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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中的萧军萧红爱情

2020-03-02张守涛

同舟共进 2020年1期
关键词:陈娟萧军萧红

张守涛

眾所周知,萧军和萧红的爱情非常传奇、动人,那他们的爱情是如何发生的,他们日常爱情生活究竟是怎样的,这对天作之合又为何会分手呢?通过他们两人的来往书信可见一斑,也可见他们两人的性格、性情。他们的爱情结缘、发展、恢复于书信,最终也终结、告别、留存于书信。

一封求救信引发的爱情

萧军萧红的爱情结缘于萧红的一封求救信。那是1932年,萧红本来和未婚夫汪恩甲同居于哈尔滨的一家旅馆,有一天汪恩甲说自己回家拿钱,结果却一去不返。已经欠了几个月房钱的萧红被赶到了一间发霉的杂物间,还被威胁要卖到妓院去。怀孕的萧红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了,走投无路之下,萧红给自己常看的《国际协报》副刊编辑裴馨园写了封求救信,求报馆帮她脱离险境。裴馨园接到信后,便和其他人去旅馆看望了萧红,回来后又派当时正帮他编报纸的萧军送书给萧红。

1932年7月12日,萧军来到旅馆前门后,看到开门的萧红“整身只穿了一件原来是蓝色如今显得褪了色的单长衫,‘开气有一边已裂开到膝盖以上了,小腿和脚是光赤着的,拖了一双变了形的女鞋;使我惊讶的是,她的散发中间已经有了明显的白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再就是她那怀有身孕的体形,看来不久就可能到临产期了……”萧军放下书后便想走,萧红请求道:“我们谈一谈,好吗?”于是,萧军便坐下来和萧红交谈起来,谈时发现了萧红写的几节诗:“这边树叶绿了,那边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到了。去年在北平,正是吃青杏的时候;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

看到这首诗,萧军眼前一亮,心中悸动不已,“这时候,我似乎感到世界在变了,季节在变了,人在变了,当时我认为我的思想和感情也在变了……她初步给予我的那一切形象和印象全不见了……在我面前的只剩有一颗晶明的、美丽的、可爱的、闪光的灵魂!”就这样,萧军萧红一见钟情,在第二天再次见面时便陷入了爱河。

不久,因为哈尔滨暴发洪水,旅馆的主人走了,萧红便趁机逃了出来,逃到裴馨园家,和萧军生活在了一起。那时,籍籍无名的他们经常衣食无着,萧红甚至因此让别人抱走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但两人的感情总体上是新婚般的甜蜜。他们志同道合相濡以沫,抗日英雄赵一曼曾回忆:“两人服饰都不讲究,俏吟还穿着一双男士的皮鞋,可是他们身体和精神都很健康,一边行走,一边谈笑,风姿潇洒,旁若无人。”他们还并肩写作、出版了两人的小说合集《跋涉》,在东北文坛渐渐出名,但这本书很快被查禁,两人处境也因此危险。

1934年6月,萧军萧红离开哈尔滨前往青岛,投奔好友舒群。在青岛,两人终于过上了安适的生活,萧红写出了长篇小说《生死场》,萧军完成了小说《八月的乡村》。写完之后,两人便给鲁迅写了封信,请教时代需要什么作品,希望鲁迅指教他们的小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鲁迅很快回了信,给了他们精神上莫大的安慰、鼓励。也因为鲁迅的回信,他们决定前往上海,希望当面向鲁迅多多请教。又通过几封信后,鲁迅和萧军萧红终于见面,从此交往密切,并因为鲁迅的提携,萧军萧红迅速在文坛成名。除了经常到鲁迅家拜访外,萧军萧红还一直和鲁迅保持着书信往来,鲁迅共给萧军萧红写过大约53封书信。这些书信促进了他们和鲁迅的情谊,也促进了萧军和萧红的爱情,两人经常一起阅读、交流鲁迅写给他们的信,为此你侬我侬。

鱼雁传书中的爱情

可惜“共患难易,同富贵难”,成名了的萧军萧红物质上终于宽裕了,大好感情却很快因为一个“南方的姑娘”陈娟的插足而出现裂痕。

早在哈尔滨时期,陈娟作为萧军的粉丝就曾出现在萧军萧红的世界中,并和萧军关系暧昧。后来,陈娟回到上海和萧军断了联系,等萧军萧红来上海定居后,萧军前往陈娟老家拜访,虽然没有找到已身在东北的陈娟,却和陈娟恢复了联系,并在陈娟结婚时以自己和萧红的名义寄去贺信。1936年春,初为人母的陈娟回上海探亲,重燃了萧军的旧情,萧军常常去看望陈娟。萧红对萧军的举动自然看在眼里伤在心里,曾写诗道:“说什么爱情!说什么受难者共同走尽患难的路程!都成了昨夜的梦,昨夜的明灯”。再加上性格冲突,两人此时经常吵架,萧军甚至还动手打过萧红。

有一次,一些朋友发现萧红的右眼青紫了一大块,萧红对此平淡地说:“我自己不加小心,昨天跌伤了。”而一边的萧军却得意地说:“什么跌伤的,别不要脸了!我昨天喝了酒,借点酒气就打了她一拳,把她的眼睛打青了。”如此动粗且家丑外扬,可见两人关系之恶化,萧红为此抑郁、悲伤不已,常常去鲁迅家诉苦,许广平曾在文章《追忆萧红》记录当时萧红的状态:“烦闷、失望、哀愁笼罩了她整个生命力。”此时,萧军萧红的好友黄源夫人许粤华正在日本学习日文,黄源便建议萧红前往日本休养散心以及专心读书写作,他的妻子也可以照顾萧红,而且萧红的弟弟张秀珂也在东京,于是萧红便决定前往。她临行前和萧军约定,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再回上海相聚。

1936年7月21日,萧红抵达东京,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中频繁地给萧军写信。这些信大多写的是萧红的个人生活、工作琐事、感想,但也有不少内容反映了她对萧军的关爱、思念、亲昵。如在抵达东京当天写的信中,第一句话便是问萧军:“你的身体这几天怎么样?吃得舒服吗?睡得也好”,并提醒萧军:“你的药不要忘记吃,饭少吃些,可以到游泳池去游泳两次,假若身体太弱,那么到海上去游泳更不能够了。”在第三封信中,萧红“委婉”地写道:“我留在家里想写一点什么,但哪里写得下去,因为我听不到你那登登上楼的声音了。”萧红还不时地向萧军“撒娇”,如在第四封信中写道:“鸡子你遵命了,我很高兴。你以为我在混光阴吗?一年已经混过一个月。我也不用羡慕你,明年阿拉自己也到青岛去享清福。我把你遣到日本岛上来。”

萧红还经常更换署名,用小麻雀、小海豹、小鵝等萧军给起的“诨名”来“调情”,如她在第十封信中写道:“每天我总是十二点或一点睡觉,出息得很,小海豹也不是小海豹了,非常精神,早睡,睡不着反而乱想一些更不好。不用说,早晨起得还是早的。肚子还是痛,我就在这机会上给你写信,或者有凡拉蒙吃下去会好一点,但,这回没有人给买了。”萧军后来对“小海豹”一词解释道:“‘小海豹这是我给她起的诨名。因为她很喜欢睡觉,平常一至九、十点钟就要睡了,而且连打哈欠,一打哈欠两只大眼睛的下眼睑就堆满了泪水,加上她近圆形的小脸……俨然一只趴在水边亮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小海豹。”

比较特别的一封信是第二十封,仿佛热恋小情侣的口吻跃然纸上。其中,萧红写道:“《第三代》居然间上一部快写完了,真是能耐不小!大概我写信时就已经写完了。小东西,你还认得那是你裤子上剩下来的绸子?坏得很,跟外国孩子去骂嘴!水果我还是不常吃,因为不喜欢。因为下雨所以你想我了,我也有些想你呢!”

萧红的信除了对萧军脉脉含情外,还反映了萧红的性情、心情。虽然当时“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萧红却深深地感到“但又是多么寂寞的黄金时代呀!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里过的”。因此,萧红在给萧军的信中常常倾诉她身体的病痛及心灵的寂寞、忧伤,如“前天又重头疼一次,这虽然不能怎样很重地打击了我,但当时那种切实的痛苦无论如何也是真切地感到”,“一切欲望好像都不怎样大,只觉得厌烦,厌烦”,“我虽写信并不写什么痛苦的字眼,说话也尽是欢快的话语,但我的心就像被浸在毒汁里那么黑暗,浸得久了,或者我的心会被淹死的”……

从1936年7月抵达东京到1937年1月回国,不到半年间,萧红总共给萧军写了至少35封信,近乎一个星期两封信,而萧军的回信较少,乃至萧红抱怨道:“你怎么总也不写信呢?我写五次你才写一次。”且萧军的回信内容多是谈自己的工作、经历,情话则少得多。萧军和萧红的鱼雁传书的确使两人感情得以恢复一些,如萧军回忆道:“我也在想念她……又如两个刺猬在一起,太靠近了,就要彼此刺得发痛;远了又感到孤单。这也是我们当时的关系和实情。”

不过好景不长,萧军又一次出轨了,而且还是和好友黄源夫人许粤华发生的恋情。这促使萧红突然提前回国,使得萧军萧红的感情再次产生巨大裂痕,即使萧军和许粤华很快中断了这“无结果的恋爱”,也再次给萧红以沉重打击。于是,萧红于1937年5月又一次选择了逃离,独自前往北京。在这次分别的20多天里,萧红萧军再次鱼雁传书互诉衷肠,萧红给萧军写了七封信,在信中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关爱、思念着萧军。萧军也试图挽回感情,如他在信中写道:“前信我曾说过,你是这世界上真正认识我和真正爱我的人!也正为了这样,也是我自己痛苦的源泉。也是你的痛苦的源泉。可是我们不能够允许痛苦永久啮咬着我们,所以要寻求、试验各种解决的法子。就在这寻求和解决的途程中那是需要高度的忍耐,才能够获得一个补救的结果。”

爱情永存于书信之中

再次重逢后,萧军萧红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小别胜新婚”,但很快他们又重新冷战起来。且两人之间的矛盾、隔阂越来越大,已经貌合神离了,终于在1938年4月正式分手,即使萧红此时已怀了萧军的孩子。那一天,萧军从延安抵达西安,看到萧红和端木蕻良从丁玲的房间一起出来便自顾自地洗脸,萧红走过去微笑着说:“三郎,我们永远分手吧!”萧军头也没抬地回道:“好。”这一个“好”字,便将两人六年传奇般的爱情画上了句号。很快,萧红和端木蕻良成婚,萧军和王德芬结婚。不久后,萧红飘零香港,因病而逝,年仅31岁,留下“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的遗言。

萧军萧红两人的分手不仅是他们自己也是中国文坛的一大遗憾,至今让人扼腕叹息不已。但仔细追究,他们的分手也是两人性格、性情所致的必然结局。萧军性格粗犷又大男子主义,并未真正尊重、理解、欣赏萧红,而萧红体弱多病、多愁善感、敏感自尊,从他们的书信往来中也可对此略窥。对于萧红信中的关心,萧军并没有多么领情,甚至有些厌烦,如萧军晚年注释萧红的书信所言:“她常常关心得我太多,这使我很不舒服,以至厌烦。这也是我们常常闹小矛盾的原因之一。”对于萧红信中倾诉的身体上的痛苦及寂寞、抑郁的心情,萧军也没有太多关心、理解,更不欣赏她的多愁善感、心高气傲,如萧军在注释萧红的书信所言:“我爱的是史湘云或尤三姐那样的人,不爱林黛玉、妙玉或薛宝钗……”,而萧红无疑是林黛玉那样的人。两人犹如萧军所言的钢琴和小提琴,“钢琴和小提琴如果能够很好地互相伴奏、配合起来当然是很好的;否则,也只有各自独奏合适于自己的特点和特性的乐曲了。无论音量、音质或音色……它们全是不相同的”,因此两人分手是迟早的。

“十里山花寂寞红”,从此“三郎”是路人。1938年萧军萧红分手后的一天,萧军来找萧红,要求她归还收到的信,萧红正要打开箱子找信,不料萧军一屁股坐在箱子上说:“我有话说”。萧红则说:“我不听,若是你要谈话,我就走。”于是,两人又吵起来了,最终萧红把信还给了萧军,萧红索要她写的信,则被萧军拒绝,于是便留在萧军那了。这次要信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书信,最后一次见面竟然也与书信相关。

后来,萧红写给萧军的信随着萧军四处漂泊,“文革”时期和萧军的很多物品一起被没收,直到1977年在故纸堆里被萧军发现。次年,萧军开始注释这批信,1981年出版《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四十年前旧楮书,抄来字字认模糊。松花江畔前尘影,故梦依稀忆有无”,在此书的后面,萧军连写了九首纪诗,字字含泪句句泣血,可见他对萧红的感情也很深很痛,只是那传奇、动人的爱情再也回不来了。萧军晚年对萧红书信的注释,为他们的爱情画上了最后的句号,他们的爱情永远铭刻、留存在这些书信之中。

因一封求救信而生情,又因鱼雁传书而传情增情,最终留情于书信之中,萧军萧红的爱情与书信密不可分。书信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千言万语千般感情都在书信之中,正如萧军所写:“万语千言了是空,有声何若不声声?鲛人泪尽珠凝血,秋冷沧江泣月明。”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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