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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空间再造与传统村落的文化适应研究
——云南省怒江州百花岭村的研究案例

2020-03-03

贵州民族研究 2020年9期
关键词:傈僳族百花村落

刘 婷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 科研处,云南·昆明 650034)

民族村落发展旅游的过程是一个制造新环境和景观的过程,其中包含着“新民俗环境”、民俗承担者、游客和民俗标志物等方面。对传统村落所进行的风貌改造包括新的民族风情小镇的出现即是一个制造适应旅游发展需要的民俗标志物的过程,伴随着这种过程的是民俗环境的改变,也是旅游开发中制造客观化的文化资本的过程。在政府主导的旅游开发的制造民俗标志物的过程中,往往是在政府的帮助下通过加入新元素或改造旧事物的方式实现,这样难免会出现比如村落空间格局的改变、建筑风貌的变化以及信仰、民俗文化的变迁或流失等问题,而这些都是当下传统村落保护与旅游发展之间的矛盾。一方面,地方政府认识到保护传统村落的重要性,旅游者有尝新尝异的需求,村民则需要留住传统乡愁;另一方面,仅仅依靠一个传统村落的民族风貌是难以带动旅游发展的,乡村旅游需要综合规划,引进企业和资金,通过旅游龙头企业带动乡村旅游的发展。然而,旅游企业与传统村落之间有一个突出矛盾:企业需要投资规划,从吃住行、娱购游等方面综合发展,它们需要传统村落和民俗风情的支撑,但因为发展旅游的空间角色又不能与村落融为一体,需要与村落保持空间关系。换言之,它们与村落之间相互依存,但又要划清界限,这就是所谓的“空间再造”和“空间区隔”。

本文的田野调查点是怒江州泸水市上江镇付坝村百花岭自然村,该村位于藏羌彝文化走廊的核心区,作为云南怒江州的精品旅游村寨,不仅是泸水市旅游特色民居改造村貌提升工程的示范村,也是怒江州倡导的以傈僳文化的活态保护和体验化开发为核心构建“旅游演艺+乡村主题公园”的特色旅游村。百花岭村的旅游发展说明了空间再造的意义,旅游企业在村口建设的连片建筑被认为是“新村”,是再造的主体部分,而传统的傈僳族村落则位于“新村”侧面的山坡上,与新建筑群遥遥相对。新建的民族风情小镇是乡村旅游的基础,传统村落通过对龙头企业的适应性经营,实现村民旅游收入的增收。在这种情况下,旅游目的地的民族文化不可避免地开始发生变化。因而本文拟探讨乡村旅游中的“空间再造”和“空间区隔”对传统村民和民俗所产生的影响,以及民族文化的适应方式。

一、旅游目的地、空间再造与文化适应

旅游目的地的研究在旅游人类学中得到很多学者的关注。旅游目的地、旅客和客源地三种不同的视角切入是旅游人类学的基本命题;特别是对于旅游目的地的研究,与研究的主体性关系密切[1]。此方面的研究主要关注旅游业给东道主或旅游接待地带来的影响,特别是文化方面的影响。代表人物史密斯(V. Smith)、 格林伍德(Greenwood)、奥格尔索普(Oglethrope) 等人从旅游目的地的社会文化影响的角度出发,认为旅游在事实上作为一种涵化和发展形式促使旅游目的地的社会文化发生改变。史密斯主编(V. Smith)的《东道主与游客——旅游人类学的研究》[2]是一本重要的文献,该书内容涉及对旅游与休闲、非西方社会新生的旅游业、欧洲的旅游度假地、复杂社会中的旅游业、走向旅游业的理论构建等方面的问题的探讨[3],对于旅游开发研究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旅游人类学研究的另一种取向是现代化与地方文化之间的关系。格雷本(Grabum) 撰写了多篇有影响的论文,他的《亚洲及大洋洲地区旅游与文化发展》一文阐述了现代化与地方文化之间产生的碰撞、涵化和由此引发的文化转型等问题,指出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今天产生以及保持地方文化的重要性。纳什(Nash) 在其代表作《旅游人类学》[4]一书中从旅游作为发展和文化趋同、旅游作为个人的转型和旅游作为上层建筑三个基本观点出发来解释旅游现象,并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对旅游可持续发展之路进行了探讨,结合田野案例分析了“商品化”“社会矛盾与冲突”“文化调适”等问题。纳什认为,“研究成果来自于两个或以上的文化与亚文化系统间的遭遇,旅游是一种过程,包括旅游者产生、他们的旅行以及主人社会遭遇之后的结果,这一遭遇意味着在旅游者、旅游中介、主人社会以及卷入人与文化之间的交流互动”[3]。当然,旅游人类学的理论还有新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仪式理论、戏剧理论、赋权理论,其中对于来源于戈夫曼(Goffman) 的戏剧理论对本研究具有启迪,它提及了以“文化商品化”(cultural commodification)为主要表现形式的“舞台真实”较多地呈现在现实的旅游活动之中。“旅游人类学的应用研究,主要体现在旅游规划的决策参与、社区参与旅游发展以及旅游文化策划与咨询方面”[1]这三个方面之中,旅游规划的决策参与特别是社区参与旅游发展正是失序问题存在的重要领域。

旅游实践中的空间再造在不同的地区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它表明了公司和当地村民的区别,同时,也表明了一种边界的存在,如同巴特(F.Barth) 1969 年所认为的一样,这种边界不仅是地理性的,也是社会和文化性的[5]。然而,随着新的景观环境和现代文化的加入,传统文化变迁也是不可避免的。文化变迁的结果是不断地适应。适应(adaptation) 被定义为地球上的生物种群通过自身变化与周边环境达成协调并繁衍下去的过程。人类的适应包括生物性适应和文化性适应。人的生物性适应主要指人体同周边环境保持生理、机理和行为上的体质协调……人的文化适应则是通过改变生活方式的策略达成和自然与社会环境之和谐[6]。阿米德(Ahmed) 等人认为适应有两种方式:自发的适应方式和采取措施的适应方式。两种适应方式中,第一种是文化性的,第二种强调了技术,技术措施虽然主要体现的是科技和现代性发展,但技术中也有文化性的内容,如改变生计和居住模式[7]。

今日的旅游人类学研究已经注意到了时空的变化和景观再造问题,走向前面提到的以知识为基础的平台,研究主题“涉及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文化变迁、文化商品化、文化的真实性、族群认同与族群关系、社会权力与意识形态对旅游的操控、旅游中的社会性别问题、旅客的动机与行为规律、全球化、地方化、迁移、现代性、消费社会等”[1]。传统人类学关注较少的一些主题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如空间再造、景观、区隔、文化适应等。在历史生态学中,景观被认为是一个与时间维度交互的地方,本身就是历史和文化的部分[8]。区隔原本的概念是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 提出来的,他认为区隔存在于社会场域中,不同的社会阶层有着不同的场域,场域则是区隔形成的重要基础[9]。区隔与空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将历史、文化和自然景观作为旅游的重要内容并不新鲜,但是,新的旅游设施景观作为文化区隔则是值得进行探索的新问题和新领域。

二、百花岭村的空间再造和区隔问题

泸水市上江镇付坝村百花岭自然村距怒江州的州府六库有16公里,距离村委会0.30公里,距离上江镇4公里,土地面积1.64平方公里,海拔750 米。全村辖4个村民小组,共243户848人,劳动力486人。其中傈僳族人口占总人口的99%[10]。百花岭村位于藏羌彝文化走廊的怒江段,全村居住的村民均是傈僳族,自19世纪传教士来到百花岭村建盖了教堂后,村民们开始信教,目前信教人数为200多人。百花岭村共4个村民小组,新建小镇位于4个小组中间,1组、2组在山脚,3组、4组在山腰。百花岭全村耕地面积772亩,其中水田471 亩,旱地301亩。2016年农村常住居民人均收入7800 元。 (2014年农民人均年经济总收入为5119 元,2015年农民人均经济纯收入为6226元。)百花岭自然村驻村企业共有4家,生猪养殖场2个,特色农家乐1个[10]。以前村民主要种植包谷与水稻,但现在改种鲜花了。村民每人平均有3亩田地,现在按每亩1500元的价格租出去了。退耕还林的田地则按每亩500元的价格补助5年,主要种植芒果。没有田地的村民则出去打工,比如修车、修摩托车,每年总收入在3万元左右。

百花岭原村落多为傈僳族的土墙房,主要材料为木头和黏土。木头作为屋柱,四周墙体用土舂成。一般开一个小窗,屋顶用青草或木板垒盖而成。时间一长屋顶会长出青苔,就不会漏雨。一般正厅即为正房,左右一间门相对,中间一间设火塘,火塘两边安放木板,是一家人生活和老人起居的地方。在房屋正门所对的上方用木料打有一排柜子,主要做粮柜,柜子的上方做供台,有的人家供毛主席,他们认为是毛主席给他们带来了幸福生活;也有的人家供观音菩萨,在傈僳族的众神中,观音菩萨是众神的主管。屋内家具一般较简单,主要以木制或竹用具为主。

自怒江州的美丽公路开始建设,公路两旁30米的范围不能盖房。美丽公路的建设,两违建筑不在赔偿范围内,老建筑则依面积与规模进行相应的赔偿。目前随着政府开展精准扶贫工作,村里的民居几乎都是新建的空心砖房,土墙房只剩下两三家了。随着新房的建盖,傈僳族传统的居住文化受到了严重的挑战,这一问题不仅仅在百花岭村存在,在怒江州其他傈僳族村落也相应存在。旅游开发下新道路、新建筑的修建所引起的空间格局变化是与村民的生活世界相联系的,村落空间格局与建筑风貌在旅游发展的背景下极大地发生了改变,不仅对傈僳族的居住文化产生了影响,同时也对傈僳族的传统生计方式产生了影响。

由于百花岭村是距离怒江州政府所在地六库最近的傈僳族村寨,因此,政府就将百花岭村作为旅游特色村进行重点改造,该村也同时成为怒江州重点打造的旅游特色村寨项目,以期对怒江州的州域旅游产业产生积极的促进作用。该项目名称为“怒江傈僳风情小镇项目”,分为怒江傈僳风情小镇一期、二期、三期、四期工程及五期叶子花产业园片区工程。百花岭村容村貌改造部分已于2016年12月完工,项目包括132户民居改造、“百花岭”门楼、村落道路、花梯道路、景区卫生间、多声部演艺广场、观影鱼池、天籁之音石景观、村间廊桥、百花花梯、曲里亭、停车场、怒江风光3D文化墙、“时光荏苒”休闲长廊、木棉树景观等设施的提升改造,项目已完成竣工验收,完成投资2500万元。一期项目的新建工程于2017年9 月3日开工建设,项目总用地26亩,新建建筑面积10689.31平方米,概算投资9989万元,工程建设包括怒江民族文化传承艺术中心、精品酒店、百花风情吧街等内容。截止2018年4月新建工程完成0.98亿元,已完成怒江民族文化传承艺术中心、精品酒店、百花风情吧街等主体结构施工,正在开展装修、水电、绿化、道路等工程,投资方怒江州扶贫投资开发有限公司与国内知名文化传播公司合作开展怒江区域内旅游项目整体营销策划,已委托云南安然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开展百花岭项目运营策划及市场宣传、推广及项目的整体运营。百花风情吧街已完成16栋商铺招商工作,于2018年6 月底投运。

“怒江傈僳风情小镇项目”选址百花岭村,是在原村落的旁边新辟了一块土地新建各种门楼、广场、景观等。这个新建的小镇把教堂包括了进去,有曲道回廊,回廊上设置了关于怒江的历史、民族、文化等内容介绍。走出回廊后便是百亩花田,让人感觉似乎走入一个极其漂亮的人工景观花园。原来村口的木棉树被砖石围成一圈,树上绑着红绸并挂满了夜景灯,树旁有关于木棉的传说、花语的标识牌。已经建好的工程内容包括演艺厅、特色商品店、精品客栈、餐饮店、景区卫生间、停车场、水池、设备用房等新建建筑以及旅行步道、民俗演艺场,正在建设的百花风情吧街上工人依然在忙碌铺设道路与水电。新建筑的墙上涂着淡黄色的颜料并画上了具有傈僳族元素的弩弓等标识。酒店与商铺排序整齐,以小桥流水连接各幢装修气派的建筑。整座新建小镇与原村落是分离的,小镇与原村落之间以宽大的道路分隔开来。原村落仅修建了村间水泥道路,并把民居的外墙涂成了与新建小镇一样的淡黄色。进村小道旁有一眼泉水。据村民介绍,当初百花岭村选择这个地方便是因为这眼泉水,但如今由于地下水污染已经被村民弃之不用了。

百花岭村傈僳族的居住区域属于传统村落。传统村落是“指拥有物质形态和非物质形态文化遗产,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科学、艺术、社会、经济价值的村落”[11]。傈僳族传统村落具有氐羌传统和现代相结合的特点。傈僳族渊源于南迁的古氐羌人,唐代史籍称“栗粟两姓蛮”或“栗蛮”及“施蛮”“顺蛮”,均属“乌蛮”,分布在今川、滇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两岸等广阔地带;元明时多受丽江诸地纳西族领主等的统治。16 世纪中叶,因不堪土司的奴役和战争的威胁,大批傈僳族在头人括木必帕的率领下,向滇西北怒江等地区迁徙。在17~19世纪,该族人在起义失败后又曾多次迁徙,一部分人进入缅甸;另一些人则迁到老挝、泰国等地[12]。自古以来,傈僳族居住之地有半山和高山的畜牧业、采集狩猎业,与山地农耕文化相融合,这使傈僳族居住的地区出现了立体化分布的山地文化现象,即河谷的水田农耕,半山的旱地农耕和半山、高山的畜牧业。这种较为奇特的立体经济,从文化的角度看,则是一种农牧猎三位一体的文化。这种文化所派生出的是立体的、半流动的居住文化,表现形式是与这种立体经济相适应的。例如傈僳族的住房有三处:一是河谷田边的住房,称“中海”,进行河谷农业耕作;二是半山住房,称“海顶”,即主房,进行半山山地农耕;三是高山住房,称“花独海”,进行牧业与狩猎。

百花岭村建盖新房的村民,主要采取政府补助一部分,村民自己出一部分钱来建盖,但大多数的傈僳族村民并不想贷款或借款来盖房。因为在傈僳族的传统思想中认为,人生在世的时候是不能欠账的,这样的谚语充分体现了傈僳族的这种思想:“阳间欠一文钱,阴间差了一行账。”所以村民宁愿借亲朋好友的钱,也不愿意去贷款赊账。只是盖房的时候依然遵循了傈僳族传统的建房习俗,除了择地、驱鬼以外,全村人都会鼎力相助。如今村内只剩下两三幢土墙房了,房屋年久失修,屋顶盖上了黑色的石棉瓦,门上贴着有习近平总书记画像的日历,画像下面用红字写着“人民领袖爱人民”。在百花岭村的四组15号,房屋的侧墙上挂着蜂箱,自来水已经引到屋前,电表挂在客厅房外,火塘则移到了门厅前,屋内摆放了木板床,主要供人居住。

新建民居大部分没有养殖牲畜的地方,傈僳族传统的畜牧业受到极大影响。有的家庭则围起了庭院养殖小型的鸡鸭,大型的牲畜如牛羊则在距离较远的地方集中喂养,但由于离民居较远,所以照料牲畜较为不便。其次,几乎所有的新居在建盖时把原来的堂屋改成了客厅,为了避免室内烟熏火燎取消了火塘。但在傈僳族的传统文化中,民居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居住地,而是具有灵性的人神共居的圣地,冥冥中的神灵和人们在一个屋檐下共生,有屋神、火塘神、灶头神等,而火塘是傈僳族膜拜火神最重要的依托,家中火塘不能熄灭,火种熄灭暗示着生命的终止、氏族的衰亡。火塘既是傈僳文化传承的重要场所,也是人生礼仪与宗教仪式不可或缺的场域。火塘的取消不仅会带来傈僳文化一系列的变迁,也失去了传承傈僳文化习俗的场所。再次,新建的空心砖房,从外观看倒是整齐划一,光鲜亮丽了,但没有考虑到与当地的生态环境、人文习俗相适应;没有吸收傈僳族传统的建房工艺,既无傈僳族民居的风格,也无特色。中国每个少数民族的传统建筑都凝聚了该民族深厚的智慧在里面,是与生态、环境、生产、生活相关联的系统工程,修建失去了民族特色的统一砖房,可以说是对该民族文化影响非常大的做法。

三、百花岭村的民俗旅游展演与文化适应

百花岭村的傈僳族村民为了适应新的旅游发展机遇,针对新的旅游项目和游客状况,尝试开发各种旅游项目。这些项目有的是村民小组组织的,有些则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特色产品服务。应该说,村内的活动在旅游发展过程中产生了积极的效应。

(一) 组建合唱团

2003 年,百花岭村成立了全州第一个傈僳族无伴奏四声部的农民合唱团,主打节目包括了《欢乐颂》 《友谊地久天长》 等无伴奏四声部合唱,这些节目采取了四行简谱格式演唱形式:第一行为男女中音,第二行为女低音,第三行为男高音,第四行为男低音。演唱开始之前,指挥者找准调子,大声起音四个拍子之后,四种音调同时演唱,便会产生天籁般美妙的无伴奏四声部合唱。目前合唱团有80人左右,白天演出每场收费1000 元,晚上如果游客在15人以下每场600元,15 人以上就每场800元。演唱时间在30~40分钟左右。所收取的费用是当作合唱团的误工费来发放的,每场表演下来每位团员大约可以发到20~30 元。合唱团的服务对象以团队游客为主,游客很多时,合唱团每天都要唱4~5次,其中也有外国人。通过演唱活动,增加了游客对傈僳族文化的了解。

FJW(1969年生) 是目前合唱团的主要组织者,作为百花岭村的村民小组长,他同时兼任教堂的礼拜长,用傈僳文翻译和创作了合唱团的多声部歌曲,他的儿子都是合唱团的成员。他用老傈僳文创作,他说:“老傈僳文一个字由1~2个或3~4个字母就组成了,新傈僳文一般要6个字母才合成一个字,所以我们用的还是老傈僳文。”傈僳文的使用不仅能够使当地村民在创作中得心应手,还保护了民族的语言和文字。百花岭村信教的傈僳村民一周有五次聚会,每周三、六是在晚上聚会,周日则分早、中、晚三个时段进行聚会。村民秉持国家宗教政策,实行自传自扬自治。在村民自己聚会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训练合唱的节目,为接待旅游团体做准备。

由于合唱团的四声部赞美诗越来越有名气,他们用带着山野灵性的高亢歌喉、和谐统一的音色、清晰整齐的和声、准确到位的音准汇成相得益彰的绝妙共鸣,把人带向了一个没有世俗喧嚣、质朴无华的世界,引起了众多国内外艺术家的啧啧赞叹,很多旅游者因此慕名而来。FJW自豪地说:“市旅游局和演艺公司也会请我去北京唱傈僳族的传统歌曲,那次去了22天,一共有20多位演艺人员去,就在毛主席纪念堂前唱。当时北京的管理人员说‘不准在这里唱歌!’但我们的组织人员说:‘我们唱歌是歌颂毛主席的。’就让我们唱了,很多人来听,人山人海啊!”由此,合唱团制定了规章制度。在接待室的墙上贴着《百花岭农民合唱团排练制度》 《百花岭农民合唱团规章制度》,总体要求大家遵守时间,不要迟到早退,有事请假。排练时要态度认真,按指挥的要求习唱练习曲目。

他们在第五届昆明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上合唱的《友谊地久天长》和中国国际合唱节上演唱的《欢乐颂》等都以其美妙动听的旋律震撼了所有与会的中外艺术家,许多人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并惊叹他们的“无伴奏四声部合唱艺术”无论音色、音准、和声都是世界一流水平。他们的演唱在2004年北京合唱节获得银奖,2009年中国电影节获得表演金奖,被誉为“峡谷天籁之音”。如今,这里如痴如醉的“唱诗”已成为“远方客人”魂牵梦萦的绕梁余音。

他们的服务对象有的是政府介绍而来,有的是公司介绍而来,有的则是自己慕名而来的。为了适应新的旅游环境和方式,合唱团在很多方面进行了改进。

(二) 傈僳族村寨的特色产品服务与文化变迁

百花岭村傈僳族的特色产品是发展旅游的重要内容。在百花岭村调查,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传统建筑,同时看到了一些独特的文化产品,例如傈僳族射弩、传统饮食等。在村中,我们看到了一位傈僳族老人扛着射弩在村中与其他老人交谈,他的射弩只是一种标志,目的是让游客看到他的传统工艺。我们与他交谈,发现老人家中有很多射弩,都是为了出售的,每只价格在400~1000元之间,他说自己的射弩受到游客的欢迎。另外的旅游产品服务是农家乐,即传统傈僳族饮食文化。百花岭村的农家乐饮食按每位游客50元的标准收费,有的是地方政府介绍而来,有的则是自己慕名而来。与以前种粮食的收入相比,现在高多了。而且旅游小镇的建设也提高了村民的收入,村民说在住旅游小镇以前,每年1万元的收入都不到,但现在建设旅游小镇,所聘请的人工都是村里的村民,每天负责给旅游小镇花田浇花的也是本村的,所以村民的收入都有了较大的提高。对于一个村落而言,村民经济生产方式的改变自然会对传统文化产生影响。

傈僳族传统服装是旅游开发中的亮点,因为只有身着民族服装,游客才能感受到少数民族的文化。然而,百花岭村的信教村民们并不是每天都穿民族服装的,他们只有在旅游活动中才身着传统服装。他们说:“我们只是唱歌的时候穿了,平时都不穿。老傈僳族不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我们是黑傈僳,布是自己买的,用麻做的布料。衣服上的装饰以前都用虎骨做,现在改为塑料做了,一套传统服饰价值好几十万。”傈僳族传统服饰种类繁多,但都或多或少地表达着民族迁徙与发展的符号意义。傈僳族女子头顶的圆盘表达了他们总是向着太阳的方向迁徙的路线;用于装饰的海贝,记载了这个山地民族曾经的水边生活场景,折射着一个迁徙民族的历史;裙边上代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的三条花纹展示了这个民族目前的居住地域和对三条大江的热爱[13]。

民族节日也是旅游开展中不可缺少的。然而,游客很少能够观看到傈僳族的传统节日。百花岭村的“阔时节” (“阔时”是傈僳语音译,“岁首”“新年”之意) 是傈僳族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因过去多以对物候的观察来决定日期,故各地没有统一、确定的节期。一般多在公历12月下旬至第二年1月举行。1993年12月,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人民政府决定,每年12月20至22日为阔时节,以便让各地傈僳族同胞能同迎新年,共庆佳节。节日期间,一般都要酿制水酒、杀鸡宰猪、舂粑粑,准备各种丰盛的食品。同时人们聚集在晒场或开阔地,开展对歌、跳舞、荡秋千、沙滩埋情人、射弩比赛等丰富多彩的文体娱乐活动。后来逐渐发生了变化,大多数傈僳族把过阔时节的时间变成了与汉族过春节的时间一样。在节日的整个过程中更为突出地体现了傈僳族的生活、生产、文化、历史、观念、宗教诸多方面的内涵,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庆丰收了。由于阔时节的不断演变,特别是时间上因为与农历的春节相一致,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节日的来历与演变。我们在调查时,许多村民都说:“我们村里不过阔时节,只过春节,阔时节是其他村子过,但我们百花岭村不过。而且入教的傈僳族都不跳传统舞蹈了。”这种现象对于一个民族而言,是一种民族文化流失的信号,对保护民族传统文化十分不利。

四、乡村旅游中的空间再造与区隔适应思考

通过对百花岭村的旅游开发中的空间再造、区隔适应和文化变迁的研究,笔者发现,百花岭村具有明显的空间区隔和文化适应的状况:政府的旅游开发小镇规划区域和傈僳族传统村落区域,两者构成了独特的乡村旅游地理景观。旅游小镇代表了一种外在的再造力量,他们与村民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利益;傈僳族传统村落代表了传统文化的象征意义,它有像巴特(F. Barth) 所认为的族群边界。百花岭村的边界是一种空间再造和文化适应的产物,而共同的追求目标则是需要相互合作和适应,特别是村民的文化适应。对此,笔者进行如下的反思和讨论。

第一,无论是原有的传统村落还是后来的旅游小镇建设,都是旅游开发主体内容。所不同的是,新的旅游小镇是一种再造,而传统民居是一种民俗标志物,民俗标志物被定义为“在特定的民俗环境中存在的、由民俗承担者世代传承的、以具体物件或具体事件为指代品的,积淀了民族内部的文化含义的、带有历史标志性的东西”[14],它可以是物化产品也可以是一种行为或事件。民俗承担者是“传承民俗事项的群体”,是“民俗文化的创造者和享用者”。从此角度来理解,在百花岭村,民俗环境不仅包括自然环境、人口组成、民族建筑等,还包括岁时循环的节日周期等方面。因此,民俗标志物就是百花岭村的建筑、宗教活动、习俗、服饰等文化事象。民俗承担者就是旅游开发调查点的村民,他们是当地文化的创造者和享用者。

第二,旅游开发语境下的村落失序问题,指旅游开发实践导致旅游目的地固有情形不同程度的改变而呈现出的一系列变化、冲突或变迁的状态。民俗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它是“指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传承的生活文化”[15]。“历史岁月的积淀和岁月的变迁使得民俗具有厚重的历史性,表现出时空承继上的延绵不绝、血脉相连”[16]。民俗不仅具有传承性,也会在现实社会情境下发生变化乃至变迁。民族地区的旅游开发往往立足于民俗,并把它作为旅游资源进行开发和利用。在百花岭村,以农民合唱团为核心资源,打造“怒江傈僳风情小镇”,小镇在形成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对作为旅游目的地的社会文化产生影响。“从旅游目的地社会、人民的影响的视角出发,人类学者认为旅游是一种涵化和发展形式,它使目的地社会文化发生变化”[17]。旅游开发对村落民俗的影响涉及物质、精神、社会、语言等各方面,深浅不一地呈现出旅游开发的“失序”情形。

怒江傈僳族具有独特的文化,数以千计的传统村落记载了这一民族的历史与文化。但现在由于经济发展滞后,村民对自身文化缺乏自信,认为传统的傈僳族民居是贫穷的象征,大部分村民都把自己的传统房屋推翻重新打造新民居;因为区域旅游发展,把青石板拆掉铺上了水泥路;不仅百花岭村种上百亩花田,其他傈僳族村寨也种上了草坪,表面上看村容整洁了,但破坏了整个村落的历史记忆;传统建筑包涵了傈僳族防火防灾的居住智慧,而新民居建筑以空心砖、木材为主,如防火不当,极易引发火灾;信仰、节日、服饰等文化的变迁,不但削弱了传统傈僳族村落的乡土文化,也是傈僳族文化流失的信号。因此,对传统村落的保护,在旅游产业发展的视野下,也仍然面临着保护与发展如何平衡的问题。这也是藏羌彝文化走廊内少数民族传统村落所面临的共同问题。

需要强调的是,对传统村落的保护,应注重建筑的安全性,做好防火措施与消防规划,在村落整体分布的格局下,建设防火隔离带。保存傈僳族文化村落的整体性,使村落的空间形态与生态环境保护相融合。对村落的非物质文化如村落的历史、发展、变迁,民族的迁徙、民间传说、节日文化、饮食文化、非遗技艺、口述历史、老照片、民间故事、传统防灾知识等进行搜集整理与数据库建设,对整个村落的保护与传承具有重要的意义。使村落见人见物见生活,而非构建一个空心旅游村。发展传统村落经济,通过产业发展提高村民的经济收入,经济发展起来了,年青人也就留住了,文化自然会传承下去。同时,旅游开发带来的其他商业活动,尤其是早期的旅游开发,缺乏有效的监管和引导,处于无序状态,会造成旅游公害,破坏村落环境。随着村落旅游的良性发展,这种损害会有所缓解,但仍应控制商业活动,不让古老的村落丧失原有的宁静与祥和。

第三,从文化类型与组织结构来看,百花岭村属于聚族而居的家族型村落,有共同的信仰与生活习俗。一方面,傈僳族的宗教信仰基本以原始宗教为主,相信万物有灵,崇奉鬼神,祭祀主持人分为东巴、尼扒两类,宗教活动有祀神、驱鬼、占卜等。在人口流动与民族交融过程中,基督教传入百花岭,因而百花岭村的信仰具有宗教形态多样化的特点。

另一方面,除了合唱团的演唱活动之外,基督教要遵循国家的宗教政策。我们在调查中不难发现,在教堂外的活动场地,摆放着关于国家宗教政策的宣传栏,有“崇尚科学、远离邪教、构建和谐文明教堂”的展板;有“消防安全知识宣传栏”,以“防火知识”“灭火常识”“逃生自救常识”和“几种常见的灭火方法”为主要内容;有“扫黄打非宣传栏”,内容解释了“什么是扫黄打非”“什么是非法出版物”等。在教堂侧边的接待室墙上则贴了《宗教事务条例》 《宗教活动场所财务监督管理办法(试行)》 《宗教活动场所八项制度》 《民规民约》以及“基督教十条诫命”“泸水县基督教教牧人员十不准”“基督教使徒信经”“和谐寺规教堂创建标准”等规章制度。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傈僳族唱诗班的照片,有“云南省首次贫困地区劳动力转移歌舞表演员百花岭培训班毕业留念”“云南省首届创建和谐寺观教堂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表彰大会暨2011年宗教界人士培训班合影”,照片上的唱诗班人员均身着传统的傈僳族服饰,女性着黑色,男性着白色,在教牧人员的指挥下用多声部演唱傈僳族的古歌、颂歌和山歌。据介绍,教牧人员还用傈僳文翻译了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 以及贝多芬的《欢乐颂》等歌曲。

第四,在旅游开发的大背景下,藏羌彝文化走廊内少数民族传统村落中的文化发展的空间结构是变动而复杂的。因为在其通过旅游开发来寻求文化发展过程的“场域”中,涉及多个方面,县政府、乡政府、合作社组织、村民、游客,他们会在这“场域”中展现出变化的“生存心态”及相关行动,使村落空间、村落秩序、人际关系等发生变化,呈现出复杂性。值得指出的是,传统村落旅游环境中,在政府的帮助下作为民俗承担者的部分村民变成了旅游业中的导游员,因而呈现出对民俗解释的商业化、趋利化倾向,突出对游客有吸引力的异文化;这样最终的结果可能是演变为把传统村落的宗教信仰叙述模式镶嵌于民众的生活之中。

从整体上看,藏羌彝文化走廊内少数民族传统村落仍会呈现“新民俗环境”“新民俗标志物”,民俗承担者两两互动而呈现出的社会体、空间体和时间体发生变化的情形,其深远影响的结果会引起传统村落的社会组织变迁、政治经济变迁和文化变迁。尤其因旅游开发对村落产生的影响涉及到旅游建设、利益冲突和民俗的变化,在这样一个变迁过程中容易出现传统村落的失序情形。这种情形是有隐忧存在的,作为民俗方面突出的商品化和舞台化问题,是旅游开发下“文化再生产”过程中的文化变迁问题,最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就是“文化内涵的缺失”[18]。这不论对于传统村落的文化传承与保护,还是旅游目的地的长远发展都无益处。

藏羌彝文化走廊内少数民族传统村落既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存在村落,同时又是政府主导下开发的旅游村寨。非物质文化遗产面临的是传承与保护的问题,旅游开发则是发展产业化的问题,这两个方面共存于旅游开发的村落之中。“文化遗产保护是一种不求经济回报的公益性事业,文化产业开发不仅要求投入回报而且谋求利润最大化。产业化开发或保护举措都是对地方文化发展的一种干预,均对原有社区文化产生解构之力,形成新的权力互动关系,也可能产生新的冲突风险”[19]。这种看法及忧虑在笔者所调研的一些传统村落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体现,概括而言就是旅游开发进程中一些村落具有了“双重身份”,而且“双重身份”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张力与风险:一是村落既是“民族村落”也是“旅游目的地”;二是村民既是“居民”又是“东道主”;三是一些民俗活动既是“民俗活动”又是“旅游项目内容”。那么,平衡好这种双重身份,恰当地进行“双重身份”之间的调适才能降低风险来促进旅游目的地的良好发展,这样才有可能实现传统村落民俗文化保护和旅游产业发展之间的调适,最终实现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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