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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黑一雄《上海孤儿》中的个体创伤研究

2020-03-03张泽童王晓利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班克斯莎拉经历

张泽童, 王晓利

(内蒙古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80)

石黑一雄是当代著名日裔英国小说家。由于年少的移民经历,他曾多次说自己是一位“无国界”作家,觉得自己既不属于英国,也不属于日本。正是因为这种经历,他看待历史的眼光不同于其他作家,他更能深入描绘出移民的内心感受与经历。《上海孤儿》是他的第五部长篇小说,是确立其“国际作家”地位的一部重要作品。小说以中国与英国为背景,采用第一人称叙事,以班克斯回忆过去的方式展开,讲述了他调查父母失踪真相和追求心灵故乡的心路历程,其中穿插着他对母亲戴安娜、 爱慕对象莎拉、 养女詹妮弗以及少年玩伴山下哲的各种回忆。本文旨在通过分析主人公班克斯与莎拉的个人经历来探讨他们所经受的个体创伤。

一、 创伤理论概述

“创伤”(trauma)一词源于希腊文,原本指身体的伤口。随后在医学、 精神病理学的文献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中,才被引用为特指心灵的创伤。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认为“创伤描述了一种突发的或灾难性事件所具有的压倒性经历,人们对这些事件的反应往往是以延迟的、 无法控制的各种幻觉和其他干扰性现象重复出现的方式发生”[1]6。随后弗洛伊德把“创伤”从病理学引入到精神分析学,把创伤的形成与受抑制的意识关联起来,提出治疗创伤的关键在于通过对话“把含有症候意义的潜意识历程引入意识”[2]220。

创伤理论涉及领域主要包括:心理创伤、 家庭创伤、 文化创伤、 战争创伤与民族创伤等。而受创者既可以是个人,又可以是集体。个人心理创伤与集体心理创伤是相互依存、 密不可分的。集体由个体组成,集体的凝聚力是通过倾听个体讲述创伤故事来获得的。记忆的社会性使某一社会群体成员之间相互关联,他们的集体记忆承载着本族群的历史。[3]

二、 班克斯的个体创伤解读

小说的故事内容是由主人公班克斯在1930年至1958年间写的7篇日记构成。班克斯童年时父亲失踪,随后母亲被军阀绑架,他成了一名孤儿,从上海被派遣回英国姑母家生活。童年失去父母的这种伤痛伴随着他长大成人。这些痛苦的经历使他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导致他心理扭曲,产生了记忆混乱。班克斯的心理创伤对他正常的侦探工作产生了阻碍,导致他的思维常常从现在的调查工作转移到童年的记忆中。在小说中,班克斯提到他的母亲54次,提到海明斯·莎拉的名字50次,有时称海明斯小姐,有时称莎拉。提到儿时玩伴山下哲41次,提到菲利普叔叔21次。班克斯的童年记忆时常纠缠着他,恐惧和痛苦让他无法正常生活。在他的记忆中,父母经常会吵架,这种不和谐的家庭氛围使年幼的班克斯心灵受到了很大伤害,他会经常自责。他的父亲是英国鸦片贸易公司的一名职员,母亲则是一名反鸦片贸易的宣传者。母亲的努力无法动摇英国的鸦片贸易,父亲在母亲的期望与公司职责相冲突的压力之下,携情妇离家出走,并伪装成因反对鸦片贸易被绑架。当他的父亲失踪后,班克斯在玩伴山下哲的鼓励下,想象自己可以“扮演侦探”来营救父亲,两个男孩相信班克斯的父亲是被一伙人绑架了。“日复一日,我们围绕着我父亲的救赎”[4]93创造并演奏着无穷无尽的变奏曲。

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父亲的失踪,让他毫无心理准备。在刚得知父亲失踪时,他并未很在意,在他的心里比父亲失踪更重要的是和山下哲的约定。弗洛伊德用“创伤神经症”来阐明延迟性特征,“创伤第一次不为人感知,到第二次才缠绕幸存者”[2]3。因此,在父亲刚失踪时,班克斯心理上没有产生深刻的感知。随后的一段时间,在班克斯的回忆中,他与山下哲每天都在玩着拯救父亲的游戏。这段时间里,在母亲与山下哲的安抚下,班克斯才逐渐意识到父亲失踪的严重性。这种在创伤事件最初发生和创伤症状第一次出现所经过的时间,被叫作“潜伏阶段”,后来被弗洛伊德称之为 “潜伏期”。[5]84比起刚知道父亲失踪时班克斯的反应来说,父亲失踪后的几天都可以称之为“潜伏期”,从他与山下哲的侦探游戏中不难看出,他越来越期盼父亲被拯救:

从此以后,山下哲总是百般用心,好确保父亲在所有的戏码里得到舒适与尊严。接下来山下哲跟我会扮演侦探,不过有时候也演我们自己。直到故事尾声,不论如何变化,结局必然是在极司菲尔公园里的盛大典礼中,大家依序登上特别搭建的平台,母亲、 父亲、 山下、 孔探长,还有我接受群众欢呼。[4]96

父亲失踪和母亲被绑架这两件事情在他的内心留下了阴影和创伤。班克斯幻想自己成为一个大侦探家,努力追寻父母的下落。然而,由于创伤记忆的压制,班克斯在回忆的过程中出现了幻象,产生了记忆混乱,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卡鲁斯认为创伤会造成受创者在时间、 自我和外部世界经历的混乱。而为了躲避创伤带来的痛苦,班克斯过度依恋童年和山下哲玩拯救父亲游戏时的记忆,依然认为父母被绑架后关在一所老房子里,安全地生活着,并且得到了物质方面的优待。童年的幻想成了他的职业,成年后他重返上海,依照童年的记忆来调查父母失踪的真相,在试图解救父母的过程中,没有人去质疑他。大家都深信他可以救出失散多年的父母,甚至在他刚到上海时,租界的管理人员就开始准备他成功解救父母之后的庆祝仪式:

“对不起。我只是恳请您考虑关于欢迎仪式的一些细节。……我的设想是,也许您可以简单谈一下您是怎么破案的。是哪些关键线索让您寻找到令尊令堂等等这类事情。……我的主意是不妨让他们站到台上,与群众见面,接受群众欢迎,然后再退场。……先生,有件小事,不过却可以带来极大的效果,假如配合得恰到好处的话。我的想法是令尊令堂走上讲台的那一刻,乐队就开始演奏。也许可以演奏《希望与荣耀的土地》这类曲目。”[4]155

年少的班克斯和山下哲玩“拯救父亲”的游戏时,他们就幻想过成功拯救父亲后,在极司菲尔公园里举办盛大的典礼。我们无从得知,小说中这段谈话的内容究竟是在班克斯去上海以后真实发生的,还是班克斯因思维混乱而产生的曲解记忆。受到创伤的主体应对创伤的理想目标就是要最终克服创伤,使过去与现实可以正常相处。而班克斯就是这样一种主体,他沉浸在自己童年的回忆中,用调查作为借口,去掩盖他的痛苦和恐惧。由于创伤记忆的压制,他的记忆总是停留在十岁之前,他自我暗示父母还活在上海等待着他解救。班克斯童年的创伤经历导致他选择侦探作为职业,而早期的不安感使他渴望拯救父母,渴望回归到童年父母陪在身边时的时光。在他的拯救计划中,不仅要拯救父母,还要拯救他童年的女佣——梅。他在寻找案件线索的过程中,每走一步都是在倒退,都是在梳理他童年未解决的问题。随着他不断的回忆,不断的追寻,读者无法确认他的回忆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童年记忆。当他在追逐一些他不知道的,也许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时,他也失去了一些他可以拥有但没有珍惜的东西。班克斯对拯救父母的过分执着,导致了他后来失去了和莎拉一同离开上海的机会,也永远地失去了莎拉,失去了幸福。

三、 莎拉的个体创伤解读

本文的女主人公海明斯·莎拉也是双亲早早离世。她是一位美丽的贵族女性,在班克斯对莎拉的回忆中,读者不难体会到他对她的迷恋。班克斯形容莎拉为“娇小的像是小精灵般的女人”[4]12。当莎拉与塞西尔爵士结婚后,告诉班克斯她将陪同丈夫前往上海执行一项外交任务。班克斯随后就立刻宣布,他必须前往上海,去解开父母失踪的真相。莎拉虽然同班克斯一样过早地失去了父母,但她曾经说过,“父母离开的时间就像永远这么久,但是他们也永远与我同在”[4]43。弗洛伊德提出过著名的“超越快乐原则”,并且总结出了 “早期创伤—防御机制—潜伏期—神经症发作—被压抑内容的部分再现”的神经症发展模式。[5]117莎拉虽然是贵族,但早早失去了父母。由于她要保持自己的贵族身份与地位,所以她常常出现在各种贵族聚会的场合,以此结交各种贵族与名人。

班克斯在第一次见到莎拉时对她的印象并不好,觉得她是一个十分有城府的女人。莎拉忙于结交贵族,“她显然想讨好与她交谈的男士,但她的笑容随时都可以立刻变成嘲笑,她的姿态泄露了心中的城府。最重要的是,她眼睛透露着一种特质——可以说是严厉而苛刻到无情的眼神”[4]12。莎拉幼时失去父母,长大后她一直渴望能够嫁给一位对世人、 对改善世界有所贡献的人。她参加各种宴会,在宴会中寻找杰出的人,哪怕在这中间会遇到尴尬场面她也不会在乎。班克斯虽然一开始对莎拉的印象并不好,但在之后与莎拉的相处中却被她深深地吸引了。因为莎拉的人生经历与他十分相似,年少痛苦的经历至今都让他无法忘怀。莎拉与班克斯不同的是,她不执著于过去,而是选择立足于现在。后来,莎拉成功嫁给了塞西尔爵士,一位她认为对世界可以做出杰出贡献的男人:

“他实在不该退休,他总该还有不少活力。有人说,他正是承担大任的人选……他到现在连个老婆都还没娶。这句话惊醒了我这个梦中人。我想,他那样的大人物,功勋卓著,还是需要一个她,一个不一样的女人。在他事业的尾声,有人能帮助他,最后一次老当益壮,好好立个大功,给一生的事业写下辉煌的结局。”[4]125

在她和班克斯的对话中,可以看出莎拉对地位与名望的执着。莎拉年幼便失去双亲,导致她渴望寻找一位更加有名望与地位的杰出人物在一起。读者虽无法得知她童年丧失双亲后经历过什么,但从故事中可以看出她选择了用权力与地位去抚平内心受到的创伤。对创伤主体来说,创伤表现为自我与现实之间难以平衡,有的人选择向他人诉说来缓解伤痛,有的人选择沉浸在回忆里,来伪造一个“失乐园”,而莎拉则是通过追求更高的社会地位来缓解她的心理创伤。令人遗憾的是,莎拉虽然如愿以偿嫁给了塞西尔爵士,但是在他们同行去了上海后,塞西尔并没有立大功,反而由于事业不顺,开始酗酒,辱骂莎拉。莎拉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后,邀请班克斯同她一起逃离上海,但他并没有同她一起离开。在班克斯最后的回忆中,我们无法得知她离开上海后遭遇了什么,莎拉对地位的过度追求,也间接导致了她凄惨的命运。

四、 结语

石黑一雄呈现了班克斯在各阶段所承受的心理创伤,巧妙地将他内心犹豫、 进退两难的境地展现在了读者面前。在真实与虚假中,他欺骗自我,又变相地进行着救赎,似有一种无法表述的悲伤。班克斯背负着拯救父母、 拯救世界的使命。莎拉则是一味地追求名誉、 追求贵族地位。然而到最后,他们才发现所追寻的都是荒唐又可笑的梦。弗洛伊德曾说过,“发生在创伤神经症里的梦具有重复的特点,将病人再次带入他遭遇的情景中,这种经历使他在又一次的恐惧中醒来”[6]13。这体现了受创者们对现实渴望又逃避的心理状态,而这种矛盾心理导致了他们的叙述是破碎的、 真假参半的,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令读者仿佛置身在另一种梦境里。作者通过班克斯与莎拉的悲剧性人生告诉读者,不要过于执着过去曾经受到的伤害,唯有放眼当前,珍惜当下,才是最好摆脱创伤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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