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叙述的交流模式
2020-02-28王委艳
王委艳
(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信阳 464000)
网络文学作为一种新的文学类型,其迅猛的发展速度和影响力正一步步成为文学研究不可忽视的文学类型。网络,作为一种平台媒介,为各种表达方式提供了一种融合的途径,使文学表达的丰富性得到前所未有的扩充。围绕文学的文本内、外交流变得迅速、及时。以交流为核心,相同趣味的,包括作者、读者等在内的虚拟公共领域的形成。所有这些在纸媒时代是无法做到的。因此,网络文学使交流作为一种常态化存在,反过来说,交流已经作为网络文学的核心要素而成为其存在方式,没有交流就没有网络文学。网络文学中,尤以网络小说最为活跃,类型多样。网络小说开拓了文学叙述的表达边界,拓展了叙述的表达能力和表述可能性。网络媒介的准入和筛选机制为作者的多元化创作提供了自由平台,减低了纸媒时代人为(如编辑系统)筛选的各种弊端,释放了作者的创造能力。在此意义上,网络提供了一种公平、自由的机会,同时,也提供了一种交流的渠道。
一
网络文学的意义在于提供了一种新的文学方式,无论是表达方式、出版方式、传播方式还是交流方式。网络文学的发展依赖于计算机技术、网络传播技术等现代科技的运用,因此,其发展也受惠或者受制于这些科技的发展。试图界定一个发展中的事物,总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就目前的状况看,对网络文学进行一种初步的界定则是研究工作必不可少的一步。下面是一些有代表性的定义:
网络文学是指网民利用电脑创作,首先发表于互联网上,供网民欣赏、批评或参与的文学或类文学作品。这也是本义上的网络文学。”[1]18
网络文学指“一种用电脑创作、在互联网上传播、供网络用户浏览或参与的新型文学样式”[2]。
网络文学主要是指“网络原创文学”,即主要采用在线写作的方式,在网上首发的文学。其中,既包括网络原创文学,也包括利用对媒体技术和网络媒介交互作用创作的超文本、多媒体文学、“机器作品”等[3]1。
这些定义有共同的特点,都强调电脑创作、网络首发、网民互动等。这其实对应了文学生成、传播和接受三个不同环节。但这种对网络文学的阶段性层次划分只是一种简单的理解方式,它掩盖了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即围绕文学的网络化变革所导致的围绕文学的权力关系的重组与游戏规则的重新洗牌。正如赵毅衡所说:“(网络文学)它的历史重要性,完全可以比拟四百年前启蒙时代书面印刷文学对文学史的冲击,完全可以比拟小说的崛起。”[4]2赵毅衡将电脑与互联网的产生称为“第三次传媒突变”,区别于第一次传媒突变——“言语和符号的发明”和第二次传媒突变——“符号的系统记录与文字的发明”[5]。网络、互联网、传媒技术作为进行中的科学技术,它们对网络文学的影响远未结束,其带来的一系列变革也在运动变化之中。而所有这些变化的核心是人与人之间的交互关系。交流,作为网络文学的核心品质,正一步步得到彰显。
网络文学的交流性品质使经验增殖的方式、速度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媒介使个人最细微的行为都为之一变,同时又改变了我们最宏大的生活空间。”[6]4因此,网络既是一种技术平台,也是一种经验世界的方式。而且这种经验方式对所有人起作用。作家可以利用网络写作、发表自己的作品,读者也可以利用网络进行阅读、交流,甚至组成兴趣爱好接近的接受者团体。网络把身在各处,在过去不可能汇聚的人汇聚一处,从而形成强大的文学接受场,它直接影响文学生产场的生产与运作。而且网络写手从此再不能以自由人的身份出现,因为他们的整个写作过程受到来自接受群的压力与调控。读者信息的及时反馈带来的不仅仅是创作心态的变化,还包括创作的方式、内容的调整。
网络媒介实际上提高了读者在文学生产场中的地位,它使得纸媒时代文学生产场中的权力关系得到重组、调整。那些过去至关重要的权力人,比如编辑、出版社、杂志社等等,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取而代之的是读者和读者社团。虽然网站经营者、监管者也拥有类似编辑的权力,但海量的信息稀释了这种权力,读者的点击率、网站的商业运作取代了文学标准,网络文学真正成为文学的集贸市场。当文学的发展不以文学本身的标准来衡量其价值的时候,文学其实已经非常危险了。这是网络文学发展过程中必然面对的严肃问题,也是很多学者所忧虑的。
因此,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需要引入净化机制。一味地赞扬不是一种建设性态度,过分的乐观也不可取。网络文学需要重建文学的担当精神,需要探索以新的方式重建文学精神。以此为视角来看各位学者对网络的界定发现,电脑创作、网络首发、网民互动,这些只不过是网络文学的表现形式,并没有触及其核心的精神内涵。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笔者认为,根本在于,不是各位学者没有考虑到这些方面,而是因为作为一种发展中的文学形式,而且,作为一种把交流置放于前台的交互性文学样态,其精神核心并没有随着新形式而更新。交流带来的平权和权力关系转移并没有成为被关注的对象。因此,网络文学除了重建文学的各种权力关系,还要重建其价值核心。网络文学不但需要丰满自己的表达形式和运作方式,更重要的是要丰满自己的精神内核,只有这样,网络文学才能够逐渐走向文学的中心。
二
网络根本改变了文学文本进入流通领域的途径,即任何会识文断字的人,只要拥有一台电脑(甚至手机)和基本的写作能力,就可以进入这个领域。也就是说,网络文学文本由原来的编辑筛选(期刊、出版社)转变为读者筛选,这一方面避免了因编辑个人原因造成的某些文学文本不能发表的弊端;另一方面,进入文学领域的门槛降低也造成了网络文学作品的低层次泛滥。但作为精英阶层的文学界,往往看到了后一方面,却忽视了前一方面。这里不可否认存在权力博弈,即过去那种拥有否决权的文学界精英,在网络时代忽然被边缘化。他们在一种强大的、不可控的、由网络带来的自由力量的冲击下,正一步步变成一种可有可无的势力,虽然他们还在借助过去对文学的评价机制发挥余威,但这种颓势却是可以预见的。
网络文学的读者筛选机制虽弊端很多,同时也对纸质出版造成了冲击,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又促进了纸质出版方式的变革。出版社企业化使出版行业不得不考虑经济效益,目前学术书籍出版的潜规则是作者必须付费出版,因为学术书籍发行量少,经济效益不佳。因此,出版社往往在作品价值和经济效益的权衡中,倾向于后者。网络文学因为首先受到了读者的筛选,一些作品在网络上走红,比如安妮宝贝、于秀华等人的作品,出版社就主动找上门要求出版。在过去,出版社出版文学作品必须冒一定风险,因为不知道这些作品是否会受到读者的青睐,市场的不可预期为出版社带来潜在的经济风险。而出版网络走红的作品则会在很大程度上降低这种风险。当然,为了实现传统意义上的发表,网络写手也会配合出版社,比如对于连载小说,在网络上走红之后,出版社要求出版,为配合出版社,网络写手就会选择连载的时间间隔来促使纸质版的发行(如故意延长或者中断连载而使读者选择购买纸质版完成阅读)。这其实是一种双赢,因为从作者角度考虑,不少作者如果靠传统的途径,很难进入文学领域。他们很可能会在“作者—作品—编辑—出版—接受者”的流通链条中被挡在出版环节之前。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进入这个链条的渴望,因为,在象征权力还没有大部分转移到网络的时候,获取传统意义上的象征资本也是他们所希望的。
如果单从经济学角度考量,这种读者筛选对于出版行业来说并非坏事,但对于整个文学发展来说未必都是好事。因为读者群体性筛选意味着没有高规格的标准,兴趣甚至趣味成为最高标准,这势必会减低文学作为审美的品格而趋从大众。文学由精英向大众的滑落意味着其承担意识的大幅降低,由长期的历史传统所形成的人文精神会在这种“技术媒介”面前失去其优越性。因此,数字化、网络带来文学发展机遇的同时必须注意到其负面效应,警惕因过分追求经济效益或者娱乐效果而使文学失去其精神核心。读者筛选也许并非是网络文学的最坏结果,更需要警惕的是,在读者筛选之前,网络运营商已经对即将发表于其网站的文学作品进行了选择,虽然其选择没有纸质媒介编辑的选择严格,但这种选择对文学的破坏性在于其选择目的,即以赚取经济利益为核心。同时,对于网络界面的分类与布局均以营销和利润为目标,虽然兼顾文学特性,但已经很不纯粹。网络利益的驱动机制渗入到网络文学创作与接受的各种层面,从而给文学发展带来了令人忧虑的前景。坚守文学审美、价值品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迫切。
如果从文学经验的传承方面来说,网络文学因为其自由创作与发表的性质,可以使以往必须经由编辑程序筛选的文本,直接面对接受者,一些个人化经验会在这种“写—读”自由中获得“梭式循环”。这对于丰富文学经验、创新表达方式等均有益处。如果说网络文学因为发表自由带来的泥沙俱下局面使文学作品的质量下降,是网络媒介的负面影响,那么,对于文学创作经验的积累来说则具有正面价值。因为任何写作方式的创新都会带来新奇的结果。这对于文学的发展,对于文学表达方式的可能性都是一种促进,无疑会扩展文学的表达能力。这从当今网络文学五花八门的分类即可看出端倪,如起点中文网把小说分为都市、玄幻、职场、军事、仙侠、历史等等,这些类型大多是以文学作品的内容来划分,并形成具有类型特征的叙述方式。这些类型划分实际上是一种“写—读”交流的结果,它可以使读者很快找到自己的兴趣点。
网络文学场域的“自由进入”和读者“筛选”无疑改变了以往传统文学的经验累积方式,适应这种新的“写—读”交流模式的新写作方式也随之产生。欧阳友权对网络文学写作模式的变异作了如下三种概括:其一是构思方式的变异。“一是写作的随意性,无需完整的艺术构思”,“二是互动式写作,无从构思”。其二是创作手段上的变异。其三是叙事方式不同。网络文学创作把语言叙述与声音表达、图片展示、音像画面融为一体,在传统的线性叙述中搭设一个多媒体并置的信息平台,在平面陈列的基础上开凿一个立体展示的窗口,甚至让文学作品的叙述方式成为一个差不多可以用无限多的方式组合、排列和显现信息的超媒体链接系统,让网络文学的欣赏者根据自己的喜好对感觉通道加以选择[7]105-108。这些写作方式的变革无疑对传统文学的创作思维、创作方法等构成巨大冲击。同时,进入门槛降低、读者筛选机制的形成,使文学经验的积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迅捷。
虽然网络文学相对于纸质媒介来说其进入较为自由,但必须指出,这里的自由是一种相对的自由。因为,无论个人在微博、微信、博客、论坛发表,还是通过文学网站发表,都会受到网站运营商的监督。他们往往为文学作品设定底线,一些违反基本法律、道德、政治等等的言论会受到发表限制。比如对于文学网站来说,其公司化运营方式最核心的特征是赚取利润,因此,对于将要发表其上的文学作品,其监管也以此为中心,兼顾道德、法律与政治安全。“必须在双重视域之中考察电子传播媒介的意义:电子传播媒介的诞生既带来了一种解放,又制造了一种控制;既预示了一种潜在的民主,又剥夺了某些自由;既展开了一个新的地平线,又限定了新的活动区域。”[8]4因此,自由是相对的,民主也是相对的,“网络的在线民主只是消费社会体制下的预设民主,网络文学写作的话语平权是市场消费和资本运作机制中的有限平权”[7]255。这种有限自由和有限平权对于网络文学作者、读者甚至网络运营商都具有同样的效力。
虽然如此,网络文学相对于传统文学通过编辑程序发表于纸质媒介来说,其自由度大幅提高,准入门槛相对降低,读者逐步成为文学筛选的主力军,但对于文学本身的发展来讲,其优点和弊端是同时并存的。网络文学的当下性同时存在于其“进入”和“筛选”两个环节,时间不再成为文学沉淀和经典生成的尺度,文学承载的价值被鼠标击碎,文学还能为人类精神家园的建构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东西?难怪有学者无不忧虑地指出:
当技术媒介越来越以自己的祛魅方式揭去艺术经典的神圣面纱,抛弃经典的认同范式,回避经典的深邃意旨,挤兑经典生存空间时,艺术还有能力用“经典”来为人类圈起一个理性的精神家园吗?技术平权下的数字化文学是“寄生”而“易碎”的,它根本不给我们品味和反思的时间,不仅难以用经典的标准来评价它们,甚至无从形成评判经典的标准[7]22。
技术媒介本身没有优劣,文学借着网络发展自己是文学的机会。但当这些本应该有利的元素掺杂进商业化运作,且其运作目标并不指向文学的时候,那么文学就成了被利用的工具。文学失去了独立性,失去了高蹈,失去了本应有的高傲姿态,失去了苦苦坚守几千年的精神价值,文学何去何从真的让人忧虑。但我们并不能就此否定网络给文学带来的机会,我们需要做的是调整整个的“进入”与“筛选”机制的运行方式及其对文学的导向作用,一切回归文学本身,而不是文学之外。
三
网络文学使传统纸质媒介文学的“写—读”交流发生了质的变化。纸质媒介的“写—读”交流是一种潜隐状态,或者说是一种虚拟状态,因为作者与读者不能同时处于同一个交流场域之中。在作者创作的时候,读者是一个虚拟的存在,读者在文本中是一种“隐含读者”身份,而在读者阅读过程中,作者也是一种虚拟存在,作者也被认为是文本中的一个隐含角色——“隐含作者”。但这种“写—读”交流虽处于潜隐状态,并不能说明其不存在。在网络文学中,这种交流关系浮出地表。网络文学改变了纸质媒介的“写—读”交流模式,“网络写作改变了这一状态,它的目的不单是创作作品,还包括建立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亲密稳定关系”[3]119。王小英将网络文学作者希望维持“写—读”交流关系而采取的行为称作“间性调控”行为:
基于建立稳定的交往关系这一传统写作目的之外的重要任务,网络写作带有一系列的“间性”调控行为,既注意以高效的方式建立一种持久关系,又注意在文本设置中考虑读者的感受,还试图通过文本外的呼救建立某种关系,一旦这种关系彻底失去建立的希望便主动选择终止写作[3]119-120。
由此可见,维持稳定的“写-读”关系对于网络文学的生存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它直接关系到网络文学的生存。在传统文学中,即使失败的创作也必须等到作者创作完成,经过编辑系统筛选之后,才能获得反馈。那种通过了编辑的筛选而不受读者青睐的文学文本也是大量存在的。这就造成了一种结果,即作者因无法及时得到读者的交流性反馈,从而无法准确衡量自己的创作能力,而大量地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网络文学则不存在这样的情况,因为作者可以用连载的方式来看读者的反应,读者则通过点击量、留言,甚至和作者直接讨论的方式把自己的感受反馈给作者。在网络文学网站上,每一部作品的点击量是被统计并公布的,其作用不但给读者一种阅读提示:点击量越大说明读者越多作品越好,而且给作者一种及时的反馈,这种及时反馈加速了作者的经验更新。但造成的负面影响也是不言而喻的,如一味迎合读者而失去作者的创作独立性。
网络文学的生存法则是残酷的,这种“写—读”交流的及时性、经验反馈的及时性给作者带来及时的自我评判的同时,也使文学经验的历史沉淀变得难以为继。同时使那些具有时代超越性的作品很难在网络世界生存下来。网络带给文学的是一种即时性消费,一种虚拟的现场性交流狂欢。从网络文学网站对文学作品类型的划分就可以见出这种即时性文学狂欢带来的文学泡沫。如著名文学网站榕树下把文学作品的类型划分为都市、言情、青春、历史、军事、悬疑、幻想、儿童文学、其他。同时,网站还推出两种排行榜——编辑推荐作品和每日阅读榜,这其实同时推出了两种判定标准——编辑标准和读者标准。起点中文网则推出“本周强推”,推荐“本周”最热门的网络文学作品,当然主要指标是点击量[9]。如笔者打开2019年9月6日起点中文网首页“本周强推”第一篇《宿主》的网页[10],上面提供了非常丰富的信息,如点击量、推荐数量、字数。根据这些,作者可以获得各种级别,如此篇作者黑天魔神的作家等级是LV.5,以及其作品总数、累计字数、创作天数等,还有粉丝互动、投票打赏、粉丝排行榜等。所有这些都会作为一种即时性的经验反馈方式对作者的创作产生影响。尤其对以点击量获得报酬的作者来说,跻身这两种标准下作品排行的前列无疑会获得比他人更多的象征资本。从这个网页的“作者自定义签名”中就可以看出很多网络写手的普遍心态——种田文。网络小说毫不掩饰“赚钱”的目的,这无疑颠覆了传统作家的自我定位。传统对作家的精英化定位在网络时代,或者更准确地说在网络文坛无法挽回地滑落了,迎合大众、获取人气并进而获取象征资本成为网络写手的最高目标。当然,我们无法排除运作高手在迎合网络规则的前提下写出高水准的作品。因此,网络必将是一个高淘汰率的场域,是一个即时消费的场所。那种对文学进行反复品咂、回味的传统阅读习惯,在网络文学这里难以获取市场。快餐化消费成为文学交流的主要表达方式。
网络文学交流的独特性、网络媒介平台的技术特性以及网络文学生存的现实使网络文学从创作开始就特别注意从各方面塑造自己,以适应这些元素的需要。网络文学的作者从文本设计、叙述方式、内容到价值追求,都与传统作家有很大不同,如从标题开始就特别注意交流效应。“网络小说叙事认同的最终目的是指向文本外的目标受众,或者也可以理解为正是在考虑目标受众的需求前提下,基于主体间的写作立场,而作出的网络小说叙事安排。”[3]144可以说,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独立创作不同,从一开始就把读者的反馈作为首要考虑对象,特别是对于连载小说来说,读者的建议、反应直接反馈给作者,作者会根据这些反馈在接下来的创作中进行调整。这种及时的反馈使传统“写—读”交流的潜隐状态和信息反馈的“事后反馈”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读者成为写作的一部分。作者通过与读者之间的互动获得直接、迅捷的反馈信息,并据此调节自己的写作方式。换句话说,作者这种根据互动反馈而写作的方式是一种交流性写作,“小说文本的最后完成是一种协商式的反复调节的结果。正是基于这种情形,网络文学写作也被认为是‘间性写作’”[3]155-156。在接龙小说那里,读者则直接参与到故事的叙述之中,根据自己的想法讲述故事,真正做到了写与读的融合。但必须指出,网络文学的这些特点虽然强化了读者在交流中的作用,使写读关系变得紧密,使读者反馈和新经验的形成周期缩短,这对于文学经验的积累来说具有好处。但是,文学的独立性、个性化创作则变得越来越难,而由此带来的美学品格则会发生颠覆性改变。
由以上论述可知,网络文学的“写—读”交流情况复杂。这与网络写作方式有很大关系。如果文学文本在线下完成,不论一次性发表到网上还是分几次发送,其“写—读”交流对写作的影响与纸质传媒区别不大,但来自读者的反馈会比纸质媒介快捷。如果网络文学作品是边写边发,那么读者的反馈就会对后来的写作产生影响,作者的写作方式、叙述文本故事走向等都是不确定的,体现了交流对叙述文本的塑造作用;而对于类似接龙小说这样的网络文学形式,写与读界限模糊,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故事的构建,文本就在这种交流中存在。无论哪种情况,文本外交流都会对网络文学构成影响,因为,只要作者确定要在网络上发表,那么不论发表方式如何,网络阅读与交流的独特性都会影响作者的创作。网络的虚拟现场性质使作者与读者、作者与作者、读者与读者、读者与文本之间的交流变得及时、迅捷,文学经验积累的梭式循环中,时空被压缩。浅阅读大量出现,文学成为即时消费品,文学品格下滑。
但,网络文学也许并非纯粹的文学本身。首先,以网络文学为中心所形成的交际社区,已经将此前难以汇聚的群体汇聚起来,并形成各种趣味相近的虚拟社团。这就是后现代社会带来的“脱域机制”而形成的身份认同效果,如具有共同创作倾向的作者社群、趣味相投的读者社群等等。这种依电脑虚拟平台而形成的虚拟社团,构成了跨越各种社会区隔的文学认同机构。网络文学的交流特性也许正在于使人们在现代性压力之下,形成某种精神认同。“网络小说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其指向小说本身的‘诗性’,更在于其链文本所能提供的‘交际性’,它将阅读小说变成能找到自己人,找到自我存在感并且制造自我存在感的一种途径。”[3]164换句话说,网络,作为一种公共平台,为有相同趣味的人提供了一种相互接近的机会。大家在这种相互认同中寻求一种精神自我,在相互交流中确认自我的身份。这也许是比现实生活中的身份更为真实的身份,也更为纯粹的身份。因为,当抛却各种利益负累,寻求精神园地的时候,其追求往往单纯而纯净。其次,网络文学的“不纯粹”性还表现在网络“噪音”,即“符号感知中对特定意义的解释不做贡献的部分”[11]。网络的商业化运作使网络文学呈现文学文本的时候,有大量的非文学信息,如广告充斥屏幕,有的文学网站要靠这些广告生存。因此,任何网络文学的接受者都无法彻底屏蔽这些“噪音”。尽管它们不参与文学文本的意义建构,但确实影响接受者的接受心理和接受状态。而对于那些经过精心挑选的、与文学文本似乎有些关联的“噪音”,影响接受者对文学文本的意义建构也未可知,毕竟接受者的阅读过程是对文学文本的“二度创作”。
四
提到网络文学不得不提超文本(hypertext),这是网络媒介时代新的文学类型。首先提出超文本概念的是美国学者泰德·纳尔逊(Ted Nelson)。1965年纳尔逊在美国计算机器协会上正式提出超文本概念,此后,有关超文本概念的界定,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看法。有关这些概念的具体内涵,在韩模勇的《超文本文学研究》一书中有较多引用[12]12-17。笔者不想作重复性的引述,对于超文本文学,笔者综合各家看法,将其内涵归纳为如下几点:
1.超文本文学的产生是计算机科学和互联网技术发展的产物;
2.超文本文学是一种非线性的、具有多种交叉链接并在读者阅读过程中可以选择的文本形式;
3.由于超文本文学的多重选择性,使文本接受过程时刻处于不稳定状态,并可写成多个具体文本,产生多种文本意向和解释意向以及多种接受效果。
4.超文本文学是一种非单一性符号系统,融合多种符号形式,如图片、声音、视频等等,甚至可以允许接受者参与文本符号的设计规划。因此超文本文学是一种开放的文本符号系统,多种符号共同构成一个可供选择的意义体系。
由以上归纳可以看出,超文本文学的内涵可基本归纳为几个核心词汇:非线性、选择性、多重符号系统、文本多元、意义多元等等。从这些核心词汇不难看出,超文本文学其实是一种交流性很强的文本,其能够形成一个完整意义的具体文本,必须靠读者的选择、组合。这是超文本文学的核心所在。
超文本文学一般都是叙述性文本,靠故事系统维持一种具有交流冲动的文本形态。与上述讨论的网络文学相比,“传统”意义上的网络文学更具有把书面文学网络化的特征,因为对于大多数叙述文本来说,线性叙述方式仍然是很多作者的选择。而超文本叙述文本则属于网络文学中的特殊形态,即充分利用数字化网络传媒,设置更多可选择的、可链接的“端口”,充分运用读者的能动性创作可变性叙述文本,增加阅读的乐趣。超文本叙述文本整个流程如下:
首先,作者进行文本设计,这是文本的创作阶段。不同于传统文学创作,这种超文本创作更带有设计性质。值得关注的是,这里的作者可以是一个团队,作品更像是一种团队协作的公共产品。
其次,作者或者作者团队将超文本叙述文本投放网络。同时投放网络的也许还有“阅读规则”,即文本的阅读方法或指南。
第三,读者阅读。读者根据阅读规则进行阅读,他必须时刻进行选择,读者在某些时候必须决定他的阅读方向或者希望故事发展的方向并做出选择。这里读者的阅读更像是一种“阅读游戏”,超文本叙述文本可以使读者拥有相对的自主权,使自己成为文本的创造者。
第四,反馈。这里,作者可以设定一些程序,比如评论区、讨论区、问卷区、打分区、打赏区等等,当读者阅读之后,可以参与这些阅读反馈。作者可以根据读者反馈及时进行经验总结,甚至可以调整叙述文本。
以上四个程序完成之后,意味着超文本叙述文本的整个生命流程已经完成。从这个流程中不难看出,这是一种不同于传统的文学交流体验。文本中阅读之前并非是一个固定的存在,它更像一个未完成的材料库存,如赵毅衡先生说的底本1和底本2的混合物,或者笔者认为的“抽象文本”。接受者的“二次叙述”在网络文学中占据核心地位,因为没有“二次叙述”就无法形成叙述文本。网络文学的读者接受过程是一个“二度文本化”过程,同时,接受者最后组合而成的叙述文本也是超文本叙述中的一种可能文本。“在接龙小说、超文本小说这样的典型的互动文本中,文学文本展开的是一场延异游戏,既可以是一场复调狂欢,也可以是一种块茎式的恣意生长。”[13]同时,作者的叙述经验在读者那里也不具备权威性的指导意义,它更像是一种经验的体验方式,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组织自己的叙述文本。因此,超文本叙述的本质特性就是其交流性,或者说,交流性是超文本叙述文本的存在方式。
必须指出,超文本叙述并非是网络叙述文本的主流,而那些具有文学叙述文本特征的网络游戏又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超文本文学之所以无法成为当今网络文学的主流,其原因也许存在于两个方面:其一,网络文学颠覆了传统的文学创作方式,它使作者由单纯的文学创作转变为文学设计,多种可能性无法形成单一的内涵,严肃的文学创作变成了一种游戏式的情节设计;其二,网络文学颠覆了接受者的接受方式,当固化文本的接受方式变成一种不得不自行选择和设计情节的接受方式的时候,读者传统的接受兴味就会发生质的变化。因此,超文本叙述还依然是一个有待开拓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