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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海德格尔之“思”

2020-03-02牟成文

理论与评论 2020年4期
关键词:三联书店存在论现象学

牟成文

“存在之真谛”主要依托海德格尔之“思”来获致。就此而言,在海德格尔存在论即基础存在论中,“思”便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海德格尔之“思”既不同于“常人”的“日常之思”,又不同于传统存在论的“技术之思”。因此,海德格尔之“思”具有独特性定位。此种独特性定位展现在:它“属于存在”而非“存在者”;“存在之思超过一切思考”;它“突出于行动与制造之上”;它的“第一规律”就是要“适合天命”。海德格尔之“思”的独特性定位决定海德格尔之“思”必然具有神秘性、虚妄性和褊狭性等理论特质。合理把握海德格尔之“思”,对于正确认识海德格尔存在论即基础存在论具有关键性价值和意义。本文拟从海德格尔之“思”的存在前提出发来探讨海德格尔之“思”的基本内涵与理论特质。

一、海德格尔之“思”的存在前提

海德格尔之“思”是立足于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方法”之上的,因此,后者必然构成前者的存在前提。就此而言,要把握海德格尔之“思”的基本内涵,就有必要考察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方法”。

“现象学方法”涉及“现象学”,而“现象学”最早产生于沃尔夫学派。海德格尔的老师胡塞尔将“现象学”界定为一种“关于‘现象’的科学”或者“学会察看、辨析和描述视野之内的东西”(1)[奥]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李幼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42、44页。的方法。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对此提出不同看法。海德格尔认为,“现象学”包含两个基本部分,这两个基本部分就是“现象”和“逻各斯”。而“现象”就是“显示自身”或者“显示着自身的东西”。与“现象”相关的有“假象”“现相”和“单纯现相”等。“假象”就是“假装是现象”的“现象”,“现相”就是“通过某种显现的东西呈报出来”的“现象”,“单纯现相”就是“被呈献的东西”本身并“不构成呈献者的本真存在”的“现相”。“逻各斯”就是“有所展示的话语”,而非“一向被解释”的那种所谓“理性、判断、概念、定义、根据、关系”等。

在海德格尔看来,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方法”同海德格尔之“思”之间必然具有如下关联。

首先,作为“现象学方法”之基石的“描述性”构成“思”的“平台”。海德格尔认为,“描述性”是“逻各斯”所“特有的意义”。“描述性”必然涉及被“描写”的东西。因此,只有从被“描写”的东西的“实是”出发,才能把“描述性”本身确立起来。海德格尔认为,“现象学方法”的“描述性”就集中展现为“解释”。“解释”就是“领会使自己成形的活动”。“解释”涉及“领会”。“领会”就是“此在本身的本己能在的生存论意义上的存在”,“在生存论上,解释植根于领会,而不是领会生自解释”。“领会”涉及“意蕴”。“意蕴”就是“含义的关联整体”。“意蕴”牵涉“因缘”。“因缘”就是“上手的东西的存在性质”,而“因缘乃是世内存在者的存在:世内存在者向来已首先向之开放。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向来就有因缘”。因此,“解释无非是把这一因缘解释出来而已”。就此而言,“此在的现象学”就是“诠释学”(2)[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修订译本),陈嘉映、王节庆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33、34、36、38、40、41、44、98、102、168、173、175页。。可以说,海德格尔的“描述性”之各个环节全都呼唤着“思”,因此必然构成“思”的“平台”。

其次,作为“现象学方法”之关键的“话语”构成“思”的“座驾”。海德格尔认为,“话语”就是“可理解性的分环勾连”,或者说是“语言的生存论存在论基础”,就此而言,构成“解释与命题的根据”。“解释”中的“分环勾连”可在“更源始”意义上构成“话语”中的“分环勾连”。因此,“话语”在本质上就具有“一种特殊的世界式的存在方式”。“话语”不同于“语言”但又与“语言”密切关联。“语言”就是被“道说出来”或者“在生存论上”的“话语”。“话语”具有这样的功用:其一,对“此在”的生存具有组建作用,因此,成为“此在”在生存论建构上的展开状态;其二,对“在世的可理解性的‘赋予含义’”进行“分解”。“在世”向来包含着“共在”,而“共在一向活动在某种操劳共处之中”;其三,把现身在世的可理解性按照含义分成环节;其四,对“此之在即现身与领会具有构成作用”。试图让“话语”根本不同于作为传统存在论的“话语”,海德格尔便创造了不少“新词”,甚至不惜修改古往今来一直惯用的“语法”。这样,“词源解析”和“短线构词”(3)张祥龙:《海德格尔传》,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28页。在他的著述(尤其是《存在与时间》)中随处可见。

最后,作为“现象学方法”之精要的“寻视”构成“思”的过程。海德格尔提出,仅如传统存在论那样对事物的“外观”做一番“观察”,是无法揭示“上手的东西”的,无论此种“观察”多么敏锐,而是需要如“寻视”这样的“视之方式”的。“寻视”就是“顺应于事的视”。海德格尔说:“只对物作‘理论上的’观察的那种眼光缺乏对上手状态的领会。使用着操作着打交道不是盲目的,它有自己的视之方式,这种视之方式引导着操作,并使操作具有自己特殊的把握。同用具打交道的活动是自己从属于那个‘为了作’的形形色色的指引。”就此而言,“寻视”根本不同于“理论活动”的“视”。“理论活动”的“视”只是“非寻视式地单单观看”,因此,把握不了“上手的东西”。“寻视”借着“工件”和“用具”可以把握到“上手的东西”,“工件承担着指引整体性,用具是在这个整体性中来照面的”。海德格尔对“寻视”所进行的一番运作,尽管诉诸“本质直观”来设置“视”,但最终不过是为“思”所提供的一种铺垫而已。

就此而言,在海德格尔看来,海德格尔“现象学方法”就是一种“植根于对事情本身的分析”(4)[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修订译本),陈嘉映、王节庆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45、188、189、32、81、82、172页。方法。

二、海德格尔之“思”的主要内涵

海德格尔提出,“在《存在与时间》中力图思如存在的真理中去的那个思称为基本存在论”,“只要存在的真理没有被思,一切存在论就都仍旧没有根基”,因此,所有传统存在论,无论是“先验的存在论”,还是“先于批判时期的存在论”,之所以都需要经过批判,并非“因为它思存在者的存在并且还强逼存在去迁就概念,而是因为它不思存在的真理且即见识不到有一种比概念的东西更严格的思”(5)[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398、399页。。就此而言,立于海德格尔“现象学方法”之上的海德格尔之“思”就具有了如下独特性定位。

首先,它“属于存在”(6)[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400页。,绝非“存在者”。海德格尔提出,“存在总是某种存在者的存在”(7)[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修订译本),陈嘉映、王节庆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11页。,而“存在者的存在本身不‘是’一种存在者”,那么,“存在是什么?存在就是存在本身”。海德格尔还说:“‘存在’——这不是上帝,不是世界根基……。存在是最近的东西。”“存在”就是“存在着(seiend)”“在场着(anwesend)”,“存在”就是“在无蔽领域中在场着”,“‘存在’绝不与现实性或者直接被确定的现实之物相同一。存在也绝不与那种不再存在或者尚未存在相对立”(8)[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1184页。。那么,何为“存在者”呢?海德格尔提出,“存在者”就是“现成存在”“实在”“现成性”“持存”(9)[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修订译本),陈嘉映、王节庆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8页。“现实性”(10)[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页。等的集中写照,就是确定的东西,而“‘实在’就是实际存在着的东西”,就是“在真理中的存在者”(11)[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270370、375、441页。。“存在者”又分为“此在(Dasein)”的“存在者”和其他“存在者”。何为“此在”(12)[德]马丁·海德格尔还常把“此在”称为“‘此在’的‘存在者’”。?“此在”就是作为“人的存在”;就是“我们自己”;就是“我们自己向来所是的存在者,就是除了其他可能的存在方式以外还能够对存在发问的存在者”,“不仅仅是置身于众存在者中的一种存在者”,而且还“在它的存在中与这个存在本身发生交涉”;就是一种能够在对自身的“存在”有所领会的前提下对自身的“存在”有所规定的“存在者”。“此在”的本质就在于“它所包含的存在向来就是它有待去是的那个存在”。正是通过“此在”,“存在”才得以前来呈报自身,并由此同“存在者”相对而立。海德格尔说:“此在总是从它的生存来领会自己本身:总是从它本身的可能性”“来领会自己本身”。由于“平均的日常状态”构成了“此在”在存在者层次上的“当下状况”,因此,“此在”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的存在”,而是那种“总作为它的可能性来存在”的“人的存在”,而是那种“应当在此在的平均的日常状态中显示”(13)[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修订译本),陈嘉映、王节庆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9、14、15、18、20、30、51页。的那种“存在者”,而是那种作为“人的存在”并“在自身中流动的‘生命之流’”(14)[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755页。。“此在”无论是在存在者层次上还是在存在论层次上都具有优先性,因此,海德格尔提出:“此在不仅是首须问及的存在者;更进一步,此在还是在其存在中向来已经对这个问题之所问有所交涉的存在者”,“追问存在问题无它,只不过是对此在本身所包含的存在倾向刨根问底。”(15)[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修订译本),陈嘉映、王节庆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17-18页。就此而言,“思”是“对存在而非对此任何外物的思念”(16)[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400页。,是“被存在抛入存在的真理的真的境界中而且为此境界而被存在起用的”,“所思的是存在”,加之“存在比任何存在者都更在一些”(17)[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400-401页。,因此,只能“属于存在”而不属于“存在者”。

其次,“存在之思超过一切思考”。其一,“存在之思”是一种发生在传统的“思考”范畴之前的“沉思”。海德格尔认为,诸如“逻辑学”“物理学”和“伦理学”等学科是通过传统的“思考”方式产生的,此种“思考”方式是“在柏拉图学派中成长起来的”,而“逻辑学”“物理学”和“伦理学”等“这些学科产生的时代是一个把思变成‘哲学’,把哲学却变成知识本身又变成学院及学院活动中的事情的时代”,因此只能属于传统的“思考”范畴。但是,“存在之思”在历史发生学上要超出诸如“逻辑学”“物理学”和“伦理学”等学科所牵涉的传统“思考”的范畴。其二,“思的事情的充实的约束力在本质上比各种科学的效力更高”。在海德格尔看来,“此种约束力更自由些”,因此,此种约束力能“让存在去存在”。这种超级自由的“约束力”集中展现在“存在的家之建立”中。海德格尔说:“思从事于存在的家之建立,存在的家起存在的组合的作用,存在的组合总是按照天命把人的本质处理到在存在的真理中的居住中去。这个居住就是‘在世’的本质”。海德格尔还说:“谈到存在的家,这并不是作形象的引申而把‘家’引申到存在上去,而是从按照事情来被思过的存在的本质出发,我们终有一天将会先来思‘家’和‘居住’是什么。”而诸如“逻辑学”“物理学”和“伦理学”等学科所牵涉的传统“思考”,或者说传统存在论的“思考”是无法通达“存在之家”的。其三,“将来的思”超越一切所谓的“哲学”。海德格尔说:“将来的思不再是哲学了,因为将来的思比形而上学更原始些,形而上学这个名称说的是同样的东西。将来的思也不会再像黑格尔所要求的那样放弃‘爱智’这个名称而自身变成绝对的知这样形态的智慧。”(18)[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400、403、405页。

再次,“思突出于行动与制造之上”。其一,“思”是一种超越传统存在论的“实践的行为”的“行为”(19)[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400、403页。。海德格尔说:“如果我们思物之为物,我们就保护了物之本质,使之进入它由以现身出场的那个领域之中。物化乃是世界之近化。近化乃是切近之本质。只要我们保护着物之物,我们便居住于切近中。切近之近化乃是世界之映射游戏的真正的和唯一的维度”(20)[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1182页。。其二,“思”是一种超越传统存在论的“理论的行为”的“行为”。海德格尔认为,在“存在之思”中,从来不会只有“现实之物”被表象出来,也不会只有这个被表象的东西冒充为唯一真实的东西。“思”“存在”绝非一种传统存在论的“理论的行为”所能为之的事情,而是一种“应合存在之本质的要求”的事情。此种“应合”来自存在之本质的要求并向此种要求释放自身。就此而言,“应合”是一种“入于这种要求的语言之中的进入”,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种“在这种要求面前的退回”。就此而言,此种“应合”必须出于长期的专心并在对倾听的持续考验中关注“所有这一切”,以便能聆听“存在之要求”。(21)[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1184-1185页。其三,“思”是一种超越传统存在论的“实践的行为”与“理论的行为”的“行为”(22)[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403页。。在海德格尔看来,“生存”乃是“此在”的本质,而“此在”只有在“生存”中才能展现出与众不同。因此,海德格尔提出:作为把握“生存”的“存在之思”是一条“无可回避”的道路。这条道路是一条田间小道,因此,不只是谈论一种放弃,而且本来就放弃了,即“放弃了对一种约束性的学说和一种有效的文化成就或者精神行为的要求”,而所有这些都取决于那个充满迷雾的“返回步伐”,即返回到一种“思”。而这种“思”关注着“那个在存在之天命中预先确定的存在之被遗忘状态的转向”,“这个从形而上学的表象性思想中脱身出来的返回步伐并不摒弃这种表象性思想,但它开启出达乎存在之真理(Wahrheit des Seins)的要求的那种远景,而应合就在存在之真理中立身、运作”(23)[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1186页。,“思”必然超越传统存在论的“实践的行为”与“理论的行为”的范畴并达乎适应“存在之真理”之要求的那种远景。

最后,“思的第一规律”就是要“适合天命”(24)[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405页。。其一,把“无家可归状态”纳入“思”的范畴构成“思”之“天命”。海德格尔说:“倘若人的无家可归状态就在于人还根本没有把真正的栖居困境当作困境来思考,那又如何呢?可是,一旦人去思考无家可归状态,它就已经不再是什么不幸了。”因此,“正确思之并且好好牢记,这种无家可归状态乃是把终有一死者唤入栖居中的唯一呼声”。(25)[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1204页。“无家可归状态变成了世界命运”,“有必要从存在的历史的意义去思此天命”(26)[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383页。。就此而言,把“无家可归状态”纳入“思”的范畴必然成为“思”之“天命”。其二,要“适合天命”,“思”必须具备四种方式。海德格尔把有关“思”所需具备的“四种方式”描述得非常奇特,是以“问题式”来展现的:一是要追问:“思”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以“思”这个名称来命名的是什么?二是要追问:传统存在论是如何领会和界定“思”的?两千多年来,人们是从何处去看待“思”的基本特征的?为什么传统存在论关于“思”的理论具有“范畴逻辑”这一奇特称号?三是要追问:要在本质上去“思”,需要什么前提条件?为了能很好地“思”,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四是要追问:是什么在呼唤我们进入“思”?上述四种方式在海德格尔看来“都有内在的联系”,因此“浑然一体”。通过上述方式,“我们”“不仅仅是把其自身给予我们去思,而是首先把思赠予我们,把思作为我们的本质规定托付给我们,从而使我们在各方面都与思契合。”其三,“放弃对以往关于思的事情的规定”构成“思”的任务。海德格尔认为,纵观整个哲学史,柏拉图的思想以有所变化的形态始终起着决定性作用。就此而言,形而上学就是柏拉图主义。因此,“一切形而上学(包括它的反对者实证主义)都说着柏拉图的语言。形而上学思想的基本词语,也即形而上学对存在者之存在的表达的基本词语”就是“相”或者“外观”,“而外观乃是一种在场方式”。这样一来,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从来就“没有专门思这个无蔽本身”。因此,海德格尔提出:“先于任何别的东西而首先允诺无蔽的,乃是这样一条道路,思想就在这条道路上追踪其某个东西并且颖悟”“这个东西”,“澄明首先允诺通往在场性的道路之可能性,允诺在场性本身的可能在场”。(27)[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1221、1229、1254、1255、1256、1261页。这样,在“放弃对以往关于思的事情的规定”本身就构成“思”的任务。

基于此,海德格尔提出:“思”“既不是理论的也不是实践。这种思发生于此区别之前。这个思只要是这种思的话,就是对存在而非对此外任何物的思念”,“思把有历史性的生存,亦即人道的人的人道带到美妙事物上升的范围中去”;当“思”思维着的时候,“思”就行动着,而“思”的行动既是“最简单的行动”又是“最高的行动”,“思”的行动关乎“存在对人的关系”,“思”是“存在的真理与为存在的真理的”“任务”(28)[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359页。;“思”是“踏上一条由实事本身出发而选择的征途”,就此而论,“思”的本质在于“探讨意义”,“思”“是对可问之物的泰然处之”,“意味着比单纯意识到某物更多的东西”;只有“思”,才可以到达远方,才“可以达到那个我们未曾知晓、未曾看透,却长期滞留的地方”,才可以“走向”“一个贯穿在我们各种所作所为之中的空间才得以开启”的“场所”,“才能带我们踏上通向我们滞留场所的道路”,而这个“场所”就是“我们的存在”;“为了达到这种思”,“我们必须学习这种思”(29)[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976、977、1206页。,就此而言,“我们”要“多注意去思”(30)[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405页。。

三、海德格尔之“思”的理论特质

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方法”和海德格尔之“思”的基本内涵决定海德格尔之“思”必然具有如下特质。

首先,神秘性。海德格尔之“思”的神秘性决定于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方法”。具体说来,此种神秘性展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思”之内容充满神秘性。海德格尔说:“我们尚未思绝不只是由于人们没有足够地转向那出自自身而渴求被思的东西。毋宁说,我们尚未思是由于那应被思的东西从人那里扭身而去,并徜徉远遁甚久矣”,“那本来给予我们去思的东西并不是在某一个历史时间才从那里扭身而去,而是那应被思的东西打一开始就一直在使自己从人那里扭身而去。只不过它扭身而去仅仅发生在已经发生转向的地方”。其二,“思”之方式充满着神秘性。海德格尔把“思”的方式描绘成“在物那里的逗留”,是“在四重整体中的四重逗留一向得以一体地实现的唯一方式”。至于何以能把握到“思”之方式之堂奥并由此来开展“思”。海德格尔所提供的思路着实让人感到困惑:除了神秘性之外还是神秘性。其三,“思”之结果充满神秘性。尽管海德格尔反复强调:“沉思的本质在于:探讨意义”,“沉思”就意味着“比单纯意识到某物更多的东西”(31)[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976、1194、1208页。等,但是,这些话语究竟能表达出什么具体意涵,恐怕只有海德格尔本人知道。而对于其他人而言,除了神秘性之外还是神秘性。

其次,虚妄性。海德格尔之“思”的虚妄性决定于海德格尔之“思”的独特性定位。在海德格尔看来,“思”属于“存在”而非“存在者”。这就决定:只有“存在”才使“思”成为可能(32)[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361页。。从本质上看,海德格尔的“存在”概念就是虚妄的。这主要展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海德格尔的“存在”同海德格尔所指称的“存在者”是没法通过实证来进行区分的。在海德格尔的生存论版本中,存在者的本体特征并不必然被承认,尽管存在者寄生性地参与了那种本体论诉求,“海德格尔便将存在者的经验优势配置到本质的东西之上”(33)转引自王凤才:《Sein-Dasein-Existenz——阿多尔诺对海德格尔本体论的批判》,《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就此而言,是无法通过实证经验或者感性活动把海德格尔的“存在”同海德格尔所指称的“存在者”区分开来的。因此,它们之间顶多只是换了个称谓而已。其二,海德格尔的“存在”概念因缺乏具体规定性而只能是抽象的、贫乏的和空洞的。海德格尔反复提及的“存在是什么?存在就是存在本身”,“存在”就是“存在着”“在场着”等。直言之,海德格尔想把“存在”概念这一抽象的东西兑换成“更具体的”东西,甚或“更真实的”东西,而结果却变成了更虚妄的东西(34)参见王凤才:《Sein-Dasein-Existenz——阿多尔诺对海德格尔本体论的批判》,《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其三,海德格尔的“存在”概念根本就是一个不能被思考的东西。连海德格尔自己都承认:“在存在中的能不者就是我称叫无的那个东西的本质。因为思思存在,所以思就是无。”(35)[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402页。就此而言,在海德格尔那里,“存在”根本就是一种不确定性,因此是根本不值得“思”的东西。这就决定海德格尔之“思”因无法把握具体规定性而必然在认识论上展现出虚妄性。

最后,褊狭性。海德格尔之“思”的褊狭性同样决定于海德格尔之“思”的独特性定位。海德格尔总是强调,“存在之思超过一切思考”并“突出于行动与制造之上”,“每个人都能够以他的方式力所能及地追随沉思的道路”,“我们在沉思中也大可不必‘好高骛远’。我们只需栖留于近处而去慎思最切近的东西,即思索此时此地关系到我们每个个体的东西;所谓‘此地’,就是在这块故乡的土地上,所谓‘此时’,就是在当前的世界时刻”(36)[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第1233-1234页。,但是,这很难让人在实践中把握其堂奥。为此,汉斯·埃柏林认为,海德格尔之“思”所反映的只能是海德格尔“个人”“对形而上学的绝望”(37)[德]马丁·理查德·沃林:《存在的政治——海德格尔的政治思想》,周宪、王宏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5页。。这就决定了海德格尔之“思”因缺乏社会基础而必然在实践论上展现出褊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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