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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惘与回望:黔北作家的两种乡土书写

2020-02-28张映雪

关键词:方言乡土贵州

张映雪,周 军

(1.闽南师范大学科研处,福建漳州363000;2.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当下中国,正经历从“乡土中国”转向“城乡中国”的演变过程,城乡中国的叙事与想像虽然很早就随着现代性的渲染而启动了,但真正贴地气能深入到山地中国去感知底层的优秀作品仍然匮乏,而那些身在基层的作家所写出的小说往往很难在文坛引起关注。但不容忽视的是,这些作家因其所处的位置,天然拥有比学院派作家更容易直面底层的区位优势和乡土情感。中国经历改革开放四十年,经济迅猛发展,但经济发展不均衡的现象在很多地方存在,其中西部地区尤为明显。显然,这种不均衡的经济景观对于底层人民精神世界的塑造有着强烈的影响。脱贫攻坚不光需要脱贫,底层人民更需要在精神层面获得拯救与提升。因此,关注基层作家的乡村书写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伴随着中国文学自身的现代化进程加速,“留住乡愁”愈发成为一种主流共识。在强大的消费主义主宰下,焦虑与怀旧成为当代社会普遍的情绪,“留住乡愁”也越来越成为社会的认同,如果一任都市的侵袭忘却了中华文化的根本,“人们栖居在‘空洞化’的城镇中,好似‘为了告别的聚会’,只能‘生活在别处’,永远也达不到‘诗意的栖居’”[1]。近些年,贵州在经济上突飞猛进,在文坛的声音也越来越有分量。贵州文坛在留住乡愁方面做了许多努力,也涌现出来一些优秀作品。不过,他们的声音仍然很弱,尤其是身处基层的作家。但毫无疑问,基层作家的作品在底层文学写作中应该占有一席之地。俗话说得好,“贵州文化在黔北”,黔北基层作者曾凡仲和刘书青的几部作品就在此类主题书写方面做出了较值得关注的努力。曾凡仲的中篇小说《抛弃》和中篇小说集《桂花鸟》以及刘书青以回溯上世纪的辛亥革命为背景的长篇乡土叙事小说《土殇》就是其中的佳作,他们将乡土价值的现代蜕变及对乡土人心的重塑,以一种文化煎熬的焦虑呈现了出来。

一、新世纪乡村教师的迷惘

一部小说的视觉是否敏锐首先就在于小说能否在时刻变动的时代里抓住风口上的那些人与事。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化,越来越多农村出身的大学生从农村走出来又回到乡镇工作。这群曾居繁华都市的大学生加入了城乡中国的建设,毫无疑问,他们站在了城与乡的两头,成了一群特殊的知识分子群体:对于过往的繁华都市而言,他们是乡土的一份子;对普通的农村百姓而言,他们又是有别于自己的知识分子群体。正如袁国兴所言:“乡愁小说在过去与现在、乡村和都市的艰难剥离中,提供了中国现代文化转型的情感写真。”[2]

曾凡仲的小说《抛弃》开头就展现了这样一种热烈的乡土感情:“我决定回老家报考教师,我舍不下我的爷爷。”主人公蚕子是一名本科毕业的大学生,在她决定回到卧虎镇做一名乡村教师时,一种新的乡土叙事模式就此展开:大学生——乡村知识分子——顾盼独孤的乡野人。无独有偶,在他的中篇小说集《桂花鸟》中的《桂花鸟》《寒山》《潘家场纪事》《真相》同样以“我”——一名乡村教师为叙述的主角,写出了新世纪背景下乡村教师的生存状态与情感生活的坎坷历程,其间夹杂的迷惘动人心弦。”

在中国社会急剧变迁的背景下,乡村教师除了是孩子心灵的守护者、教育理念的传播者外,更是乡村时尚和新奇世界的引领者与展示者,但他们在乡村社会中也面临着物质环境的不适应。时代背景交错,地域风情含混,都给乡土情感平添惆怅与感伤,其间小人物的悲喜凡尘无不令人感叹。在理想与现实中,乡村教师的生存发展与精神困境该如何消除,确实是当代小说值得叩问的一个重大命题。

中篇小说集《桂花鸟》收录了《桂花鸟》《小河记忆》《寒山》《潘家场纪事》《真相》五篇小说。作者以真实的笔触向读者展开一幅贵州乡土社会中的画面,曲折连贯,悲怆缠绵。小说中,乡村教师身处的乡村与周围的城镇,浮现的往往是一张张在世俗中挣扎困顿的面孔。小人物在城镇化旅途中的遭际折射出山地人民真善美的同时,更多将笔触引向了迷途中的心灵梦魇。曾凡仲的作品关心社会底层知识分子遭际的普遍生存状态,这使其小说具备了浓厚的知识分子担当意识。小说中的那些故事表面上展现的是日常生活的琐碎,但字里行间中洋溢着的正是对社会底层的人文关怀以及对社会现实的忧思。与此同时,透过主人公——乡村教师扣人心弦、令人纠结的爱情故事,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城乡之际主人公辗转反侧的现代迷惘。

《桂花鸟》这篇小说讲述的是作为一名乡村骨干级的胡老师,与妻子感情不和导致其长久游荡在婚姻之外,对自己的学生香桂葆有纯真爱恋的不伦之恋,婚姻与幻想的撕扯让胡老师陷入了迷惘、孤独、惆怅之中。小说成功之处便是塑造了在当下的社会现状中一名乡村教师的真实形象。作为贵州山区的乡镇中学教师,曾凡仲笔下的“胡老师”不同于柔石在《二月》中塑造的那位上世纪20年代厌倦了外面喧闹生活,而到江南小镇寻求宁静却终究不得的萧涧秋,也不同于路遥在《人生》中塑造的渴望摆脱贫困命运的乡村小学教师高加林。在时代背景下,一场知识分子下沉到社会底层的过程中,胡老师作为乡村教师的代表成了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这一个”。胡老师有着乡村知识分子敏锐的感知能力,这让他变得即敏感又孤独。当发现自己的妻子混迹于政坛成为红人,妻子不得不与同事逢场作戏亦或假戏真做时,他对此充满不屑和厌弃。胡老师因厌恶虚伪迷离的婚姻生活而陷入了孤独和惆怅中。小说中的胡老师因此“把所有经历都投入到工作或者写作中,妻子常常不在家,我千方百计地宣泄我的孤独。我经常走到学生中,和学生一起跳跃,一起欢腾”。他不仅抽烟、酗酒,还与学生香桂纠结了一场无果之恋,现实的生活伤痛让他陷入到更为真实的双重孤独与惆怅中。回首看他的这场恋爱,让人又生出一种别扭的沉痛与感慨。三年前他没有和学生香桂走到一起,于是香桂离开了故土,像千千万万的打工少女一样背井离乡地远去,可是,香桂这一走也带走了他整个的魂灵:

三年前,如果有这么一刻,也许什么都变了。三年前,我有一种强烈的欲望,那种欲望只差把我烤成灰烬。香桂走后,我写诗,写小说,写随笔。没想到我写的这些东西会发表,而且为自己赢得很大的声誉。不过,写着写着,我懒散起来,甚至越来越封闭,几乎忘了和外界交往。

胡老师在思恋中与孤独的对抗看似毫无意义,甚至在世人看来颇显得有些不谙世故的滑稽,然而这恰恰是乡村知识分子在现实无力感的压制下,内心深处的自然反应,或者说是一颗卑微而又孤独惆怅的心灵以扭曲的方式发起对世俗的挑战。就像堂吉诃德一样,无畏,但也卑微。而《桂花鸟》里主人公流露出的孤独感伤与惆怅的情绪似乎在《潘家场纪事》中更加得以延续生长。《潘家场纪事》主人公古老师是一个四十岁却还单身的教师。好不容易遇到心仪的女孩群芳,却因邬稍蛇的从中作梗而姻缘中断。但痴情的单身汉古老师并没有因为与群芳无缘成为夫妻而移情别恋。相反,他用别人觉得最笨最傻的方法和群芳保持了情感上的唯一联系:“我通过群欢带给群芳一百元,还写了一封简单的信。我说,以后,我要把每个月一半的工资交给她,因为在我看来,她该拥有我的一切,我们至少要有自己的精神家园”。他时刻关注着群芳的生活,而最终群芳的死更是让他无法自拔:“群芳最后的日子灰暗到什么地步,我已无从知晓,我那个生日,我以为是最幸福的一个生日,没想到,我的幸福的背后,隐藏的,竟然是群芳深深的绝望。”然而群芳最终还是离开了,“在一个朝霞满天的早晨,选择了三湖那片澄澈的湖区”,这样一个收束让人在敬佩群芳朴实而深刻的爱是如此伟大的同时,又对悲剧结尾产生了长久的思考。偏僻的村镇之行滥短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促狭,表面的淳朴和狭隘的世俗观混杂交融,穷山恶水的刁民文化常能让软弱的知识分子一筹莫展。

曾凡仲在表现当下乡村教师的生存状态时,没有将叙述视角架构在“学生—老师—学生”这样的传统叙述之中,而是在浓厚的贵州乡土气息下,让乡村教师化身游离于乡土居民之外的“本地人”,展现知识分子在城乡分裂的边缘位置中个体生命的痛苦与反思。《桂花鸟》和《潘家场纪事》里的两个主人公“胡老师”和“古老师”都是男性。乡村教师的爱情悲剧令小说的触角延伸至乡村周围的看客们,而乡村的教育现状,乡村伦理及乡村人的生活状态都得以在这样的叙述下一览无遗。除了男性视角的本色思考,曾凡仲也尝试了以女性视角来观察底层教师的精神生活,然而,较之男性遭遇的悲剧所引发的日常混乱,女性视角的假借更让人看到乡镇男性世界的虚伪与荒芜。《寒山》《真相》《抛弃》三篇小说就是以乡村女教师的视角来展现她们的生活状态。这三篇小说从生活细节入手,写主人公的儿女情长与感情纠葛,表面看来与其它情感小说并无差异,然而置放到城镇化加速的现代转型语境下来看,所谓的“留住乡愁”仿佛都是城里人的一厢情愿。小说读来让人对社会基层的知识分子群体所处的精神状况不禁产生了诸多失望与怅惘。

《寒山》讲述的是一个喜欢上有妇之夫的周老师,在得知真相后发现自己深陷不伦之恋无法自拔,但是知识分子的品格又驱动她必须斩断孽缘,双重痛苦也让她意外地看到许多小地方的不堪。比如,当年她因招考而逃避到山泉小学教书时,她意外撞见了郑爱爱与其表叔李主任的乱伦之恋。同样的悲剧情感在《真相》这篇小说中也一再上演。该小说主人公姚谣的丈夫在卧虎镇工作,她为了能离丈夫近一点便申请去卧虎镇中学支教,然而,在卧虎镇支教时却意外发现一名叫兰尚兰的学生居然是丈夫的私生女,于是引发出一场情感斗争。如果说两篇小说都从乡村女教师的视角来反映当下社会底层人物纷乱的现实生活,那么曾凡仲的《抛弃》则更加体现出作者对当代农民和农村的关注与关怀。据作者介绍,《抛弃》是由一个名叫“蚕子”的网友给其讲的故事改编而成。《抛弃》承袭曾凡仲以往小说的叙述视角,同样以一个毕业于本科学校的乡村教师为叙述视点,讲述了作为乡村教师的蚕子的爱情纠葛以及她不为人知的身世。小说主题的展开颇似以抛弃为中心的“锁链”:副乡长对蚕子母亲的抛弃,蚕子父亲对她和母亲、弟弟妹妹及爷爷的抛弃,而后母亲对蚕子、弟弟妹妹及爷爷的抛弃,连续的抛弃所形成的故事节奏让人们看到了乡镇一些丑陋的面孔。

在曾凡仲的这一系列小说里,作家以乡村教师作为叙述视角的支点来展现作为乡村知识分子的日常生活、情感。小说里除了环绕乡村教师作为主要人物外,还隐藏着一些如《抛弃》里的副乡长等具有代表性的人物,这些乡镇人物的共生面像构成了农村乡场社会的缩影,所有的描述都指向了城市化对乡镇人的精神分化,宁静的乡村早已四分五裂,对于乡愁的认知往往都停留在都市人的空间想象之中。不仅如此,曾凡仲的小说还涉及到了许多当下的社会痛点,比如当代农村教育制度的缺失,农村文化环境的封闭等等,而农村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农村底层人物的未来命运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思考。

二、乡土回望:从方言到情感

文学与地理的关系向来紧密,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一方水土必然有着一方水土的文化,而丰厚的地域文化底蕴也必然给作家带来不同的文学滋养与作家气象。法国文艺思想家丹纳曾经指出:“自然界有它的气候,气候的变化决定这种那种植物的出现;精神方面也有它的气候,它的变化决定这种那种艺术的出现……精神文明的产物和动植物界的产物一样,只能用各自的环境来解释。”[3](P12)毫无疑问,不同地域就会产生不同的方言,而方言的产生恰恰就是地理空间在心理情感交往转换过程中所出现的语言特产。作家将方言融入到作品的塑造中,不仅获得了不一样的语言效果,更是赋予了作品一份深厚的文化守望情怀。方言给予小说新的生命或者提升小说的精神内质,最具有文化价值的是,它将最原生态的地域日常生活以形象化的方言版“普通话”转述了出来,让无法听懂看懂方言的局外人有了深入了解其它地域生活的机会,这正如“沪语小说最吸引读者的还是它独有的文学价值,也就是小说通过上海话呈现出来的上海生活。”[4]

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的贵州,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山的地区,而“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的民谚更是揭示出了贵州自然环境恶劣、偏僻、封闭、贫穷的地域性。但看似险恶的地理地貌环境并未减阻作家们对贵州乡土书写的热情,反而在这种情形下加深了他们对乡土地域的讴颂,尤其在当今贵州经济高速发展的环境下,现代社会的急剧转型有力激发了贵州元素,贵州独有的历史文化底蕴借助地方语言形式得以绽放是具有挑战性的。刘书青《土殇》的方言叙事充满了浓厚黔北乡土气息。不过,《土殇》在图画出不一样的贵州图景的同时,又在小说的语言张力上发力,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中特具魅力的语言叙事魅力在这部小说中也绽放了出来。

有学者认为,“方言是一个地域的所有人经过长期创造而约定俗成,凝结流传下来的心有灵犀的共有符码,它源于民族共同语,又不同于民族共同语。鲜明的地域特色沉积着本区域人群心理性格上的深层文化基因”[5]。的确,方言不仅是语言形式的一种,更是当地人文化、心理、情感的复合载体,用外地人都能看得懂的方式将乡土呈现出来,就让乡土具有了广泛传播的超文本价值。《土殇》的语言极富特色,质朴而又不失幽默诙谐的口语常以拉家常的形式展开,不仅缩小了作品与读者的距离,而且还让小说产生了异于“官话”的陌生化效果。应该说,刘书青对贵州地域方言的书写是驾轻就熟的,在如何让地域方言有效融入小说文本之中提升文本张力,并让更多读者了解其深意,做出了有益的尝试。极具贵州乡土地域特色的语言贯穿小说《土殇》始终。如小说开篇里香树鼎的族人罗祖茂正因死了一头牛而生闷气时,他的公(爷爷)罗文正也很生气,小说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如今牛摔死了,罗文正也很怄,他八十几了也天天去割草来喂,他见罗祖茂坐在灶门前暗自流泪,又骂骂咧咧的吼道:“怄哪样怄?不就死个牛嘛,有哪样幺不倒台的!速效莫求,小利莫争,小便宜得来也管不长,你却相信我的……这牛来得便宜说明它不金贵!死了说明你不该得……”

这段叙述里的“怄哪样怄”(气什么气)、“幺不倒台”(了不起)正是贵州方言的惯常表达,“速效莫求,小利莫争,小便宜得来也不管长,你却相信我的”这种表达不在于字词组合有多么特别,而在于这些平实字词的平淡组合里却格外有力地凸显了山地人民原始本真的韧性。尤其是有着西南方言背景的读者读来,毫无障碍。借助贵州话属于西南官话,西南官话又属于北方方言的优势,贵州话在小说中的流畅度就有了语言上的保障。刘书青就特别注意将方言俗语化用到小说中:

回来的路上罗祖清埋怨罗祖茂道:“如何嘛?今天这一趟是抱鸡壳抓糠壳——龙搞登儿。”罗祖茂气鼓鼓的说到“我又不是神仙!不去一趟,我啷个晓得是不是空搞登儿嘛?”

族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开山要烧硝烧硫磺兑火药,很麻烦;有的说那山大,要打穿迟怕要猴年马月哟;有的说这件事要是遭祝金山晓得了,那恐怕就是猫抓糍粑——脱不到爪爪的事……

这里的“抱鸡壳抓糠壳——空搞登儿”“猫抓糍粑——脱不到爪爪”都是作家力图用一种俗语口语化的方式对各色人物进行贴近式刻画,质朴原生的对话让人物形象立体起来。鲜活生动的贵州话在文本语境之中,很容易就被解码,这得益于作家对方言的改造。很显然,作家非常注意用一些比较具有形象比喻性质的地方话语来原生态呈现当地人物的性情与形象。小说《土殇》为了让英雄人物罗祖清披上更为浓郁的地域英雄色彩,不仅在方言的化用上动了很多心思,而且巧妙地将作家的主观情感潜隐地切入了进去,以加速推进人物与情节的深度刻写,这就不仅仅在小说技法上有了专注力,而且跳出了纯粹的语言秀,升华到了思想情感的层面,在回答为何要回望乡土上营造了一座供后人瞻仰的精神驿站。

罗祖清沉默一阵,又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他祝金山为富不仁,我们就是把那水簖过来。这水既然是天生的,凭什么就只能是他祝金山独吞?我们香树鼎分一点也不行?他祝金山家凭着那股水已是三辈人的财主,我们香树鼎的人就甘心要受穷?……香树鼎若是没有一股好水,那将来打光棍的不晓得有好多!无论如何……我也要把那股水整过来!你给我算算,选个良辰吉日,我回去马上召集族人开干。”

在作者的笔下,小说的主人公罗祖清自当上香树鼎罗氏家族的族长后,作家便赋予主人公家族振兴与发展的重担——带领族人挖洞修水堰,摆脱香树鼎发展困境——没姑娘愿意嫁到这地方。而在这一过程中,罗祖清身上展示的大山人的善良、果敢、机智都不得不让人叹服。作者除了通过主人公罗祖清来展现大山人憨厚朴质的形象外,还通过罗祖茂、罗祖勋、罗祖劭、罗祖棠、祝金山、陈继雍、王虎成等许多周边人物来共同塑造封闭大山成长环境下乡村人的生活状态及复杂性格。小说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作者对贵州热土深沉的爱及知识分子的深度思考。如果说《一句顶一万句》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为了能找到可以说话的人而一生奔走,《土殇》中的人们则是为了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生存下来而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艰辛奋斗历程,在史诗塑造上下了很大功夫。

不仅如此,《土殇》还从守望乡土的文化情结出发,展现了山野乡村人“生于斯,长于斯,爱于斯”的朴质观念,那种浓得化不开的贵州元素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得到了细腻绽放。与之相对照的是,曾凡仲的小说从现代情感角度描摹了乡土地域的被现代异化掉的迷离与恐慌,但他的小说里也不乏朴质的方言叙事情调充溢其间,比如:

我喊到:“你这个人没意思!我告诉你,你必须陪我摆龙门阵!”

——《寒山》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有人看见他好几次慌慌张张从潘家场吴寡妇的后门溜出来,所以开我玩笑:你父亲也吃豆花饭了!

——《潘家场纪事》

姚瑶有点咄咄逼人了:“真认不得?不会吧?她说她认得你的!”

——《真相》

妹妹说,不管怎样,你必须回来,我后天就要回学校,要补习。晓不晓得,我好想你?你不要让我单相思了?行吗?

——《抛弃》

方言带来的地域气息充溢于小说的字里行间,既体现了作者的叙述风格,也表达了作家深深的故土情节,事实上,这种对故土的眷顾也是留住文化的根的一种深刻守望。曾凡仲的许多小说与刘书青一样集合了贵州乡土元素,从地域空间到文化情感的转换上,反映了这个时代的巨变。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巨变之下乡村的精神处境是复杂的,精神的失调与历史的厚重,双重的撞击丰富了底层乡土中国的多层面文化图景。刘书青对乡土文化的依恋与曾凡仲小说中当代乡村教师的迷惘都深刻展现了底层的精神样貌,让“留住乡愁”不再停留在口头上,而是有了落地思考的可能。

刘书青以辛亥革命发生前后为背景写作的《土殇》,展现的是作为农民阶级的小人物罗祖清在大历史革命叙事的背景下带领香树鼎族人挖洞修水堰并与陈继雍,祝金山,王虎成等地主官僚阶级展开的一场斗智斗勇的故事。《土殇》字里行间里蕴涵着他对黔北大地上父老乡亲们的深切关怀和悲悯的情怀,深沉而凝重的热爱让《土殇》拥有了足够的历史厚度,为今天“留住乡愁”应该锁定哪些美好的品质提供了很好的样本。曾凡仲的小说则着重围绕现代农村知识分子(乡村教师)迷惘、惆怅的现代感情展开了细腻的倾诉,弥散其间的现代孤独迷失感深深打动了读者。虽然小说中的乡村情调与山地色韵尚未能像“荷花淀派”和“山药蛋派”那样取得文学史家的足够关注,但做为文学批评家应该为这些基层的作家留出关注的空间来。事实上,他们已经展现出了乡土文学努力接近当下真实的可贵品质。知识的无力感与责任感同在,而现实精神的犹疑与迷惘更让人为之震颤。应该说,这份迷惘夹着复杂的情感在里面,“在从‘乡土中国’向‘城乡中国’剧烈转型的时代背景下,‘农裔’知识分子与故乡的关系既天然连接又事实疏离,既饱含情感又充满无奈”[6],随着大学毕业生越来越多,乡村教师的队伍也必将壮大,曾凡仲所关注的教师群体就有了现实的特别意义。宁静的乡村,更多是一种想象,其中的混乱、不安、焦灼、迷失更需要予以关注。总而言之,曾凡仲和刘书青两位黔北作家提供了两种乡村书写的图景,将小说写作的对象锚定在贵州这片神奇的热土上,无论他们的笔调是守望的还是迷惘的,都可以说,在“留住乡愁”成为时代共识的背景下为新乡土小说的写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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