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沈宝基诗歌创作的特点
2020-02-27梁海军
摘 要:沈宝基被称为中国早期的“象征派实验诗人”,一生中共发表250余首诗歌,其中不少诗歌深受法国象征主义文学的影响,力求人与自然的和谐融合,诗歌语言中通感修辞手法的运用,想象力丰富,梦幻的意境与哀婉的现实交织辉映,将象征主义诗歌创作的美学原理诠释得淋漓尽致。沈宝基诗歌借用美好的景物抒发内心的情感,文字优美,色彩斑斓,通过对似梦似真的美的描绘诠释崇高的人生真理。
关键词:诗歌;沈宝基;象征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20)01-0045-03
沈宝基(1908-2002)被称为中国早期的“象征派实验诗人”,一生中共发表250余首诗歌,其中不少诗歌深受法国象征主义文学的影响,诚如《西游记》一诗中所描述的:“更在令人羡慕崇敬的/牺牲者墓前/拾得恶花一朵/折回扬柳半枝。”[1]14“牺牲者墓前”指的是波德莱尔和缪塞的陵墓,据资料记载,沈宝基生前曾在这两位大诗人墓前凭吊,在波德莱尔墓前拿回一朵菊花,在缪塞墓旁折回小枝杨柳。不言而喻,此诗语义双关,一方面叙事,另一方面暗指两位诗人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的巨大影响。“恶花一朵”又暗喻波德莱尔的名作《恶之花》,以表达对波德莱尔及象征主义诗歌的敬仰,其日后的诗歌创作更是深受象征主义诗人的影响,在人与自然的融合、诗歌的象征主题、通感修辞的运用等方面对象征主义诗歌创作的美学原理诠释得淋漓尽致。
一、通感修辞手法的运用
象征主义诗人波德莱尔认为物质与精神、感官与自然万物之间是相互交流与应和的,因而世间万物是通感应和的关系,诗人应该敏锐地捕捉宇宙、自然传递出的神秘信息,觉察出事物之间极其隐秘的内在关系。“诗言志”,物抒情,诗歌是对感知的渲染,对外在世界的情感寄托,声音、颜色、味道、形式等都是诗人与宇宙、自然交流的方式。诗歌是特殊的语言表达形式,它以独特的艺术形式传达情感,再现丰富的内心世界。波德莱尔认为,人的内心有通过曼妙的律动音符表达情感的需要,通过事物的独特造型、色彩和质感表现视觉感受与体验,通过味觉与嗅觉感受漂浮不定、不可言状的神秘经验,因而诗歌与音乐、造型艺术、烹饪艺术等时相通的。[2]183诗人运用通感修辞营造象征世界,撩起重峦叠障般的面纱,洞现虚幻的精神世界,表达内心充盈的情感,实现情感的进一步升华。
沈宝基的诗歌创作借鉴了象征主义的通感修辞,将诗人的感官移情,物我交融,互相应和。他在《春》中写到:“沐浴于均匀的平衡的呼吸之中/我似笛韵上的轻舟/自然散发欲语的幽香。”[1]63诗歌语言实现了感官的互通,“沐浴”与“呼吸”、“笛韵”与“轻舟”、“欲语”与“幽香”,描绘出一幅大自然的春景图,诗人沐浴在和风旭日的明媚春光中,扑鼻而来的幽香似乎在喃喃絮语,让人身心俱酥陶醉其中,感觉自己犹如悠扬缥缈的响笛声,在崇山峻岭间的河涧中犹如一叶轻舟,在宇宙天地之间驰骋。《雪与钟声》也是对通感修辞的实践,将“钟里的雪声”涂抹成青色,继而联想到“你”明目清澈的美目;将“雪里的钟声”描绘成黄色,如春天里轻飞得黄莺,继而联想到“你”婉转清亮铜铃般的声音。虽然是寒冷的冬日雪夜,却宛如春天般的温暖。洁白的雪,火苗窜动的炉,这一切都着附了诗人丰盈的内心情感。沈宝基在该诗中使用了通感修辞手法,通过富有想象力诗歌语言,将听觉层面的钟声、雪声化作视觉层面的色彩与物体,“青”的“美目”,“黄”的“黄莺”,达到了声色的融合,营造了视听感官互通的意境。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夜晚,簌簌的雪声,哒哒的钟声,一闪一闪的炉火,你和我相依相偎,我感觉不到一丝寒意,你眉目青葱,吐气如兰,温声细语似初春初芽融融的鹅黄,充耳的钟声仿佛化身为黄莺的轻盈羽翅,带来了春日般的温暖。你仿佛净化了寒意、钟声、雪声,多么温馨甜蜜的氛围。两颗炽热的心如跳跃的火焰,也融入进雪声和钟声,传达着爱的激情和甜蜜。
二、“梦”与“真”交织的纯诗意境
象征主义诗人兰波在《通灵者的信》中认为诗人“应该是一个通灵者”,在现实与梦幻之间来回游走,挖掘精神世界的神秘玄机。诗人就像一个“通灵者”, 在感官的错位幻觉中去品味变幻莫测的宇宙万物,声色混搭的语言技巧表现出浑然天成的语言张力,拓展了亦梦亦真的诗歌意境,以已知的主观经验通向未知的精神领域。人的精神世界存在茫然无际的未知领域,藏匿于五光十色的的物质世界的深邃幽远之地,不但真实而且永恒地存在。诗人的各种感觉需有意识地积累、沉淀、错位,才能窥视变幻莫测的内心世界,感知真实的虚幻,实现主观意识与客观世界物我相融的境界。[3]213
沈宝基的《邀梦曲》体现了“梦”与“真”交织的纯诗意境:“我的国土是无边的微笑”,在梦境中,一个“太虚幻境”王国如同“微笑”般亲切与熟悉;“它的风景有各种颜色”舞蹈有颜色,絮语有颜色;“它的脸散发出各种香/紫月的香/见了露珠要惊讶的心的香”。[1]3《邀梦曲》的创作素材来源于古典名著《红楼梦》,诗歌中通过太虚幻境里仙子的歌唱,描绘了一幅美轮美奂的天上人间美景,“各种颜色”,“各种香”,在现实与梦幻之间交织,幻美的意境其实是现实的净化和升华。一面是诗人干涸的内心渴望情感的滋润,如同干枯的大地需要雨滴,光秃的树木渴望春天;一面是风光灿烂的疆国一派醉人的春光,渾身洋溢着香气的仙子为来客敞开国门。诗人在臆想与现实中煎熬,陶醉于心灵深处最终的自我,神秘的太虚幻境是内在精神高度聚合而产生的体验,仙子的歌声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遵从诗人的内心,又是诗人渴望归国有所作为的现实映射,现实中的各种情感在虚幻中产生交集,变得纯粹。“真正的诗人总是与最内在的自己或最复杂的万象对照,而在这由冲突化为和谐的对照中,渐渐发生纯清的心韵。”[4]44在沈宝基看来,这才是后期象征主义“纯诗”派的核心思想。诗人在冥想与现实之间来去自如,发散的各种感觉在诗人内心的调和下高度契合,拧成一股足以窥视宇宙的力量,人性的复杂与宇宙的神秘在精神层面变得纯粹,这正如沈宝基在诗歌中所描绘的,“世界隐藏在每一个笑里/以幻境构成图画的画师/替我画这日光之下水晶的灵魂”[1]97,一笑一世界,一幻一灵魂,诗人由此成为了“一个纯粹的诗人”。从象征主义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宝基的纯诗理论更加纯粹,诗人游走在现实与梦幻之间,不断探索着各种似“梦”似“真”的感觉产生交集的内心体验,描绘出奇妙的内心世界和丰富的灵魂。这趟心灵之旅是如此纯粹与自然,诚如兰波所说,诗人在“最终失去视觉时,却看见了视觉本身!”
三、从中西文化中吸取养料进行诗歌创作
沈宝基有浑厚的古文功底,又深受西方文化的熏陶,开始尝试从中西文化中吸取养料进行文学创作,如《哭城》、《塔下的呻吟》等。《哭城》以孟姜女哭长城的民间故事为背景,《塔下的呻吟》以雷峰塔镇住白蛇白素贞的民间传说为素材。1932年,沈宝基以《红楼梦》为题材,创作了一组歌剧,其中最有名的是《邀梦曲》。在这首诗里,沈宝基从曹雪芹的《红楼梦》、波德莱尔的《通感》与《邀游曲》以及弗洛伊德的释梦学说中获得创作灵感,对《红楼梦》中宝玉的梦境赋予了新的象征意义和思想内涵,开辟了中西融合的诗歌创作思路。
《邀梦曲》的语言富有想象力,从“色”、“香”、“音”等方面描绘了一片乐土,城市的风景“有各种颜色/舞蹈的颜色絮语的颜色”,昭示着宇宙万物在“遥遥地汇合在一个混沌深邃的统一体中”,“芳香、颜色和声音在互相应和”。“它的脸散发出各种香/紫月的香/见了露珠要惊讶的心的香”。诗歌的美学特征从“装饰美”继而表现为“情感美”和“象征美”,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通过感官体验到的不同层次的美感, 逐步挖掘出诗歌所具有的美学价值。在充满想象的意识中, 诗人通过梦幻寻找到心灵的抚慰与归宿,充分运用了波德莱尔的诗学观点:“想象力按照人只有在自己灵魂深处才能找到的规律,创造了一个新世界。”[5]405丰富的想象力就像一种魔法,能使诗人捕捉大量意象,到达更高层次的境界,“唯有想象里才有诗”。在象征的宇宙里,世间万物之间的应和关系“像无极无限的东西四散飞扬”,“歌唱精神与感觉的激昂”,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寓意空间,从现实社会中探寻具有永恒价值的传统文化,更好地理解诗歌的现代意义。
“这半泥半水的人/深吸着深吸着/充满了她的空气/我这爱情和快乐的仙子/我请你只听从你的自然”。空气中充满了“她”的味道,“半泥半水”宝玉如痴如醉地耽溺于虚幻的仙境,痴得可爱与自然,直白的内心感受“表现为人的内心深处那些可见而不可见,可感而不可感的情绪波动和千回百转、转瞬即逝的欲望”[6]95,朦胧的中国古典意象蕴涵着深刻的认知哲理,变得透彻与敞亮。诗人从表层感应物向深层情感、内在精神逐层下潜,借“色”、“香”、“味”、“音”等感官功能感知只可意会的“虚”、“幻”,诗人似飘忽的梦幻般的神秘感受糅杂着灵魂深处飘渺的精神意义,让读者像“闻到玫瑰花香般地感知思想”[7]15。在“象征的森林”里,人的内心体验是自然的主宰,精神创建了无限玄虚的外部世界,爱情母题通过象征的创作手法,形成一种朦胧的难以捉摸的奇特意境,展示出波德莱尔诗学中的“美”。
结语
沈宝基的诗歌创作受到了象征主义诗论的影响,力求人与自然的和谐融合,诗歌语言中通感修辞手法的运用,梦幻的意境与哀婉的现实交织辉映,合奏出一曲优美的乐章。不同的是,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的诗歌创作中多表现出“恶”和“忧郁”的特点,如象征主义名作《恶之花》中描述了“各种古怪的忧虑,不能自已的狂想,难以言状的痛苦,病态的骄纵任性,莫名其妙的屈辱感,无缘无故的爱和憎,乖谬的堕落心理,神经质的生气蓬勃……等等”[8]17。兰波也认为象征主义诗人“在难以形容的折磨中,他需要坚定的信仰与超人的力量。”[9]35而沈宝基喜好借用美好的景物抒发内心的情感,从音乐、绘画等跨学科领域吸取灵感以拓宽诗歌的内涵和美感,文字优美,色彩斑斓,通过对似梦似真的美的描绘诠释崇高的人生真理。
注 释:
[1] 沈宝基著、罗选民选编:《沈宝基诗集》,安徽文艺出版社,2003年。
[2] Baudelaire:Oeuvres complètes, édition Claude Pichois,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jade, t.I.1975.
[3] 梁海军:《“通灵者”的宇宙意识——论兰波对沈宝基诗歌创作的影响》,《求索》,2012年第2期。
[4] 沈宝基:《沈宝基诗论二则》,《中国诗歌研究动态》,学苑出版社,2004年。
[5] [法]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選》,郭宏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
[6] 龙泉明、赵小琪:《中国现代诗学与西方话语》,《文学评论》,2003年第6期。
[7] 张英伦等编:《外国名作家传》(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
[8] [法]戈蒂耶:《回忆波德莱尔》,陈圣生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
[9] [法]韩波:《致保尔·德梅尼》,黄晋凯等编,《象征主义·意象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新文学在法语世界的传播与影响研究”(19BZW150);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湖湘文化视域下的沈宝基著译研究 ”(13CGB012)。
作者简介:梁海军(1976-),女,湖南常德人,文学博士,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文学、翻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