我本不愿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总之,社会物质已经极大地丰富起来了,在节日里,吃的问题已不是问题,真正需要的,是一团热乎乎的亲情。然而,对比之下,我的果园里有放养在林地的生态鸡,那些鸡们不仅享受着日月星辰,还享受着大量的树下的落果。曾经,有来自城市的亲友们,给它们命名叫“水果鸡”。我喜欢种菜,特别是雨季来临之前,我总会不失时机地种下南瓜、黄瓜、四季豆、茶豆、荷包豆,还有青菜、白菜、萝卜和大葱。这些蔬菜是用的羊粪做底肥,沼液做叶面肥和杀虫剂,成熟之时,自食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极大部分,在我进城时送人了。当然,还有很大部分,自然地腐烂在地里,还原成泥土和有机肥。

尽管这只是关乎中秋节的一顿晚餐的问题,但在讨论中自然地会产生一些联想,让我觉得只有到我的果园里,才有可能让节日的晚餐圆满,让团圆的亲情圆满。何况,红雪梨正在成熟,已采摘卖出了一部分。站在山坡上放眼平坝,已然处处金黄。秋天的景致,秋天的意蕴,本来就该在平坝里、山野里。

母亲是最喜欢郊游的,她同意了我的建议,我的果园就成了中秋节的中心。这是一个真正的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因为坝子里一望无际的稻谷的需要,太阳热辣辣地叮人。我们在山坡上不时地放眼平坝,那些稻谷似乎更加金黄起来。果园的空气非常清新,湿度也大,门前的凉棚下自然很凉。紧靠凉棚的那棵红雪梨树,缀满了果实,靠里的颜色还青绿,靠外的已红了一部分。母亲是个很固执的人,她不要小妹递上的削好的梨,自己下到地里摘了一个。地里还有大葱、萝卜、南瓜和黄瓜,这是可以随意食用的蔬菜。几串挂在树上的葫芦,我原以为是蔬菜葫芦,结出来以后,我才知道是彝人做乐器芦笙的那种,不能吃,只能吹。这些葫芦一个个小巧玲珑,形状跟“八仙过海”中的铁拐李挂在腰上的那只酒葫芦一模一样。我不会吹芦笙,也不喝酒,这就委屈了这些由青绿转为灰白的葫芦。为了不委屈地里的蔬菜,我让弟妹都去摘、都去拔、都去找,把成熟的蔬菜都收回来,少部分做晚饭的菜肴,大部分带回家去。若吃不完,送隔壁邻居。

一只黄毛的大母鸡被我杀了,砍出一大盆肥肥的肉,这是晚餐的主菜。两个妹妹和兄弟媳妇,她们都是家务下厨的好手。我的厨房宽敞明亮,所有物件一应俱全。这时已是下午时分,厨房里热闹着的,自然是关于节日的气氛。不知不觉中,母亲不见了,两个侄女急忙去找,一会,她回来了,捧着一个小冬瓜。她说这个小冬瓜在路边上,不摘的话,被人偷了可惜了。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在旁边,她抱不动。这是母亲返老还童的现象,她忘了这很大很大的一块地都是她儿子的,而且这是最中心的位置,没有人敢来偷东西。做汤的蔬菜已经很多,是用冬瓜呢,还是嫩南瓜,或者萝卜、白菜、青菜?我们便请母亲定夺。

菜肴准备好了之后,时间是下午五点半,这时我拿出了准备好的节目,让大家去欣赏。

后排的茅草房后面第三排梨树的中间,有一棵叫作“芒梨”的本地老品种梨树,结得满树都是,个头特别大,且皮色已经泛黄发亮,是采摘的最好时机了。物以稀为贵,这一几近绝迹的品种,它的滋味,滋润过本地人三十多年前物资匮乏的时光,是本地有限的水果中最好的。此梨成熟时有酸涩的味道,可加入中药紫苏叶调味;晚秋与初冬之间,放在梨房里,用松毛、稻草覆蓋,捂出乌心梨,最甜;用盐水、花椒在瓮里浸泡,至第二年春节,是老少皆宜的果品。这许多年来,红雪梨已经太多,人们对时光里的芒梨怀念起来,许多人便向我讨要过这种梨,我明白,他们是为了重温一份久远的记忆,为了重现美好的味觉并长留于舌尖。

一树芒梨,摘了几大箩,已让我全家欣喜之致,关于芒梨的往事和故事,以及如何处理这一树摘下的芒梨,便在餐桌上讲了很久。餐桌在凉棚下,长长的一张木桌上,自然全是关于果园的秋天的景色。全家十多个人,不仅其情浓浓,而且其乐融融。我们让母亲坐在面外的位置上,好让她看到更多的山峰和天空,好让她看到那轮已从东山升起的又大又白的月亮。

母亲坐在我的对面,当我根据她的面部表情,扭头望月的时候,灵光一闪,脱口说出一句:“亲情月亮”。

月亮也亲情。此时,不知多少天下人,正在举头望月呢。

责任编辑 包倬

猜你喜欢

钓鱼蘑菇
秀逗蘑菇村
钓鱼
蘑菇
蘑菇伞
钓鱼
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