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语否定语素研究

杨遗旗

（海南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海南·海口 571158）

不同语言有不同的否定语素。有的语素是半自由的，有的语素是自由的。当然，有的语素既可以独立成词又可以充当构词语素。因此，为了表述的方便，我们统一称之为“否定语素”。黎语的 否 定 语 素 有10 个：da[ta53]、ghwaix[ɡwai55]、wenys[weȵ11]、naeis[na:i11]、vos[vo11]、yous[jou11]、gax[ka55]、hluums[ɬɯm11]、reek[re:k55]、ais[ai11]。10个否定语素分别具备怎样的语法功能和构词能力？跟汉语有什么关系？下面我们逐个进行讨论。

文章中黎语语料没有注明出处的均来自奥雅风公司开发的《黎语在线词典》。

一、da[ta53]

（一） da[ta53]的语法功能

da[ta53]作为成词语素，一般有四种语法功能。

1.用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前，表示对事物的否定

这种用法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否定副词“不”。比如：

da vuek[da53vu:k55](不做)，da lax[ta53la55]（不吃），da daeixhux [ta53taːi55hu55] （不在乎）。da lai[da53lai53] （不远），daco [ta53so53] （不错）。da gengskuis [ta53keŋ11khui11] （不景气）。

2.用在动词之前，表示动作未经发生

这种用法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否定副词“没/没有”。比如：

3.用在句子之后，表示疑问

这种用法，用于是非问句，但仔细考察并不是是非问句的疑问语气词“吗”，而是更像正反问句的变体形式，其语法功能仍然是否定副词。其实这种用法汉语里也存在。“你去北京不？”“你去过北京不？”“你去过北京没？”下面略举几句黎语的例子：

4. 表示禁止性否定或者评价性否定

这种用法，相当于汉语表示否定的形容词性短语“不行、不可以”，比如：

（二） da[ta53]的构词能力

黎语在对译汉语含有语素“不”的双音节词语（特别是关联词语） 时，“不”对译成否定语素da[ta53]，而别的语素则通常借用海南话（闽南话） 的音，比如：

dadzi[ta53zi53] （不 只）；danyoengx[ta53ȵo:ŋ55]（不仅）；dadzongx[ta53zoŋ55] （不用、不必）；dagaeus[ta53ka:u11]（不久）；dali[ta53li53]（不能、不宜、不该、不应该）；

（三） da[ta53]的可能来源

1957 年，国务院委托中国社会科学院为黎族制定《黎文方案》，该方案以属于哈方言罗活土语的乐东保定村话为标准音。比较黎语其他代表点的方言，我们发现，黎语的否定语素da[ta53]可以与汉语的“不”进行语源比较，极有可能是早期汉语借词“不”。上古汉语“不”是帮母字，下面我们看看黎语有可能借自早期汉语帮母字的几个词（语料来源于欧阳觉亚、郑贻青《黎语调查研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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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黎语古汉语帮母字早期借词在黎语方言土语中保留得不均衡，有的已经被别的来源的词语替换掉，特别是被后来的汉语借词替换掉，比如：“编辫子”的“编”，只有加茂话仍读[ta55]，别的方言则被汉语借词[phanA]“盘”替换掉；“被打”的“被”，保定话被[Ɂia53]“挨”替换，堑对话、保城话则分别为后来借入的[bi33]“被”、[me:Ɂ53]“被”替换。古黎语复辅音声母[pl-]与古汉语的帮母（[p-])对应，后来复辅音[pl-]在方言土语中逐渐分化，这种分化痕迹在上述黎语汉语借词“背背着手”“编编竹器”“拨拨开”的方言、土语的具体读音上可以看出来。声母t-则是由边音l-演变而来。潘悟云先生（2013:4—10） 在描述汉藏语系的边音[l-]的演变路径时便指出有一条[l-]>[d-]的路径，并且举例说：拉萨藏语的[t-]，是[l-]塞化为[d-]以后清化[2]。“不”的读音，韵腹为[a]的，汉语方言中也存在，比如广州话念[bat1]、围头话念[bäk2]。

二、ghwaix[gwai55]

（一） ghwaix[ɡwai55]的语法功能

ghwaix[ɡwai55]是表否定的判断动词，相当于汉语的“不是、非”，比如：

不是说吃得好就一定健康。

（二） ghwaix[ɡwai55]的可能来源

?

黎语的ɡhwaix[ɡwai55]“不是”，是汉语否定判断动词“非”的音译词，应该是一个早期的汉语借词。黎语借自汉语帮助声母的汉字，根据借入的时间不同，有念成[p]组、[t]组、[kw]组声母的。念[p]组的是晚近借入的汉字。念[t]组的汉字，是上古时期借入（或者说是同源的） 后由复辅音[pl-]演变而来的，前面在论证黎语否定语素[ta]“不”时已经从语音对应的角度讨论过了。念[kw]组的汉字很少见，我们可以将黎语的汉语借词ghweis [ɡwei55] “肥”与之比较。在《广韵》音系中，“肥”属于止摄微韵合口三等并母字，“非”属于止摄微韵合口三等帮母字。古汉语重唇音后来分化出一组轻唇音来，根据清代钱大昕的研究，唐末宋初，重唇音“帮滂并明”四个声母才逐渐对应分化出“非敷奉微”四个声母。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5 年出版的《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记录的黎语“肥肉”一词有两个读音：[Ɂa:k7ɡwei3]、[mam2ɡu:i4]，两个读音显然仅仅是方言变体而已[4]。黎语的ghwaix[ɡwai55]“不是”与ghweis [ɡwei55]“肥”比较，声母相同，韵母高度相似，两个词语的声母实际读音前面还带有一个喉塞音[Ɂ]，如果说ghweis [ɡwei55]“肥”是汉语借词“肥”的话，我们就没有理由去怀疑ghwaix[ɡwai55]“不是”是汉语借词“非”。事实上“非”的声母在汉语方言中念为舌根擦音或喉擦音是比较常见的，比如：福州话、建瓯话便念舌根音[x]，厦门话、潮州话便念喉音[h][3](P160)。由擦音[h]再旁转为同部位的浊塞音[ɡ]就是很自然的事了。因此，我们基本上可以判断，黎语的ghwaix[ɡwai55]“不是”应该是在宋朝时期从闽南话中借入的。

三、wenys[weȵ11]、naeis[na:i11]

（一） wenys[weȵ11]的语法功能

wenys [weȵ11]、 naeis [na:i11]、 wenysnaeis[weȵ11na:i11]是三个可以自由替换的同义否定动词，只能表示对存在的否定，后面只能带名词，相当于汉语的否定动词“无/没有”，比如：

（二） wenys[weȵ11]的可能来源

保定音[weȵ11] （欧阳觉亚记作[Ɂweȵ3]），中沙和黑土[Ɂe:m2]，西方[ɣan3]，白沙和堑对[van3]，元门[van5]，通什和保城[vei4]，具有共同来源，是同一个词的方言变体。原始黎语的共同形式可能是*[Ɂwan]，后来逐渐演变成今天的各种读音。黎语该否定词可以与村话[vεn3]“不”、临高话（俗称西江黎语） [mən3]“不”、毛难话[kam3]“不”、侗语[kwe2]“不”比较。陈孝玲认为村话[vεn3]“不”与临高[mən3]“不”有关系，但未予论述[5](P271)。吴安其将壮语武鸣话[bau3]“不”与毛难话[kam3]“不”、侗语[kwe2]“不”视为同源词，并拟原始侗台语PKT 为*[k-maɣ]，但是认为通什黎语[vei4]另有来源，其原始形式为*[ble][6](P252)。

考虑到上述侗台语族语言及其方言的具体读音，鼻音韵尾应该是受到前面的鼻音声母影响衍生的，即通常说的“鼻音偶化”现象，后来有的语言演变过程中鼻音声母率先脱落，最后阳声韵也逐渐向阴声韵转化，毛难话kam3“不”、侗语kwe2“不”都可以据此获得合理解释。黎语上述方言土语的否定词同样可以从黎语共同形式*[Ɂwan]那里获得合理的历时音变的解释。

黎语该词显然来自原始侗台语。邢公畹先生将侗台语该否定词与汉语的“不”比较，他用来比较的侗台语材料是傣雅[vau5]“不、没”，傣西[bau5]“不、没”、泰语[mai3]“不、没”(傣雅[-au]、[-a:u]可以与其他台语的[-ai]、[-uai]对应），汉语材料是广州话[fau5]“不”[7](P230)。通什和保城[vei4]“不、没”声母为唇齿音，傣雅[vau5]“不、没”、广州话[fau5]“不”确实可以应证，此外今天的苏州话[feh43]“不”、上海话[feɁ]“不”也可以应证[8]。但是，汉语广州话、苏州话、上海话的[f-]“不”是从双唇塞音声母演变过来的，是汉语重唇音帮母向轻唇音非母演变的反映，比如，苏州话“不”又读[peh43]，上海话“不”又读[peɁ]、[piɁ]。中古汉语的几个帮母否定词“弗”“否”“非”“匪”今天均读唇齿轻音[f-]。我们认为黎语该词更可能的是对应中古汉语明母的否定词，因为只有这一类否定词的声母才有可能演变成零声母或者是半元音声母[W-]（[W]、[V]不对立）。极有可能对应汉语的否定词“亡”“罔”。王力先生指出miua“无”经由“鱼阳对转”演变成了miuang“亡”“罔”[9](P178)。这三个否定词上古汉语已经出现。 《易·系辞上》：“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庄子·在宥》：“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书·汤誓》：“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 《诗·大雅·抑》：“罔敷求先王，克共明刑。”郑玄笺：“罔，无也。” 《论语·子张》：“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邢昺疏：“亡，无也。”侗台语该词带有一个非词根音节[h-]，而就该词而言，黎语的声母[Ɂ]、[ɣ]，毛难话、侗语的声母[k]，均由其演变而来。吴安其先生与我们的观点相同，他将原始侗台语该词拟作*[k-ma-ɣ]〈*[k-ma-g]，并视其和原始藏缅语*[ma（-l） ]“不”一道与上古汉语[mag]“无”有同源关系[6](P319)。

四、vos[vo11]

vos[vo11]是海南话（闽南话） 借词。海南话的“无”念[vo2]，有两个义项：（1） 没有，跟“有”相反；（2） 不：这个义项用在合成词中，梁猷刚举了如下例词：“不妨”“不过是”“不外如此”“无非”“无论”“不管”等[10](P6)。海南话的“不”念[bu6]，跟普通话的“不”对应。陈鸿迈指出表示否定的副词“无”[vo31]相当于北京话的“不”“没有”“没”[11](P75)。黎语现代没有从汉语借入否定副词“不”，但是借入了vos[vo11]“无”这个词，因此凡是含有“无”“不”的海南话借词，黎语一律念vos[vo11]。我们对张雷博士负责编撰的《黎汉简明对照词典》进行检索，对含有语素vos[vo11]词语进行统计，发现有32个含“不”的海南话借词，有37个含“无”的海南话借词，仅有1个含“没”的汉语借词。为直观起见，我们举一些例子[12]：

由于经济、文化甚至是人口处于弱势地位，黎语在与汉语的接触中逐渐借入了大量词语。其借入的方式最简捷的是直接搬用，即把音和义直接借用过来，这类借词我们称为A类借词。另外一种方式是用黎语本身的语素去对译借词中的某个语素，这类借词我们称为B类借词，这种方式是文化捍卫的本能反应，也就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民族心理，自觉地用本民族语言元素去诠释外来文化。当然，想要便捷高效地提振本民族的经济文化，融入先进文明，最好的方式便是直接借入外来词语的音和义。两种方式的角逐便是两种不同的心理力量的角逐，语言词汇的变化便是在这两种力量的角逐中发展的。因此，在借入含有“不”的海南话借词时，就会出现既直接借入vos[vo11]，又用da[ta53]对译“不”的情况。张雷编撰的《黎汉简明对照词典》，A类和B类借词都出现的有11 个，摘录如下[12]：

（1） voscos [vo11so11] 不错——[ta53so53] 不错。

（2） vosdaeix hux [vo11ta ːi55hu55] 不 在 乎——dadaeixhux [ta53taːi55hu55] 不在乎。

（3） vosdosuix [vo11to11ui55] 无所谓——dadosuix[ta53to11ui55] 无所谓。

（4） vosdhaenx [vo11Ɂda ːn55] 不 但——dacaux[ta53sau55] 不但/ [ta53kom11] 不但。

（5） vosgwans [vo11kwan11] 不管——dagwans[ta53kwan11] 不管。

（7）全面性。主要是对储量评估师的要求。一个优秀的储量评估师一定具有专业背景和丰富经验，而仅具有专业知识与技能不一定是优秀的评估师。储量评估需要各专业专家的技能协同进行，包括地球物理学家、地质师、测井分析师、采油工程师、油藏工程师、统计学专家和经济学专家，评估师应该拥有足够的知识，能够将各专家的贡献融合为一个统一的整体，由此得出完整且合理的储量评估结果。

（6） dalunx [ta53lun55] 不论——voslunx[vo11lun55]不论。

当然也有极少数的借词仅有用da[ta53]对译“不”的情况，即B类借词，《黎汉简明对照词典》共有四个这样的借词：

（1） dagwans dagu [ta53kwan11ta53ku53]不管不顾。

（2） dahap [ta53hap55] 不合。

（3） dajieng [ta53tsiːŋ53] 不成。

（4） dalieux [ta53liːu55] 不料。

更多的借词是直接借用海南话的音和义，没有出现相应的用da[ta53]对译“不”的情况，即仅有A 类借词，不出现B类借词，前面统计的32个词语中有21个属于此类，占总数的65.6%。如果把两类借词加起来，一共是36个，其中只出现A类的，占58.3%，只出现B类的，占11.1%，A类和B类都出现的占30.6%。

五、yous[jou11]

yous[jou11]是一个表示禁令的成词语素，相当于汉语的“别、不要”，用于祈使句，比如：

yous[jou11] “别、不要”，是古侗台语低层词，侗台语族语言中与之同源的不乏见，比如：西双版纳傣语念[ja5]，仫佬语念[jəu5]，毛难语念[jɔŋ6]。

六、ɡax[ka55]

ɡax[ka55]是黎语固有词。gax[ka55]的副词性语法功能是由动词性语法功能引申出来的。gax[ka55]的动词意义是“失败”，由“失败”进而引申出“不能”。作为副词性否定语素，gax[ka55]有两种语法功能，有较强的构词能力。

（一） ɡax[ka55]的语法功能

1.gax[ka55]用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前，表示主观能力的否定，不能用于祈使句

在黎语句法结构中，可以直译为汉语的“不能”。事实上，对译汉语“动词+不+adj”句法结构时，黎语不能用da[ta53]，只能用gax[ka55]，对译后的黎语句法结构为“gax（或gaxyia“不得、无法”） +动词+（形容词）”，比如：

（1） kuun neix na gax ceengx lo.

[khɯn53nei55na53ka55se:ŋ55lo53.]

这么重他吃不消了。/

这么重，他不能抵抗了。

（2） blongs neix gax ceengx hwanx.

[ploŋ11nei55ka55se:ŋ55hwan55.]

这房子顶不住台风。/

这房子不能抵抗台风。

（3） zou gax dhaix nyoengs cas fan hei beuu moei heei.

[tsou53ka55dai55ȵo:ŋ11sa11fan53hei53peɯ53mo:i53he:i53.]

嫂子受不了哥哥骂就改嫁了。/嫂子不能忍受哥哥责骂就去嫁外人了。

（4） com hwous neix dhes yia kaen，na gax yia kaen.

[som53hwou11nei55de11jia53kha:n53，na53ka55jia53kha:n53]

这座山，我爬得上，他爬不上。/这座山，我能登上，他不能（无法） 登上。

2.gax[ka55]表示因疲惫而不能做某事，比如：

（1） na gax fei guen.

[na53ka55fei53ku:n53.]

他不能走路了。/他走不了了。

（2） na gax caep.

[na53ka55sa:p55]

他不能挑了。/他挑不了了。

（二） ɡax[ka55]的构词能力

ɡax[ka55]可以跟不少的动词性语素组成带有否定意义的复合词，比如：

gaxdaet[ka55ta:t55] （来不及、赶不及）；gaxdoenx[ka55to:n55]（来不及、赶不上）；gaxdzi[ka55zi53]（不如、比不上）；gaxfaen[ka55fa:n53] （不够、不足）；gaxghoems[ka55ɡo:m11](不 能、不 合 适)；gaxjieng[ka55tsi:ŋ53] （不够）；gaxop[ɡa55op53] （忍不住、禁不住、受不了）；gaxun[ka55un53]（吃不住）；gaxyia[ka55jia53]（不得、无法）

七、hluums[ɬɯm11]

hluums[ɬɯm11]是黎语固有词，其本义是“不知道”，是一个有特定含义的否定动词，但是它又可以与表示“知道”这类意义的动词组合成复合词，组合而成的复合词的词义仍然是“不知道”。因此，我们可以说hluums演变成了一个具有特定靶向意义的否定副词，比如：

（1） coms [soːm11] “明白、理解”——hluumscoems“不懂、不明白、不理解”。

（2） bauus [paɯ11] “不知道、不懂”——hluumsbauus“不知道、不懂”。

（3） ghweuu [Ɂɡwəɯ53]“认识；辨别”——hluumsghweuu“不知道”。

八、reek[re:k55]

reek[re:k55]是黎语固有词，这是一个具有否定评价意义的形容词，有四个义项：（1） 坏；（2）破；（3） 难；（4） 有毒的。与之相对应的一个具有正面评价意义的词语是hleny[ɬe ȵ53]，有两个义项：（1） 好，棒；（2） 很。reek [reːk55]与hleny[ɬeȵ53]作为词根，都有很强的构词能力，所构成的词通常是对立的。与这两个词根组合成复合词的词根包括名词性语素、动词性语素和形容词性语素。在与动词性语素和形容词性语素组合时，reek [reːk55]则可以对译为汉语的否定副词“不”，比如：

（1） ɡoem[ko:m53]“挨（近），触，附着”——reekɡoem“不适合，不宜，不适宜，不合拍，不投缘”。

（2） laeis[la:i11]“见，看见”——reeklaeis“不好看，难看”。

（3） faty[faȶ53]“遗失，丢失”——hlenyfaty[ɬe ȵ53faȶ53]“快乐，愉快，高兴”——reekfaty“不愉快，无聊”。

上述例子中的词组色彩仍比较浓厚，整个词组的意思是前后两个词语意思的简单相加，reek [reːk55]可以直观的理解为否定副词“不”。而前面四个例子中与reek [reːk55]构成的复合词，词汇化色彩要浓厚得多，因为词语ɡoem[ko:m53]、laeis[la:i11]、faty[faȶ53]，参与构成复合词后，不再是词面上的意思，而是其引申意义。以“faty[faȶ53]”为例，大概是“忘我状态/失去自我状态”是“愉快/ 高兴”的重要特征，因此引申出“愉快、高兴”的意义，前面加上否定语素reek [reːk55]后，构成的复合词reekfaty的意义便是“不愉快、不高兴”。这样的构词方式反映出黎族人特殊的认知心理。

九、ais[ai11]

（一） ais[ai11]的语法功能

ais[ai11]是黎语固有词，其基本义是“不愿、不肯”，用在正反疑问句句末，可以直译为“不”，前面要有一个选择连词cas[sa11]“还是”。比如：

（1） A：meuu kweis hei cas ais？

B：ais！

A：[məɯ53khwei11hei53sɯ11ai11？]

B：[ai11!]

A：你去还是不去？B：不去/不！

（2） duuengx cas ais？

[tɯ:ŋ55sa11ai11？]

给还是不给？

这种用法，也可以用da[ta53]替代，我们调查的一手语料里，有下面的句子：

（3） 你去不去？

发音人王提：meuu guus hei cuus da？[əɯ53ɡɯ11hei53sɯ11ta53]

发音人陈志雄：meuu guus hei da hei？[əɯ53ɡɯ11hei53ta53hei53]

（二） ais[ai11]构词能力

ais[ai11]作为构词语素，有一定的构词能力，在复合词中，有时可以直译为“不”，有时则需要辗转意译。比如：

（1） ox [o55] “答应”——aisox [ai11o55] “不答应，不同意”。

（2） zangs [tsaŋ11]“的确，太”——aiszangs[ai11tsaŋ11]“靠不住，不太”。

（3） liengx [liːŋ55]承认——aisliengx [ai11liːŋ55]“不承认，否认”。

十、结语

黎语有10 个否定语素：da[ta53]、ghwaix[ɡwai55]、 wenys [weȵ11]、 naeis [na:i11]、 vos [vo11]、yous[jou11]、gax[ka55]、hluums[ɬɯm11]、reek[re:k55]、ais[ai11]。da相当于汉语的“不”，用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前，表示对事物的否定；又相当于汉语的“没/没有”，用在动词之前，表示动作未经发生；用在句子之后，表示疑问；da是一个与汉语“不”有同源关系的词，极有可能是早期汉语借词。ghwaix 是汉语否定判断动词“非”的音译词，借入时间可能是宋朝时期。wenys是一个否定动词，只能表示对存在的否定，后面只能带名词，相当于汉语的否定动词“无/没有”，事实上也极有可能是汉语的早期借词“无/罔”。naeis是黎语固有词，wenys、naeis与wenysnaeis三个词可以自由替换。vos 是现代借自海南话的“无”，用法上相当于汉语的“不”“没有/没”，因此可以对译含有语素“不”和语素“无”的汉语词。yous、gax、hluums、reek、ais都是黎语本身固有词，其中后四个词可以作为词根有一定构词能力，逐渐演变出了纯粹否定语素义，但并不成熟，没有强大的类推能力，主要原因是汉语借词的出现阻断了这些实词进一步类推虚化的现实需要。即使是reek这个类推能力较强的否定语素也是这样。yous是一个表示禁令的成词语素，相当于汉语的“别、不要”，用于祈使句。gax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前，表示主观能力的否定，不能用于祈使句，也表示因疲惫而不能做某事。hluums本义是“不知道”，但可以纯粹的否定语素身份与表示“知道”这类意义的动词组合成意义是“不知道”的复合词。reek 可以与名词性语素、动词性语素和形容词性语素组合成复合词。在与动词性语素和形容词性语素组合时，reek可以对译为汉语的否定副词“不”。ais 基本义是“不愿、不肯”，用在表选择的正反疑问句句末，可以直译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