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起跑线”

李镇西

“家教”

说到家庭教育的弊端，越来越多人对一句曾经流行的话提出了疑问：“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但如果我们对“起跑线”赋予新的内涵，这话便是站得住脚的。我认为，孩子的“起跑线”不是他学习的第一个台阶，而是他最初的家庭教育，而家庭教育的主体则是其父母。因此我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起跑线”。

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谁更重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今天基本没有什么争议了，当然是家庭教育。不要总认为“优生”都是教师教出来的。提到傅聪，我们会想到这位钢琴大师的父亲傅雷，而不会去想：他的小学老师是谁，中学老师是谁。傅聪当然是他父母家庭教育的杰作。暂且不说傅聪这样的杰出名人，就说一般的孩子吧。如果一个孩子举止文雅，善良有礼，富有教养，我们很自然地会想，这孩子的家庭教养真好，而不会问：这孩子是哪个老师教出来的。因为就品行而言，孩子做人的高下，最重要的依然是取决于其父母的家庭教育。

但现在的家庭教育被严重扭曲了。具体表现在：重智力，轻品格；重理工，轻人文；重知识，轻习惯；重言传，轻身教。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折射，甚至可以说，孩子的一切问题都是家长的问题。然而，现在有的家庭教育似乎只管孩子的“智力早期开发”“兴趣培养”“潜能发掘”……总之是想方设法让孩子“更聪明”，而不是注重人格培养。因此，我们必须让所有父母明确——家庭教育不是“家庭教学”。

我由此想到了“家教”一词的演变。现在常能看到街上的广告：“英语家教”“数学家教”等。这里的“家教”是什么意思？是“家庭教师”的简称，意即他们愿意到孩子的家里来做英语家庭教师、数学家庭教师，等等。这里的“家教”是指向知识的。而在我小时候，“没家教”是一句骂人的话，那时，“家教”是“家庭教养”的简称，其含义是指向德行的。说谁“没家教”，意思就是“你爹妈没把你教好，没有教会你做人”，这就不只是骂对方了，而且连对方的爹妈都一起骂了。从几十年来“家教”一词含义的演变，可以看到，家庭教育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真正的教育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教育”呢？我想和大家分享三位名人的论述。

德国教育家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如此阐述：“教育是人的灵魂的教育，而非理性知识和认识的堆积……谁要是把自己单纯地局限于学习和认识之上，即便他的学习能力非常强，那他的灵魂也是匮乏和不健全的。”雅斯贝尔斯在这里明确指出，教育关系着灵魂，而不是“理性知识和认识的堆积”。但现在恰恰有太多人，“学习能力非常强”，灵魂却“匮乏和不健全”。

2007年新学期开学之际，法国全国85万名教师同时接到了这样一封信，写信者并不是教育工作者，但他对教育有着自己的思考和理解，他称自己满怀信念和激情，要与教师谈谈儿童及其教育。在这封信中，他谈到了教育的目的。他提出一个问题：应当使儿童成为什么样的人？在写信者看来，儿童应当成为“自由的人、渴望知晓美好事物与伟大事物的人、心地善良的人、充满爱心的人、独立思考的人、宽容他人的人，同时又是能够谋到职业并以其劳动为生的人”。

你看，这么多的因素，没有一项是关于知识的，这并不是说知识不在教育范围之内，而是从根本上讲，教育是超越知识而指向人格的。特别是最后一点让我感慨：“同时又是能够谋到职业并以其劳动为生的人。”也就是说，我们的孩子将来应该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我想到了小时候老师经常给我们说而现在的老师很少说的一句话：“要热爱劳动人民。”相反，现在一些家长和老师却喜欢这样训斥孩子：“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只有去扫大街、蹬三轮车。”

这封信是谁写的？是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作为一个西方政治家，他和我们当然有许多不同，但在对教育的理解上，应该说是有共通之处的。萨科齐这封信的主题是“重建学校”。所謂“重建学校”不是把学校里的建筑推倒了重建，而是重申教育的使命。他这样写道：“培育对真、善、美、伟大与深刻事物的欣赏，对假、恶、丑、渺小与平庸事物的厌恶，这便是教育者为儿童所承担的工作，这便是对儿童最好的爱，这便是对儿童的尊重。”

我们现在的孩子懂得欣赏“真、善、美、伟大与深刻事物”吗？是不是厌恶“假、恶、丑、渺小与平庸事物”？这值得每一位教育者包括孩子父母思考。

最后一段话是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说的：共产主义教育的英明和真正的人道精神就在于：要在每一个人（毫无例外地是每一个人）的身上发现他那独一无二的创造性劳动的源泉，帮助每一个人打开眼界看到自己，使他看见、理解和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人类自豪感的火花，从而成为一个精神上坚强的人，成为维护自己尊严的不可战胜的战士……人的充分的表现，这既是社会的幸福，也是个人的幸福。

可见，教育是帮助每个孩子发现自己独一无二的优势，让他“打开眼界看到自己”，而不是简单地崇拜别人；要让孩子相信，我有着别人没有的自豪与尊严。这就是教育。教育，不是让孩子看不起自己，而是让孩子为自己骄傲；不是让孩子自卑，而是让孩子自豪。

几点建议

有了对教育正确理解的前提，我向家长们提四条建议。

第一，做孩子人格的榜样。

我做校长时，曾对老师们说过：“最好的管理莫过于示范，最好的教育莫过于感染。”这话同样适用于家庭教育。你想孩子成为怎样的人，你就先做那样的人。想想，我们给孩子讲的，我们信吗？我们要孩子做的，我们做吗？如果我们给孩子讲一些自己都不信的话，怎么指望孩子真诚；如果我们给孩子提出要求而自己却不愿去做，怎么指望孩子也言行一致？所谓“教育”，就是你想要孩子有的，你先得拥有。

我出任成都市武侯实验中学校长不久，在升旗仪式上看到这样一幕：孩子们队列整齐、表情庄严。那老师们是怎么站的呢？没有队列，东一个西一个，有的还在学生队列后面聊天。

次日在例行教工大会上，我对老师们说：“难道参加升旗仪式可耻吗？如果不可耻，为什么不认真参加？如果可耻，为什么要让学生去做可耻的事？我们给学生进行过多少爱国主义教育，说过多少升旗仪式的意义啊！也告诫过学生要认真对待升旗仪式，要站端正，不要说话，要庄严肃穆，等等。可这些给学生说的话，我们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呢？什么叫教育的良知？让学生做到的，教师也能够做得到，而且该做得更好。”

从那以后，每次升旗仪式前，老师们都自觉面对升旗台，站在操场最中间，听从体育老师的口令列队站好，体育老师再对全校学生喊道：“向老师们看齐！”全校学生齐刷刷地转过身，面向老师，对比老师队列，调整队形。

“向老师们看齐！”气势磅礴而又意味深长的一语双关。这句话道出了教育的全部“秘诀”——从某种意义上说，所谓“教育”就是教师有底气对学生们说：“向我看齐！”

学校教师的例子同样适用于父母对孩子的教育。有效的家庭教育依然是“向我看齐”，父母能够成为孩子的榜样，否则就谈不上任何教育。

第二，做孩子知心的朋友。

我主张父母每天能和孩子有“一席话”“一段路”“一盏灯”。所谓“一席话”就是陪孩子聊天，所谓“一段路”就是陪孩子散步，所谓“一盏灯”就是亲子灯下共读。这些都是和孩子的交往与沟通，赢得孩子信任的方式。当孩子给你说悄悄话时，你的教育就开始走向成功了。

为人父母的要多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问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要把自己变成孩子。每个家长都问问自己，我和孩子有没有共同爱好？比如，和孩子有共同的读物吗？和孩子一起看足球赛吗？和孩子一起上网吗？和孩子有共同喜欢的明星吗？苏霍姆林斯基说：“我总想和孩子们呆在一起……如果我跟孩子们没有共同的兴趣、喜好和追求，那么我通向孩子心灵的通道将会永远堵死。”如果和孩子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连有效的教育都不可能实现。

不但要保持和孩子的共同爱好，更要理解儿童的精神世界。什么意思？请读读陶行知先生的这段话：“您不可轻视小孩子的情感！他给您一块糖吃，是有汽车大王捐助一万万元的慷慨。他做了一个纸鸢飞不上去，是有齐柏林飞船造不成功一样的踌躇。他失手打破了一个泥娃娃，是有一个寡妇死了独生子那么悲哀。他没有打着他所讨厌的人，便好像是罗斯福讨不着机会带兵去打德国一般的怄气。他受了你盛怒之下的鞭挞，连在梦里也觉得有法国革命模样的恐怖。他写字想得双圈没得着，仿佛是候选总统落了选一样的失意。他想你抱他一忽儿而您偏去抱了别的孩子，好比是一个爱人被夺去一般的伤心。”在成人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在孩子看来，却比天还大。陶行知先生对儿童的心灵世界竟有如此细腻的感受和深刻的理解，我只能说，陶先生有一颗真诚博大的爱心，同时又有一颗纯洁无暇的童心。

现实中，家长无不说自己真诚地爱着孩子，但为什么却常常和孩子发生冲突，极端的甚至闹出人命。明明爱孩子，却适得其反，为什么？因为虽然你爱孩子，却不懂孩子。你不了解孩子的内心世界，不了解孩子的个性，孩子自然也不会接受你所谓的“爱”。所以苏霍姆林斯基说：“教育――这首先是人学。不了解孩子――不了解他的智力发展，他的思维、兴趣、爱好、才能、禀赋、倾向，就谈不上教育。”

一个优秀的教育者，无论教师还是家长，一刻都不能忘记自己曾是个孩子。我们要做有童心的教育者，用儿童的眼睛去观察，用儿童的耳朵去倾听，用儿童的心灵去感受，用儿童的大脑去思考，用儿童的兴趣去探寻，用儿童的情感去热爱。这就是“儿童视角”。

第三，和孩子一起阅读好书籍。

家长可以想想或问问自己——我最近读书了吗？我最近读的一本书是什么书？如果你没有读书的习惯，你就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孩子读书。北大教授陈平原有一句话，可能会让一些父母心惊肉跳：“如果你发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读书，而且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时候，你就必须知道，你已经堕落了。”請大家自问：我堕落了吗？

和孩子一起阅读好书籍不等于要和孩子读同一本书——当然这也需要，但不是我们阅读的全部，而是说我们应该和孩子同时保持阅读的兴趣和习惯。我女儿现在已经参加工作，可她至今还保留着阅读的习惯，经常买纸质书来认真读。其实，我很少对她说“要读书”，但我本身就是爱读书的人，这对她是一种示范和影响。

那么，父母们应该读什么书呢？我提倡读三类书。第一类是有关家庭教育的书；第二类是和职业相关的书，想想，如果孩子看到爸妈都三四十岁了，还捧着专业书在学习，那是怎样的一种影响；第三类是孩子喜欢读的书，通过读这些书了解孩子的精神世界，同时也可以和他们有共同话题。其实，还有第四类，就是人文书籍。哲学的、历史的、政治的、文学的，等等，这些书能拓展胸襟，开阔视野，丰富内心，饱满灵魂，至少能让你在孩子面前，有一种源于“学识渊博”的魅力。

第四，和孩子一起养成好习惯。

父母应该养成的好习惯很多，比如刚才说到的阅读，还有健身，等等，但在这里我特别想重点说要养成反思的好习惯。没有反思就没有成长，孩子如此，父母一样如此。

这里所说的“反思”，不是静止的冥思苦想，而必须有一个载体，就是写作——可以每天给孩子写几句话，或鼓励，或表扬，或建议，也可以给孩子说说自己犯的错误以及认识；可以和孩子一起写日记，记下点点滴滴的想法，尤其是对自己教育孩子过程中的得失；可以和孩子一起写阅读笔记，包括直接在书上批注，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和孩子共同阅读、分享思想的方式；可以和孩子一起写作文，不一定是孩子写的命题作文——如果愿意也可以和孩子写同题作文，但更多时候是写家庭教育案例，即蕴含着自己智慧与教训的故事。

其实，重要的不在于你写什么，或写了多少——写的本身就是在用行动对孩子说：孩子，爸妈很在乎你，愿意陪着你成长。

父母做到并做好了这四条，就是无声而有效的家庭教育。所以，父母的确是孩子最好的“起跑线”，因为——只有父母好好学习，孩子才能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