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网络的色情报复及其规制

（上海政法学院，上海 201701）

随着社交媒体的日益普及，网络空间的色情报复现象频发。鉴于色情报复构成对受害者隐私的严重侵犯，社交媒体平台对报复性色情传播的监管责任引发关注。尽管谷歌（Google）、脸书（Facebook）等媒介平台依托技术优势加入了色情报复的对抗行动，但如何运用法律手段熨平社交媒体道德失范的褶皱，仍是网络空间治理无法规避的问题。

一、网络空间的色情报复

所谓网络“色情报复”（Revenge-porn），是指基于报复性动机，未经他人准许而将他人的裸照、性活动视频等涉及性内容的影像上传至网络空间，旨在引起不特定的多数人浏览与传播的行为。色情报复行为的主要目的在于，通过发布对方内衣照、全裸照或性视频等私密的影像资料，发泄因分手、离异等所引发的不满与仇恨情绪，并藉以羞辱报复对方，使其陷入悔恨自责与道德诘难的尴尬境地。网络色情报复大多因情侣或配偶分道扬镳诱发，一方出于报复动机而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即将其私密裸露甚至涉嫌淫秽的图像发布网上，意图引起大范围传播，以使对方难堪且羞于面对亲友，继而扰乱对方的正常生活。

（一）色情报复的频发

色情报复已成为网络时代社交媒体面临的共性问题。随着自媒体网络应用的日渐普及，我国报复性色情图片的网络传播屡见报端。2012年2月，福建宁德柘荣县警方抓获恶意散发前女友裸照的浙江籍男子。该男子因不甘心“被分手”，由爱转恨而将前女友陈某的不雅照片四处发送，不仅邮寄给陈某的邻居、朋友等人，而且在腾讯QQ上传播。照片在网上流传后，陈某及家人万分羞愧，严重影响其正常生活。［1］2018年8月，江苏南京栖霞警方调查处置过类似报案。某女青年在谈恋爱时将裸照发给男方，但后来分手时，该男子出于报复，将裸照发到了网上，并威胁称“敢报警就继续发”。［2］无独有偶，浙江杭州某个超过300人微信群的女群主亦遭色情报复，而她的前男友江某还曾是群成员。2019年1月，江某提出分手后就退了群，之后，女群主将两人春节期间吵架的微信聊天记录发到了群里让网友评理，还将江某再次拉入群以使其遭受网友羞辱。于是，江某出其不意地发了两张女群主的不雅照片到群里，正要发第三张时被踢出群。其后，江某被警方抓获且被依法行政拘留。［3］

一般而言，色情报复的受害者大多是女性，有时男性也会成为受害者。2016年2月，浙江杭州警方接到罗某报案称，其各种“熟睡”中的“裸照”被前女友上传散布到亲友的手机、微信、QQ、微博中。因春节前刚和女友分手，其前女友便利用罗某的QQ号将“裸照”发送给罗某的家中长辈、同事及QQ群好友。办案民警表示，该行为已构成侵犯他人隐私，还可能会面临拘留、罚款等处罚。［4］

（二）色情报复的违法性质

作为双方情感关系交恶的攻诘表现，色情报复显然侵犯了受害者的隐私权益，不仅对受害者的人际关系、社交活动及生活状态造成严重干扰，而且往往对受害者造成极大的身心伤害，在极端情况下甚至可能引发受害者抑郁自杀。2013年7月，河南安阳杨某与女友娄某分手后，盗走娄某的QQ号密码，把多张艳照发到她的QQ空间相册里，并将其网名改为侮辱性名称。随后，杨某在该空间散发针对娄某及其家人的侮辱性言辞，并不断更新空间内容，引发大量网友围观。娄某因此患上创伤后精神障碍，而杨某则因侮辱罪获刑。［5］无独有偶，2014年2月，上海李某不满女友方某与其分手，申请了多个QQ号，将方某的裸照及不雅视频发至网上，且将裸照快递给方某同学，还公开散发到方某家附近及学校内，影响极其恶劣。受害人方某因被侮辱同样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而李某亦因涉嫌侮辱罪被批捕。［6］

美国网络安全专家莱斯利·卡尔哈特指出：“你在数字设备上创造出的任何图像或者信息都有可能被其他人获取。因为互联网的工作原理，所有的数据都会同时储存在好几个地方，而且通常会有多方对数据进行备份。”［7］由此，色情报复可能造成严重的社会、经济和情感后果，并对受害者的工作、生活乃至身心健康产生长期、持续的负面影响。特别是伴随社交网络的广泛应用，网民对自媒体表达权的滥用促使“艳照门”不再是明星专利，社会生活中的普通人同样可能成为色情报复的受害者。在由数字世界与现实世界共同构成的社会生活中，“任何亲密关系中都可能存在被公众羞辱或者敲诈的风险，这并不局限于网络数字世界。这类问题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间断过，而且在亲密关系中保护自己的方法也并没有太大的改变。”［8］

不争的事实是，社交网络空间的色情报复并非简单地涉及淫秽图片、视频的散播问题，而往往与侮辱、侵犯公民个人信息、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纠合洐生。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凯文·波拉特创办并运营一家名为“你被曝光了”（UGotPosted.com）的“色情报复”网站，允许网友匿名发布前交往对象的照片与视频，并配上受害者姓名、年龄、住址以及其他个人信息。波拉特同时经营另一个网站，并与这些受害人联系，被曝光者若想删除私密图像，则必须支付相应报酬。2015年4月，圣迭戈市法庭判决波拉特18个月监禁，罪名是盗窃身份信息和敲诈勒索。而在我国，社交网络的色情报复至少是侵犯公民个人隐私的违法行为，事实上基于色情报复的侮辱罪案亦屡见不鲜。2010年4月，湖北蕲春吴某不满女友周某分手逃婚，为泄私愤通过QQ群发邮件，将周某28张裸照及其亲友同事的电话号码、个人信息等资料悉数发到网上，致使艳照在网上迅速扩散，最终因侮辱罪获刑。［9］而在2010年10月鼎沸一时的广西“柳州版艳照门”事件中，叶某因情感纠纷将前女友莫某的多段性活动视频及大量艳照上传网络，并在网上发表侮辱莫某的文章，引发大量网民点击和跟帖，给被害人名誉造成毁灭性的损害。同样地，叶某因侮辱罪获刑入狱。［10］可见，色情报复绝非侵犯隐私这般简单，还容易与侮辱、传播淫秽物品、侵犯公民个人信息、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勾连嵌合，成为多种不法侵害关联缠绕的犯罪集散场。

二、色情报复的应对立场

基于网络色情报复的严重危害，世界各国普遍对其保持高压态势。域外立法对色情报复均持否定立场，甚至将色情报复行为明令入罪。在德国，某女子在与摄影师前男友分手后，要求删除为她拍摄的包括裸照及性图片等在内的所有照片。德国联邦最高法院支持了2015年10月科布伦茨地方法院的判决，认为摄影师前男友必须删除裸露、仅着内衣和性活动前后的图像。这一判决确认情侣分手后有权要求对方删除交往时所拍摄的私密照片，从而对阻止“复仇色情”的泛滥与蔓延提供了改善契机。

德国联邦最高法院认为，这些私密照片“无疑是仅限于私人用处的，而不是用来公开或散播”。即使摄影师无意公开或散播，其仍无权持有这些照片。因为持有这些照片即意味着摄影师对前女友仍拥有一定的控制权，可能会在未来进行威胁与恐吓。而且，这些照片的删除并不侵犯摄影师的艺术专业自由，因为这些照片的背景涉及私人范畴，而艺术自由并非毫无边界。不过，摄影师前男友可持有衣衫完整的出游照与合照等，这些照片并不涉及名誉损害。

德国联邦最高法院在判决中强调，这些“裸照”即使是在获得女子同意的情况下拍摄的，其前男友也无权持有；“原告在拍摄时同意，并不意味着她将来不能收回这个同意。”［11］隐私案件律师索迈克认为：“在亲密关系中，你可以同意对方拍摄私密影像，但当关系结束时，你也可以收回你的同意。”［12］这表明，私密照片的所有权随着双方恋情关系的结束而终止；若对方悄然备份了私密照片，一经发现则需承担法律责任。

三、色情报复的域外规制

从各国立法情况看，网络色情报复已被许多国家评价为隐私侵权、行政不法甚或刑事犯罪。除对网络色情报复施以民事领域的侵权保护以及行政惩戒外，各国还适时将此类行为纳入刑事评价视野。不过，各国的刑事规制模式有所不同：有的国家另行通过新的法案予以规制；有的国家则依据传统罪名定罪，如以色列立法规定对“复仇色情”以“性犯罪”的罪名起诉。

（一）英国的色情报复应对

在英国新闻协会及“终结暴力侵害女性联盟”负责人萨拉·格林看来，色情报复现象正在急剧增加。据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八个警局的统计，在过去两年半中，有149起关于网络色情报复的指控。［13］色情报复受害者以女性居多，其中2/3不到30岁；加害者多为她们的前男友，男性受害者的数量约为女性的1/8。［14］

在赫特福德郡，某40多岁的男子因将前女友裸照发送给她的老板，涉嫌骚扰他人，受到警方警告；另有某10多岁的男孩被控以在网上张贴裸照为要挟，敲诈其前女友。［15］特别是移动智能终端的普及，使色情报复的侵害行径更为便捷。据柴郡警方接获的色情报复报案，某12岁女孩的裸照被上传至脸书网；某13岁女孩发现，自己的裸照及内衣照成了脸书网虚假账号的头像；北安普敦郡警方记录显示，有13名受害者的年龄在11岁～19岁。而高龄受害者亦不乏其人。某61岁男子和67岁女子分别向北安普敦郡警方报案称，其不雅照片被发布到网络上，发布者可能是他们曾经的伴侣。［16］2012年底，歌手图丽莎·康托斯塔夫洛斯赢得了针对其前男友贾斯汀·爱德华兹的诉讼。英国某高等法院强令贾斯汀向图丽莎公开道歉，并要求网民不得传播两人的性活动视频。

为遏制色情报复事件，英国皇家检控署2014年10月发布了“如何在现行法律框架内对‘色情报复’提起诉讼”的指导政策；2015年2月，此类行为被视为“特殊刑事犯罪”，写入英国《刑事司法判例》。据此规定，通过社交网站、短信、电子邮件等公开发布包含性内容的照片或视频均构成色情报复；未经当事人同意，在社交网络上分享色情图片即构成犯罪，最高可判处2年监禁。此前起诉这类罪行通常仅能援引通信法案、恶意通信法和保护免受骚扰行为法案等；而新的立法对色情报复的刑事责任做出明确界定，支持受害者“勇敢地拿起法律武器”，便于其更好地寻求法律保护。上述法案发布后，英国警方加大了对色情报复的打击力度。21岁的卢克·金在移动聊天平台“Whats App”账户上张贴了前女友的隐私照片，被判入狱12周，成为英国因“复仇色情”图片被起诉的首例刑案。

（二）美国的色情报复规制

在美国，大部分州都已立法把分享非自愿色情视频和图像定性为刑事犯罪，但是色情报复依然是日益严重的问题。2016年的一项研究显示，单在美国就有超过一千万人遭到色情报复的威胁或已成为色情报复的受害者。［17］据《华盛顿邮报》报道，美国一些参议员准备推出《亲密隐私保护法》草案，以应对“色情报复”现象。2014年，美国洛杉矶高中教师理查德的前男友大卫因不满分手，而以非法访问校内邮件的方式，将理查德的4张裸照发给校内250多名学生及教职员工，遂被警方以剽窃、发布淫秽文件等罪名逮捕。

当然，也有色情报复的受害者采取其他方式予以反击。据《赫芬顿邮报》报道，丹麦女子艾玛·霍尔滕的前男友曾将其裸照上传网络，而不甘受辱的她径自发布半裸照片以示反击；随后，艾玛受到网友的多次羞辱。时隔3年，艾玛决定与摄影师合作，拍摄一组大尺度照片再次反击。在艾玛看来，色情报复的受害者没有错，错在上传裸照、歧视妇女的报复者，他们意图毁掉受害者的生活，使其自责难受，但总有人看破他们的诡计。

（三）日本的色情报复立法

在日本，分手后将交往对象的裸照散布至网上的行为亦非鲜见，且在总体上呈不断增多的趋势。据日本警察厅统计，在2014年底约一个月时间里，日本警方共接到110件色情报复的求助。其中，90%的受害人为女性，近六成的受害女性不到30岁，涉及交往对象和前交往对象的色情报复占60%以上。［18］

2014年11月，日本众议院通过了《隐私性图像记录提供受害防止法案》。这一新法案旨在加强打击将前交往对象的裸照散布到网上实施色情报复的行为。根据法案规定，对于在网络等处向不特定多数人提供特定拍摄或个人拍摄的性活动及类似性图像记录等行为，提供图像者将被处以3年以下徒刑或50万日元以下罚金；对于出于扩散目的向特定人员提供图像记录的行为，则将处以1年以下徒刑或30万日元以下罚金。日本福岛县无业人员宫田慎也于2015年1月至2月在郡山市购物中心停车场分4次散发了约130张前交往女性对象的裸照及其仅穿着部分衣服的照片，因违反了上述法案，遂被福岛地方法院处以1年6个月的有期徒刑，缓刑3年。这是日本首例色情报复刑事判例。

四、色情报复的立体治理

在我国，对于社交网络的色情报复，依其侵害情节的不同程度，轻则需要承担民事侵权责任以及接受治安行政处罚，重则可予以刑事定罪。除情节严重者涉嫌侮辱罪以外，基于色情报复不同的行为构成，该行为还可能触犯传播淫秽物品罪、敲诈勒索罪以及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等多项罪名。概言之，色情报复的防控应寻求构建民事赔偿、行政惩戒、刑事制裁以及平台履责、公众宣教等立体治理体系。其中，网络平台的监管尽责尤为关键，因为依托技术优势的侵权图像屏蔽对于色情报复治理而言往往能有事半功倍之效。

（一）强化平台监管责任

事实上，“色情报复”的受害者经常抱怨，想从网络上清除私密照片非常困难，因为一些网站平台对删除照片的受害者请求往往置若罔闻；有时候，删除请求的延迟回应反而引起更广泛的注意兴趣。显然，这是媒介平台怠于履行监管责任的表现。

1.社交平台的删除义务。对于色情报复图片或视频的清理义务，无论是从平台内部运营模式的熟知程度，还是色情图片清查技术的研发应用来看，社交网络平台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旦图片或视频确认并非受害者自愿上传，即应及时支持其删除请求。有的社交网络平台已意识到“色情报复”的严重危害，开始着手管制此类行为。2015年3月，除非征得当事人同意，推特（Twitter）平台禁止用户上传他人的私密照片和视频；推特网的信用安全小组全天候处理此类举报，若举报属实将即刻隐藏相关内容，并封禁违规者的账号。

2015年6月，谷歌公司根据报复性色情图片受害者的要求，将含有不雅照片或视频的网站链接从搜索结果中删除。谷歌公司搜索业务高级副总裁阿米特·辛海指出：“报复性色情图片强烈地展现了个人的隐私内容，而且也是一种情绪化的恶意破坏结果，只能让受害者受损——受害者多以女性为主。因此，未来我们将尊重人们的要求——在谷歌搜索结果中删除那些未经受害者同意的裸体或淫秽色情图片。这是一种限定性的政策，类似于我们如何对待删除其他极度敏感个人信息相关要求的问题，例如那些可能在我们的搜索结果中出现的银行账号和署名等类似的敏感信息。”［19］阿米特也承认，谷歌的动议“不会解决报复性色情图片的所有问题”，但其希望这一尊重受害人要求的做法能产生实质性的帮助作用。为阻止色情照片的反复分享及可能衍生的威胁或勒索犯罪，社交媒体平台负有义务致力于信息识别技术的不断优化。

2.过滤技术的尝试应用。尽管尚无任何技术程序能完全准确地辨别报复性色情图像与裸体艺术照之间的区别，但鉴于网络平台运营商很难且没人有足够的费用雇用足够的人手对海量图片去做人工判断，因此对于阻止色情图片的传播来说，带有一定局限的智能监测与识别技术仍是必需的。

（1）微软的检测技术应用。据国外媒体报道，微软曾开发PhotoDNA系统用以自动检测类似或相同的违规图片，甚至还能检测出做过改动的图像；当儿童保护组织标示新的色情图像时，利用数据合并与共享技术，科技公司也能及时定位。然而，面对非自愿的色情报复难题，推特等社交媒体平台尚无类似的技术解决方案。而专注提供游戏聊天服务的Discord公司指出，分享色情报复图片的活动已从Anon—IB等论坛转移到Discord游戏聊天平台，并蔓延至一些专属于特定大学、州或其他地点的聊天室。对此，Discord公司声称愿与微软等同行合作开发技术方案，来限制并最终铲除此类非法内容。当然，PhotoDNA技术的识别准确度并非100%，且不适用于暗网检测。［20］不过，这一局限并不影响该识别技术在社交平台的推广应用。

（2）脸书平台的识别技术。近年来，脸书等社交平台因存在“色情复仇”以及儿童色情照片等问题一直饱受指责。据英国《卫报》报道，澳洲网络安全委员会调查发现，当地每5位18岁～45岁的女性中，就有1人是“色情报复”的受害者，其中53%的个案在脸书发生。［21］作为全球性大型社交平台，脸书公司阻止“色情复仇”的责任相当重大。

为阻止色情报复的蔓延，脸书网站与澳洲政府合作，鼓励用户主动将自己的裸照或影片传送至脸书，以保障用户免受其害。该项试验计划基于“相片配对技术”，任何曾在网络上与第三者分享色情照片的成年用户，均可主动向脸书呈交这些照片，只要用户将不想被曝光的裸照或私密照片透过脸书即时通讯工具（Facebook Messenger）传送至自己账户，系统就会自动为每张照片进行编码，生成一个独一无二的数字指纹。当其他账号试图在脸书和“照片墙”（Instagram）系统上传同一张照片时，人工智能系统即能自动识别出来并禁止其上传。实际上，该配对技术已用于禁止儿童色情与极端暴力内容的过滤系统。［22］过去脸书平台处理“色情复仇”事件，一般仅是在收到用户举报后作删帖处理，而上述技术可从源头上禁止“色情复仇”图像的上传。脸书公司发言人称，该技术算法还可用以检测尺寸大小调整过的图像或视频。不过，为使该技术系统发挥作用，需要更多的用户或遭受过色情报复的受害者参与进来。尽管脸书网络用户可自主选择是否参加计划，但该计划执行以用户先行将私密照片上传平台为前提；若平台不能很好地保护这些数据，则可能引发更大的灾难。脸书平台表示，用户上传的私密照片不会被保存，系统仅会将这些照片的数字代码储存下来，而有机会看到这些照片的仅是5名经过特别训练的审核人员。

然而，“从统计数据来看，性犯罪的受害者很多都没那么放得开，或者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性。”［23］即便平台不会保留照片副本，有些受害者仍不愿向平台提供私密照片。特别是曾被曝出的脸书“数据门”事件，导致数千万用户的隐私资料被某数据分析公司非法获取，脸书公司亦声明隐形数据被泄露的用户达8 700万。随后，不少用户在网上一度发起卸载脸书软件的运动。由此，在“数据门”的阴影下，该项计划能否取得预期效果取决于广大用户的参与程度，而用户对平台的信任程度又决定了有多少人愿意将自己的裸照上传。可见，这一技术方案并非完美无缺。脸书公司亦表示，目前的照片识别技术无法实现100%的准确率。事实上，微软、谷歌和亚马逊等互联网平台也曾利用人工智能（AI）算法技术来识别色情图像，亦未能达到很高的准确度。尽管存在一定局限，但这一体现社交平台责任担当的技术应用仍值得借鉴。

（二）健全被害救助体系

对于色情报复的实施者来说，应加强其法制观念教育，确保“所有年轻人在学校里受到良好的性与恋爱教育，学会尊重他人、平等待人，并对相关法律有所了解。”［24］而对于色情报复的受害者而言，应积极引导理性维权与寻求法律救济。

一方面，色情报复受害者的法律救济与支持体系亟待完善。据英国BBC报道，仅有3%的复仇裸照受害者成功地对罪犯提起诉讼，76%的受害者并未向警方报告侵犯他们隐私的罪行；另有90%的受害者认为，假如他们能在起诉过程中保持匿名，她们就会向警方报警。［25］由此，应在诉讼过程中加强对受害者的隐私保护，以避免其受到二次伤害。

另一方面，需为色情报复的受害者提供法律咨询、心理辅导等多元化的社会救助渠道。台湾地区曾发生某初中女生因前男友公开裸照致使其羞愤而企图自杀的事件，凸显自我保护意识及社会救助机制的薄弱；有政界人士呼吁民众遵守“不点阅、不分享、不下载、不谴责受害人”的原则，关注同情受害人，拒绝“复仇式色情”。2015年2月，台湾民间组织妇女救援基金会建立名为“裸照外流不是你的错”的网络平台，为平复受害者的心理伤害提供支持。此外，还要对受害者开展法律常识宣教，使其知晓在遭遇“色情报复”时，如何通过视频留存、发布者姓名截屏以及IP地址追踪等方式来收集维权证据。

总之，对于网络色情报复的综合规制，我国应积极借鉴域外治理的有效经验，除加大治安与刑事惩处力度外，各大社交网络平台尚需着力提升各种技术规制手段，同时畅通侵权救济渠道、提供法律援助支持、加强公众的被害宣教等，如此多元措施并举才是治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