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谢语

腊月来了。

大概是前段日子过于晴朗，这连着几天都飘着小雨。

两三块青石板大小的店门里，坐着一个人。店门口摆着一张有些老旧的方桌。桌上铺着毡子，笔、墨、纸、砚一一摆开。桌下面有张木板，上面写着“代写书信”四个字。

再看那人，约摸三四十岁，戴着眼镜——这洋玩意儿只有读书人才会用到；人瘦削，不过长得还算俊秀，透着斯文。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是在看下雨吧？

“哟，先生，今天还在呢！”说话的是对街望江楼的老板，为人热情真诚。

“陈老板，好久不见。今日有何事啊？”他回过神来，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今年过年忙，又回不去了。”陈老板说着叹了口气，“都三年没回去了，也不知我母亲……”

“年年都是忙，干脆回家看看吧。”他劝道。

“不了，还是您替我写封家信吧。”

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摊开纸，拿起笔……

“这些银票您拿着吧，都快过年了，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啊。”见他写完信，陈老板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

“这……太多了，我可不能收啊！”他急忙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银票，欲将它们还给陈老板。

“先生，您就收下吧！您一个人在外谋生也不容易！”陈老板挡住他伸过来的拿着银票的手，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他站了许久，又坐下，然后将手中的银票全部塞进了装着陈老板家信的信封里。“我一个人过年，哪里需要什么犒劳呢？”他自言自语道。他将信封封好，抬头看了看店外，雨好像大起来了。他并不厌恶京城的雨，因为故乡的雨更多、更密。他又想起了小时候。

他本不是京城人，那个不知名但很美丽的江南小镇是他出生的地方。那里有弯弯的小桥、麻灰的麦秸秆和一大丛一大丛的芦苇。他和姥姥一起过。姥姥年轻时走南闯北，所以见多识广。姥姥对他说：“长大了一定要去京城，那里可热闹了。有唱戏的班子，有杂耍艺人的表演，还有甜甜糯糯的糕點、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于是他从小就对京城充满了向往，长大后便孤身来到京城闯荡。初到京城的他人生地不熟，幸亏识得不少字，才用几乎全部家当买下了这间小店，干起了代写书信的营生。他待人和气，文笔也不错，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来找他代写书信。他攒着钱，盼着能早日回家与姥姥分享他在京城的经历。他整整三年没有回去，后来就回不去了——洪水将整个小镇都淹没了。他得到消息，已是半个月之后。他疯了般将自己攒的那些银票一张张地浸入墨汁中，那一张张乌黑的纸，像极了他已死去的心。

雨越下越大了，他收回思绪，又望见了桌上放着的那封已写好的家信。他一把抓起信，冲进了雨幕中……

“先生，您怎么不撑伞啊？”望江楼里，陈老板望着全身湿透的他，有些诧异地问道。

“陈老板……”他拿出那封帮陈老板写好的家信，信被他放在衣袖中，一点都没有淋湿，“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回家看看，这封家信您可以亲自交给您的母亲。”

“可这生意……”

“陈老板，生意年年都可以做，可您的母亲不能年年都等呀……”

“我……这……唉！先生，那我就听您的吧，今晚便起程！其实我早就想回家去看看了。”

“多谢……”他轻声道。

“先生谢我什么？”

“哦，没什么。那我先告辞了。”

那晚，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江南小镇，姥姥还在，家也还在。

他多希望一直沉醉在这梦中，再也不会醒来。

（指导老师：裴延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