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永的生态智慧
——呼伦贝尔草原之行有感
2020-03-03王治河
◎王治河
或许是因为那首著名的歌曲,呼伦贝尔大草原一直是我心向往之地。感谢亚洲环境试验室(EnviroLab Asia)的支持,作为“中国和巴厘的自然与精神”课题项目成员,我和克莱蒙大学几位教授得以前往呼伦贝尔考察调研,终于圆了我的草原梦。
尽管我曾无数次想象过草原之美,但当双脚踏上松软的草场,闻到草原的气息,纵目辽阔的大草原,还是被自然美景所震撼。湛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绿茵、蜿蜒流淌的河流、星罗棋布的湖泊、悠然吃草的牛羊、自由奔跑的骏马、点缀在草原上的白色蒙古包、一簇簇肆意怒放的野花……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一幅绝美的风景画,美得令人窒息。呼伦贝尔大草原被称为“世界上保存最好的三大名草原之一”,被誉为“中国最好最美的草原”,果然名不虚传。
呼伦贝尔的美,既是大自然的恩赐,也是草原民族辛勤呵护的结果。世代在这里繁衍生息的草原民族的自然观,在保护草原生态方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著名蒙古学学者、呼伦贝尔民族历史文化研究院院长孟松林教授说,蒙古人的辞典里没有人类中心主义的概念,他们视自己为自然之子。他们认为,天是父亲,地是母亲。他们把山顶比作母亲的头,茂密的森林是母亲的头发,山谷是母亲的子宫,生命由此产生,小溪流出的乳汁哺育着大地上的生灵。因此,歌颂母亲是蒙古族民歌永恒的主题。蒙古族民歌中的母亲,是草原、是江河大地、是阳光雨露。
站在现代机械世界观的立场,这种生态观“不够科学”,然而,正是这种不够科学的有机世界观,维系了大草原千百年的延续与繁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是多少代人的记忆与向往。
而机械世界观则认为,人类可以凭藉其理性发掘世界的自然规律,并且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终将进入一个一切可由人类掌控、社会不断进步的新时代。在这种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驱使下,人类被短期利益蒙蔽了双眼,过度开发、超载放牧,最终导致草原大面积退化,沙尘暴的肆虐。
据有关方面统计,自1952年以来,中国北方地区共计发生沙尘暴70余次,其中50年代5次,60年代8次,70年代13次,80年代14次,90年代23次。进入21世纪沙尘暴愈演愈烈,“2000年发生了12次,2001年18次。其中强沙尘暴41天。”(韩念勇,刘书润,恩和,额尔敦布和:《对话尘暴》,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第150页)
面对沙尘暴过后满目苍夷的草原,人们终于开始反思人类中心主义的哲学,进而意识到传统自然观的智慧和价值。
当代生态学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草原民族传统自然观的智慧。用著名学者刘书润和恩和的说法,从法律到习俗,从信仰到思维,从宣传到家教,从文化艺术到生产生活,蒙古族几乎做到了全方位的环保。呼伦贝尔民委副主任达西扎木苏也认为,草原民族的生态意识是写进他们的文化基因中的。例如,“河流”一词在蒙古语里的原意是“动脉”,也就是说,蒙古族把河流看做人体的动脉,如果人们在河上乱挖乱建,阻断河流,无异于自造血栓。草原人以牛粪做燃料,从不乱砍树;牧民坚持用木头制作勒勒车的轮子,都是这种生态意识的体现。表现在生活中,则呈现一种凡事顺其自然的恬静与淡定。也正是这种宝贵的生态意识,使他们在自觉不自觉中抵抗着现代发展主义的横行和各式各样资本与贪婪对草原的鲸吞。圣雄甘地曾说:文明的精髓不在于需求的增长,而在于有目的地、自觉自愿地放弃它们。在这个意义上,所谓“落后的”草原文化比所谓的先进的现代文明更文明一些。
在生态文明上升为中国国家战略的今天,草原民族的生态智慧迎来了绽放的春天。对于退耕育林、退耕还草、封山育林、育草等各项生态工程,草原人从不懈怠;环保一票否决制、终身追责制、河长制、湖长制纷纷落实,也从法律和制度上为草原的生态繁荣提供了保障。近年来,草原民族还创造了“围封转移”“轮牧休牧”“生态移民”等做法,使草原民族固有的传统的生态理念彰显出新的生命力和价值。
更令人欣喜的是,越来越多的年青人,也就是所谓的“牧二代”开始意识到草原民族生态智慧的价值,纷纷踏上回乡之路。义务给我们做向导的森德小姐就是其中一份子,她在中央音乐学院获得硕士学位后,从北京回到了草原,在做搜集少数民族民歌的工作。她告诉我,她在这块热土上找到了自己青春和理想的安放处。她已经做好了父母的工作,结婚时不要男方一分钱彩礼;和做摔跤手的男朋友商定了婚后不买房、不做房奴,“租房住就挺好”。望着她脸上那份知足常乐的恬静,我从另一个向度感受到了草原人的生态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