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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视角的公共预算分析:关于方法论的探讨

2020-03-01王雍君

经济与管理评论 2020年4期
关键词:赤字财政政府

王雍君

(中央财经大学政府预算研究中心,北京 100081)

包括中国在内,许多国家都面临强化和改进支出分析的迫切需求,系统持续地提高公共支出管理质量、改进公共预算与政策制订的关键一环。在过去40余年中,中国公共预算规模(1)本文在一般意义上使用“公共预算”概念,并非特指中国现行四本预算中的一般公共预算。的快速扩大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目前四本预算(2)四本预算分别是一般公共预算、社会保险预算、政府性基金预算和国有资本经营预算。的支出总规模超过40万亿元人民币,相当于GDP计量的年度经济总量的40%。规模的扩大强化了公共预算与经济系统的相互作用及其复杂性。迄今为止,国内学界和政府相关部门依然缺失关于预算如何影响经济运转的专业分析方法,导致此类分析的明显不足。鉴于经济分析对改进财政政策和公共预算的质量非常重要,开发和应用专业的分析方法,系统增进相关的分析能力,实有必要纳入公共预算改革的优先议程。这与如下认知相一致:现在的无知程度类似科学素养低下的人类历史早期阶段,但其后果却比过去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要危险得多(卡尔·萨根,2019)[1]。

公共预算分析的范围和内容十分宽泛,涉及经济、社会、政治等各个维度。经济维度的分析是其中非常关键的方面。本文采纳的分析框架基于当代公共支出管理(PEM)文献(艾伦·希克,2000)[2]界定的理想财政成果三个层级中的前两个层级,即第一层级的总额财政纪律和第二层级的配置有效性。第三个层级为机构运营层面的技术效率。

总额财政纪律关注财政可持续性,后者攸关宏观经济政策的稳定目标。财政不可持续往往是宏观经济失衡的主要根源,这意味着财政政策需要着手调整以促进可持续性。配置有效性与市场失灵的经济学主题相连。公共支出和其他政府干预措施的重点,应集中于市场失灵最严重的领域;在市场失灵轻微的领域,政府干预缺乏适当的基础,这意味着最佳策略是不干扰或者少干扰。以此言之,公共预算的配置分析与可持续性分析,都可作为经济分析对待。

一、财政可持续性分析的一般方法

公共预算作为管理公共支出的基本工具,具有重要的宏观经济效应。预算视角的宏观支出分析关注(3)支出分析也可采用非预算视角,主要涉及两个主题:政府规模和宏观财政负担。关注财政总量目标(targets)与宏观预算政策目标(objectives)间的一致性,涉及宏观预算政策的有效性、财政赤字的适当性和财政可持续性。

财政可持续性分析的主要作用在于支持宏观经济框架筹划。健全的预算制定应以对宏观经济框架的精心筹划作为适当起点。宏观经济框架筹划聚焦收入预测和财政与经济政策目标及手段,旨在确保财政变量与政策目标间以及彼此内部各个成分间的一致性。关键财政总量目标(基准)比如支出、收入、赤字/盈余与债务之间存在重要的相互联系,宏观经济政策目标比如增长率、就业率与通货膨胀之间也是如此。因此,预算的宏观筹划面对三项中心任务:财政目标与政策目标间的一致性,两类目标内部各成分间的一致性,以及政策工具与政策目标间的一致性。

宏观经济框架的准备并不需要复杂的模型技术,(4)采用复杂的模型技术可能误导人们将宏观经济框架仅仅看作是一种“预测”,这会损害宏观经济框架的实际价值。在经济增长目标与货币政策之间缺乏一致性(磨合)就是一个常见的问题。避免部门规划同宏观经济框架之间的不一致很重要。预测假设及基本的政策目标应与广泛经济分类的支出类别相联系,而不是如何在各部门之间分配财政资源。转移支付或权益性支出项目无须做出详细的说明。假设的未来建设性支出也不需要同基线承诺对比。但对可靠的财政可持续性分析的依赖性很高。这种依赖性始于20世纪上半年的凯恩斯革命。凯恩斯革命集中体现在财政政策的宏观经济分析(功能财政)理论,它深刻地改变了许多国家制定预算的方式:要求公共预算的宏观经济影响(乘数效应)在预算制定的当时即应被认识到。于是,财政总量基准(支出、债务与赤字的目标水准)与宏观经济政策目标(增长与就业等)变量的反复磨合以达成协调一致,得以成为预算制定的关键考量,而不应只是简单地考虑收支平衡或减税。(5)2015年中国实施的新《预算法》规定中央财政的“跨年度平衡”原则,似乎将预算制定引向“平衡”(方向)而非“磨合”这一关键问题。

具体地讲,宏观财政政策分析的重点有二:(1)检验预算的财政含义,涉及预算政策目标、支出筹划与宏观经济框架间的一致性,以及支出、赤字和债务的挤出效应;(6)挤出效应至少有三个作用途径:提高利率(政府作为资本市场的融资方)、采纳替代而非支持市场机能(与民争利)的投资项目、浮动汇率。给定其他条件,与固定汇率体制相比,浮动汇率体制倾向于削弱财政政策的有效性。另外,过度开支招致或加剧超额负担和腐败(寻租),会损害市场信心和增长潜力。(2)赤字与债务水平应是可持续的(桑贾伊·普拉丹, 2000)[3]。

财政可持续性通常采用偿债能力作为简明实用的判断标准。如果某个政府丧失偿债能力,就意味着财政不可持续。据此,财政可持续性分析可鉴别为以下三类方法:

(一)流量法(赤字法)

宏观财政政策的宽泛目标并非特定水平的财政赤字或盈余,而是财政可持续性,尽管如此,财政赤字依然是宏观预算分析的重要指标,主要包括:(1)可持续赤字,定义为在给定货币需求函数、可取的通货膨胀、实际利率以及经济增长率条件下“未来债务/GDP”比率;如果这个比率越来越高,则表明不可持续;(2)综合赤字(overall deficit),包括中央和地方政府、社保基金、预算外资金还有中央银行损益,但不包括各类公共实体间资金转移,否则会对支出总量与宏观经济状况的协调性产生歪曲;(3)现金基础(综合)赤字,定义为“政府借款需求”(国内与国外),(7)赤字对应(等于)净借款——即政府融资净额——必须满足三个条件,(1)赤字/盈余中剔除借款,(2)收入中不应包括当年和以前年度结余(银行存款与现金),(3)支出中不应包括债务本金偿付。赤字和净借款的口径不一致将导致财政政策分析的困难。原则上,政府的赤字是通过借债弥补的,因此,保持“赤字”与“净融资”的对应关系,对于基于宏观经济政策准备和执行预算十分重要。表明在公共债务增长受到控制的情况下,确保预算以非通货膨胀(无须增发货币弥补赤字)方式融资、因而不会挤出私人投资的赤字水平;(4)基本赤字=综合赤字-利息支付,并不取决于利率、汇率的非政策性波动,因而可更好地反映政府在财政调整方面所做的努力;(5)经常赤字=经常收入-经常支出,相当于“政府储蓄”,也就是政府对可投资资源和经济增长所做的贡献;(6)营运赤字=现金基础赤字-政府利息支付中的通货膨胀部分,对于分析剔除高通货膨胀对债务存量(贬值性)影响后的实质赤字水平很重要。次中央级政府运营赤字的约束通常比中央财政严格得多。

此外,其他两个重要的赤字概念也很重要。第一个是“结构性赤字”,定义为消除暂时(周期)性因素影响后的赤字,包括结构性综合赤字和结构性基本赤字。周期性因素主要影响收入,但也影响支出。资产收益(比如土地出让金)和以前年度及当年形成的结余(银行存款和现金),实际上是用于弥补赤字的资金来源,而非增加收入。因此,计算结构性赤字时应将其剔除在外。(8)另外,价格大起大落对收入和支出产生的短期影响,亦应如此,尤其是矿产资源富集的辖区。周期性因素还包括利率和通货膨胀,两者出现异乎寻常的波动时,对收支的影响亦应剔除。考虑到误差随时间跨度而扩大,结构性赤字概念亦有局限(Willams,2012)[4]。

另一个是“审慎赤字”。当前的财政赤字水平是审慎的吗?答案取决于很多因素。最常见的是采用赤字/GDP比率判断:欧盟的标准是3%。然而,使用标准赤字比率(不高于3%)或类似比率——比如欧盟债务比率(不超过60%)——判定赤字的审慎水平,几乎没什么意义。这些标准是经验性的,从未得到严格检验,实际上也从未得到严格执行。(9)各国的具体情况也很不相同,经济增长速度、潜力和规模较大的国家承受赤字和债务的能力高得多。此外,各国的具体情况也很不相同,经济增长速度、潜力和规模较大的国家了受赤字和债务的能力高得多。

(二)赤字吸收法

此法可视为流量法的变体,用以分析经济体系对特定水平的财政赤字的吸收能力,吸收能力越强,表明给定水平的财政赤字的可维持能力越强。吸收能力因经济体系的特征而异,取决于一系列的特征变量,比如储蓄率(10)储蓄为收入超过消费和投资的部分。中国的居民的整体储蓄率高达45%以上。因此,中国经济吸收政府赤字的能力是很强大的。但是,民间的吸收能力再强大,也不能避免政府赤字和债务的挤出效应。和公共支出的生产率。这些特征变量共同决定赤字水平是否足以影响债务、通胀、私人投资的目标水平以及贸易平衡(经常账户余额)。

应注意的是:虽然赤字可以无限期出现,但基本赤字断然不可,因为政府必须在某个财政年度拿出一部分钱,用来支付现行债务的一部分利息,否则将落入靠借新债还旧债、债务越背越重、总有一天无法持续的陷阱。(11)只有一种情形例外,那就是财政资金的使用效率很高,以至经济和财政收入增长率一直超过政府债务的实际利率。然而,长期来看,经济增长一直高于实际利率并无可能。

(三)存量法(净值法)

使用赤字判定财政可持续性最为常见,但有其局限性:没有考虑政府净资产变化。净资产定义为资产减负债,即资产负债表(也称平衡表)中的净资产。无论公共部门还是私人部门,通常都不会因为预算赤字的压力走向崩溃。即使赤字持续多年,政府也有办法通过干预使其恢复平衡。因此,许多情况下,财政上的不可持续并不通过赤字表现出来,而是隐藏在平衡表中:净资产减少令人忧。(12)多年来,这个问题在中国极为突出:大规模的土地出让金(导致政府减少土地使用权)和自然资源(尤其是矿产资源和水资源)的衰退,转变为各级政府财政收入的超高速增长,直到近年才有所减缓。这种“减少资产、赚取收入”的短视行为蕴含极高的财政风险,随着时间推移逐步显现出来,“资源枯竭型城市”遭遇的就是这类问题,即把临时收入错误地当作永久收入招致的问题,后果通常很难修复。

在这种情况下,超越传统的赤字判定法,通过评估政府净资产的变动趋势,来决定当前的财政政策是否需要做出调整,可能更适当。净值法(平衡表法)可以揭示出某些看似不起眼的变化,很可能对政府净值带来重大影响,从而置财政可持续性于危险境地。这些“小幅变化”包括汇率、利率和资产价值的波动。在资产和债务规模累积到一定程度时,可能导致政府债务规模和政府救助(财务亏损的公共企业和金融机构等)大增。

净值法还有助于校正赤字与债务判断法的另一个盲点:“对未来数代人的欠债”。(13)这类跨代债务主要体现为未备基金的未来社会保障权益,本质上是当前政策(基线)下社会保障体系中的预期财政赤字。在“未富先老”风险很高的背景下,老龄化社会的迅速到来,很可能意味着这方面的“欠账”(未来赤字)超过现有政府性债务。只要将其引入平衡表,就可能导致公共部门净资产从正变负,这是财政上不可持续、需对现行政策做重大调整的显著标志。错失了调整机遇,后果不堪设想。此外,采用代际会计法评估长期可持续性也是必要的。(14)这一方法用来分析当前世代和未来世代的净财政利益归宿。净财政利益定义为税收支付减去支出受益。这一方法已经在许多国家得到发展,但中国目前仍未采用。大部分公共政策都具有长期影响:影响当代人和下一代人的财政利益。代际会计法旨在鉴别这些影响。

二、预算配置分析的一般方法

经济学视角的配置分析关注支出结构与市场失灵之间的关系,主张公共支出的重点应集中于市场失灵程度(和范围)较高领域;给定其他条件,市场失灵程度越高,支持这些干预措施的公共支出的社会回报也越高,政府干预的理由也就越充分。以此言之,市场失灵的经济学分析为预算配置的经济学分析奠定了坚实基础。

鉴于政府干预的基本方式是制定与实施公共规划(public program),把公共规划作为配置分析的基本单元也是适当的。规划定义为促进同一个经鉴别的政府目标的若干活动的集合,要求与支出部门与机构的任务相联系,并鉴别特定目标受益群体(Schiavo Campo, 等, 1999)[5]。举例来说,儿童保健规划的主要活动可鉴别为:建立儿童保健中心,开发儿童营养品,注射儿童疫苗,以及开发儿童药品。这些活动组成的规划至少有一部分资金来自预算拨款,因而可称为公共规划。不同规划间的支出配置是公共支出结构的关键方面,配置分析的中心任务在于鉴别不同规划的相对有效性,尤其是鉴别失败规划及其原因。

为此,规划本位的预算配置分析可界定为四个依次展开的标准步骤:

(一)分析干预的适当基础

在市场失灵轻微的领域,政府干预的理由并不充分,这意味着需要消除或削减相应的支出,使其转移到市场失灵相对严重的领域。这个过程本质上就是支出结构优化的过程。分析政府干预是否具备适当基础,以确认何处支出相对偏多、何处相对不足,对支持这一过程至关紧要。作为一般规则,政府应避免对替代、扭曲市场机能或对市场机能只有有限(很少)改进的支出规划,化石能源和农产品补贴很可能属于此类例子;非传染病治疗(相对于预防)支出也是如此。

即便基础适当的政府干预,亦应比较不同干预方案或不同干预方式间相对适当性和相对有效性。这里的一般规划是:只要适当且特定的受益者能够被识别,即应由私人补偿成本;政府补贴仍可能有必要,但此时需要分析采纳怎样的干预工具或方式更好。

在产业补贴的例子中,这意味着对研发、采购、生产、销售与最终购买环节的补贴效果作比较分析。多数情况下,起点(研发)和终点(消费)补贴好于生产与销售补贴,部分原因在于后两个环节容易诱发产能过剩和寻租活动。另外,税收优惠、财政补贴、采购/购买订单、财政贴息、政府持股(投资)、公共生产(通过政府控制企业或公立医疗与学校等)乃至政府悬赏等各种经济激励机制相对优劣及适用性的比较亦须关注。一并需要比较的还有各种税收优惠。行政管理的便利性的实务考量经常比经济合理性考量更多,因此亦应纳入分析视野。不同干预方式与手段也隐含不同的腐败风险。政治层面的吸引力也各不相同。

对适当基础的分析始终应瞄准最关键的问题:当前的支出安排究竟在替代、抑制还是支持市场机能的运作?适当退出或选择其他干预方式是否更好?与此对应的问题是:哪些市场失灵严重的领域,政府开支或其他适当的干预措施却很少?两个方面也可以合并为一个问题:市场/私人供应的可行性与适当性多大?

(二)分析基于弥补外溢程度的干预效果

外溢指私人价值与社会价值间的偏差,凡适当可行即应量化。环境污染与发明创新活动都是外溢(外部性)的典型例子:私人没有承担其行为引起的环境代价,这些代价被外溢给其他利益相关方承担。这是私人价值低于社会价值的情形。发明创新恰好相反:发明者从其发明创新中获得的收益低于社会收益。两类外溢都会导致私人活动偏离社会最优水平,这意味着资源的错误配置。在这里,配置分析需要评估和比较现有或拟采纳的新干预措施的相对效果;对偏差的弥合程度越高,表明效果越好。某些干预措施很可能是完全无效的,或者效果非常有限,暗示应被取消而代之以更有效的干预措施。

(三)分析分配效应

关注干预的收益与成本在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分布,特别是对贫困阶层的影响。分配效应分析也称损益归宿分析。完整的归宿分析涵盖负担(税收)归宿和支出(利益)归宿,遵从福利分组、估算归属和前后比较三个步骤。福利分组指采用福利指标(收入、消费和资产等)对支出受益者分组,利益归属指估算每个组别对支出利益的平均使用,前后对比指计算支出(干预)前后的再分配指数——落沦茨曲线和基尼系数最为常用。类似步骤与方法原则上也适用税收归宿分析。

(四)分析噪声效应

为鉴别结果的变化(第2步和第3步)在多大程度上真正源自支出规划(政府干预),有必要分离噪声效应。噪声效应指不可控因素(如天气状况)或与政府干预无关的因素对结果(如空气质量)造成的影响,在财政绩效评价技术中通常归入“影响(impact)评价”,涵盖三个方面:剔除噪声后的净成果(outcomes)变化,鉴别间接(成果以外)效应的类型、范围和程度,管理间接效应的相关(制度与组织等)安排与技术方法。

(五)分析规划择优

由于特定时期内可得资源的有限性,政府和部门需要在数目庞大的规划中做出选择,随后纳入年度预算和中期支出框架(MTEF),(15)中国术语称为中期财政规划(MTFP),中央政府于2015年开始正式实施。这就涉及采用适当的选择标准和方法以确定取舍与优先性排序。

成本效益分析是这些方法中最基本和最常用的一类。在分析中,效益和成本必须是完整的和相关的,理论上应包含公共资金的机会成本(Jérme Massiani和Picco, 2013)[6],涵盖政治成本、法律成本、管理成本和超额负担(excess burden)(16)财政经济学在传统上分析的只是税收超额负担概念,忽视支出面和非税融资(非税收入和债务)的超额负担,两者的差异非常大。支出面至少有四类超额负担:挤出效应、替代效应(高福利鼓励偷懒等)、边界紊乱(政府与市场以及央地政府间的“越位”与“缺位”)和偏好错配。超额负担因而可广义地定义为财政活动对社会福利造成的净损失,即负面效应剔除正面效应的福利损失。与其他类型的机会成本相比,超额负担的独特之处于在其隐蔽性、分散性、持续性、沉重性和由此而来的复杂性。,甚至腐败和浪费造成的损失,如此才吻合完全理性概念,但实践中的成本-效益分析反映的只是有限理性。(17)完全理性和与有限理性的区别,主要在于决策中使用的相关信息的充分性。信息的获取、使用与管理都有成本。简单情形下的决策两者并不区别,经验因素起主导作用。但复杂决策(比如大型投资决策)时,有限理性方法的局限性非常明显,尽量逼近完全理性方法非常重要。中国三峡工程即为经典例子。

对于具有财务回报的项目,成本效益分析的具体方法主要有四个:贴现现金流量法(DCF)、回收期法、最低费用选择法以及物有所值方法(VFM)。物有所值也称货币价值评价。中国财政部于2015年引入了VFM(value for money)的定量方法,用以判断是否采用PPP(公私伙伴关系)模式代替政府传统投资运营方式提供公共服务的项目。该方法在假定采用PPP模式与政府传统投资方式产出绩效相同的前提下,通过对PPP项目全生命周期内政府方净成本的现值(PPP值)与公共部门比较值(PSC值)进行比较,判断PPP模式能否降低项目全生命周期成本;前者小于后即判定为可采用,否则不可采用。(18)财政部关于印发《PPP物有所值评价指引(试行)》的通知,财金[2015]167号. https://www.kmggzy.com/Jyweb/NewsView.aspx?type=%E9%80%9A%E7%9F%A5%E5%85%AC%E5%91%8A&subtype=20010&subtype2=0&id=2988.2020年1月10日访问。

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成本效益分析已经在美国联邦立法中正式应用,作为资本预算决策的理性基础。该方法的主要问题是成本清晰但收益很难界定。因此,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公共部门资本预算理论出现新的转向,源于人们认识到资本项目应以相关标准为基础确定优先性排序,包括过时(被淘汰)的风险、法律授权、制度合规性、对项目完成的承诺、服务强化等。这是传统的资本预算技术采用的成本效益分析很难应对的问题。本质上,“(成本收益)谁大谁小”的问题和“谁应优先”的问题并非一回事,常规的成本效益分析因而需要拓展。

三、可持续性分析和配置分析中的特定问题

(一)财政可持续性分析的特定问题

正确和可靠地计量财政赤字是特定问题中最紧要的一个。中国当前背景下,涵盖四本预算的统一赤字计量,比一般公共预算的单一计量更有价值。(19)两者相差很大。比如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CBO)公布的2004财政年度的统一(unified)预算赤字是4130亿美元。事实上,总收入与总支出的差额或“预算赤字”是5680亿美元,几乎是GDP的5%。 这个超支的预算赤字通过两种途径得到财政资金补偿:向公众举债和向社会保障信托基金举债。为何预算赤字那么重要?因为赤字意味着政府需要从私人部门那里借钱,但政府从私人部门那里并不能借到任意数量的钱。为了确定政府必须从私人经济体那里借钱的数量,预算赤字必须基于对政府总支出和总收入的评估来计算,这就是统一预算(unified budget)概念,任何关于预算的其他定义都不能精确地反映政府的借款需求。(20)Committee on the Budget of United States Senate: The Congressional Budget Process—An Explantion,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98

此外,用资产销售收入或养老金的钱支付当前的经常支出为明显不当,也使赤字被低估。重新收回以前拖欠与此类似:并非真正的收入,而是弥补赤字的手段;计作收入会高估或粉饰政府的财政状况。拖欠以应计支出(accrual expenditure)计量,不包括未交割订单。(21)未交割订单对应支出义务(obligation),后者由支出承诺(签订合同和发出订单)引发。不应将应计支出(预算会计要素)与权责会计的费用(expense)混为一谈:前者指对应商品与服务“取得”形成的支出,后者指经济资源的消耗。

(二)配置分析中的特定问题

这类特别问题中,在规划层面上分面分析支出的经济构成最为紧要。全面分析关注三项内容:把公共支出按经济性质分为经常支出和资本支出,鉴别和清除那些缺乏起码社会回报的支出,审查公共规划的经常支出与资本支出的比率及其内部构成比率。构成比率分析对鉴别绩效不佳的原因至关紧要,比如哪些规划的维护运营支出明显不足,哪些规划的人员支出过高。实务中,许多公共设施的维护运营成本的资金提供不足,而且新的投资计划需要的大量运营成本通常未加考虑,由此埋下绩效不彰甚至失败的隐患。作为一般结论,细化预算编制只是在良好的支出分类下才能体现其真实意义与价值。

经济构成分析应特别关注经常支出是否不足以维持(公共设施等)正常维护与运营,或者被过于庞大且迅速增长的薪金支出挤压。关注经常支出是否被低估、低估的程度有多大以及后果是什么,也有助于消除对经常性支出的偏见,后者包括低估其对增长的贡献和其他价值。

著名的r系数可帮助用于估算经常支出的缺口究竟有多大,从而也有助于防范盲目(不谨慎)的投资决策。r系数指净经常性支出占投资项目总成本的比例;比如农业投资项目的r系数约为0.10,这意味着每投资10亿元就需要额外安排1亿元的净经常性支出,后者定义为特定投资项目需要的全部经常支出(包括日常维护运营),减去投资项目本身包含的经常性支出(桑贾伊·普拉丹,2000)[3]。如果确认经常支出的融资缺口很大,则表明现行的投资政策不可持续,需要纠正对新投资的盲目偏向。(22)应用r系数作分析时,需要注意将分母的总投资调整为资本(支出)投资,并结合本国的实际情况。此类问题也可能出现在现有投资项目上,因为这些项目同样会引发后续的经常支出需求。

在结合融资来源分析时,经济构成分析更有价值。根据财务配合原则,在正常或合理情形下,资本支出应以资本收入、不应以经常收入作为融资来源。这是复式预算的一个重要含义。(23)中国2015年实施的新《预算法》取消了此前规定的复式预算。实务上,各级政府将资本收入(包括土地等资产销售)用于经常支出的情形相当普遍,容易招致恶化财务状况和财政可持续性。经常支出可简要定义为资本支出以外的其他所有支出,即不包括资本转移或取得土地、无形资产和政府存货的支出,也不包括非军用与非耐用、单价超过最低数额且被用于长于一年的生产过程的资产。经常性收入指所有来自税收和其他无偿来源的收入,不包括补助、与土地、无形资产、政府存货与固定资产销售,以及资本性转移支付(Schiavo Campo等,1999)[5]。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些城市无节制地开发、销售资本资产与资源,政府从中获得巨额财政收入。在钱财滚滚而来的背景下,许多收入被轻率地花在经常支出上。净资本资产的锐减换来了财政收入的剧增,但这些城市在21世纪前十年中普遍陷入财政困境。主要教训有两个:必须有公共部门平衡表作为财政状况的预警监测机制,必须建立确保将资本收入严格用于资本支出的程序。此外,清晰准确地定义资本支出/收入、经常支出/收入非常重要。其他教训还包括复式预算体制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不应被低估。

四、结语

预算分析的重要性根植于预算承载的政府责任和政府能力。预算能力分为分析(评估)能力和决策(政策决策与预算决策)能力。更好的信息和分析并不会自动带来更好的预算,但却是做出重要决策的基础。检验一个政府的预算编制和执行的方式是否得到了改进,就看它是否能使人民生活得好、发展得好并实现自己的梦想(Redburn, 2015)[7]。预算分析具有为此做出重要贡献的巨大潜能,本文从经济学视角对预算分析所做的方法论探讨,可望为激发这些潜能做出贡献,尽管远不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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