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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空间视域下密州对苏轼文学创作的影响

2020-03-03白银银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密州文学创作苏轼

白银银

(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科学系,山东 淄博 255100)

熙宁七年(1074)十二月三日至熙宁九年(1076)十二月中旬,苏轼知密州。[1]320,343短短两年时间,苏轼创作诗歌127首、词18首、文64篇,共计209篇,其中不乏优秀之作,如号称“密州三曲”的《江城子·密州出猎》《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通过知密期间一系列的政治作为和文学创作,苏轼渐渐形成了自己成熟的思想:勤政恤民、以国事为重的政治操守;融汇儒、释、道三者为一体的文化理念;超然旷达的生活心态。这些思想不仅促进了密州文化的薪火相传,对密州深厚地方文化氛围的形成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而且也为苏轼以后在黄州、惠州、儋州等地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基础,并最终促使其思想上的全面成熟。苏轼“密州三曲”等瑰丽文学作品的出现,一方面得益于他的天才和妙笔,另一方面也与密州独特的地理空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密州自然山水对苏轼文学创作的影响

密州,即今天的山东诸城,被苏轼誉称为“山东第二州”[2]141。密州在隋朝以前被称作胶州,是在东武县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根据郦道元的《水经注》记载:“(潍水)东北过东武县西,县因冈为城,城周三十里。”[3]630西汉汉高后七年(前181),汉朝正式置东武县,这是密州最早的雏形。北魏永安二年(529)时开始设置胶州,一直延续到隋开皇五年(585)改称为密州,因密水而得名,这是密州名称的由来。从隋开皇五年(585)算起,“密州”的名字至今已有1400多年的历史了。

(一)密州山水人文景观对苏轼游赏文学创作的影响

密州自然山水景观有诸多可观之处。南部多连绵群山,风景秀丽,有九仙山、五莲山、马耳山、常山等,其中常山为鲁西南地区最高峰。东边有琅琊山、卢山、障日山等诸多山峰。北部的潍河汇集境内各条河流,水网密集,贯穿全境。密州境内还有许多名胜古迹,卢山有“卢敖洞”,琅琊山有秦始皇东巡观海的“琅琊台”,锡山子有春秋时期在密州境内传播儒学的孔子弟子公冶长之墓,潍河上有楚汉时期韩信大败楚军的“韩信坝”等众多自然山水景观。

秀美的密州山水吸引苏轼多次和友人登临游览,写下许多歌咏密州山川恢弘壮丽的佳作。他惊叹超然台的冬日:“超然台上雪,城郭山川两奇绝。海风吹碎碧琉璃,时见三山白银阙。”[2]363春日游赏密州,沉醉于其清丽:“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2]350《卢山五咏》中,将卢山的卢敖洞、饮酒台、圣灯台等名胜一一品评、赞咏。《游卢山次韵章传道》更表达了其到卢山后无拘无束的感情:“尘容已是服辕驹,野性犹同纵壑鱼。”[2]114这里的“野性”可以说是苏轼“超然”思想的星星之火。《出城送客,不及,步至溪上,二首》中遥望卢山赞其“东望峨眉小,卢山翠做堆”[1]108,把卢山比作故乡名山峨眉山,足见对其喜爱之情。常山,苏轼在诗歌中也屡屡提及,《登常山绝顶广丽亭》赞叹其犹如仙境:“相将叫虞舜,遂欲归蓬。”[2]199苏轼每到常山祈雨,都会在常山俯望密州城,“雉堞楼观,仿佛可数。”[2]256离任密州时候作《留别雩泉》(雩泉位于常山),“两年饮泉水,鱼鸟亦相亲”[2]228,表达了依依不舍之情。十年之后,苏轼过密州专门登常山怀旧,并写下《再过常山和昔年留别诗》《常山赠刘兹》等诗。九仙山,苏轼写下了《次韵周邠寄<雁荡山图>二首》,赞叹“九仙今已压京东”,并且自注“九仙在东武,奇秀不减雁荡也”[2]222。相隔不久,又写下《江城子》,表达对九仙山的喜爱:“前瞻马耳、九仙山,碧连天,晚云间……莫忘使君歌笑处,垂柳下,矮槐前。”[2]359

密州的自然山水名胜能够使宦游天下的苏轼多方比喻、赞美,说明了密州自然山水各具特色、绝不雷同的特点激发了苏轼的文学创作。

(二)密州自然生存条件的缺憾对苏轼文学创作的影响

密州大部分地区属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寒冷干燥。地理条件上“东武滨海多风,而沟渎不留,率常苦旱。”[4]373因此,密州旱涝灾害较为频繁,自然生存条件存在一定的缺憾。

苏轼到任密州之初,逢密州遭遇严重的蝗灾:“自入境,见民以蒿蔓裹蝗虫而瘗之道左,累累相望者二百余里,捕杀之数,闻于官者几三万斛。”[2]284面对如此严峻的考验,刚刚到任密州“二十余日”的苏轼就写下《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一文。苏轼不仅详细地向朝廷汇报了密州受灾的现实情况,而且提出用国家调控的方式,对地方财政征收项目根据年份作出相应的调整,从而保证地方赈灾的需要。面对蝗灾,苏轼亲自领导百姓下田捕蝗,这样的生活激发了他的文学创作。《和赵郎中捕蝗见寄次韵》中苏轼详细地记叙参与灭蝗的过程,辛劳到了“我仆既胼胝,我马亦款矻。飞腾渐云少,筋力亦已竭”的程度。[2]197苏轼知密州期间也遭遇了严重的旱灾,他积极带领密州人民抗旱祈雨,也写下了相关作品,如《次韵章传道喜雨》。蝗、旱相继的自然灾害让物质生活极度贫乏,苏轼记录他在密州的第一个除夕之夜“倦仆触屏风,饥鼯嗅空案”[2]89。 日常生活更为艰苦,与同事“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4]2,“厨中蒸粟埋饭瓮,大杓更取酸生涎”[2]159。

密州自然生存条件的缺憾使苏轼目睹百姓的水深火热,促使他积极用笔表达自己对密州困境的看法,向朝廷提出理政建议。同时,用文学记录与民同甘共苦的生活,展现恪尽职守、勤政爱民的进取精神。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密州较苏轼原来的宦游地——水娇山媚的杭州不同:南北异域、风土尽殊。自然环境的变化激荡着苏轼的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意?非长歌何以骋其情?”[5]3苏轼寻求以文学的方法自我疏解,抒发初到密州的失意和孤独,如《蝶恋花》(灯火钱塘三五夜)。元宵节起源于隋朝[6]180,到宋代已经是万民狂欢的盛大节日[7]2,但苏轼描绘了与之完全相反的密州元宵节:“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4]346农家祭神箫鼓之声远远的传来,令人更觉凄凉。

密州人文景观的相对不足,推动了苏轼文学的创作。“城中无山水,……复求苏、杭湖山之游,无复仿佛矣。”[4]1876“宋制,州守每岁二月开园,散父老酒食。”[2]365出于营造升平的公益考量和愉悦自身的私性用意,苏轼修复和修建了密州的一些园圃,如盖公堂、山堂、西园、超然台等景点。在具体的修建活动中,苏轼深入了解了这些古迹的历史和文化,文思迸发,写下《盖公堂记》《山堂铭》《西斋》等作品:“起行西园中,草木含幽香。”[2]127“有乔苍苍,俯仰百年。”[2]263其中超然台的修建尤为重要,不仅促使苏轼写下了著名的散文《超然台记》和词作《望江南·春未老》,而且也催发了他“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的超然思想渐趋成熟。这是苏轼思想上的重要阶段,更是密州超然文化的里程碑。

密州生存条件上的天然缺憾,使苏轼在改造密州自然环境的过程中又有所感触,极大推动了他的文学创作。

二、密州地域风俗习惯对苏轼文学创作的影响

节日民俗是适应人们共同心理、共同愿望和共同需求的社会活动,也是一个地区一定时代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信仰和社会生活的反映。风雅靡境的古老密州,有着许多流传已久的岁时之俗,如农神祭祀祈雨、上巳日的流杯、四月的赏花供佛等。苏轼知密州后,作为地方最高的行政长官经常参与其中,在与民互动、同乐的过程中创作了大量描写这些活动场景和个人感受的作品。

(一)密州的岁时之俗引发苏轼的文学创作

春秋时期,齐国人已经开始在密州的常山祈雨,《太平寰宇记》卷二十四引《齐记》“祈雨常应,故曰常山”[2]115,这个古老的习俗在农业社会非常自然的被传承下来,成为密州地区最重要的民俗之一。苏轼知密期间值密州大旱,他作为最高行政长官6次参与祈雨,写作诗歌1首,祝文6篇。《祭常山祝文》是苏轼第一次祈雨所作,文中虔诚表示“谨以四月初吉,斋居蔬食,至于闰月辛丑”,若祈雨成功“当与吏民躬执牲币以答神休”。同时也记叙了祈雨的效果:“即退之三日,时雨周恰,去城百里而近,蝗不独生。”[2]327我们知道,是否降雨取决于大自然本身的规律,祈雨活动都难以取得理想的效果。但苏轼对于密州祈雨习俗的信奉和实践,有利推动了他的文学创作。

宋代密州人有赏花礼佛的习俗,作为太守的苏轼自然是被邀请的重要人物。这些活动让百姓从对宗教的尊奉中得到内心的超脱和宁静,同时也成为苏轼的写作缘起:“东武旧俗,每岁四月,大会于南禅、资福两寺,以芍药供佛。”[2]189

上巳节又被称“元巳”, 最初是《周礼·春官》中的 “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8]691。春秋时期演化为踏春游赏活动:“莫春者, 春服既成, 冠者五六人, 童子六七人, 浴乎沂, 风乎舞雩, 咏而归。”[9]135魏晋南北朝后,上巳节演变为文人雅士“曲水流觞、列坐其次”[10]1609,普通群众娱怀骋情的盛大节日。入宋以后,由于礼教束缚和其他各种原因,上巳节渐渐衰微:“修禊节,晋人风味终然别。终然别。当时宾主,至今清绝,等闲写就兰亭帖。岂知留与人闲说,人闲说。永和之岁,暮春之月。”[11]3370但在古老的密州地区,这个习俗却依然保存,苏轼积极参与并有感而发,写下了词作《满江红·东武南城》。从词中“相将泛曲水,满城争出”[2]351可以看出密州的上巳流杯依旧热闹非常。古老的民俗活动令苏轼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君不见兰亭修禊事,当时坐上皆豪逸。到如今、修竹满山阴,空陈迹。”[2]351熙宁九年(1076),作《望江南·春已老》,苏轼再次回忆上巳节的欢乐时光:“春已老,春服几时成。曲水浪低蕉叶稳,舞雩风软苎罗轻。”[2]352同年十二月,苏轼将要离开密州时还作《别东武流杯》,“百年父老知谁在,惟有双松识使君”[2]227,表达出对流杯亭的留恋。

从以上作品可以看出,密州的岁时之俗为苏轼进行相关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先决条件,苏轼在组织、参与和享受的过程中,以如椽巨笔对这些活动做了记录,为我们留下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

(二)密州独特的狩猎之俗催熟苏轼豪放词风

密州最早是东夷人的聚居区,东夷人有着悠久的狩猎传统,《说文·大部》:“夷,从大,从弓。东方之人也。”[12]110齐建国后,原来土著人的渔猎习俗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因齐国统治者“举贤而尚功”的政策进一步发扬光大。[13]1661《诗经》中描写狩猎场面的诗歌有7首,而《齐风》就占了2首。北宋时期,由于密州特殊的地理位置,行政划分是防御州,狩猎的习俗更加活跃,苏轼在《上文侍中论强盗赏钱书》中开篇即强调密州“风俗武悍”[2]289。

苏轼到任密州时正值不惑之年,“龙钟三十九,劳生已强半。”[2]88《礼记·曲礼上》说:“四十曰强,而仕。”[2]387对一般的读书人尚且如此,对于一心“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的旷世英才苏轼更是如此。密州野阔风长的地理环境、悠久的狩猎传统、苏轼人生不惑的年龄阶段、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多方面原因交互作用,促使苏轼创作出大量与狩猎相关的作品。《祭常山回小猎》既有“回望白云生翠巘,归来红叶满征衣”的镜像瑰玮,也有“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2]150的豪健情怀。《河满子·见说岷峨凄怆》写于北宋和羌人发生大规模冲突的背景下,写给西南边境的友人,赞扬其功成是“但觉秋来归梦好,西南自有长城”[2]355。词中交杂着苏轼的爱国之情、思乡之情,同时又不乏以身许国的豪迈之情。这首作品用词体写政治时事、边防问题和民族冲突,被认为是宋词中这类题材最早的作品,具有开创性的意义。《江城子·密州出猎》更在题材和意境方面意义非凡,“为报倾城随太守”[2]345表现了密州人民对狩猎活动的浓厚兴趣,气势奔放,淋漓酣畅。在“武悍”的民风催生下,苏轼“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首词无论在苏轼的词创作史上,还是词学的发展史上,地位都举足轻重。全词描写的是出猎之行,抒发的是兴国安邦之志,拓展了词境,提高了词品,扩大了词的题材范围。这些成就与贡献,都与密州狩猎习俗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三)密州醇厚的社交之俗引发苏轼众多唱和之作

苏轼在《密州通判厅题名记》中自我评价说:“余性不慎语言,与人无亲疏,辄输写腑脏,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而人或记疏以为怨咎,以此尤不可与深中而多数者处。”[2]373苏轼对自己个性的评价是比较中肯的,也因此仕途多舛,流宦多地。在密州,苏轼却和当地人相处得非常和谐。初到密州就感觉到“东武拙于藻饰之俗”,密州人民的质朴坦率与苏轼的个性不谋而合,他欣喜地说:“余既乐其风俗之淳, 而其吏民亦安余之拙也。”[2]250

苏轼和当地人来往频繁,并有许多的唱和之作。赵杲卿是当地州学教授,“杲卿,字明叔,乡贡进士,亦有行义。”[2]381苏轼与其交游、诗酒唱和,如《送碧香酒与赵明叙教授》《赵既见和复次韵答之》《过密州次韵赵明叙、乔禹功》。苏轼和当时赋闲在家的太常博士乔叙也有密切的诗歌往来,内容活泼,互为戏谑,如《闻乔太博换左藏知钦州,以诗招饮》《乔将行、烹鹅鹿出刀剑以饮客,以诗戏之》《乔太博见和复次韵答之》等。乔叙赴任湖北,苏轼专门作诗《送乔施州》,表达惜别之情,展现了个人之间深厚的友谊。

苏轼不仅和当地士绅诗文唱和,和普通百姓关系也相处融洽:“熙宁九年夏六月,大雨,野人来告:故东武城中沟渎圮坏,出乱石无数。”[2]263苏轼因此重修山堂,并作《盖公堂记》。苏轼去城外送客,老农亲切和他闲聊:“父老借问我,使君安在哉。今年好雨雪,会见麦千堆。”田员外、贺秀才心慕苏轼,将新开的牡丹花献给他,苏轼欣喜地写下《谢郡人田贺二先生献花》。与密州百姓的和谐相处让苏轼身心愉悦:“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2]250

上述作品说明,密州淳朴的社交之俗,使身在异乡的苏轼通过和同僚、友人、百姓的交游开阔了心境,同时对其文学创作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三、密州文化传统对苏轼文学创作的影响

密州位于山东半岛东南部,辖域广阔。其地兼齐鲁,带山负海,是龙山文化、东夷文化、琅琊文化、齐文化、鲁文化多种文化的源起和繁盛地。东夷、琅邪文化的强劲质直,鲁文化的崇尚文教,齐文化的崇尚功名,在密州交流融合,又各自有所保留。

(一)琅琊文化影响了苏轼创作的聚合性

山东土著居民从新石器时代到夏、商、周,一直是东夷人。东夷文化与传统华夏文化的大陆型文明相对独立与封闭不同,具有海洋型文明的开放性和辐射性。齐鲁建国后,齐鲁文化在密州广泛传播。秦汉后,密州隶属于琅邪。琅邪文化继承源远流长的东夷文化,又兼得齐鲁文化之长:坚定厚重、视野开阔、尚武拥德、兼容并包。在琅邪文化兼容并包的思想影响下,儒、释、道各种思想在密州广泛传播并发展。黄老之说的代表人物盖公即密州人,《史记·曹相国世家》记载:“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焉。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14]357苏轼受其影响,建盖公堂供奉盖公并写下《盖公堂记》,表示自己要沿袭盖公的黄老思想治理密州。密州地区的佛教也很盛行,苏轼知密期间创作诗歌128首,涉及佛禅的有20首,数量颇为可观。苏轼把不少禅语用在这个时期的作品中,如:“仁智更烦诃妄见,坐令鲁叟作瞿昙”[2]176;“殷勤稽首维摩诘,敢问如何是法门”[2]178;“曷不相将来问病,已叫呼取散花天”[2]163。其他提到密州佛事的作品也很多,“闻道城西, 长廊古寺, 甲第名园”[2]344,“古寺”是密州当年南禅、资福两处古寺,佛事甚盛。苏轼也积极学习佛教思想,“凭君借取法界观,一洗人间万事非。”[2]124《法界观》是佛家华严宗的书,苏轼想用它的圆融无碍之说来超然物外。为改变密州士民佛学素养,苏轼迎请沂州马鞍山福寿禅院长老惠皋至诸城石城院开堂说法,并有作品《密州请皋长老疏》。至于道教,卢山因秦博士卢敖躲避秦始皇的暴政隐居此山而得名,俗传卢敖即于此山得道。苏轼游卢山的过程中,受其传说的熏陶和影响,有《卢敖洞》一首。

密州地区这种以儒为主、兼融各家的学术氛围, 对苏轼成为自由出入儒、释、道三家,圆通应物的北宋知识分子代表,无疑起到了促进作用。苏轼以儒家积极的用世思想为根本,同时学习道家的超然物外,释家的处事不惊,最终形成“超然物外,无往而不乐”的精神。这是苏轼思想成熟的标志,也是密州文化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齐文化推动苏轼文学创作的开放和创新

齐建国以后,密州在东夷文化基础上受到齐文化影响。姜太公在治理齐国时,采取了“因其俗,简其礼”[14]1480以及“修道术,尊贤智,赏有功”[13]1661的方案来治理齐地,简化周文化中的礼仪,最大程度上保存东夷文化开放、乐于接受外来思想的特点。因此,齐文化是以东夷文化为主,有意识地保留东夷文化的某些特质,并简化周文化形成。其锐意变通、勇于拼搏、开放进取的特质对密州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齐文化的渲染下,苏轼文学创作展现出包容性、变革性、思辨性和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与判杭时期相比,苏轼密州时期词的内容几乎无所不包,如咏景抒情、朋友酬和、描绘佳人、抒怀言志、亲情怀念、悼念亡妻等等。在创作理念上苏轼也提出了新的主张,在《<凫绎先生诗集>叙》中明确提出文学创作要“皆有为而作, 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2]240。与前文谈到的“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结合起来,可以看到苏轼文学创作思想的变革性、创新性已经初露端倪。苏轼首先在《望江南》中抒发了自己的超脱和旷达:“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2]350随后意境全新的千古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横空出世。熙宁九年(1076)的中秋,苏轼远离京城,政治理想无法实现,与胞弟苏辙七年未得团聚。因此,苏轼抒发了“我欲乘风归去”的消极避世,以及“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迷茫和矛盾。但在齐文化变革性、包容性、创新性的影响下,苏轼最终自我开解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2]354的开阔和振起。“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

苏轼知密时期的文学创作,也学习当地的文学内容、形式和表现手法,如东州乐府。“东州乐府”在密州地区广泛流传,最早发源可以追溯到舜时代的《南风歌》和《卿云歌》[15]48,为密州人民所熟知和喜爱。苏轼对密州浓厚的音乐文化氛围感受深刻,在写给朋友的诗歌里面说:“阳关三叠君须秘,除却胶西不解歌。”[2]365他在《给鲜于子骏书》中也说: “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 颇壮观也。”[2]308“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反映了东州人良好的音乐修养以及“东州乐府”慨慷雄壮的音乐氛围。受此影响,苏轼创作了具有东州乐府风味的《薄薄酒二首》,有意识地模仿密州人的俚语口吻:“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2]200不难看出,这两首诗明显具有民歌通俗易懂的特点,纪昀评价说:“词中究是野调,以近俗易解,故传颂者众耳。”[2]204

苏轼学习东州乐府的创作内容、形式和表现手法,展示了齐文化务实明道的实践精神对苏轼的影响。

(三)鲁文化强化了苏轼作品忠君爱国及人伦情感的特性

伯禽封鲁是鲁文化形成的标志性事件。周灭商以后,“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16]28鲁属于周朝嫡亲,是姬姓周族人,周王朝的宗室,享有政治特权。因此, 伯禽在立国之初依据鲁地“其民有圣人之教化”、“其民好学,上礼义,重廉耻”[12]1662等先天条件,强制推行周文化,用周礼来改造鲁国。因此鲁文化是以东夷文化、夏商文化为基础,最大发挥周文化质实坚守内涵的道德型文化。春秋末期,孔子将鲁文化提升为以“仁”为核心,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纲的“儒学”文化理论体系。[17]127齐鲁建国后,密州在受齐文化影响的同时也受鲁文化“专意儒学、质朴厚重”的浸润。

苏轼知密后,其儒家忠君爱民的价值理念得到进一步加强。苏轼在密州作为最高的行政长官:“朝奉郎、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之密州军事州、骑都尉。”[2]387苏轼充分发扬辅君治国的儒家理想,爱民如子:“臣敢不仰仞至恩,益坚素守。推广中和之政,抚绥疲瘵之民。要使民之安臣,则为臣之报国。”[2]266到任二十多天,他就上书朝廷《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反对手实法,切实提出解决办法。年底的《论河北京东盗贼状》《上文侍中论强盗赏钱书》《上文侍中论榷盐书》不仅如实向朝廷汇报河北、京东一带的严重灾情,而且要求朝廷能够派人视察灾情,“体量放税”。面对百姓因贫苦无力抚养导致的弃婴问题,苏轼不仅“洒涕循城拾弃孩”[2]148,而且制定解决措施:“轼向在密州,遇饥年,民多弃子,因盘量劝诱米,得出剩数百石别储之,专以收养弃儿,月给六斗,比期年,养者与儿,皆有父母之爱,遂不失所,所活亦数千人。”[2]378对于关系国计民生的事情,苏轼更是亲力亲为,先后六次到常山祈雨。坚决诛杀顽匪,忠于国事到了“我仆既胼胝,我马亦款矻”的程度,最终使灾害得以缓解。熙宁九年(1076)秋,按照宋王朝惯例,在密州为官两年的苏轼要调转。离别之际,苏轼非常惦念密州人民的贫苦,相托与即将接任的老友孔周翰:“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何以累君子,十万贫与羸。”[2]225同时,苏轼时时以儒家的道德标准来自检:“我衰临政多缪错”[2]209“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2]225

密州深厚的鲁文化精神,进一步加强了苏轼关怀国事、重视生产的为民思想。其为民请命的终极目的是维护宋王朝的封建统治,而这正是鲁文化忠君报国的文化主旨。可以说,知密的两年,苏轼的儒家淑世思想达到巅峰。

苏轼来密前判杭,受两宋时代杭州“吴越俗尚华靡”“杭人素轻夸”[18]38的地域文化影响,酒歌征逐,游山玩水,没有严肃深沉的词作。沈松勤认为苏轼判杭词是“以歌妓歌舞侑酒为中介的社交方式和生活习俗”[19]49, “以‘谑浪游戏’的态度,应歌填词,以作一般的佐欢取乐之用”[19]51。与此相反,鲁文化是生存于平原的农耕文化,更富于人伦精神:安土重迁、“尊尊亲亲”。[12]1661苏轼知密州的本意是为和苏辙相聚,“请郡东方,实欲昆弟之相近。”[2]266苏轼知密州,从地理空间的角度上是更加远离了故乡眉州,但心理上是更贴近了对故乡亲情的眷恋。鲁文化质朴、纯良、醇厚的风气,进一步激发了苏轼对于亲情的追忆和感念,婉约词创作“一扫绮罗香泽之态”,情感取向转为凝重、深情,提高了婉约词的气格。熙宁八年(1075),苏轼身居寂寞的山城密州,思念亡故十年的妻子王弗,写下了著名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将夫妻之间真挚的人伦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呜呼!哀哉!余永无所依怙。”[4]472熙宁九年(1076),苏轼写下《画堂春·寄子由》,全篇写景寓情、笔调清雅,唯文末以重拙之笔披露对在济南为官的苏辙的思念之情,反而显得浑厚淳朴:“济南何在暮云多,归去奈愁何?”[2]358

苏轼判杭时期创作的婉约词,或清丽,或绮靡,而在密州能够用平易、不加雕饰的语言写出令人涕下的深情之作,与密州文化体系中鲁文化质朴、厚重、务实的传统密不可分。

综上所述,密州地理空间中秀丽又带有缺憾的自然山水,源远流长的民俗习惯,以及多源并存的文化传统,都对苏轼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指出:“苟今世之编著文学史者,能尽取当时诸文人之作品,考定时间先后,空间离合,而总汇于一书,如史家长编之所为,则其间必有启发,而得以知当时诸文士之各竭其才智,竞造胜境,为不可及也。”[20]9因此,苏轼研究中重视空间形态对其文学创作的影响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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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苏轼密州诗文编年》
从善如流
蝶恋花·密州上元①
苏轼“吞并六菜”
读友“读友杯”全国少年儿童文学创作大赛之短篇文学创作比赛征文启事
苏轼吟诗赴宴
江城子·密州出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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