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蕃瓜州之战及后续战争始末
2020-03-03刘晓恒
刘晓恒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00)
唐开元十四年(726)至十七年(729),唐与吐蕃在河西地区展开激战,这场战争以开元十五年(727)十月发生的瓜州之战为中心,加之数次战争,持续时间长达四年之久,并最终以唐军的胜利结束。目前对于唐蕃战争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唐朝初期的松州之战、大非川之战以及安史之乱后的战役。唐朝中期瓜州之战及其后续战争虽然交战时间长,但是因为交战次数频繁且零散,很少成为学者们的重点关注对象。本文将以瓜州之战为中心,梳理战役前后的时间线,并对战争的过程、影响,尤其是唐朝对吐蕃战争策略由被动转向主动做出相应的解释。
一、战前唐蕃关系
公元7世纪初,松赞干布继任赞普位,建立了强大的吐蕃王朝,从此开始了对外扩张、开疆拓土的战争。自建国伊始,吐蕃便从最初的“历周及隋,犹隔诸羌,未尝通中国”[1]5219,渐渐开始与中国进行接触。“贞观八年(635),赞普弃宗弄赞(松赞干布)始遣使朝贡”[1]5221,开启了两国长达两百多年的关系史。从贞观八年(635)吐蕃开始遣使入朝到开元十五年(727)瓜州之战爆发之前,唐蕃之间的关系可以大致分为“和—战—和”三个阶段,以下即对这三个阶段加以论述。
(一)文成公主入藏时期
从贞观八年(635)与唐朝有所接触以来,吐蕃主要通过和亲朝贡的手段稳固和密切唐蕃双方的关系,尤其是文成公主入藏以后,贞观十六年(642)到贞观二十二年(648)吐蕃连年上贡,每多贡礼[2]11399-11401。然而在与唐朝保持相对平和关系的同时,吐蕃也在不断地扩张自己的势力。贞观九年(636),唐军击败吐谷浑,吐谷浑可汗伏允兵败自刎而死,吐谷浑自此分裂为东西两部。东部以伏俟城为中心,以伏允长子慕容顺为首,依附于唐朝;西部则以鄯善为中心,以伏允另一子达延芒波结为首,臣服于吐蕃,与唐朝对抗。而在吐谷浑东部,以天柱王为首的亲蕃势力也在吐蕃的唆使下继续反唐,一直到侯君集统兵西征,复立慕容顺为君,吐谷浑东部才稳定下来。
由于自然地理条件的限制,这一时期吐蕃对外扩张的主要方向是西北、北部和东部。除了向东将势力扩展到青海一带外,吐蕃还先后征服了苏毗、象雄、白兰等部,消除了来自西、北部方向的威胁,完成了对青藏高原的统一。永徽元年(650)松赞干布去世,大臣噶尔·东赞(禄东赞)摄政,吐蕃开始走向强盛。这时唐朝正面对突厥和高丽的战事而无暇西顾。吐蕃充分依靠与唐朝所维持的和亲关系,开始在西域展开了外交与小规模的军事行动,其中包括利用受唐朝征召出兵龟兹的机会控制了龟兹地区一带,以及与西突厥残部联盟,暗中支持都曼之乱,对西域一带行侵扰之事。以禄东赞为首的噶氏家族在总揽吐蕃军政大权期间一直在积极扩大青藏高原的统一,并竭力向高原以外尤其是唐朝西域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逐渐对唐朝的西域和河陇两地构成了直接的威胁。发觉到吐蕃势力的迅猛发展,唐朝对吐蕃作出了回击,最终双方爆发了大非川战役。大非川战役之后,以唐蕃和亲为中心的和平发展路线宣告结束,唐蕃之间的关系随之进人了直接的大规模军事对抗时期。
(二)大非川战后时期
从大非川战役到神龙会盟期间,唐蕃双方主要围绕着西域的安西四镇以及分裂的吐谷浑展开争夺。由于双方都不具备彻底制服对方的力量,因此战争频发战局反复。
龙朔三年(663),吐蕃破东部吐谷浑,吐谷浑王诺曷钵逃至凉州寻求唐朝的庇护。咸亨元年(670),唐朝任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还击吐蕃,并准备援送吐谷浑返回故地,“至大非川,为钦陵所拒,王师败绩,遂灭吐谷浑而尽有其地”[3]6076。吐谷浑的亡国使唐朝跟吐蕃之间的军事缓冲地带彻底消失,唐朝的控制区域由河源退至赤岭一线的“塞内”,从此吐蕃控制了物产丰富的河源一带以及水草丰美的青海地区,其在经济和军事实力上都得到了全面发展。
唐蕃两国之间在这一阶段的战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密集程度。大非川战役以后,吐蕃又与西突厥余部联合攻陷安西,并于仪凤三年(678)九月与唐朝再开青海之战。此战在规模上不输于大非川之战,唐朝投入兵力多达十八万,李敬玄与吐蕃大将战于青海之上,兵败,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彭城僖公刘审礼为吐蕃所虏,“时审礼将前军深入,顿于濠所,为虏所攻,敬玄懦怯,按兵不救。闻审礼战没,狼狈还走,顿于承风岭,阻泥沟以自固,虏屯兵高冈以压之。左领军员外将军黑齿常之,夜帅敢死之士五百人袭击虏营,虏众溃乱,其将跋地设引兵遁去,敬玄乃收余众还鄯州。”[4]6385《册府元龟》记载青海之战后的形势为:“时吐蕃尽收羊同、党项及诸羌之地,东与凉、松、茂、巂等州相接,南至婆罗门,西又攻陷龟兹、疏勒四镇,北抵突厥,地方万余里,自汉、魏已来,西戎之盛,未之有也。”[2]11277直到长寿元年(692),武威道总管王孝杰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率兵讨击吐蕃,成功收复被吐蕃侵吞的安西四镇,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王孝杰以汉兵三万镇守四镇,大大加强了唐朝在西域的势力,结束了两国对西域的反复争夺。
夺回四镇后,万岁登封元年(696)唐朝与吐蕃展开了又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即素罗汗山战役。《旧唐书》记载:“万岁登封元年,孝杰复为肃边道大总管,率副总管娄师德,与吐蕃将领论钦陵、赞婆在素罗汗山交战,官军战败,孝杰坐免官。”[1]5225《资治通鉴》记载:“三月,壬寅,王孝杰、娄师德与吐蕃将论钦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唐兵大败;孝杰坐免为庶人,师德贬原州员外司马。”[4]6504素落汗山之战是唐蕃之间继大非川战役和青海之战后的又一次大规模军事冲突。经过此次战役唐朝受到重大打击,而钦陵也因军功显赫被吐蕃赞普所猜忌,受到打压,且由于两国连年交战,吐蕃人民的厌战情绪不断增加,吐蕃内部又生事端和矛盾,双方也因此重新开始谈判。
(三)神龙会盟时期
自长寿元年吐蕃被逐出西域后,其进入西域的中道被四镇封堵,而东道又有作为唐朝西域东南防线的石城堡与播仙镇,主要由粟特移民聚落镇守,战斗力极强,因此吐蕃只能谋求从西道翻越葱岭进入西域,其扩张重心开始向西部葱岭一带转移。此时,吐蕃由于长年对外武力扩张,加重了内部的赋税徭役,社会生产力也遭到了严重破坏,而扩张得来的利益又被噶氏家族中饱私囊,加剧了其与吐蕃王室之间的矛盾。698年,都松莽布支赞普亲征青海,经过一系列政变结束了噶氏家族的统治。作为专掌国政十余年的大家族,噶氏家族的覆灭对吐蕃的内政外交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同时内战也在一定程度上损耗了吐蕃的国力。外部的环境对吐蕃而言也不容乐观,随着其盟友阿悉结薄露在久视元年(700)的叛变被唐朝平息后,吐蕃向葱岭一带的扩张又与大食势力遭遇,至迟在704年双方就已经在吐火罗一带直接接触,吐蕃未能保住扩张的势头,都松莽布支赞普去世后,国内政局再次动荡起来。
与此同时,唐朝国内也面临着政权交替,宫内政变迭起的状况,另外,此时唐朝还深受后东突厥汗国侵扰。神龙元年(705)七月都松莽布支赞普去世,唐朝“为之举哀,废朝一日”[2]11443,唐蕃关系逐渐缓和,双方开始进行接触并举行了神龙会盟,为唐蕃之间的第二次和亲奠定了基础。景龙四年(710),金城公主入藏,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唐与吐蕃的关系,双方关系进入第二次和亲时期。但是一直到开元十五年(727)瓜州之战爆发之前,两国间依旧存在摩擦。除了西域问题之外,金城公主入藏造成黄河九曲之地的遗留问题也使得双方反复斗争,乃至兵戎相见。
整体来看,唐蕃关系发展初期双方走的是以和亲为主的和平路线。到了中后期,随着双方势力的扩张,两国不可避免地碰撞在一起,唐蕃之间以和亲为核心的关系便宣告破裂,进入了直接的大规模军事对抗时期,一直到金城公主入藏后,双方关系进入了第二次和亲时期。然而和亲不过是给双方提供了一个新的政治借口,并没有彻底改变双方之间的关系,表面上的和平也没有维持很久。瓜州之战及其后续战争正是唐蕃第二次和亲之后爆发的历时最长的一次战争,持续时间长达四年之久,包含了数场重大战役。后续的石堡城之战则紧接瓜州之战而起,由唐朝主动出击吐蕃,标志着唐朝开始扩大对吐蕃作战的胜利成果,是唐朝全面反击的开始。
二、唐蕃交战过程
(一)甘州、青海、瓜州之战
开元十五年(727)的瓜州之战,向前可追溯至开元十年(722)吐蕃攻打小勃律。吐蕃以借道为由,称“我非利若国,我假道攻四镇尔”[4]6083,夺其九城,小勃律国王没谨忙向时任北庭节度使的张孝嵩求助,曰“勃律,唐西门,失之,则西方诸国皆墯吐蕃,都护图之”[4]6083。张孝嵩于是遣疏勒副使张思礼率军援助,与没谨忙联合反击吐蕃,大破之,斩获数万。吐蕃在进击小勃律受挫以后,转而侵扰河西,唐蕃两国开始在青海、河西地区展开交锋。
开元十四年(726)冬,吐蕃大举进犯陇右、河西地区,吐蕃大将悉诺逻先攻大斗拔谷,再攻甘州,焚烧市里。开元十五年(727),时任凉州都督的王君令甘州驻军苦守城池,以消耗蕃军实力①,等吐蕃军心疲惫时,王君统兵从后掩袭蕃军,并趁蕃军撤退至青海时在道路上伏击追杀,纵火焚烧粮草,俘虏甚众,获胜而归。同年,悉诺逻为报复甘州、青海一战,决定对唐朝发动大规模进攻,于是遣使送信给突厥小杀以谋求建立反唐同盟,“将计议同时入寇”[1]5177。但此时小杀正力图同唐朝缓和关系,反而把吐蕃的国书递交给了唐朝,唐朝加强了防范,以应敌袭。然而在甘州、青海之役后,由于王君奏请军功时并未加封赤水军所属回纥、契宓、思结、浑四部蕃骑,导致四部拒绝出兵,加之凉州兵马有限无法应援,难以同倾众来犯的蕃军对抗,王君只能采取守势,结果“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城……尽取城中军资及仓粮,仍毁其城而去”[1]5229。吐蕃又进攻玉门军及常乐县,纵僧徒使归凉州,谓君曰:“将军常以忠勇报国,今日何不一战”,君不敢出兵,只能“登陴西向而哭。”[1]3191
(二)吐蕃进攻陇右河西地区,复寇瓜州
瓜州之战后,唐朝开始对吐蕃的政策进行调整。开元十六年(728),唐朝任命萧嵩为兵部尚书、河西节度使、判凉州事,负责管理河西的事务。又任命张守珪为瓜州刺史,对遭到掳掠的瓜州地区进行恢复生产。萧嵩到任后,对边疆地区的军事展开整饬,由此“边境获安,军师屡捷”[2]1429。萧嵩又用反间计诛杀了吐蕃大将悉诺逻,“时悉诺逻恭禄威名甚振,嵩乃纵反间于吐蕃,言其与中国潜通,赞普遂召而诛之”[1]3094。《吐蕃大事纪年》记载“韦·达札恭(即悉逻诺恭禄)获罪谴,任命没庐·穷桑倭儿为大论”②。次年,“吐蕃大将悉末朗复率众攻瓜州,守珪出兵击走之”[1]3094。当时,瓜州经历了多次战争,城池残破,张守珪为瓜州刺史后,领余众修筑州城,板堞裁立,贼又暴至城下,城中人相顾失色,虽相率登陴,略无守御之意。守珪日:“彼众我寡,又创痍之后,不可以矢石相持,须以权道制之也。”乃于城上置酒作乐,以会将士,贼疑城中有备,竞不敢攻城而退。守硅纵兵击败之,于是修复廨宇,收合流亡,皆复旧业[1]3194。
同月,陇右节度使、鄯州都督张忠亮“引兵至青海西南渴波谷,与吐蕃接战,大破之。俄而积石、莫门两军兵马总至,与忠亮合势追讨,破其大莫门城,生擒千余人,获马一千匹、牦牛五百头,器仗衣资甚众,又焚其骆驼桥而还。”[1]5230《〈册府元龟〉吐蕃史料校证》中注云:“大莫门城在九曲。”[5]126可见,这时唐军的力量已经可以深入到双方存在领土争议的黄河九曲之地,唐军反击的实力逐渐增强,开始转守为攻,但是因为兵力尚不足以在该地屯兵进行持久的领治,因此战胜即退。
八月,萧嵩又遣右金吾将军杜宾客率军与吐蕃作战,大破之,“自辰至暮,散而复合,贼徒大溃,临阵斩其副将一人。贼败,散走投山,哭声四合”[1]5230。
十月,吐蕃遣使节莽悉曩等至长安,“授镇将,赐绯,遣之”[6]127。
(三)唐军主动进攻,开石堡城之战
开元十七年(729)前后,唐蕃之间交战愈加激烈。唐朝在瓜州之战后期开始对吐蕃进行大规模的反攻,史料记载:“瓜州刺史、墨离军使张守珪,沙州刺史贾思顺领伊、沙等州兵入吐蕃大同军,大破吐蕃,驱翦不可胜纪”[2]11585,可见唐军此时发起反攻,主动与吐蕃进行交战并大获全胜。
是岁,甲寅,朔方节度使信安王(李)祎攻夺吐蕃河源要塞石堡城,拔之。《资治通鉴》载:“初,吐蕃陷石堡城,留兵据之,侵扰河右。上命祎与河西、陇右同议攻取。诸将咸以为石堡据险而道远,攻之不克,将无以自还,且宜按兵观衅。祎不听,引兵深入,急攻拔之,仍分兵据守要害,令虏不得前。自是河陇诸军游弈,拓境千余里。上闻,大悦,更命石堡城曰振武军。”[4]6784此后“吐蕃兵数败而惧,乃求和亲”[4]6790,说明唐朝的主动军事反击起到了效果。
开元十八年(730)到开元二十一年(733),双方无大战事。在名存实亡的第二次和亲背景下,这一连串密集的战争无疑再一次损耗了双方的国力。开元二十一年(733),唐蕃双方在金城公主的积极努力下于赤岭立碑分界,继续维持双方暂时的和平。
三、唐蕃开战的原因分析
(一)双方对黄河九曲之地的争夺
导致开元十五年(727)的瓜州之战以及后续战争的原因之一是黄河九曲之地的归属问题,尤其是自719年至730年围绕着神龙界约存废问题的争端。
大非川战役后,伴随着和亲、请和之政治运作,吐蕃进行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6],最终在神龙二年(706)双方达成了会盟,为唐蕃之间的第二次和亲奠定了基础。然而由于吐蕃的强硬派主张修改神龙界约,企图将其占据的黄河九曲之地合法化。针对这一问题唐蕃双方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一直延续到了开元十五年(727),双方依旧争论不休。金城公主入藏时“杨矩为鄯州都督,吐蕃遣使厚遗之,因请河西九曲之地以为金城公主汤沐之所,矩遂奏与之。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顿兵畜牧,又与唐境接近,自是复叛,始率兵入寇”[1]5228。而唐朝则称杨矩受了贿赂,认定合约无效,双方各执一词,矛盾日益尖锐,最终刀兵相见。
吐蕃夺取九曲之地后,其经济实力进一步增强,并以此为前沿阵地,威胁唐朝的西部边地[7]。开元十年(722)吐蕃攻打小勃律,张孝嵩派兵驰援,唐朝与吐蕃的关系完全破裂,双方重新进入了战争状态。
(二)吐蕃对外扩张必然与唐朝产生冲突
在唐蕃双方二百余年的战争中,吐蕃对外扩张并导致冲突是造成唐蕃战争的主要原因,开元十五年(727)爆发的大规模系列战争也不例外。
纵观吐蕃对于唐朝边境的侵扰历程,可以看出,吐蕃一直在谋求冲出青藏高原。670年后吐蕃侵入西域,675年唐朝再夺回西域,687年左右吐蕃复侵扰,一直到692年,王孝杰收复安西四镇,双方一直处在不断的战争中。此后的十余年中唐朝在西域的控制加强,吐蕃在西域遇挫,于是转变进攻方向,侵扰河陇一带,尤其是当时的中亚之地,大食崛起使得吐蕃西进困难,南部地区的气候和地形等自然条件也不适宜擅长高原作战的吐蕃骑兵。吐蕃与唐朝争夺大小勃律、入侵南诏等地,都是对外扩张的重要举措,尤其是对于战略意义极其重要的青海地区的占领,使得吐蕃北上东进“小入则驱略黎庶,深入则震惊邦畿”[1]3807。
吐蕃的扩张一直贯穿于唐蕃百年战争之中。吐蕃东向扩展和北上东进与唐朝发生了直接冲突。这种战争的关系是中国历史进程中各民族之间常有的一种关系,实际上也反映了吐蕃对外扩张的迫切性。这也造成了瓜州之战以及后续长达四年的系列战争。
(三)唐朝边疆军事屏障的最终完善
唐朝的边疆防御体系在初期是通过与突厥的不断斗争逐渐建立起来的。贞观八年(634),唐朝解决了北方边境与突厥的问题之后,开始着手构建西北地区的防御体系。贞观九年(635)通过对西域诸国的军事行动,唐朝强化了边疆地区的藩属拱卫体制。唐高宗时期,吐蕃消灭吐谷浑,河陇一带成为唐蕃双方交锋的前沿,唐朝开始对唐西北边境防御体系加紧了调整和部署。
随着一系列的对外战争,唐边防体系的建设也随之进行了调整和完善。唐代最基本的兵役制度是府兵制,府兵同时承担着拱卫京师和外出作战的双重任务。由于府兵战时出征,平时耕田,作战水平普遍不高,且需要国家以强大的综合实力支撑,所以,唐朝在府兵制的基础上,形成了战前临时从各地抽调军队的战时行军制度。然而随着边境地区日渐严峻的形势,无论是行军制度还是军队规模亦或是军队整体素质,都不能满足唐边防防御的需求。于是唐朝在边疆地区推行了一套比较稳定的具有地方镇兵性质的都督府统兵系统。
玄宗继位前,唐在边疆地区的战事及军事部署主要采取在军事重地设置都督府的战略。一般来说,唐边防体系大致经历了大总管府—都督府—都护府三个阶段,其中大总管府实际上可视为都督府的前身。在仪风年以前,唐对外大规模行军较多,高宗继位之后渐渐开始加强边疆军镇的设置。王孝杰领军重返安西四镇更是完善了西域地区的整体军事屏障,从而为唐朝应对吐蕃侵扰并展开主动反击打下了坚实的军事基础。
(四)玄宗时期社会经济的发展与兵制的改革
都护府体系与府兵制相结合,在战时可以支援中央军队配合作战,和平时期还可以拱卫边境地区的商贸往来通道,在唐朝初期边疆防御体系发展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后来,府兵制的弊端显露,且对当地的农业生产的破坏日益严重,军事方面不进行改革,社会经济的发展就遇不上契机[8]。在这种情况下,玄宗在开元年间展开了兵制改革。
首先,缩短兵役的时间,实行兵士替换制度,减轻边疆之地的兵役负担。开元元年(713),玄宗下令“卫士自今二十五入军,五十免”[4]6679。开元八年(720)又“敕以役莫重于军府,一为卫士,六十乃免,宜促其岁限,使百姓更迭为之”[4]6740,减轻了农户的兵役负担。其次,唐朝对边疆军队进行了整合,增强了边疆军队的战斗力,并大力发展屯田,将屯田事务、马政、军镇构成的“三位一体”的全新边疆军事模式推广开来。这一系列措施保证了唐朝在边疆地区的军事和经济发展,巩固了中央在边地的统治,正所谓“盛唐帝国之出现,与唐代前期边防事业之鼎盛有直接关系;而边防之拓展及巩固,又与屯田兴盛密不可分”[9]。军队的强大与经济的发展起到了相互促进的作用,使得这一时期唐军在与吐蕃对抗的时候有了明显的优势,在开元年间才可以对吐蕃展开主动进攻。
另外,玄宗时期还在河陇之地设立河西节度使、陇右节度使等,强化了西北的防御系统。两大节度使拱卫西北地区,镇守河西走廊通向京畿地区的道路,并逐渐形成了西北集团军。玄宗天宝年间,唐朝边境军力强盛,军队作战水平高。然而安史之乱爆发,西北集团军内调平叛,使得唐朝的西北防守力量大为减弱,吐蕃趁机侵河湟地区,打破了唐朝的御边系统。虽然大中年间河湟旧地被张议潮收复,唐朝在凉州重新恢复节度使,意图重建边疆军事体制,但此时的唐朝日趋衰败,内外交困,无论经济水平还是军事建设都不能够支撑起构建边防体系的规模。到了晚唐,归义军名义上归附于唐朝,实际上已成为独立王国,他们控制着河陇一带,直到唐朝灭亡。
综上所述,唐朝在边疆地区的强势活动与吐蕃向外扩张的需求产生尖锐矛盾是双方爆发战争的根本原因,所谓报复甘州、青海之战不过是对外扩张的政治说辞。同时也不应将战争的爆发全部归因于吐蕃单方面的入侵。对神龙盟约的纠纷以及对九曲之地的争夺,实际上是双方矛盾升级的催化剂。唐朝进入开元年后,在西部边疆积极活动,巩固安西四镇,扩大在西域乃至中亚一带的政治影响,这一进程势必会与向外扩张的吐蕃发生更加猛烈的冲撞。随着唐朝的综合国力的提升、兵制改革和边疆军事屏障的完善,足可以对吐蕃发动反击战时,双方很快便进入了大规模的战争冲突时期。
四、战争造成的影响
在持续数年的战争之后,吐蕃未能实现其重返西域的目的,唐朝也没有夺回九曲之地,双方皆无力再战。开元十七年(729),双方和谈的活动重启,吐蕃开始对唐朝主动示好,令其重臣名悉腊随皇甫惟明等入朝以表诚意,双方“仍于赤岭各竖分界之碑,约以更不相侵”[4]6085。开元二十一年(733),“金城公主上言,请以今年九月一日树碑于赤岭,定蕃汉两界”,等到树立之日,唐朝诏“张守珪,李行袆与吐蕃使莽布及同观树焉,既树,吐蕃遣其臣随汉使分往剑南及河西、碛西,历告边州使曰‘两国和好,无相侵略’,汉使随蕃使入蕃,告亦如之”[2]11503。
唐蕃赤岭会盟之后,双方除在小勃律境内发生了冲突之外,基本呈现和平友好局面。开元二十九年(741)石堡城再次陷于吐蕃[10],双方再一次进入了军事对抗时期。赤岭会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唐蕃双方的交流,为吐蕃在8世纪后半叶的强盛奠定了基础。
在赤岭会盟之后的短暂和平时期,唐朝不仅成功加强了其在西域与河陇地区的势力,也维护了安西四镇的安全和唐朝在西域构建的藩属秩序,稳定了西疆的局势。唐朝的边防体系在战争过程中不断地进行调整,通过设置节度使、神策军体制等政策,逐渐成熟完善,并最终为唐玄宗的开边政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此后在对吐蕃的战争中,唐朝扭转了之前的颓势,取得了重大胜利,尤其是天宝年间,唐军在对吐蕃作战中接连取得胜利:天宝五年(746),唐朝集中优势兵力发动了对吐蕃的青海湖会战,成功击败吐蕃军主力,并迫使吐蕃在青海地区对唐朝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取得了重大胜利;天宝六年(747),行营节度派高仙芝再破吐蕃军;天宝七年(748),哥舒翰率领神威军驻于青海,吐蕃至,翰击破之。在随后的几年中,唐朝收回了被吐蕃占领的石堡城,加强了唐军在河陇地区的军事优势,之后又成功收复了黄河九曲之地,夺取了吐蕃进击唐朝的跳板。然而,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唐朝将西部守军抽调回京平叛,边防空虚,吐蕃则加紧了进攻的步伐。最终吐蕃切断河西走廊,唐朝防线从黄河九曲之地移到了凤翔以西、彬州以北,唐朝的边防军事实力也一落千丈。
五、结语
唐朝对边疆的经营早在唐高祖时期就已经开始,到了唐高宗时期,唐朝的边疆藩属体制已经构筑起了基本框架,完成了都护府管理体制。而面对唐朝在边疆的军事编制,吐蕃实际上也针锋相对,形成了自己的防御体系。尤其在西域一带,吐蕃也构筑起了自己的藩属体系来对抗唐朝,双方藩属地带的重合与冲突也是导致唐蕃双方矛盾的原因之一。开元年间的唐蕃关系处于战争升级,矛盾激化的时期。赤岭会盟所带来的和平毕竟是短暂的。玄宗时期边防又有重大改变和加强,军队的实力也不断增强,常年的边疆战事与吐蕃王朝内部的政权斗争也促成了这一时期唐朝对于吐蕃反攻力量的增强。然而,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和吐蕃卷土重来,唐朝错失了一次主动对吐蕃形成制约的机会,从开元时期的主动出击转为被动抵抗,唐蕃之间的战争随之迈入了下一个相互斗争的百年。
注释:
②《吐蕃大事纪年》,见《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第115页,转引自薛宗正《吐蕃王国的兴衰》,民族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