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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众出离:哈特和奈格里生命政治的解放策略

2020-03-03

理论界 2020年12期
关键词:共同性哈特格里

符 妹

哈特和奈格里将从现代到后现代、泰勒制到福特制、后福特制转型的国际经济政治主权秩序称为帝国,认为21世纪的帝国是权力分配或关系网权(Network Power),即民族国家、大企业、跨国经济政治结构、非政府组织、媒体等权力形式的协作网络。帝国主权具有反殖民化、反中心主义和规训三个特征。帝国空间结构不区分中心与边缘,而是划分为全球化生产掌控的“地域性”与“非地域性”,在时间维度上是不可逆的全球化动态过程。帝国内部的治理结构是避开代表制的“后民主”式结构,以灵活性和协调性替代稳定性和规范性的统治方式,具有融合、区别和操控三种分界明确的控制手段。帝国虽然是全球新体制最适宜的政治形式,但其平滑空间中的内在矛盾无处不在。哈特和奈格里以帝国内部生命政治生产的多重危机为逻辑起点,试图以诸众政治的逻辑主线来探索另类现代性的共产主义筹划。其激进政治哲学的理论体系既有利于推进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深化和丰富马克思主义的人类解放理论,亦存在明显的理论困境和实践悖论。

一、现实困境:生命政治生产的多重危机

哈特和奈格里基于非物质生产在资本主义价值增殖中的霸权和主导地位,对福柯的生命政治概念进行了重释。福柯的生命政治概念聚焦于权力对生命的生产和控制,奈格里区分生命权力和生命政治两个概念。生命权力(Biopower)是对“全球时空中的社会合作的控制和对生命的主宰”,〔1〕“渗透到生命再生产的生命政治的情境的各个方面及其生产和再生产的各种表达”。〔2〕生命政治是生命本身反抗权力的另类的主体性生产力量。“资本帝国全球化权力的本质是生命政治统治”,〔3〕生命权力和生命政治的对抗贯穿帝国生命政治生产〔4〕过程始终。帝国内在矛盾集中体现为生命政治生产的多重危机。

1.共同性的腐化

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福柯将身体视为生命政治结构的构成性要素,但并没有完全理解和把握生命政治生产的“爆炸性”维度:生命政治生产不限于资本过程中的社会关系再生产,关键在于提供摧毁资本和创造全新未来的自主性潜能,指向超越资本主义边界的共同性和主体性的生产。共同性的集体生产是对生命权力关系的介入和重构,但帝国的超验性权力形成了对共同性的剥夺和占有。

共同性(the Common) 包括静态的、传统的共同性(自然资源)及动态的、人造的共同性两个层面。人造的共同性跨越了自然和人文的二元界分,涉及自然资源、社会关系、社会产品、社会实践等。“所谓‘共同性’,首先指的是物质世界的共同财富——如空气、水、大地产出的果实以及大自然。在欧洲经典的政治文本中,共同财富总是被视为全人类的共同遗产,需要共同分享。另外,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将共同性视为社会生产的结果,这是社会交往以及再生产的前提,如知识、语言、符码、信息、情感(Affects)等。”〔5〕共同性是生命政治生产主体自身和进行社会关系生产与再生产的前提、依赖及财富。作为共享性的资源、财富和成果,共同性具有公共性的属性和特征。它一方面为生命政治生产提供前提,另一方面可通过共同性的不断产出促使生产政治主体的自我创造,从而隐含以集体协作和合作逾越固有体制及其统治秩序的潜能。从当代资本主义积累现状来看,共同性已成为资本剥削的主要对象。资本主义剥削由内在性的劳动过程的剥削转为外在性的共同性剥削,新自由主义的剥夺性积累体现为对共同性的剥夺。资本参与生命政治生产不再以原始积累的形式进行剥削,剥削日益体现为对生命政治生产集体性协作的剥削,其实质是以社会生产或社会实践的形式,占有和利用人造的共同性。借助生命政治剥削来占有和剥夺剩余价值,资本家无须介入生命生产过程,倾向掠夺外在于劳动过程的创造性价值,对共同性的剥夺是外部性的结果剥夺。资本剥削呈现为“外部性”的价值增殖,更具掠夺性、自主性和隐秘性。

哈特和奈格里认为,资本对共同性的占有和管控即是共同性的腐化。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家庭、企业和国家既动员和制造共同性,亦制约和扭曲共同性(共同性的腐化)。家庭建基于共同性,同时以等级制规约、排斥和扭曲行为腐化共同性。首先,以性别规范和性别等级制压制和腐化共同性;其次,作为亲密和团结关系的主要形式排斥和拒绝另类的亲密关系、亲缘结构等;再次,基于家庭利益的行动趋向了自恋和极端的个人主义;最后,作为积累和转移私有财产的核心场所腐化了共同性。企业生产促使社会协作的共同网络的形成,同时将其作为资本积累的手段和工具,资本的等级制宰制和束缚共同性,既生产共同性亦腐化共同性。国家作为想象的共同体组织共同性,以同质化、等级制的组织机制和排斥机制制约和腐化共同性,如以同质化的“人民”排斥多元化的身份,倾向以法西斯主义的策略来维护国家整体的共同利益。家庭、企业和国家以“生产性协作的网络、开放的财富资源和交际圈”,〔6〕既激发亦摧毁共同性的欲望,扼杀和堵住了自主性、创造性和建构性的解放潜能。资本浸润整个社会的生产和生活关系,剥削由物质维度演变为物质、智力和生活的全方面剥削,成为对生命政治的剥削。

2.资本主义的管控危机

生命权力是现代新的合成物,是资本主义经济统治的功能性和工具性概念,生命权力渗透了生命的所有事件,形成了对生命所有层面的规训和控制。资本针对工作“女性化” 的管控策略即确立不稳定性(Precarity),强调劳动组织的灵活性和动态性。不稳定性的管控机制一方面模糊了工作时间与业余时间的界分,迫使工人处于持续的“待命状态”“工作状态”,成为“时间上的贫困者”“永远的后备军”。另一方面,禁锢和取消了生命政治生产所需的“时间上的自由”,限制和扼杀了生命政治生产的创造力和潜在的生产力。生命政治劳动的“自由时间”与不稳定管控的“时间贫困”直接对立。针对移民与劳动力的混合矛盾,资本主义通过建构自然的、社会的管控策略来疏导或阻止劳动力的自由流动。物理空间上的边界隔离混合着对移民道德的、文明的恐惧。国家之间、国家内部的边界隔离使既存的部分人群成为非法的存在,隔绝了社会不同人群的多元交流,创造和强化了空间的同质性和空间的贫穷。既造成了劳动力的短缺,阻断了生命政治生产对平等的多元差异人群自由交流的诉求,封闭和禁锢了生命政治生产所需的开放性和动态性的社会文化氛围。资本主义管控策略本身成为生命政治生产的直接阻碍。 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包纳(Inclusion)和隔离(Exclusion)的管控策略服务于现代性等级制的核心目的,恰恰与其所宣称的自由、平等意识形态相背离,陷于无法自洽的危机循环。

哈特和奈格里认为,资本的管控机制既分割了生产的共同基础,亦私有化共同成果,间接破坏了生命政治基于旧的共同性生产新的共同性的良性循环。由于资本主义积累及其管控针对劳动的网络系统,而非单个的劳动者,剥削演变为全球性、网络性的剥削,其范围、程度、深度更为广泛化和深层化,对剥削和管控的抵抗也就演变为全球范围内的抗争。“哪里有资本征服统治,生命就在哪里重新出现。”〔7〕生命政治结构产生于资本生命权力形成全球宰制的现实基础,同时以其劳动权力和生命本身来反叛和对抗资本的生命权力。生命政治劳动和劳动者日益脱离资本自主组织,以其扁平的社会网络取代资本自上而下的垂直性的规训网络,成为民主政治组织的坚实基础。“生命政治劳动变得日益具有自主性,并且变得与资本主义管理和控制日益具有对抗性,资本越来越难以将劳动整合进其统治结构中。”〔8〕资本主义的管控机制与生命政治劳动的生产力相矛盾,并阻碍了价值的生产和创造,这是当前生命政治生产危机的集中体现。

3.拯救方案的内在悖论

哈特和奈格里认为,资本主义无法介入并发展生产力,对资本积累危机的认识需从客观维度转入主观维度,观念、情感、符码、知识等生命政治商品的生产内嵌于共同性生产中,共同性生产即是主体性和社会生命的生产,资本主义危机实质是对主体性和共同性生产的阻碍和中断。

资本主义的危机聚焦于“生产和/或流通的或大或小范围的堵塞”和“过剩的大众的生产行为”。〔9〕新自由主义的控制模式无法控制危机的蔓延,“生产的过剩(以非物质劳动为其技术基础,以自我形成的大众为其政治基础)不能被控制在与大规模的或福特式劳动相关的现代资本主义的组织手段所构建的形式和过程之间”。〔10〕现代政治借助身份中介来实施管控,以代表制为典型的代议制政治既勾连亦分离被代表者与政治权力,以抽象的集体身份(人民)形成形式的统一体。阶级、国家、人民等作为虚假的过时概念,把个体圈进和禁锢在既定的抽象身份概念。代表制作为政治管控的机制对个体实施奖励或惩罚,限制产生任何奇异性或共同性的可能性。现代权力体系应对代表制危机的首要方案即是建立治理性的新中介机制,承认和肯定资本的终极霸权,目的在于维持统治阶级的利益及资本实现的要求,未能从根本上终结以代表制为主的政治管控机制的危机。

现今资本主义的危机表现为“由剥削结构与全球等级体系之间明显的关系所控制(和/或激发)的危机”。〔11〕技术型的危机管理手段转为生命政治层面的控制危机,由规训到控制的危机管理手段无法控制新社会生产力的潜能(反抗的潜能)。传统资本主义性质的新自由主义、凯恩斯主义、社会主义治理方式无法解决生命政治生产的危机。哈特和奈格里认为,帝国内部的全球性贵族不可能主动实施拯救资本主义的改革,资本的改革是被动式斗争的结果。这种被催逼的改良措施实质是新式的过渡论,既异于资本主义灾难性危机的崩溃论,亦异于社会主义从私有制到公有制的过渡论,往往导向异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的拯救方案催生替代性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形态,强化了生产性主体的能力和自主性,创造了内在性否定的诸众。自主性、共同性的生命政治生产日益摆脱资本主义剥削和统治的趋势,潜藏和累积起反抗资本主义统治的生机和潜能,控制共同财富和摧毁资本主义的统治,拯救最终将演变为系统性的毁灭。

二、逻辑主线:诸众的出离及其斗争

哈特和奈格里将共同性的腐化、资本主义的管控危机及拯救方案的内在悖论视为生命政治对生命权力反抗的必然结果。作为生命政治内在性力量的诸众生发于生命政治的语境之中,并以其创构性力量重置帝国的经济政治秩序。诸众政治是哈特和奈格里理论体系的逻辑主线和核心特征。

1.诸众的潜能

诸众不是排他性的群体身份,而是多元性、开放性的杂多性。“诸众是一个运用平行论的概念,能够把握另类现代性斗争的具体性,后者在奇异性的巨大杂多性中保持自主、平等和相互依赖的关系。”〔12〕在《〈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中,奈格里以大众替代诸众的概念,认为“大众不是工人阶级”,〔13〕是对整个被资本所统治和剥削的劳动力的概称。作为延伸和扩展了的阶级范畴,指代任何在非物质劳动中受剥削的对象,其范围比工人阶级更为广泛。大众所受的剥削是非物质形态的整个生命层面的剥削,区别于工人阶级物质维度上相对“有限的”剥削。大众既是群众又不是群众,从其“生产的多重性和个体的网络展现出群体化的共同性”〔14〕的维度上说,大众是群众;从其由“个体组成的网络”的特性来说,大众不是群众。大众也区别于民族或人民,人民是依靠国家的名义和体制来组合的集合体,大众是独立于个体之间的自动的联合。哈特和奈格里认为,诸众(大众)是由阶级概念转变而来的生命政治维度上的自足概念,是不可化约的奇异性的杂多性。其承载和驱使可能性的多数运动,表征个体的自由和可能性的发动机,“是构建始自个体及其汇合的终极的可能性”。诸众蕴含创造性、斗争性的革命潜能,指向新的生产能力和生活方式,是政治主体性的产物和结晶。“诸众是当下唯一有能力进行革命的角色”,〔15〕承载民主和绝对民主及构建乌托邦空间的解放潜能。

2.诸众的出离

帝国内部的资本以规训身体的政治权力(生命权力)控制所有的人和物,形成对生命政治全方面的掠夺和剥削。宰制性的剥削与反抗剥削的两股力量作为虚拟性的对抗因素,始终贯穿帝国的权力运作中。主体的造反先于权力,追求自由的反抗和造反是主体的天性。主体出于对等级制、资本剥削、社会管控等不自由、非正义的义愤,滋生自下而上的对抗性主体性,义愤是反抗和造反的基本原料。诸众的对抗取代工人的对抗,阶级斗争转化为抵抗斗争,抵抗由社会层面工厂工人的抵抗演变为全新的抵抗。这种抵抗基于生产性劳动的创新性和超越性,“是生产性主体之间的独立的合作,是开发超越生命政治统治的建构潜能的能力”,“抵抗不再是一种反应式的行为,而是行动和生产的一种形式”。〔16〕后福特制社会中诸众的劳动是整个社会层面的生产力生产,获得了普遍性和中心性的地位。这种转变使得资本内在的矛盾弥漫至全球层面,抵抗由特定性、区域性转为广泛性和全球性的抗争。诸众的反抗由特定的民族疆域范围演变为全球范围的解放斗争。

哈特和奈格里认为,诸众的反抗斗争首先以普遍拒绝工作的形式呈现,“反对生产率和任何基于增加工厂劳动的生产率的发展模式”,“拒绝规训体制和肯定非工作的范畴成为了一套新的集体实践和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决定性特点”。〔17〕在这一过程中,各种形式的斗争走向联合,“共同反对社会劳动的胁迫性组织与监控的规训结构”。〔18〕在《大同世界》一书中,哈特和奈格里将诸众此种疏离式的斗争形式概括为“出走”或“出离”,将出走比喻为黑奴逃亡(Maroon Quilombo),认为生命政治语境下的阶级斗争采取出离的形式,出走是劳动力借助自主性脱离和退出(Subtraction) 资本的宰制关系,拒绝资本对生产能力的制约和强制。诸众的出走“通常采取破坏、从合作中退出、反文化实践和普遍的不服从等形式”,〔19〕创造出生命权力的真空。诸众的出走基于家庭、企业和国家所激发的共同性基础,最大化共同性有利的、生成性的形式及最小化有害的、腐化的形式,甄别、利用和占有共同性。“工人必须采取出走的斗争形式,从家庭、企业和国家的现有形式中争夺更多使用共同性的权限,恢复生命政治生产的自主性。”〔20〕

拉克劳将诸众的内在性和多元性视为其解放筹划的障碍,当异质性的诸众接合政治行动以筹划解放时,奇异性的多元性将不得不被转变为同一性的霸权主体力量,诸众随即转化为人民,成为政治行动和解放筹划的中介角色而非解放的主体。齐泽克将诸众反资本主义的斗争视为资本权力的自我维持,认为马克思关于资本产生的自反性的无产阶级的对抗主体和革命主体,仅仅是资本生产和再生产的支撑性力量。诸众的杂多性和平面性的网络结构不过是“资本自身去中心化和去辖域化的镜像而已”,〔21〕资本内部不可能产生反抗资本主义的主体和革命行动,否定了马克思关于作为资本自反性结果的无产阶级颠覆和对抗资本的解放能力。阿甘本认为,生命政治在其极限的边缘存在反抗,将生命本身反抗的本能和力量置于边缘性或不可能性的领域,生命政治成为缺乏主体性的无活力的概念,扼杀和堵住了任何自主性、创造性和建构性的解放潜能。

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私有制或公有制的财产共和国皆是管制的装置,诸众从财产共和国出走,脱离私有资本和国家公权,以其自主性生产主体性和共同性。“只有建基于共同性——既能够进入共同性,也能够利用共同性——的出走才有可能。”〔22〕资本主义对共同性占有和腐化的过程伴随生产性主体自主性的生成和强化。共同性的共享生产出新的共同性和自主性,使得主体从资本的从属身份中解放出来,并经由共同实践使得奇异性构成和生成诸众。诸众的出走旨在开创作为本体论存在的政治筹划,诸众对抗资本主义剥削、财产统治及共同性腐化的斗争最终将毁灭和埋葬所有通达人类幸福的阻碍。“今天的乌托邦意味着疏离和变动:意味着行动上的出离和可发生的变动”,“乌托邦不是一个梦想,而是一种可能性”。〔23〕

三、另类现代性及其解放可能

“解放意味着从原罪、从物质和现实的重压下获得解放。”〔24〕哈特和奈格里基于生命政治生产的多重危机所提出的诸众政治是新式的人类解放观,实质在于超越现代性、反现代性的解放悖论及其内在限度,开创关于人类解放的另类现代性的致思理路和现实路径。

哈特和奈格里认为,现代性是一种权力关系:统治与反抗、主权与争取解放的斗争。〔25〕对反现代性力量的分析,首先要区分两种反现代性观念,“一种是旨在解放主权权力的反动的反现代性观念;另一种则是解放性的反现代性,旨在通过肯定反抗和扩大被统治者的自由,去挑战和颠倒等级秩序”。〔26〕其次是认识反抗和自由以创造性力量超越现代性与反现代性对立的内在逻辑。作为反抗形式和解放性力量的反现代性,并非外在于现代性,而是先在于现代性的权力关系,贯穿主导世界历史的解放运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将现代性与反现代性视为辩证的统一体,一方面将反现代性的力量同质化,忽视和曲解了反现代性力量反抗等级制和主权结构的创构性部分。另一方面,局限于辩证法的既定框架,将反现代性视为与现代性相矛盾的对立面,禁锢于辩证关系的对立转换,忽视和否定了多元性、差异性的反现代性力量,作为开创和建构新的理性和解放形式的内在潜能。只有突破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辩证法的预设循环,才可能认识到超越现代性的反现代性的解放力量及其道路。

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反抗现代性规训和管制的反现代性斗争最终都被整合进现代性的总体筹划,无法超越现代性的逻辑,创造新式的世界与实现人类的解放。基于奇异性、共同性与诸众互动中的另类现代性诞生于反现代性的传统,不仅“反对作为现代性核心的等级制”的现代性观念,而且与反现代性辩证的二元对立的困局相决裂,提出“新的价值、新的知识、新的实践”,“另类现代性构成了主体性生产的装置”。〔27〕将以奇异性——共同性——革命的逻辑推翻和取代现代性身份——财产——主权的规训和管制逻辑,重置现代性的真理性秩序。另类现代性反抗和挑战现代性的等级关系和反现代性的身份秩序,基于共同性创造另类的社会关系。共同性既是基础和前提,亦是过程性的结果,另类现代性的目标是“成为共同性”(Being Common),而非“制造共同性”(Making the Common)。共同性并不否定差异的同一性或相同性,共同性肯定奇异性并通过奇异性的交往而形成,两者相互兼容、相辅相成。“我们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夺回共同性,并增强其能力”,〔28〕尽可能地集聚和增强遏制资本统治的共同力量。

生命政治领域的诸众抵抗并非向后式的原始退缩或封闭于既有的权力域限,抵抗是异于资本主义生命殖民化的激进选择。以激进性、原始的、自发的、自主的、原创的方式打破权力的封闭和禁锢,“是主体性的产物和新现实的构成”,〔29〕实现人类“共同性”的重新组合和分配。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共产主义把共同性作为基础和根基,是另类现代性维度上的经济伦理筹划。马克思秉持目的论和进化论的基调,肯定现代性如殖民主义等资本力量的进步作用,科学社会主义对工业发展等“未完成”的现代力量的强调,皆是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承继和发展。革命共产主义思想的反现代性夹杂着现代性进步主义的观念,一些社会主义国家在革命和建设的过程中推行现代性的筹划,构筑了类似于资本主义国家的权力图式及其结构,“过分强调现代性的一面,却忽视了反现代性的要素”。〔30〕“社会主义在现代性与反现代性之间莫衷一是,而共产主义必须与共同性建立直接的关系。”〔31〕

在当前的后现代语境中,后社会主义纲领是新的物质基础(非物质劳动)、新的主体(智能性社会阶层)的欲望表达和新时代的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的纲领是无产阶级夺取政权以发展生产力的纲领,后社会主义的纲领着眼于征服和控制腐化共同性的现代主权及其社会关系。通过建立控制帝国权力的大洲层面的共同体(全球性的世界大同主义);创造和重置财富分配的新形式(这是最为根本性的问题);重新分配建设性的主体交流或大众媒体交流形式;建立以生命体层面的丰富自由来代替以资本管理为目标的新政府,最终颠覆和摧毁资本主义的全部对抗性霸权及生命层面的所有剥削和宰制,“解放那些束缚在资本内的活劳动以及囚禁在共和国内的诸众”。〔32〕通达作为“对价值规律、价值自身、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变异体的摧毁,对剥削的摧毁和对活劳动和非劳动的释放”〔33〕的共产主义。

哈特和奈格里基于生命政治生产的多重危机,试图以内在性诸众出走的新式阶级斗争通达另类现代性的共产主义,这种致思理路承继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内在视角和方法,丰富和深化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对生命政治现实的批判性和解释力。但哈特和奈格里以诸众来替代马克思主义工人阶级的革命主体。诸众出走或出离的斗争着重于主观维度上诸众对资本的自主拒绝和不合作。这种主动脱离和摆脱资本统治的抵抗主要依凭主体的自主自觉,而不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所强调的客观规律和历史趋势。“实际上并不看重由客观历史过程所发展出来的内在矛盾,而是更看重由活劳动的形式所表现出来的主体维度上的变化。也就是说,哈特和奈格里与其说在关注传统意义上的经济或政治变迁历程,还不如说在关注主体维度上的转变。”〔34〕虽承继了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的理论姿态,却误解了其既现代性亦反现代性的新现代性的理论内涵。哈特和奈格里另类现代性的解放构想全然拒绝和否弃了现代性(资本)进步论和目的论的解放功绩,反对作为过渡阶段的社会主义纲领所强调的发展现代性以累积解放条件的必要性。而要求人类解放的反现代性需“一步到位”,直接以诸众的出走或出离来推翻和摧毁生命政治权力的统治及剥削,构筑全新的世界共同体以实现作为共同性伦理的共产主义,丢失了马克思人类解放理论作为批判的辩证法得以现实化的历史性、渐进性和过程性。这种以诸众政治为逻辑主线的人类解放观着眼于构筑新式的革命主体,缺乏对诸众何以突破生命权力的宰制以获得创构性革命力量的有力解释,具有对诸众生成及其自身反抗潜能的“天真”预设的内在缺陷。巴迪欧批判哈特和奈格里此种关于诸众对资本及其权力反抗的创造性、反体制的论断,仅仅是资本权力内部运动的构成性部分。这种无视资本及其生命权力宰制的客观现实的改变,仅仅局限于新式的生产方式(非物质劳动)必然滋生革命性诸众的描述,致力于阐述诸众斗争的可能性和现实性的理论推演和逻辑论证,忽视了产生革命主体的历史唯物主义基础,至多只是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世界而无法真正改造世界。既无法构筑真实性的革命主体,亦无法寻索真实的人类解放道路和现实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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