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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效应研究
——基于结构方程模型的路径分析

2020-02-28赵秋银余升国

华东经济管理 2020年3期
关键词:税率流动税收

赵秋银,余升国

(海南大学 经济学院,海南 海口570228)

一、问题提出

税收竞争最早由Tiebout[1]提出,是地区间为了保留现有资源和吸引财源流入,竞相降低有效税率的行为。1994年分税制改革形成中国式分权体系,中央与地方从行政性分权不断向经济性分权演进[2],地方政府在税率制定和执行上的灵活性逐步增强,这为地区间展开广泛的税收竞争提供了可能性[3-4]。地方可根据中央税率以及中央给地方划定的税率可调整范围,对地方税率实施区间内调整,同时在税率的执行上实行软实施策略,通过财政返还等措施降低有效税率[4]。而地方官员政治晋升的“锦标赛”[5]模式激励了政府的税收竞争行为。在官员晋升博弈中,是否晋升取决于辖区经济所占的相对位次[5],官员为了获取晋升优势,不断压低有效税率,与同级政府展开横向税收竞争[6]。

中国地方政府有稳定的财政收入和较为灵活的财政支出,在市场中坚持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在税收的横向博弈中始终追求经济增长以获取最大化收益[7]。由此产生一个问题:税收竞争是否能满足地方政府追求经济增长的诉求呢?现有文献对这一研究大致可分为三种观点。第一,认为税收竞争会促进经济增长。李涛等[8]的研究从空间上发现其他省份的宏观税负对本地区经济产生积极影响,李一花等[9]从时间上得到本期税收竞争有利于经济增长的结论,吴振球和王建军[10]使用全要素生产率作为经济发展的代理指标,同样发现中国地方税收竞争对经济增长有正向的积极作用。第二,认为税收竞争会抑制经济增长。贾康等[11]指出税收竞争其实是一种无序竞争,妨碍了资源在区域间的合理配置,是经济发展的阻力。李一花等[9]将不同税种的税收竞争进行分析,结果表明增值税、营业税对本期经济发展有抑制作用。第三,认为税收竞争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是非线性的。非线性的研究多采用门槛回归的方式[12-14],其中肖叶和贾鸿[13]基于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以产业结构为门槛变量,发现当产业结构小于门槛值时,税收竞争的经济增长效益较为明显,当产业结构越过门槛后,这一增长效益逐渐减弱。刘清杰和任德孝[14]利用动态面板模型研究得出类似结论,认为税收竞争对经济增长的作用同样存在门槛效应,区别在于越过门槛后,竞争会显著抑制经济增长。

综上,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研究成果颇丰,这些研究多集中在两者的直接影响上,且在结论上存在巨大争议,鲜有文献着重分析两者影响的中间渠道。基于此,本文企图通过对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途径研究,打开两者间的“黑箱”,探究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机制,并回答税收竞争是否会促进经济增长这一问题。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①从中介机制的研究点切入,探究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间渠道,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现有文献的空缺;②研究方法上,采用结构方程模型的实证方法进行中介路径分析和变量间的因果识别。

二、理论分析

税收收入是政府职能发挥作用的重要基础,税收支出则是地方政府间博弈的重要手段,是发挥市场基础性作用和政府宏观调控职能的重要途径,不同政府通过改变税收收入和支出进行竞争,从而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Tiebout[1]的开创性研究中指出:政府不应该对市场征收过高的税收,主张不断压低有效税率,吸引流动性资源靠拢,并指出居民“用脚投票”的行为有利于提升政府改进服务的意识,使其倾向于用较低的税率提供更优的公共服务。随后,NEG 学者们将税收竞争与集聚结合起来,发现两者存在显著的相关关系[15]。一方面,各地政府通过减少税收收入影响地区间要素流动,即通过改变要素投入量,影响经济增长水平;同时政府从收入项出发的激励作用引导企业在税收“低洼地”区形成集聚,带来规模效应和集聚效应,影响地区产出。另一方面,税收竞争还体现在政府支出项上,通过改变公共支出以便更好地服务市场、调控市场,同样影响了经济增长程度。

实施税收竞争策略的地方政府间竞相降低自身有效税率,通过税收收入减让形成对区域内现有要素的固化作用和对区域外要素的吸引作用[16,2],改变了要素在区域间的配置,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税收是要素的使用成本,为了节约成本,要素追逐低税率,大量流入税收竞争激烈的地区[8]。如果本地区税收博弈占优,引致区域外流动要素主动流入,形成对流动要素的吸引作用[17]。此时现有要素存在黏性,并且随着税收竞争优势的逐步凸现,现有要素形成的集聚效应和公共支出效应强化了这种黏性,即存在对现有要素的固化作用。如果本地区在税收博弈中并不处于优势地位,现在资源极有可能转化为流动资源,向更低有效税率的地区流动。换句话说,税收竞争通过对现在资源的固化作用和对流动资源的吸引作用,使竞争占优的地区获得大量的要素累积,而且税收竞争的水平越高,地区的要素累积数量越多。随着要素资源的不断累积,地区生产的资源投入增加,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该影响的内在机理可区分为三个层面:微观层面上,要素在税率变动的地区间不断流动,改变微观要素的边际生产效率;中观层面上,要素的跨区流动改变了要素的分布,通过改变资源的地区配置对产业结构产生影响;宏观层面上,闲置要素在资源不断流动的过程中,逐渐被利用起来,从而改变了生产过程中要素的参与量,这些都能改变地区经济增长情况[18]。

税收竞争形成的有效税率“洼地”,吸引企业在“洼地”不断集聚,产生规模效应和集聚效应影响地区产出,从而影响经济增长程度。有效税率的降低压低了企业入驻的运营成本,引致企业主动靠拢形成产业集聚。集聚形成后,集聚区继续施行优惠的税收策略,对集聚区外企业产生内部向心力,加之区域内集聚效应的逐步显现,集聚对区域外企业的吸引力逐渐增强,集聚规模逐步扩大。赵蓓和占歧林[19]利用中国31 个省市区的制造业数据,实证分析得到地区税收负担每增加一个百分点,就会使21 个制造业的平均集聚水平下降约0.42 个百分点,即税收竞争带来的税负的降低能显著提高地区的制造业集聚水平。王永培、晏维龙[20]同样选取制造业数据,基于产业集聚形态形成的理论同样得到税收竞争有利于产业集聚的结论。产业集聚形成并壮大产生规模效应和集聚效应,对地区经济增长产生影响[21],其影响从政府、企业和消费者个人层面有所不同。从政府角度看,集聚本身能带动区块经济活力,形成一定规模的“集聚租”[22],对“集聚租”征税,增加了政府财政收入,并将这部分收入投入更为有效的生产途径[20],有利于地区经济增长。从企业角度看,集聚的形成伴随着产业分工的精细化与协作化,提高了区域内企业个体与整体的生产效率,同时空间的临近性大大提高了企业间交易的便利性,公共设施的共享性和资源信息的流通性又在很大程度上带来了企业成本的节约,基于此形成以地理空间为单位的社会网络,在网络内(即集聚区域内)进行交易,企业间相互欺诈、相互隐瞒的可能性降低,交易的风险下降;另外,集聚存在自我强化和自我提升的发展机制,产生滚雪球式的集聚效应,即产业集聚一旦形成,其产生的外部效应对同类型企业产生向心力,在扩大集聚规模的同时增强了区域的集聚效应,进而使产业链上下游企业向集聚区主动集聚[23-24]。从消费者角度看,集聚带来产品成本节约,使单位产品所消耗资源减少,价格下降,消费者购买相同的产品获得的消费者剩余增加,更愿意消费集聚区产品[25]。

政府税收支出项的竞争体现在各地区公共支出的差异,进而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一直以来,中国始终秉持着“以人为主”的发展理念[26],公共物品的供给问题是民生问题,税收竞争作为政府横向博弈的重要手段,其对公共支出的影响逐渐成为学术界的重点。税收竞争类似于不同市场主体之间的竞争,在市场经济框架下,充分的竞争有利于改善公共物品的支出效率[1],同时居民“用脚投票”行为促使地方政府以最低的税率提供最好的公共产品[27]。简言之,税收竞争能显著促进公共支出的增加。邹蓉[28]采用中国省际面板数据作为实证支撑,发现财政竞争对公共物品的供给有促进作用,财政竞争每增加一个百分点,公共服务增加0.087 个百分点。亓寿伟和王丽蓉[29]将税收区分为不同税种,探究不同税种竞争的异质性,研究发现政府间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竞争对公共物品的供给同样具有促进作用。蒲龙[30]则从政府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行为入手,认为政府像“利维坦”似的怪兽,税收竞争的存在对政府无限扩张“怪兽”行为起到了约束作用,同样发现了税收竞争利于公共支出增加的证据[31]。公共支出的增加为企业提供了更为舒适、高效的公共产品和服务,提高了企业生产的便利性和积极性,同时公共物品外部性的有效发挥激励企业继续扩大自身规模,对经济增长产生正向影响[32]。此外,公共支出以地方财政作为支撑,预算较为灵活,是对私人投资的一种有效补充,当市场发生失灵时,公共支出是政府“有形的手”发挥作用的重要保障,有利于资源的合理配置。即公共支出能促进经济增长[33-35]。总而言之,税收竞争通过改变地区公共支出,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

综上,税收竞争通过改变政府的税收收入和支出影响地区经济增长。税收收入减让影响市场的投入与产出,其中投入影响体现在要素的区域间流动引致的不同地区要素积累量的变化,产出影响则体现在产业集聚带来的规模效应和集聚效应导致的市场整体产出的改变,而税收支出项的竞争体现在不同地区公共支出的变化,这些都改变了市场的基础条件,对经济增长产业影响。值得说明的是,这并非一个单一的传导路径,其中可能包括要素流动、产业集聚和公共支出的相互影响,现有文献也验证了这一点,如赵蓓和占歧林[19]的研究就指出,要素密集流向某地,会在该地形成产业集聚。本文为了识别税收竞争对要素流动、产业集聚、公共支出与经济增长的因果关系,并判断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路径,选取2008-2017年省际面板数据,构建结构方程模型进行因果识别和路径判断。

三、中介效应分析

随着研究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学者将研究的视角转向变量间的中介路径。相比于一般的直接分析,中介效应分析更加侧重探究自变量影响因变量的作用机制和路径[36]。本文理论分析得到税收竞争通过要素流动、产业集聚和公共支出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这一过程中,要素流动、产业集聚和公共支出起到了中介作用,但是该中介作用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进行传导的呢?现有理论并没有给出准确的结论。于是本文结合中国2008-2017 省际面板数据的事实,构建中介效应模型分析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具体中介路径。

检验和估计中介效应比较常用的方法是逐步法[37],该方法操作简单,但是近年来却受到了诸多一边倒的质疑,国内学者温忠麟和叶宝娟[36]认为逐步法只能分段检验变量间的相关关系,并不验证变量间的因果关系,于是在其另一篇文章[38]中提倡采用结构方程模型代替逐步法进行中介效应分析。结构方程模型可以同时处理多个自变量和因变量的关系,相较于逐步法的单一回归,更能体现中介效应的整体性特征,除此之外,结构方程模型不仅能对中介路径有很好的识别作用,更能判断变量间因果关系,即路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变量间的因果关系。基于此,文章采用结构方程模型的方法构建中介效应模型进行实证分析。

中介分析的步骤主要分为三步,分别是:①模型设定:根据理论分析,设定中介效应的基本模型;②模型适配度检验和模型修正:通过对模型的卡方适配度检验和其他相关检验,判断模型的适配情况,并结合模型修正建议对基本模型进行修正,使修正后模型和样本数据实现最佳适配;③中介路径系数估计:采用Boostrap 方法计算变量间单向因果的路径估计系数,子路径估计值相乘得到完整路径的中介效应估计值。

(一)变量

1.经济增长变量

关于经济增长的衡量,现有研究中多选用国内生产总值[2,8],本文借鉴这一经典的衡量方式,对地区GDP取对数处理得到经济增长变量。

2.税收竞争变量

对于税收竞争指标的构建,本文借鉴傅勇和张晏[39]的构建思路,具体方程如下:

其中,TAXt/GDPt表示总体平均税率,是t年全国税收收入与全国生产总值的比值;taxit/gdpit表示t年i地区税收收入与该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即地区平均税率。TAXCOM 的大小度量了政府税收竞争程度的强弱,分子(即总体平均税率)在地区间没有差异性,故TAXCOM 变化主要体现在地区平均税率(即分母)的变化上,分母越小,该地区税收收入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越小,政府对地区征收的实际税率越低,税收的优惠幅度越大,即TAXCOM越大,税收竞争越强烈;反之,TAXCOM越小,地区税收竞争越小。增值税竞争、企业所得税竞争和个人所得税竞争指标的构建与税收竞争的构建方法一致。

3.要素流动变量

直接获取要素流动的数据是很困难的,于是本文采用地区要素存量的方式衡量要素的流动[17]。从生产函数的角度,将要素分为资本、劳动和技术,并采用熵值法对三个单一要素指标进行运算,得到综合的要素流动变量。

其中资本衡量是借鉴张军等[40]的做法,采用永续盘存法进行,该方法的测量方程是:

方程中δ表示经济折旧率,本文使其恒等于9.6%[40],当年投资I选取的是当年各省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而前一期的资本存量则是以张军等[40]计算得到的2000年的资本存量(当前价格)为基础,得到2001-2017年各省资本面板数据。对于劳动力要素的选择,采用城镇单位的就业人数。就理论层面而言,我国城镇化趋势明显,劳动力涌入城市,城镇单位就业人数在总体就业人数中占比较大;从企业层面来说,城镇企业数量多,规模较大,所需劳动力多,故采用城镇单位的就业人数表示劳动力要素的流动是可行的。对于技术要素的选择,现有文献中选择专利授权数[13]、全要素生产率[41]、索罗余量等方式,本文采用现有文章中常用的专利授权数衡量技术要素的变化。

运用熵值法,将以上三种单一要素囊括于要素流动综合指标中,运算得到资本、劳动和技术的熵权分别是0.18、0.22 和0.60,技术要素的熵权最大,说明其对要素流动综合指标贡献最大。

4.产业集聚要素

关于产业集聚的测度,现有研究主要采用区位熵、产业空间基尼系数、EG 指数、DO 指数[42]或简单的产值占比等方式。本文借鉴已有的集聚构建思路,选用区位熵的方式计算地区第二产业的集聚程度。区位熵又称专门化率,主要用于衡量某一要素在某一地区的空间分布情况。其计算的公式为:上式中,j表示地区,m为从业人员数量,n为产值。对应地,m1j表示j地区第二产业的从业人员数,用制造业城镇单位就业人数(万人)衡量,mj表示j地区总的从业人员数,用地区城镇单位就业人数(万人)衡量,m1表示第二产业总的从业人员数,m表示全国从业人员数。n1i表示j地区第二产业产值,用第二产业增加值(亿元)衡量,n1表示第二产业全国总产值。值得注意的是,基于数据的可获得性,无法找到第二产业就业人数,故采用其项下的制造业就业人数代替,这种处理方式不会影响计算结果的精确性,因为制造业就业人数数据均匀分布在以上区位熵的计算式中。

5.公共支出变量

龚振勇[43]在其《公共财政支出概论》一书中指出,公共支出可分为纯社会公共支出、准社会公共支出和大型公共设施支出。纯社会公共支出是为了满足国家职能需要的支出,现有可获得的数据资料中,一般公共服务支出指主要用于保障机关事业单位正常运转、满足各机关部门的项目需要的支出,于是文章选取一般公共服务支出作为纯社会公共支出表征指标。准社会公共支出是指在“社会需要与个人需要之间、在性质上较难以严格划分的一些需要”,包括价格补贴、社会保障、保险基金等,本文采用社会保障与就业支出作为其表征指标。大型公共设施支出包括邮政、铁路、公路、煤气等支出,此处采用财政交通运输支出表示。

基于以上三个单一指标,采用熵值法对指标进行综合,得到公共支出的综合指标。计算过程中,得到纯社会公共支出、准社会公共支出和大型公共设施支出的熵权分别为0.41、0.29和0.30。

根据以上变量的设定,表1是各变量的相关系数、均值和标准差。表中结果显示,经济增长、产业集聚和公共支出与税收竞争的相关系数为正,要素流动与税收竞争相关系数为负。据此,初步判断税收竞争与经济增长具有正向相关关系。

(二)模型

根据理论分析,将要素流动、产业集聚和公共支出设定为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变量,首先在AMOS 21 中设定单步多重的中介模型,该模型主要涉及三条路径,分别是:路径“税收竞争→要素流动→经济增长”、路径“税收竞争→产业集聚→经济增长”和路径“税收竞争→公共支出→经济增长”。再结合模型与数据适配的情况,对模型进行修正,得到图1的多步多重中介模型。

图1 税收竞争与经济增长的多重中介模型

图1模型中矩形框表示可观测的观察变量(也叫显变量),圆形表示观察变量对应的残差项,箭头表示从起点变量到终点变量的单向因果。如模型所示,税收竞争通过一条直接路径和五条中介路径影响经济增长,中介路径分别是:路径A“税收竞争→要素流动→经济增长”、路径B“税收竞争→要素流动→产业集聚→经济增长”、路径C“税收竞争→要素流动→公共支出→经济增长”、路径D“税收竞争→产业集聚→经济增长”和路径E“税收竞争→公共支出→经济增长”。

(三)变量回归结果分析

为了保证修正后的模型与数据的适配性,中介效应估计之前有必要对模型的拟合情况进行检验,表2是检验结果。

表2 模型适配情况

表2 显示模型整体适配度的卡方值P值为0.051,大于0.05,不能拒绝原假设(模型的协方差矩阵等于样本的协方差矩阵),说明模型协方差矩阵和样本协方差矩阵可以契合,即税收竞争与经济增长的结构方程模型与实际的样本数据可以适配。RMSEA 值为0.000,明显小于0.8,GFI 大于0.90,AGFI大于0.90,说明所设定的模型可接受,其余检验指数均达到了评价标准,意味着数据与模型整体拟合情况较好,可以使用该模型进行路径估计。

对于中介路径的系数估计,本文采用Bootstrap法[36]进行,设定的重复随机抽样的次数为5 000次,95%的效应置信区间。得到图1 显示的路径估计结果,结合其他估计项的回归结果,得到表3。

表3 税收竞争对经济增长的中介效应结果

以上估计结果是以模型中箭头所表示的单向因果为基础得到的路径估计值。标准回归系数是判断路径估计值的主要系数,非标准化回归系数只作辅助参考。另外,在AMOS 21 中不汇报标准化结果的显著性水平,故用非标准化结果的显著性水平表示总体的显著性。表3结果显示,税收竞争对经济增长的直接影响(即路径1)不显著,说明税收竞争主要通过中介机制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纵观现有研究,大部分学者将重点放在了分析税收竞争与经济发展的直接关系上,但是两者的直接关系并不显著,表3 的结果为这一论断提供了数据依据,同时也为本文的中介效应研究提供了实证支撑。究其原因,可能的解释是,税收竞争通过降低有效税率为手段,对经济的贡献不能直接体现在最终产品和劳务的价值上,而是需要通过其他可以实现价值转化的途径才能影响经济增长[8]。

(1)税收竞争显著抑制地区要素流动。表3结果显示两者的路径系数值为-0.177,在1%水平上显著。一般认为,追求财源流入的地方政府,能够通过降低有效税率促进要素流入。但是实证的结果并非如此,可能的解释是:第一,税率降低导致地区现有资源的固化作用大于对流动资源的吸引作用;第二,要素流动的衡量方式是采用资本、劳动和技术综合表示的,其中,税收竞争降低了要素流入的成本,的确对资本和劳动要素有吸引作用,但对技术存在挤出效应,并且该挤出作用大于税收竞争对资本和劳动的吸引作用。田彬彬等[44]指出,资本和劳动对税率变化更为敏感,税负一旦降低,企业更愿意增加资本和劳动的投入,而不是进行技术创新;同时技术具有投资回收期长、保密性强、成本大等特点,中国地方政府官员存在任期限制,为了在其任期内获得晋升优势,一些政府花大力气吸引资本和劳动流入,获得“看得见”的短期利益,挤出技术要素。此外,在对资本、劳动和技术取熵权进行指标综合时,发现技术要素的熵权为0.60,也就是说税收竞争对技术要素流入的挤出效应对两者关系的贡献最大,这也就解释了税收竞争与要素流动间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

(2)税收竞争显著促进了产业集聚。这里的产业集聚是第二产业的集聚,表3中显示税收竞争与产业集聚的路径估计值为0.396,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而且根据有向箭头的方向可知税收竞争是产业集聚程度变化的原因。这与杨柳和方元子[45]的研究结论不谋而合,该研究认为集聚的形成与壮大取决于特定地区生活与生产成本的大小。税收竞争以降低企业有效税率的方式降低企业运营和发展的交易成本,形成对先行企业的初始吸引力,随着先行企业的入驻和发展,其地理空间粘性逐步增强,于是产生对良好营商环境的需求,政府为了留住先行企业,政府为了留住先行企业,主动优化地区营商环境。以先行企业作为示范,后来者(同类型企业)受到优惠税率和便利化营商环境的双重激励,出于降低企业运行的交易成本和风险的考虑,主动向先行者所在地区靠拢,形成同类企业在空间上的集聚。随着同类型企业空间集聚的发展,逐渐形成地理范围内的经济网络,在该网络内人力、资本、信息交流和共享成本大大降低,集聚的正外部性显著,同时,随着税收竞争的加剧,网络内税收优惠力度加大,形成对产业链上下游企业源源不断的吸引力,进一步促进了产业集聚规模扩大。

(3)税收竞争显著促进了公共支出增加。表3中,税收竞争对公共支出的路径估计值为0.274,在1%水平上显著,这与邹蓉[28]等学者的研究结论一致。企业作为地方财源的载体之一,其选址关注备选地区的营商环境,更加青睐具有较高公共服务水平的地区,地方政府为了争取企业财源,在税收竞争的同时积极展开优化地方公共环境的竞争,竞相增加地方公共支出。

(4)要素流动显著促进经济增长。表3中显示要素流动对经济增长的标准化回归系数为0.254,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传统经济增长理论认为,要素投入是经济增长的微观基础,资本和劳动要素是生产的内生要素,在外生的技术要素保持不变的前提下,资本和劳动存量的增加实则是生产投入的增加,能促进产量增加,当技术要素增加的时候,生产函数曲线整体上移,同样对产出具有促进作用。

(5)产业集聚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两者的标准化回归系数值为0.184,在1%水平上显著,说明产业集聚程度的加深显著提升了地区经济活力,单向箭头则说明产业集聚是经济增长的原因之一。产业集聚意味着同类型及其上下游企业在地理空间上集中分布,资本、人才、信息流通更为便利,公共设施共享性充分发挥,大大节约了企业在生产过程中的沟通、交易和监督成本,同行业企业间分工逐渐专业化,企业个体和产业整体效率提升,上下游企业相互合作,取长补短,对产业链具有加固作用。企业生产效率的提升和产业链加固的双重作用,使产业集聚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促进了经济增长,而集聚产生资源向心力则推动了经济的持续增长[46],杨冬梅[47]的研究为集聚对经济增长的正向影响提供了证据,与本文结论类似。

(6)公共支出的增加能显著促进经济增长。路径的估计系数为0.523,在1%水平上显著,即公共支出与经济增长显著正相关。公共支出的增加必然会带来公共物品、服务供给数量和水平的提升,优化了地区的营商环境,形成对企业财源的吸引力,增加了经济增长的总量,而基础设施的便利性与共享性带来的企业生产效率的提升,对经济增长的质量有显著促进作用。

(7)要素流动对产业集聚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两者的路径估计值为0.407,在1%水平上显著,与赵蓓和占歧林[19]的研究结论一致。该研究指出正是要素不断地流向某地,才使该地形成产业集聚,产业集聚的区位选择与要素流动的方向存在一致性。

(8)要素流动对公共支出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两者的标准化回归系数值为0.773,在1%水平上显著。可能的解释是:要素密集流入某地,形成该地生产的投入要素,此时就需要与之相配套的公共物品和服务为生产提供便利,于是地方政府为了留住流入的要素资源,积极增加公共支出,完善地方公共设施。

(四)中介路径分析

通过对表3结果的分析解释,可以发现模型适配的中介路径在理论和实践中都具有合理性。接下来,文章将结合模型(图1),将表2中按序号编写的路径连接起来,组成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路径,用分段路径标准化回归系数估计值相乘计算得到中介路径的回归系数估计值,中介路径的显著性水平取分段路径中的最低显著性水平。于是得到中介路径的效应估计值,结果见表4所列。

表4 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路径系数估计值

由模型(图1)可知,税收竞争通过五条中介途径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通过观察表3 和表4,发现税收竞争通过要素流动,可直接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即中介路径A),也可以通过产业集聚和公共支出间接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即中介路径B 和C),于是将税收竞争通过要素流动影响经济增长的三条中介路径统一,形成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要素流动机制”。相应地,税收竞争通过产业集聚影响经济增长的机制统称为“集聚机制”,税收竞争通过公共支出影响经济增长的机制统称为“公共支出机制”。针对五条中介路径的三个中介机制,得到以下结论:

(1)税收竞争通过要素流动机制显著抑制经济增长,对应的三条中介路径的中介效应之和为-0.130,在1%水平上显著,即通过要素流动机制,税收竞争对经济发展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王鲁宁和何杨[48]的研究得到类似结论,该研究认为税收竞争带来的地区间税率的差异导致要素地区间流动,进而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除此之外,要素流动的变化带来产业集聚和政府公共支出的变化,同样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有所不同的是,本文得出明确的结论认为税收竞争对要素流动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进而导致税收竞争通过要素流动机制对经济增长同样产生显著的抑制作用。对此可能的原因是,税收竞争不能导致技术要素的流入,甚至对技术产生挤出效应,而技术要素在三个子要素中的占比最大(60%),从而导致税收竞争对整体要素流动的影响显著为负。

(2)税收竞争通过集聚机制显著促进经济增长。表4中路径D表示集聚机制的中介效应,其值为0.073,在1%水平上显著。税收竞争在地理空间上形成“税收洼地”,吸引资源在“洼地”汇聚,形成产业集聚,并产生集聚效应,产生的正向外部性激励其他企业主动向集聚区靠拢,壮大了产业集聚的规模,集聚区内企业生产效率和生产规模得以提升和扩大,对经济增长产生促进作用。

(3)税收竞争通过公共支出机制显著促进经济增长。表4 中路径E 表示公共支出机制的中介效应,其值为0.143,在1%水平上显著。税收竞争伴随着公共支出的竞争,形成各地区争相增加公共产品和服务供给的局面,公共设施趋优,有利于吸引财源,进而促进经济增长。值得说明的是,公共支出机制的中介效应估计值的绝对数在三个机制中最大,意味着政府为了满足其经济增长的利益诉求,更倾向于加大公共支出的投入力度。

(4)税收竞争对经济增长的中介效应为正,总效应为正。将三个机制的中介效应估计值相加得到总的中介效应值,其值为0.086,在1%水平上显著。从路径的角度,税收竞争阻碍了要素流入,进而对经济增长产生负面影响;同时税收竞争促进了产业集聚和政府公共支出,对经济增长产生正向影响。总效应是直接效应和直接效应估计值的和,其值为0.132,也就是说,整体而言,税收竞争对经济增长具有正向影响。

四、不同税种竞争的异质性分析

不同税种在征收对象、方式上存在差异性,文章针对不同税种竞争进行比较分析,一是为了验证实证分析结论是否稳健,二是探究不同税种竞争对竞争增长的中介机制的异质性。表5 是不同税种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机制结果。

表5 税种异质性分析

表5第一项是关于模型适配度情况,三个税种竞争的多重中介模型卡方值的显著性概率值p都大于0.05,说明模型适配情况良好,RMSEA都小于0.08,模型设定可以接受。

增值税是对生产、流通、劳务服务等多个环节价值的增加部分和附加值部分征收的一种流转税,是我国税收的主要税种。表5 显示增值税竞争影响经济增长要素流动机制的中介效应估计值为-0.157(中介路径A、B 和C 效应估计值之和),在1%水平上显著,对应的三条路径(A、B 和C)中介效应均显著为负,究其原因是增值税竞争对要素流动的影响显著为负;集聚机制的中介估计值为0.057,在1%水平上显著;公共支出机制的中介效应值为0.139,在1%水平上显著。直接效应不显著,总的中介效应显著为正,其值为0.039,在1%水平上显著,意味着增值税税收竞争主要通过中介变量对经济增长产生正向影响,进而促进了整体的经济增长。

企业所得税是指我国针对境内企业生产经营所得征收的一种税收。企业所得税竞争通过要素流动机制对经济增长产生抑制作用,该路径效应估计值为-0.254(表5中A、B、C路径的效应估计值之和),在1%水平上显著;通过集聚机制和公共支出机制对经济增长产生促进作用,并且该促进作用都在1%水平上显著。总的中介效应显著为负,即通过降低企业所得的有效税率进行竞争会对经济增长产生间接抑制作用。

个人所得税主要是针对我国公民个体的税种,主要以个人所得额为征税对象。对于个人所得税而言,其结论与税收竞争一致,即要素流动机制的中介效应显著为负,集聚机制和公共支出集聚的中介效应显著为正,总的中介效应显著为正。

为了直观地分析不同税种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机制的差异性,文章归纳整理了三种机制的中介效应、直接效应和总效应估计值,并使之与总的税收竞争进行比较分析,具体见表6所列。

表6 不同税种竞争的比较分析

表6结果显示,不同税种竞争对经济增长的直接效应均不显著,中介影响均显著,这与基准估计结果一致。通过要素流动机制,不同类型的税收竞争都对经济增长产生了显著抑制作用,说明不论是何种类型的竞争都不能通过降低有效税率吸引要素流入,进而通过要素的积累达到经济增长的目的。值得注意的是,企业税收竞争中要素流动机制的中介效应估计值的绝对值最大,说明对企业所得实行优惠税率,其竞争对经济增长的中介抑制作用较其他方式的竞争更为明显。通过集聚机制,不同税种竞争对经济发展具有显著的中介促进作用。通过公共支出机制,不同税种竞争同样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中介促进作用,且该中介效应值均在1%水平上显著,其中总的税收竞争的公共支出机制作用最为明显,中介效应值为0.143。

就总的中介效用而言,除了企业所得税竞争,其余类型的竞争都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中介促进作用,可能的原因是,企业所得税的征税对象主要是企业,税收变化对企业的影响较个人更为敏感,有效税率一旦下降,企业加大对资本和劳动的投入力度,对技术要素投入产生极大的挤出效应,从而很大程度上抑制了整体要素的流入,进而对经济增长产生极大的抑制作用。就直接效应而言,不同税种竞争对经济增长的直接效应均不显著。就总效应而言,总的税收竞争和增值税竞争对经济增长产生正的影响,企业所得税竞争和个人所得税竞争对经济增长则产生抑制作用。总体来说,除了对税率变化较为敏感的企业所得税竞争,其余类型的税收竞争结果与基准估计结果高度一致,验证了基准估计结果的稳健性。

五、结论与建议

1994年中国式分权体系形成后,税收竞争对经济增长的贡献逐步显现,本文从税收竞争对经济增长的中介渠道出发,旨在厘清两者的传导路径,并对变量间的因果进行识别。通过理论和实证分析,得到以下结论:

第一,税收竞争通过要素流动机制显著抑制了地区经济增长,对应的中介路径为“税收竞争→要素流动→经济增长”“税收竞争→要素流动→产业集聚→经济增长”和“税收竞争→要素流动→公共支出→经济增长”。首先,税收竞争显著抑制了要素流动。要素可区分为资本、劳动和技术,税收竞争对资本和劳动要素具有吸引作用,对技术要素产生挤出作用,多重中介模型的回归结果显示,税收竞争与要素流动间的路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意味着税收竞争对技术要素的挤出作用大于对资本和劳动的吸引作用,对整体的要素流动产生抑制作用。其次,要素流动显著促进了地区经济增长。要素流动的增加即地区要素存量的增加,也就是地方生产投入的增加,最终带来社会总产出的增加,促进经济增长。最后,要素流动通过促进产业集聚和政府公共支出对经济增长产生显著促进作用。要素存量不断在地理空间上汇聚,形成产业集聚,要素的持续集聚对集聚效应的发挥具有强化作用,有利于产业集聚的壮大,同时要素的流入产生对更高标准公共设施的需求,政府为了满足企业或个体的需要,不断增加公共支出,这些都有利于地方实现经济增长。综上,尽管要素流动能促进经济增长,但是税收竞争对要素流动具有抑制作用,从而使以要素流动为渠道的中介机制效应值显著小于零,即通过要素流动机制,税收竞争显著抑制经济增长。

第二,税收竞争通过集聚机制显著促进了地区经济增长,对应的中介路径为“税收竞争→产业集聚→经济增长”。一方面,税收竞争显著促进了产业集聚。税收竞争通过降低企业的交易成本,引导先行企业入驻,随着税收竞争的逐步推进,同类型企业受低税率和便利化的基础设施的双重激励,主动向先行企业所在地靠拢,形成产业集聚的雏形。集聚一旦产生就会形成集聚效应,其正外部性使上下游企业逐步向集聚区靠拢,产业集聚规模进一步扩大。另一方面,产业集聚显著促进经济增长。从政府角度看,集聚的形成和扩大给政府带来了规模渐扩的“集聚租”,政府将增加的“集聚租”收入用于其他更有效的生产途径,对经济增长产生促进作用;从企业角度看,企业充分利用集聚的正外部性,实现交易成本、沟通成本以及监督成本的节约,在提升自身经济活力的同时对经济增长有积极作用;从消费者角度看,消费者更倾向于购买集聚区产品,以获得更大的消费者剩余,以消费带动经济增长。

第三,税收竞争通过公共支出机制显著促进了地区经济增长,对应的路径为“税收竞争→公共支出→经济增长”。为了吸引企业入驻,税收竞争关注公共支出方面,通过增加公共支出达到优化地区营商环境的目的,形成吸引企业入驻的初始激励。在企业入驻之后,为了满足企业日益增长的公共物品需求,地方政府倾向于增加公共支出。公共支出增加对公共环境有优化作用,在该环境下,企业入驻的数量增加,单个企业生产的效率提升,对经济数量和质量的发展产生促进作用。

第四,税收竞争需要通过一定中介渠道才能对经济增长产生显著促进作用。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直接效应不显著,但中介效应显著为正,总效应为正。意味着税收竞争不能对经济增长产生显著的直接影响,但可以通过要素流动、产业集聚等媒介对经济增长产生积极影响,并且该影响在1%水平上显著,最终导致税收竞争影响经济增长的总效应为正。

第五,增值税竞争和个人所得税竞争通过中介机制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而企业所得税竞争的中介效应显著为负。具体来说,不同税种竞争通过要素流动机制抑制了经济增长,并通过集聚机制和公共支出机制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出现企业所得税竞争的中介效应显著为负的情形源于要素流动机制的抑制作用在该中介机制中占优。

综上,税收竞争通过要素流动机制显著抑制了经济增长,通过集聚机制和公共支出机制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最终总的中介效应显著为正,两者的直接效应同样为正但不显著。意味着政府不断降低有效税率取得税收博弈中的相对优势是很有必要的,而税收竞争主要通过中介渠道对经济增长产生显著促进作用,故政府要用好中介渠道,在竞争中有偏向地支持产业集聚和公共支出,同时要尽可能地避免竞争对技术要素的挤出,引导和规范要素流动结构。除此之外,鉴于企业所得税竞争削弱了经济增长的活力,建议政府减弱企业所得税竞争力度,甚至退出企业所得税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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