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司时代的海龙囤:以出土钱币为中心*
2020-03-03艾宋芸珮贵州省博物馆
李 飞 杨 菊 艾宋芸珮(贵州省博物馆)
海龙囤是杨氏治下播州最负盛名的“土司”遗址,始建于宋宝祐五年(1257),而毁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的播州之役。但海龙囤被攻毁之后,囤上人群的活动并未就此终止。结合遗迹与遗物,以万历二十八年(1600)海龙囤被明军攻陷而终结土司统治为标志,可将海龙囤的历史划分为南宋时期、万历时期与万历之后三个时期。由于土司制度在元代才正式确立,所以三期可分别与前土司时代、土司时代和后土司时代对应。后土司时代的海龙囤,是以平播后建于囤巅“新王宫”内的海潮寺及其寺僧的活动为中心的,出土钱币较好地说明了这一点。不同时期人群的活动,构成了海龙囤完整的历史链条,亦是理解海龙囤现状的关键。
一 海潮寺始末
海潮寺,又名海朝寺、龙岩或龙崖寺,坐落于海龙囤巅“新王宫”内。始建于明代,历经多次重修,今上殿尚存,香火不绝。
1.海潮寺之始建
关于海潮寺的文献记载有以下几条:
(1)乾隆《贵州通志》卷10:“海潮寺,在府城北三十里海龙囤,明万历间平播后兵备道傅光宅建。”
(2)《大清一统志》卷296:“傅光宅,聊城人,进士。万历中以御史左迁,历工部郎,出知重庆,府时播贼方猖獗,总制李化龙莅郡,光宅督理戎马军饷皆有方略,播平,吊忠义、瘗遗骨、辑流亡、抚疮痍、修学宫,一一捐俸,率作出于诚恳。适遵义守缺,当事者委任之,遂星驰去,安抚夷汉,大着功绩,寻擢遵义兵廵道副使,复迁提学副使。”
(3)道光《遵义府志》卷27:傅光宅“(万历)三十年以兵备道副使任,三十一年四月升本省提学道”。
当地民间传说,海潮寺是为超度阵亡将士的亡灵而修建的。综合文献记载,平播后傅光宅确曾行“吊忠义、瘗遗骨”之举,寺庙可能即建于此时。但据文意,这是他出任遵义兵备道前的事,即可能在战事一结束就着手处理的。也就是说,海潮寺的修建可能早于万历三十年。万历三十一年(1603),傅光宅便离遵升任四川提学副使,因此海潮寺的修建绝不能晚于此年。概言之,海潮寺是在万历二十八年至三十一年间修建的。
2.海潮寺之重建
囤上发现的几块碑刻,可以大致勾勒出海潮寺重建的历程:
(1)“壬午”残碑
碑在飞凤关以里,有早晚两个时期的铭文,“壬午”碑为晚期铭文。铭文为:
奉道府厅县明文将海龙地
土开垦永充龙岩常住
壬午岁季冬吉日立
“道府厅县”铭文表明此系平播后铭文,则“壬午岁”应为崇祯十五年(1642)。“永充龙岩常住”,表明此时寺庙或称“龙岩寺”。
(2)崇祯重修庙碑
碑原立于海潮寺前,1970 年代,被村民用作庙前一猪圈的建筑材料。2012 年4 月重新发掘出土。已断作数截,部分散佚不见。碑通高174、宽98、厚14 厘米,两面有字。一面为万历三十二年(1604)林桐所书《题王羽卿诗后》碑。碑文见载于郑珍《遵义府志》。另一面全被水泥覆盖,细细铲平,文字方现,弘光元年(1645)所刻,史载阙如,节录于后:
海龙山为天开胜地」
神宗朝,狐鼠盗弄干戈,此间遂为腥血之野。削平后,僧人建茅椽于其上,终草□弗堪也。主宾相待,炤月始来,遂举故迹,昌大之颜。其寺」曰龙崖,盖亦亲本之意也。檀越主刘继文、雷有升、张应□(贵)、王应奎等以为□献无资,尚是缺典,遂发愿上助城工银三十八两六钱」八分,得买正法叛逆喻志贤没官田三十六亩伍分,以□伍亩捨给本寺,乃立僧户耕种输差。山河大地,虽属幻景,然在捨者之意」。直欲置此一抔土,与幽谷一灯,盘若甘露,共成不朽□,□此语寿诸石,并次告后炤月而来者」。
弘光元年七月中元日奉政大夫同知遵义府事豫章罗应□题」……
碑文之前半段记载捐资买土重修寺庙的经过,后半段则是关于寺庙田产的诉讼碑,明确喻志贤籍没的田产归寺庙所有,勒碑以告。碑文称平播后所修寺庙以茅苫顶,四十年后草朽不堪,所以动议重修。“其寺曰龙崖”,表明崇祯时庙称“龙崖寺”。
(3)乾隆三十八年(1773)“惟忆千秋”碑
立于海潮寺前。碑文前半部分记修庙的缘由,后半则系捐款人姓名,惜碑文已磨泐不清,无法通读,仅“初无事,改作前堂”等数语可辨,揭示海潮寺在乾隆年间的格局变迁。
(4)民国重建
据当地村民回忆,现存海潮寺是民国十八年(1929)重建的[1]。今海潮寺临上马磴一侧的木骨泥墙壁上题诗一首,内容残损,但“民国三十四年”等字尚清晰可辨,表明现存寺庙应不晚于民国三十四年(1945)。
二 出土钱币概说
该地共计出土钱币454 枚。含开元通宝1 枚,元符通宝1 枚,万历通宝5 枚,崇祯通宝185 枚,弘光通宝、隆武通宝、永历通宝、兴朝通宝等南明钱171 枚,顺治通宝、康熙通宝、乾隆通宝、嘉庆通宝、道光通宝、咸丰通宝、同治通宝、光绪通宝等清钱78 枚,以及因锈蚀或残损太甚而铭文不可识者13 枚。除4 枚万历通宝出自铁柱关外,余均出于“新王宫”内(表1)。
表1 钱币简表
1.唐宋钱币
2 枚。开元通宝、元符通宝各1 枚。
开元通宝,1 枚。圆形方穿,直读“开元通宝”,“元”字首划略长,次横左挑,“通字”走部前几笔呈连续拐折状。钱背下似有纹饰,模糊不识(图1-1)。
元符通宝,1 枚。面文篆书,旋读“元符通宝”,光背(图1-2)。
2.明代钱币
190 枚。为万历通宝与崇祯通宝。
万历通宝,5 枚。其中4 枚出土于铁柱关,1 枚出土于新王宫,上下直读“万历通宝”,三角“通”,光背(图1-3);两点“通”,背文“工”(图1-4)。
崇祯通宝,185 枚。面文楷书,直读“崇祯通宝”。(图1-5)钱背上铸“贵”字(图1-6)。钱背上“重”字。
图1 钱币拓本
3.南明钱币
171 枚。有弘光通宝、隆武通宝、永历通宝和兴朝通宝。
弘光通宝,127 枚。圆形方穿,直读“弘光通宝”。行弓旁,双点通,光背(图1-7);行弓旁,双点通,背上星。
隆武通宝,39 枚。圆形方穿,直读“隆武通宝”,光背。面文均上点武,双点通,背上星(图1-8)。
永历通宝,4 枚。钱径大小不一,大壹分3 枚,小平钱1 枚。大壹分,二水永,通字起笔顿笔成一立点,历字厂下双禾一日,背上下“壹分”二字。钱径46.3、穿径10、郭径6.2、厚3mm(图1-9)。小平钱,点永,三角通,历字厂下双禾一日,背下工。钱径20.6、穿径6、郭径3、厚1mm(图1-10)。
兴朝通宝,1 枚。钱文直读,楷书。两面均有周郭,边郭甚宽,背下工。(图2-1)。
4.清代钱币
78 枚。有顺治、康熙、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与光绪通宝。
顺治通宝,3 枚。圆形方穿,面文楷书,直读“顺治通宝”,背满文。“宝泉”,为顺治四式钱(图2-2、3)。
康熙通宝,3 枚。圆形方穿,面文楷书,直读“康熙通宝”,有背文。背满汉字纪局名,穿左铸满文“东”字,穿右铸汉文“東”(图2-4)。
乾隆通宝,15 枚。圆形方穿,面文楷书,直读“乾隆通宝”,部分有可识的满文背文。背书满文“宝昌”(图2-5);背书满文“宝苏”(图2-6);背书满文“宝泉”(图2-7)。
嘉庆通宝,9 枚。圆形方穿,面文楷书,直读“嘉庆通宝”,部分有可识的满文背文。背书满文“宝云”,“通”均为双点通(图2-8~10)。
道光通宝,21 枚。圆形方穿,面文楷书,直读“道光通宝”,部分有可识的满文背文。背书满文“宝云”,“通”为双点通(图2-11);背书满文“宝泉”,“通”为单点通(图2-12)。
咸丰通宝,19 枚。圆形方穿,面文楷书,直读“咸丰通宝”,部分有可识的满文背文;背书满文“宝福”(图2-13);背文穿左满文“宝”字可识,穿右满文模糊不辨(图2-14)。
同治通宝,4 枚。圆形方穿,面文楷书,直读“同治通宝”,背满文。“宝昌”(图2-15)。
光绪通宝,3 枚。圆形方穿,面文楷书,直读“光绪通宝”。个别残缺、背文不可识。外郭有一缺口,背书满文“宝福”(图2-16)。
光绪元宝,1 枚。正面铭文中心直读“光绪元宝”,顶部铸“江苏省造”,“江”、“造”字旁分铸“乙”、“巳”二字,“乙”、“巳”旁分铸满文“苏”、“宝”。底部铸“每元当制钱十文”。钱币背面外圈可见数字“0”和英文字母“C”、“A”等,内圈中心为龙纹。
另有钱文因锈蚀或残损不可识者13 枚,钱币残片若干。从钱径看,均当为万历之后的钱币。
图2 钱币拓本
三 出土钱币的几个问题
海龙囤出土钱币数量较多,且时代涵盖了唐、宋、明、清四朝,但主要系土司活动最盛及其被摧毁的万历朝之后的遗物,万历及其之前的仅7 枚。且其中的开元通宝与1 枚弘光通宝出土于同一层位内,元符通宝与1 枚乾隆通宝、3 枚嘉庆通宝、4 枚道光通宝等清钱出土自同一层位,1 枚万历通宝则与1 枚弘光通宝伴出。
据此可知,上述几枚早期钱币均应为后期埋入的传世品。换言之,几乎可以肯定囤上出土的所有钱币均非土司时期的遗物,而系万历二十八(1600)之后活动于此的人群所遗,与土司无涉。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土司覆灭之后海龙囤上仍人烟不绝的事实,主要可能与海潮寺僧侣的活动相关。
值得注意的是,内中包括数量不菲的南明钱币,共计171 枚,占出土钱币总数的37%强,反映出明清之交由朱氏后裔建立的南明小朝廷在黔北非同一般的影响。据道光《遵义府志》记载:崇祯十七年(1644)张献忠陷全川,王祥据守遵义。明以其前大学士王应熊为兵部尚书,督师驻遵,以讨蜀。清顺治四年(1647)孙可望陷遵义。同年十月,明桂王朱由榔命王祥复据遵义,并曾于遵义城东府学署设“永历钱局”,铸行“永历通宝”。“遵义府学署址,盖遗明桂王由榔有遵时铸钱局。司之者,其总兵官田子禄”,“今学墙外石台下,往往拾得永历钱”。顺治十五年(1658),清兵始克遵义[2]。囤上所见大壹分、小平钱两种“永历通宝”,可能均系永历钱局所铸。其中的“兴朝通宝”,是孙可望于清顺治六年(1649)称东平王时所铸的“起义钱”。
崇祯通宝与南明钱币在“新王宫”坑池内的集中出土(占出土钱币总数的近8 成)表明,明末清初时海潮寺僧众可能曾有意摊平废墟以便活动。前揭“壬午”碑(1642)与弘光元年(1645)《海龙山为天开胜地》都反映了明末清初时海潮寺僧众扩建寺庙、广置庙产的事实,海潮寺由此迎来了其鼎盛时期。
注释:
[1]吴必伦:《海龙囤庙宇的变迁》,遵义市政协宣教文卫委员会编:《海龙囤烟云录》,遵义:内部印行,2001 年,第345 页。
[2](清)郑珍、莫友芝编纂:《遵义府志》卷10《古迹·永历钱局》,卷41《年纪三》,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13 年,第174、792~79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