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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花开

2020-03-01周俊芳

绿叶 2020年7期
关键词:苹果花杏花梨花

周俊芳

翻开唐宋诗词,人们对桃花、杏花、梨花的赞美比比皆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桃花烂漫杏花稀,春色撩人不忍为”,多到不胜枚举;描摹杏花的诗句也不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书写梨花的诗词更多,“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雨打梨花深闭门”“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更有“桃花花你就红来杏花花你就白”的民歌吟唱,以及“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典故调侃。同样是早春时节开花的树木,司空见惯的苹果的花,却鲜有人关注。

若没有见过苹果花,城里人可以趁着春色去看海棠,特别是西府海棠,同为蔷薇科苹果属,是为近亲,其花颇具神形皆似的特点。但海棠果子基本不能食用,以观赏为主。而苹果与桃树、杏树、梨树一样,在次第花开的盛宴之后,带给人们的是硕果累累。苹果营养价值高,富含矿物质和维生素,含钙丰富,因营养成分可溶性大,易被人体吸收,有“活水”之称。

从观赏的角度来讲,苹果花要比海棠逊色很多。首先是颜色差一些,略淡无味,无桃花之绚丽,无杏花之娇媚,无梨花之高洁,不被人注意也在情理之中。二则是花期短一些,仅有一周多点,若加上温度高一些花期就会更短。三则是花簇散一些,因为苹果树为了扩大受光面积、易于整理收摘,经过修剪而导致树冠形状低伏且花簇分散,不够唯美。偶有尊者将苹果花误以为是海棠的话,就好似我们日日吃白面,很多人并没有见过冬小麦的真容,春日见到,被称做“韭菜”者不乏其人。

大多数时候,人们只在乎一件事的结果,而忽略事件的开端和过程。而对于苹果依然如此,只在意果实鲜美与否,而忽略其花之姿容。但对于那些以种植苹果为业的人,早春时节,苹果的花是开得稀还是稠,坐果是多还是少,预示着一年的收成。他们不能不紧张地盯着,而非赏心悦目地看着,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做,应当如何补救?

山西晋南一带,古来便以农耕为主,小麦、棉花为主,其余豆类、谷物为辅。到20 世纪80年代,村民为提高收入开始扩大果林种植面积。示范效应带来的是果林种植的规模化,市场效应形成了以村、乡、县为片区的特色化。苹果、桃、梨、柿子、冬枣、石榴、核桃等经济林木遍地开花,逐渐取代了小麦、棉花、玉米等农作物,成为农民增加收入、发家致富、改善生活的重要途径。

运城全市水果种植面积达350万亩,其中苹果种植面积250万亩。水果面积和产量均居全国地级市之首,出口三四十个国家和地区,年出口量在12万吨以上。而我的家乡运城临猗,被称为苹果之乡,是山西苹果主要产区,苹果面积和产量均占全省七成以上。因所处纬度适宜,是世界公认的苹果“黄金生产带”。 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又以黄河水浇灌,因而苹果个大、色艳、汁多、味美。当然,除了这些天然原因,田间技术和管理也尤为重要。

苹果品种众多,早熟的有金冠、花牛、花冠、乔纳金、美八与嘎啦,晚熟的有国光、红星、秦冠、红富士,种植面积最大、产量最多的要数红富士。红富士属晚熟脆苹果,水大汁多甜度高,遍体通红果肉密,比其他果种都要甜美和清脆,易于长时间储存和运输。红富士在国庆节后陆续开始成熟,到11月霜降后基本采摘完成,于是消费者便有了七八个月甚至更长的享受红富士苹果美味的历程。

一般情况下,苹果栽种四五年以上才开始大量产果,经营打理到位的话,正常树龄应该在15年以上。等入了腊月叶子落尽,就要开始修剪树枝,这是个技术活。修剪得好不好,直接影响来年收成。技术不好或者人手少的,可以雇人去干。如今,在农村,比如种地、收割、疏花、疏果、套袋、采摘等抢时间的体力活,都需要雇机器或人力来完成。若自己懂技术,还是自己动手省钱省事而且放心。

现在种植的苹果树经过矮化处理,树身一般不会太高,但树冠形状较大,对日照和通风的要求标准也就比较高。因此,除了行间距、株间距在栽植时就已经定型外,需要通过人工修剪给树杈之间留下适当距离,需要通过拉枝来扩冠稳果、改善光照。间距、枝条太疏会影响亩产量,太密会影响苹果品质。疏密有致,枝条匀称,高低错落,一棵树才算是管理得当。在这方面,真正是行家瞅一瞅就知有没有,好把式在田间地头一眼,就能从树形上看出个七七八八。

每年开春,土地复苏,苹果树开始萌芽。到清明前后,苹果区别不同品种、由南向北次第开花。苹果花每个花序开花大约5~7朵,多为5朵,中心的花先开,四周的花后开,一般来讲中心花质量最高,座果稳,果实大。疏花、疏果的时候一般肯定会把中心花、中心果留下来,再在四周的花、果中有选择地留下一两个。苹果花苞晕着一圈胭脂红,像举着一个个粉拳头。待中心花开五瓣的时候,白里透红,傲娇的像公主一般,周边的花苞就像侍女一样众星拱月般地捧着。及至全开,没有了粉红的妖艳,白白的盛满了一树又一树的芬芳,引逗得蜂蝶翻飞、穿梭起舞。只是此时的苹果树叶已经长开了,掩住了苹果花开的艳丽,叫人又想起桃杏的热闹来。

桃花和杏花在此之前,已然开放,山桃花和早熟的桃花红艳艳的,一树便是一道风景。杏树在房舍之间的多,老院子里一株黑魆魆的老杏树,一年中难得的有几日朝气蓬勃,在春雨中,鲜艳招摇。莫名让人想起那句“一枝红杏出墙来”。梨花亦伴着清明的雨水而开,恰似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

初春,不光有春光无限,还有乍暖还寒的霜冻、冷雨和寒流。苹果花开时最怕霜冻,花败了事小,无果才事大。为了防止树木冻伤,人们在果树丛中点起了烟,弄烟雾除霜,减少霜冻对花朵的伤害。就算一个村子的果树,因地势、风向、花开的程度等,结果也会大不相同。

按理说,花开得稠是好事。原则上,花多了,果自然就多。但花多、果多对农业种植的目的来说就不一定是好事了。这便就需要疏花、疏果。疏花、疏果需要心肠硬一点,不然到果熟季节别人收获的是又大又圆色泽又好的果,而你收获的可能就是一堆猴蛋蛋。“颜值也能当饭吃”,水果也概莫能外,不仅需要口感酸甜适度,而且果面光洁、无疤无痕、色泽艳丽、端庄匀称、质感丰富都会被卖家与买家高看一眼、厚爱一分。

如同人的颜值需护理补水、饮食睡眠、美容化妆等,长成一颗完美无瑕、人见人爱的苹果,也需要精细打理,倾注心血。浇水、施肥、除草、修剪是基础,还要提防虫害。早在冬季,就要在果树主干一米以下,刷上白灰,防止开春后,虫子从土壤中苏醒,沿着主干爬上枝叶,危祸果实。

在果子只有鸽子蛋一般大,就要完成优胜劣汰。留下的果子每一个都寄托了主家无限的期待。在果子外边套上一层薄的塑料袋,主要是为防止虫子或者鸟雀的侵扰。也有效隔绝了农药。等长到小孩拳头大小,果子被再次“临幸”,套上一层牛皮纸袋。这个厚袋子遮光,目的很明确,就是在逐渐成熟的过程中,苹果的色泽是均匀的,不会太绿,也不会太红。如此严加保护,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十五坐幽闺,四邻不相识。”

麦黄时分,杏儿熟透,人们开始赶趟般地仰头去品尝或甜或酸、甜里带酸的麦黄杏;仲夏时节,各种桃子也陆续熟了,好像是一夜之间,村子里满街满巷都是桃子甜腻腻的味道;而即使是早熟的苹果也还在半清半红之间徘徊,要成为一颗完美的果子,绝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那些被裹了两层膜的果子,有了待价而沽的资本,因为成本也高。

过了国庆,各种瓜果蜂拥而至。套了纸袋的苹果也接近成熟,个头基本定型,但颜色还是一张白纸。及至一场雨后,阳光充足的时候,纸袋被一个个撕开,露出真容的果子,拼命地仰着头与阳光对视,在阳光与雨水的蒸腾中慢慢羞红了脸。但树下方和被叶子遮住的果子,就只能哀叹不已。而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人们在树下铺上反光膜,让枝叶缝隙间透过来的或斜射过来的阳光,反射到一个个渴望恩泽的果子上。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果子铆足了劲增添颜色、提升甜度的最佳时机。如同麦子在成熟期,最怕刮风下雨一样,苹果在成熟期,最怕冰雹等恶劣天气,最喜欢“太阳当空照”的丽日。此时,风是不惧的,树叶在秋风中,渐次枯萎,果子高傲地挂在枝头,脸儿一点点变成粉红、大红,从一半红变得通身红。

那层从幼年就套上的塑料袋,保护这些脆弱的生命,不被尘土侵袭,不畏农药残余。还有一点,就是在运输储存中,减少水分流失,便于长时间保存。

有句谚语:麦在地里不要笑,收到囤里才牢靠。苹果也是如此,在生长过程中,会出现不少落果、次果,只能以一斤四五毛的价格卖给果汁厂做原料。在运城当地,有十几家果汁企业,年产苹果浓缩汁30万吨,年消化苹果180万吨,年出口量15万吨以上。

为了保证好果率,在采摘阶段,更加需要谨慎小心。人手不够时就要雇一些人手帮忙,像极了前些年从南向北帮工的“麦客”。运城籍作家韩振远的散文《苹果与女人》,就是书写在丰收的苹果园里发生的故事。2004年,此文获得我国散文随笔创作最高奖项——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

在运城当地,因种苹果发家致富的不在少数,因此,古老的小麦产区,成为苹果之乡。几乎家家户户有果树,苹果之外,桃树、梨树、枣树、柿树也不少,生态环境也随之好转,过去难以得见的鸟雀、兔子、刺猬、穿山甲等小动物开始出现,曾经的黄土塬也有了山林野趣的光景。

苹果原产欧洲中部、东南部,中亚、西亚和中国的新疆。公元前,罗马人就开始栽培,嫁接繁殖。18世纪杂交选育成功,逐步推广栽培。美洲大陆被发现后,苹果传入美洲,培育了不少新品种。1871年,美国人约翰•倪维思将苹果引入烟台,开创了中国苹果栽培的新纪元。

其实,苹果在中国古已有之,相传夏禹所吃“紫柰”,就是苹果。准确地说,是苹果的一种,通称“柰子”;亦称花红、沙果。晋代苹果种植技术已相当高了,至明代,不但有“夏熟”的“素萘、朱柰、绿柰”,而且“凉州有冬柰,冬熟,子带碧色”。宋人有诗云:虞翻宅里起秋风,翠叶玲珑剪未工。错认如花枝上艳,不知荚子缀猩红。明代有首《柰树》:树下阴如屋,香枝匝地垂。吾侪携酒处,尔柰放花时。

花红在古代还被称为林檎,李时珍《本草纲目》所言:“林檎,即柰之小而圆者。”或以南北产地不同而分,产于南方者称花红,产于北方者叫苹果。如清•王孟英《随息居饮食谱》所说:“南产实小,名林檎,一名花红。北产实大,名频婆,俗呼苹果。”莫非也应了那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如今在新疆一带就有成片的野生花红,没有经过驯化。即便在山西的一些山区,也能遇到如屋如盖的花红树,花开无异,果实却大相径庭。

幼年,姥爷家的庭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沙果树,叶子稠密,树冠如盖,长在院子中央,甚是招摇。上工回来,姥爷就会侍弄树木,嫁接、剪枝、除虫……跟在他身后忙碌,是我童年最乐意做的事。而沙果的种植相对随性,不必剪枝疏果,仅靠雨水浇灌,就可以枝繁叶茂。到八九月份,诱人的沙果就挂满枝头。有点像山楂的生长方式,沙果也是一嘟噜一嘟噜的,表面光洁不会藏污纳垢,咬一口酸中带甜,绵软带沙……可惜,时过境迁,那个花园般的庭院已不复存在。

五一小长假,去长治沁源灵空山,途经一山洼处,路近旁一株巨大的花红树,树高四丈,树冠如宇,孑然独立,花开如瀑,蔚为壮观。接近正午,阳光透过树杈,美得无与伦比。我却潸然泪下,没来由地,想起了故乡的苹果,想起了无边无涯的苹果地。

己亥年冬,父亲周年忌日,故乡的苹果已采摘收藏。徒剩下稀稀拉拉的叶子,和失去了灵魂的枝条。爬上一道长坡,崖上种的全是苹果,不必刻意去找,过两三个地垄,从两行苹果树中间走进去,不长的一段距离,无花可看,无果可尝,无心可思,唯有冰凉的泪,那孤零零的土堆下,是父亲的安眠之所。目之所及,是萧瑟的风,干枯的枝丫,还有枯萎的草……

春华秋实,寒来暑往,亘古不变。而我却在每一个花开如瀑的季节,一次次想到家乡的苹果,以及平淡无奇的苹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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