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乡去看草
2020-03-01曹文生
◎曹文生
狗尾草
狗尾草属于大地,也属于乡村。
一株草长在一个名叫曹胡同的村子,它和当地的人、动物一样,注定与这里分不开了。一株草从春天开始,顺着季节,打通草和人的隔阂。
村里有一个老人,上了年纪,身体还算健壮,只是眼睛出现了问题。他的眼睛见风流泪,眼前泛起一层雾,这个世界的本质,他再也看不透了。他的眼睛限制了他的审美,他无法清楚地看清一只鸟、一株狗尾草。他面对这个雾蒙蒙的世界,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唉声叹气。
他的孩子都进了城。孩子为了孝敬他,从乡下的泥土里把他带进了繁华的城市里。他进城三个月,感觉诸多不适,闻不见麦子的味道,也闻不见狗尾草的味道,于是决定离开这个囚笼似的地方。他一个人,在乡村里孤独地活着。
他喜欢伺候庄稼、草、动物。在他的庭院里,养了一些花,喂了一些鸡、鸭。他的心无比舒畅。他认为城里的月光越来越暗,哪像这乡村,一轮月,在天上,月光温柔,照在狗尾草上,也照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只是,这老人看不见月光了。
一个姓胡的中医,在方圆几里有些名气。他来到我们村,看了看老人的眼,微微一笑,说:“不打紧,还有治。”胡中医从地里采一些狗尾草,研磨后给老人服下。不久,这老人就能在阳光下看一些长颈的、黑羽毛的鸟了。
谁也没想到,这遍地生长的狗尾草,竟然是一味中药,能治疗人的眼睛,让人重新打量这个世界。一个人在狗尾草里,读到的是草比人更在乎这个世界。它们一辈子举着思想的头颅,去思考大地和家园。
家园,越来越荒凉了。
20世纪90年代,这里的人犹如庄稼,一个个长在村庄里。从我村第一个人离开这个村子开始,已经有20年了。这20年来,第一个人的模样,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这个人叫狗剩。
他最后一次回来,是20世纪90年代末。当时他穿着风衣,开着车回来,村里人一脸羡慕,乡村世界开始动摇了。祖辈世代堆积的乡土世界,似乎一下子就坍塌了。
没想到,这个二流子,在村里的时候,没女人愿意跟他,他一离开村子,就如此出息。这个二流子,成了村里成功人士的标杆。乡下人认为,曹胡同以外的世界,精彩纷呈,他们想去看看。
过年后,他们一个个离开了。
许多人,再也看不起庄稼了。他们眼里的庄稼,一亩地产1000斤,一斤就算一元,10亩地也就10000元。这一万元,什么也干不了,连儿子婚事的零头都不够。他们一个个走了,走得很决绝。他们一个个蜗居在城市的角落里。
村庄越来越空,只剩下老人、孩子以及那些看家的狗。庄稼虽种,只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化肥催生的玉米,过早地成熟,虽然颗粒饱满,但是味道明显不如以前,只吃一口就不想再吃第二口了。
狗尾草吃了化肥,身体开始强壮起来。它夹杂在一片玉米地里,审视着村庄、村庄上面的天空和少有人走的街道。
狗尾草是一种卑贱的草,长在村庄的田间、地头、河边、旷野。它从土地里钻出来,便认准这是个家园,此后就将一个村子的乡愁留在自己的记忆里。一个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故乡,人如此,物也如此。
狗尾草的故乡是那个沟渠,还是那条被叫作惠济河的河流。这条河,曾经把一个乡村的干净记录下来过。这条河,据说是黄河的支流,每隔几年,政府都要组织人力去淘洗一下河里的淤泥。
那时候,河水很多,河很宽,人可以在此洗澡、洗衣服。如今,河水不再澄清,每天都是一片赤黑色,一走近,臭烘烘的。这就是狗尾草生活的环境,它还在河边长着,不知这狗尾草是不是屏住了呼吸。
我想,狗尾草也开始厌恶故乡了。故乡的桥还是那座桥,可桥下的水不是旧模样了,桥上的人也换了一茬。
一种卑贱的草,人不知道还会不会记起。在我阅读的文字里,关于狗尾草的记载,真的不多。《诗经》里有记载: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这里,用狗尾草的繁茂,去陪衬一个人的念叨。我不知道,为何要用狗尾草入《诗经》,它贫贱的身子能承载得起吗?
在这里,狗尾草叫作“莠”,我是通过一个成语记住这个字的,叫作“良莠不齐”。似乎,这狗尾草属于贫弱一类,非“良”字可称,这个“良”字,让我想起了一片丰收的庄稼安居于土地。
倒是台湾诗人余光中喜欢狗尾草,并以此为题写了一首诗:
一切都留在草下
名字归名字,骷髅归骷髅
星归星,蚯蚓归蚯蚓
夜空下,如果有谁呼唤
上面,有一种光
下面,有一只蟋蟀
隐隐像要回答
这诗的后半部分是乡村式的,把我的记忆点燃了:一个人站在诗外,看见了一个村子里面有人,有墓碑。这是乡村的重点。走进一个乡村,活着的人都这么苟活着,死去的人记载着乡村的过往。看到这样的诗句,让我想起了乡村的蚯蚓、蟋蟀。它们在雨水里复活,在草叶下隐藏,引领着我的灵魂返乡。
夕阳西下,乌鸦返巢。
这时候,一条黄狗和一个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在故乡的土路上动着。狗尾草,在路边站着,似乎在迎接这个人。这个图景,太熟悉了,每次闭眼想到这儿,我都仿佛回到了故乡,看见了那个魂牵梦绕的村子。
这些留守的人,是乡村的帝王。他们在乡村里像草木一样活着。他们的世界,是一个长满狗尾草的村庄。一个没有离开乡村的人,在狗尾草的眼里,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那些远走他乡的人,像一个迷路的人。
盛夏的星子,在高空里。我和爷爷在树下,一起等待起一阵风。我一边将白天割过的狗尾草归拢到一起,一边听爷爷讲关于狗尾草的故事。
地上的麦稻,原本一茎七穗,人活得很安逸,许多人便开始挥霍无度,上天为了惩罚这些人,便发了洪水。人间一片灾难。一个灵犬偷偷游到天上,在天上的草木园地打滚,把天上的种子带下来。人间有了庄稼,可是也带来了杂草,狗尾草就是一起带下来的。
人再也不敢那么过了,他们开始勤劳,这狗尾草就成了检阅人是否勤劳的途径。一片狗尾草覆盖了庄稼,说明这个人太懒,粮食也不会太好。只有那些地里干净、看不见杂草的土地,才能收获粮食。
这草是从上天来的,在人间的土地上越来越多。这草很柔弱,让我想起了太极,一种以柔克刚的功夫,让人不敢轻视这柔弱之物。
在草里,如果按照刚硬的程度排名,分别是虎尾草、狼尾草、狗尾草。这几个草都是用动物来命名的。这几种草都让我喜欢,虎尾草的穗尤其好看。
我喜欢狗尾草,感觉它们是一群良民。它们是牛羊最爱吃的草。一片狗尾草可以填饱一群牛羊的肚子,来年定然可以生出许多小牛犊、小羊羔,让庄稼院更有生机。
狗尾草经不起秋风的折腾,遇见北风就断了,一生就走到了尽头。
人呢?人的一生似乎比它长些。但是,人的命运和草木一样,也会有走不动的那一天。那时,土路、夕阳和一片狗尾草,会成为一个人最后的念想。
我翻看一本关于野草的书,看见狗尾草,在乡村里比人更惬意。它们尽管没有进入文字,就犹如一个人没能进入家谱,但是它的一生还是按照自己的路数走得很坚定。
狗尾草在空荡荡的村子里仍然活着,也许是3年,也许是10年。那时候,一个人回到故乡,故乡彻底变了模样,但是土地上仍有一片狗尾草热情地“招待”他。
或许,那个人流泪了。
红蓼记
你看,那是什么花?
母亲说:“那不是花,那是平原上的一种草,叫作‘九莲灯’。”这名字很具有禅意,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群文盲样的乡人,从没有走出过村庄,却给一种植物起了这么唯美的名字。
一种草从土地而来,最后归宿于土地,这也算一个轮回。一种草深藏于丛草之内,如果不是人刻意去诠释一种花开得妖艳,恐怕这草难以在文字里张扬,只能泯然众人矣!
“莲”字在乡下代表高处,唯有神灵才能坐拥“莲”字的内涵。许多菩萨抬头三尺有神灵,他们于莲座之上审视着人间。或许,一种植物,与莲结缘,也便拥有了神性。
“九莲灯”三个字,让我想起了沉香。三圣母被压在华山下,沉香劈山救母,用宝莲灯,博了个大团圆的结局。九莲灯虽没有神话,但是也拥有一种草木人生:安静、朴实。
日暮,牛羊归圈,田野里仍有无数盏九莲灯,用一生拔节的文字去安慰黑夜的孤独。一株青草从春天来,去了冬天的火焰里,一生可谓短暂;一株花开有点是瞬间,但也曾装点过平原,让缺少花朵眷恋的民间多了些底气。
许多草,于屋外活着。
这些沉默的灯盏,与屋内的孤灯遥相呼应,天地间到处是火光和植物的对话。一片光,召唤着另一片色泽,屋内恰好有一个读书人在读着古书,突然遇到“红蓼”一词,这一片红便把深夜的黑压在了身下。
只是在很长的时间内,我仍读不透红蓼的真身,总觉得是一株唯美的花、浪漫的植物。
乡下人从来没想着将九莲灯和红蓼联系在一起。一种自卑的念想让乡下人觉得九莲灯贴着土地生长,卑贱、孤独。而红蓼一定是占据了古诗里的文雅。它开得热烈、耀眼,一个“红”字带着中国文化里的喜庆,弥漫着一种古典。
我读到一本关于野草的书,看到关于野草的图片,一种叫作红蓼的植物,竟然是乡下的九莲灯,让我大吃一惊。
这种植物竟然如此富有诗意。
陆游有诗句:“老作渔翁犹喜事,树枝红蓼醉清秋。”一个人面对一片干净的水域,看着一片红蓼于水域里铺展开来,它们是一个个的个体,同时又是一个群体,或抱团取暖,或抱团让灰暗的日子多一点渲染。
明代的张四维写道:“红蓼黄芦白浪。”此一句甚好,色泽对比鲜明,白的芦花,红的蓼花,一起在水面上,涂写着诗意的安静。
齐白石画一株红蓼,下面是卑微的蝼蚁。或许一个出身低微的植物,需要一个出生低微的动物,才能门当户对?这也恰好构成了乡村的基本元素。
宋徽宗画的《红蓼白鹅图》,颜色不太协调。我本以为,一片耀眼的红,点缀一堆白鹅的富态,便是人间最绝妙的搭配了,但是,这红蓼开的竟然是白花。或许,一个帝王,厌倦了妖艳的红,开始钟情于素淡的白,追求返璞归真,或者是一种繁华过后的安宁。
我最喜欢的画是一幅《红蓼水禽图》。一只水鸟,立于红蓼之上,蹬着红蓼,寻找水中的吃食。红蓼一枝摇曳入水,也是一种风味。图画里的生机是乡村式的,也是古典式的。或许,一种草木的诗意,一定与乡村有关。
北方人送别,不过一碗酒水,一骑绝尘之后,便不见了。南方人送别,于水边,便响起司空图的一句诗:“一曲晴川隔蓼花。”许多人消失于水影处,只剩下一片红蓼,于孤独之中安慰那个留下的人。
写到这儿,我想起一件趣事:一个铁姓官员要离任,许多文友写诗包含不舍。一个武官打扮的人头两句写道:“你也作诗送老铁,他也作诗送老铁……”有些打油诗的味道,许多人心里快笑翻了,脸上还保持着平静。“江南江北蓼花红,都是离人眼中血。”这两句道出了送别场景的悲凄与不舍。
送别是一种人心相通的仪式。许多人活了一辈子仍不得要领,只是在肤浅的层面上徘徊。
一株红蓼于岸边安静地看着送别,一种花便成了一种象征,古诗的丰富便在于以有限写无限。
南方的红蓼多于水中,北方的红蓼是旱生的。它们生于平原,“平原”是一个大词,喂养着太多的事物:时间、空间。一个人渐于腐朽,一个寺庙渐于老去,一个故乡却越来越沉重。在故乡,大地是唯一的证词,证明红蓼是当地的土著。
一个人面对着大地,大多是有些心虚。大地见识过太多的事物。一个老人的暮年,一个红蓼的青春,最后都归落于大地,只剩下一个熟悉的村庄,在村庄的阳面是一村子的旧人,在村庄的阴面却是一个个墓碑。人遇见红蓼,本是一种因缘。
它们于村庄的任何角落生长、怒放,不因村庄里的人少去而沉默;它们于野草丛生的土地上发出一片片鲜艳夺目的光泽,隐蔽了平原泥土的灰暗;它们倔强地活着,比我们活得还要任性一些;它们的灵魂高于村庄,高于人性。
面对一种植物,人类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李时珍云:“蓼类皆高扬,故字从蓼,音科,高飞貌。”一个中医,对于一种草木,有如此深的理解。可见,红蓼一定是一个不安分的植物,一定于野草的头顶飞翔,让一个乡村的浊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摇曳生姿。
夏纬瑛说:“蓼之名源于味道。”这红蓼,入口戟刺喉舌,犹如火之灼热。一个耀眼的植物,注定不是平淡的,它的辛辣味道刺激了中原。
这种植物耀眼而不妩媚,因此在古代的诗句里留下了“终然体不媚,无那对虞翻”。三国谋士虞翻于此找到了知音,只是我们听惯了卧龙凤雏,便少有人关心虞翻了。
在古代的四大名著里,三个都写到红蓼,可谓对一种草木的用情之深。《水浒传》里除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有如此诗意一笔:“白苹渡口,时闻渔夫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
《西江月·红蓼花繁映月》是《西游记》第九回中渔翁张稍所吟唱的一首词:“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入网大鱼作队,吞钩小鳜成丛。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西游记》第九回书中写道,长安城外泾河岸边有两个贤人,一位是渔翁张稍,另一位是樵夫李定。一日,他们在长安城里卖了鱼和柴,便进入酒馆吃了个半醉,徐步而归。二人以对诗的形式夸赞渔樵生涯。红色的蓼花,黄色的芦叶,辉映着月光,沐浴着江风,江水中的星星闪闪烁烁,营造了一种清幽、辽阔的意境,而且富有动感。词的下片四句,则是描述了渔人撒网、垂钓的乐趣,得到鱼后便烹煮起来,味道特别鲜美。有鲜鱼,有从酒馆里带回来的美酒,便可以笑傲江湖、游戏人生、浮云富贵、粪土王侯了。
最后给红蓼结尾的一定是《红楼梦》:“蓼花苇白断肠时。”这断肠人不在天涯,而在情深的坟墓里。《红楼梦》里有春夏秋冬四景,都剪切成四种图画:梨花春雨,蓼汀花溆,桐剪秋风,荻芦夜雪。这蓼汀花溆是宝玉亲手所提,只是不入元春眼睛,花溆倒也罢了,只是这蓼汀令她不满意。
民国狂人刘文典,读《红楼梦》说花溆反切为宝钗,蓼汀反切为黛玉。看起来许多人不喜欢林黛玉,只是我读此书,读出了人情。
宝玉生病,许多人来来往往去瞧,这是乡下人的礼节,只有林黛玉在窗下看了一天,等众人散去,才入屋安慰。真正关心人的一定不是走马观灯式地敷衍,而是每一眼都刻在骨头里。在故乡,也是如此。
故乡收容一株草,便是一种包容。
平原太大,收容乡村的过往。一个人不能没有故乡,或许一个人回忆村庄时最能扯出的就是一种疼痛,一个村庄的高度无非就是一片红蓼的高度,成为一个游子怀念的道场。
一株草,长老了,也便活明白了。
它成了年老人的拐杖,或许一个老年的孤独,与另一个暮年的草木相遇,这两个孤独便成了乡村的坐标。
一个人回乡,无非是那一片野草。它们不是圈养的草,它们的野,它们的繁茂,它们把一个乡村的质朴转化成红蓼的火焰。它们举着火把去祭祀天地,这人间的典礼,于一片野草之内。这红花,每长一节,便开花一次,每开花一次,便耗去一生的心血。这红花,能闻到草木和泥土的味道。
同草木一样,能闻到草木和泥土的味道的还有母亲。有人得了痢疾,母亲将九莲灯花于锅内煎熬,用红蓼的液汁予以服下。
一个目不识丁的母亲,却对草木如此熟悉。一个人面对草木时,如同熟悉这片土地、这片庄稼一般。母亲将这些卑微的看不见的灵魂一点点拔高,一直拔高到灵药的高度。
一些崇高的词,人类羞于施舍给草木。我却把一个中原的丰腴,归结于一群毫无血缘的草木。它们不记人的恶,用草木的善,去把一个个人温暖。
在中原,草木和人一样,都活得卑微而渺小。平原很大,红蓼很小,一片辽阔的中原,包裹着太多的时空穿越,一株草来了,一株草走了。平原很净,能过滤掉一切众生的恶。而红蓼太浊,它的浊是一种世间万物所应该具有的特性,草木过清,便远离了泥土。
一种草,会成为一种药。中药的好处是将草木的素提高到一种高度,和五谷走得最近。
人吃五谷,便有了素心。草药也是素心,以一种素去疗治另一种素,是多么好的选择。只是许多人不知道一株红蓼是一种中药,仍在用人类的固执去看不起它。
人应该把身子放低便和谐了,许多事情的冲突都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人与人之间如此,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
人不争那一口气,佛也不争那一炷香,世间都还原成草木,人活着也便不累了。一个人在中药里会遇见一片草,也会遇见一片红蓼。
草有命,人也有命。尊重,从草木开始。草木病了靠土地疗伤,人类病了靠中药治疗,或许草木和人的源头都是土地。
人应该回到源头,吃草木,吃五谷。
一片红蓼便是一个草木的寺庙,我是那个敲钟的人。我的故乡仍在一片杀戮上盘踞,也许多年以后我便缺失了一片红蓼。
它是草,而高于村庄。红蓼从不向人索取太多,只需要泥土、水和阳光,而反哺大地的是干净的空气和一片草药的善心。
一种草,比人省心太多。一个人的贪念会大于村庄,大于平原,身上缺少约束,一转眼就跑出了村庄;而一株红蓼,只要有一片泥土就够了。
红蓼的野心在于这一片耀眼的红。你看,它们的色泽会淹没村庄,除此之外,它一直安静沉默,像一个毫无理想的人住在村庄里。
我心念一株红蓼,希望它今夜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