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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少数民族典籍书名的英译: 问题与应对方案
——以中文学术期刊译例为中心*

2020-02-27沈晓华

民族翻译 2020年1期
关键词:盘王大歌音译

⊙ 沈晓华

(中南民族大学外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为加强学术规范,同时便于在国际间进行学术交流,大部分中文学术期刊都要求论文作者提供与中文对应的英文题名及摘要。因而,当论题和摘要中出现少数民族典籍书名时,如何将其翻译成合适的英文,已成为论文作者撰写中遇到的实际问题。从目前少数民族典籍书名的英译现状来看,多数中文学术期刊并未意识到这一问题的特殊性,在编辑实务中常以一般翻译问题对待,忽视了书名跨语境传播中民族要素的重要影响。

一、少数民族典籍书名英译存在的问题

近些年来,中文学术期刊已加强了对英文题名与英文摘要翻译质量的把控,但由于翻译意识、方法,以及涉及民族翻译等层面的原因,在英译少数民族典籍书名时仍出现了一些错误或不规范的现象。笔者在查阅中国知网所收录的涉及少数民族典籍书名的论文题名和摘要后,主要发现以下3种问题:

(一)一名多译

一名多译是指同一书名在不同的中文期刊上所用译名不一。这既是书名英译不统一的体现,也在客观上反映了各中文期刊书名英译质量的参差不齐。例如:来源于印度并在北方少数民族地区广为流传的藏族民间典籍《尸语故事》,在中文学术期刊中就至少出现了3种英译名称:DeadStory[1]、CorpseLanguageStory[2]和TalesoftheGoldenCorpse[3];壮族创世史诗《布洛陀》亦有3种不同的译名:Buluotuo[4]、BroTuo[5]和Baeuqlugdoz[6];瑶族史诗《盘王大歌》的译名则多达7种:PanWangDaGe[7]、PanwangSong[8]、TheSongofPanKing[9]、PanwangChorus[10]、KingPansSong[11]、TheGreatSongofPANWANG[12]、TheCompletePanwangBallads[13]。从对外学术交流层面而言,“一名多译”让中文学术期刊的整体国际学术表达处于一种混乱状态,给英语读者或从事相关研究的专业人士在阅读和检索论文文献时带来不便与迷茫。

(二)望文生义

从阐释学的角度来看,书籍译名体现了论文作者对于书籍本身的理解和诠释,因而错误译名的出现也暴露出论文作者在书名理解上的认知偏差;而明显的错译则多源于作者的望文生义。比如有作者将瑶族史书《过山榜》中的“过山”译为roller coaster(过山车),这显然是不负责任的望文生义,难道在瑶族先人生活的时代就已经有了过山车这种娱乐设施?这里的“过山”是说瑶族先民过着刀耕火种的山林生活,穿过一山又一山,这部分瑶族人也就被称为“过山瑶”,而《过山榜》则传说是古时皇帝赐予瑶民的安抚榜文。显然,这里的“过山”当译为crossing mountains,《过山榜》可译为:ImperialEdictfortheYaosCrossingMountains。学术研究不可马虎行事,英译书名亦不能不经考证而付诸笔端,否则很可能让一篇高水平的论文永远烙上瑕疵,甚至成为笑柄。对译名错误充耳不闻非明智之举,毕竟学术论文的主要受众是严谨和挑剔的科研群体。

(三)音译泛用

许多少数民族典籍书名在译成汉语后,读者能明显窥见其本民族的语言痕迹,这是因为民族语言在向汉语转换的过程中得益于音译法而保留了民族语言的发音。这种以汉字记音转录源语的方式最早见于西汉刘向《说苑》中的《越人歌》,此歌的记音文本和汉译本同时被收录。可见,用译语记音由来已久,且不局限于翻译的功能。目前,在少数民族典籍书名英译中,音译法极为常见,却也呈现出使用泛滥的局面,比如英雄史诗《江格尔》被直接音译为JiangGeEr或JiangGeer等,让人以为江格尔姓江名格尔。瑶族史诗《盘王大歌》被音译为PanWangDaGe,而为何不译出“大歌”呢?这样的音译就如同将藏族史籍《红史》译为HongShi一样让人无法理解。何时可采用音译,何时应译出词义,这些问题应当加以厘清。

二、应对方案:少数民族典籍书名的英译策略

虽然中文学术期刊中的少数民族典籍书名是用汉语体现的,但这些汉语译名也是源自民族语言的,所以在翻译环节,不同于汉族典籍书名英译的是,汉语书写的典籍书名并非源语,而是作为中介语的汉语译文。于是,在中介语向译语的翻译过程中便不得不考虑初始的民族语表达,否则英语译名极易受汉语的主导而失去民族语的本来面貌。除翻译技法、意识方面的原因之外,少数民族典籍书名英译问题的出现还与“民族语→汉语→英语”的特殊翻译模式相关。因而,主张直接从民语向英语的转换有利于英语译名的统一化和规范化,去除因汉语过滤产生的形式偏离,甚至意义偏差。基于此,以下4种翻译策略或可为应对少数民族典籍书名的英译问题提供一些启示。

(一)名从民族语

“名从主人”是翻译专有名词时的一项原则,因而音译法常得以采用。一些论文作者将书名整体都作为专有名词,如前文所提《盘王大歌》被音译为PanWangDaGe,这是值得商榷的。首先,书名整体是否作为专有名词,要视书名内容而定,《盘王大歌》中的“盘王”是人名,适用“名从主人”,但“大歌”并非专有名词,而是具有实义的一般性词汇,理应译出,以传达其本义;其次,“盘王”指盘瓠,因跟随三皇五帝之一的帝喾屡立战功而得以娶帝喾之女,被封为王,因而“王”是他的身份体现,理当增译出英文头衔;且“盘王”的称呼已约定俗称地传承了千百年,故应当以一个整体音译出来。因此,“盘王”可译为:King Panwang。

在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瑶族在历史上没有自己的文字,许多文献用汉语记载,流传至今的《盘王大歌》也是源自汉语手抄本,故“盘王”的音译遵从汉语拼音。但许多其他民族的典籍是用本民族语言记载的,在应用“名从主人”原则时应首先了解其本民族语言或拼音的记录情况。比如,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在中文学术期刊中的音译译名有12种之多,分别是:JiangGeEr[14]、Jiang-ger[15]、JiangGeer[16]、Jiangger[17]、Jiangle[18]、Jangle[19]、Janger[20]、Jangger[21]、Jangar[22]、Janggar[23]、Ganger[24]、Giganger[25]。显然,前5种含有Jiang的译名并非按照蒙古语转写出的拉丁蒙古文,而是受到了汉语拼音的影响。按正确的拉丁蒙古文应写作:Janggar,其中ng中的g因其后紧接gar而须隐去,故《江格尔》的英译译名应为:Jangar。同理,彝族英雄史诗《支格阿鲁》不应译为Zhigealu(汉语拼音),而应依彝语拼音和彝人姓名规律译作:ZhygeAlu,其中Zhyge为姓,Alu为名。在音译少数民族典籍书名时,“名从主人”应当考虑“名从民族语”,这既是保留少数民族语言特色的英译策略,也是展现中华民族文化多样性的翻译理念。

如前所述,论文作者在决定是否采用音译法时应首先确定所译名词是否为专有项。如藏医学的开山之作《四部医典》中的“四部”为专有项,其藏文源自梵文Tantra(佛教修炼的层次,意为四部续)[26],英译时仍保留,故《四部医典》不应译为SiBuYiDian或FourMedicalClassics,而应译作:FourMedicalTantras。藏族史籍《红史》中则无专有项,书名意为“红色的史书”,当依其意译为RedAnnals。再如,纳西族创世史诗《崇搬图》是汉字音译和汉语意译相结合的汉语译名:崇,人类;搬,迁徙;图,记录,在英译时应取其意译为AChronicleofMankindMigration。

(二)据义选词

一般而言,翻译可在词、句、篇章、修辞等层面进行语言转换,而书名的英译主要涉及词的层面。因而,决定书名英译优劣的关键在于选词恰当与否。具体而言,论文作者应认真领悟书名内涵,推敲译语中的语词选项,从而为书名中的核心或关键词语匹配语义对等的词汇。例如,少数民族典籍书名中最常见的核心词为“歌”“经”“史”“纪”“传”等表示典籍类别的词汇,同一个词在不同书名中的含义也会有所差别,在译语中的选词自然就不是固定的了。比如,中国古代高车族的《敕勒歌》,土家族史诗《摆手歌》《梯玛歌》,畲族的《高皇歌》以及前文所提瑶族的《盘王大歌》,这5个书名都含有“歌”,是否都译为song呢?这就涉及推敲选词的问题。对论文作者来说,他们对于所研究的典籍自然不会陌生,只要不生搬硬套一个固定的译文,准确翻译书名并非难事。

以这5个书名为例,《敕勒歌》是南北朝时期高车族用鲜卑语演唱的民歌,是一首脍炙人口的短歌,无疑可用song(其释义为:a short piece of music with words that you sing[27]1984)来译“歌”,以此,《敕勒歌》可译为:ChileRiverSong。《摆手歌》是土家族的一部以叙事为主的长篇史诗,其叙述内容按土家族的诞生、演进和发展,分为人类来源歌、民族迁徙歌、农事劳动歌和英雄故事歌4个部分。整体而言,这是一部完整的关于土家族历史的叙事故事,因而《摆手歌》中的“歌”当对应英文中的ballad(其释义为:a song or poem that tells a story[27]136),由此,《摆手歌》可译为:Hand-wavingBallad。《梯玛歌》是土家族另一部史诗性质的古歌,记述了土家族的风土人情,历史源流,宗教仪式,原始信仰等,为土家族巫师梯玛在祭祖还愿和解邪两种宗教仪式中所吟唱,因而也被称为“梯玛神歌”。纵观该部史诗,其虽为长篇,但并不是在逻辑上前后连贯的长篇叙事诗,而是由67篇主题不同的诗章组成,其中每章又包含了数量不一且篇幅较短的小节,每一节又都可单独成歌,这可能与《梯玛歌》作为宗教仪式歌反复吟唱的特点有关。通过这些特征的分析,《梯玛歌》中的“歌”当对应英文中的chants(其释义为:religious songs or prayers or ways of singing,using only a few notes that are repeated many times[27]323),由此,《梯玛歌》可译为:ChantsbyTima(土家族无文字,《土家语拼音方案》中的“梯玛”拼音与汉语拼音相同)。《高皇歌》是畲族人民记述和称颂畲族祖先盘瓠丰功伟绩的诗歌,其内容为颂歌,书名中的“歌”应当对应英文中的ode(其释义为:a poem that speaks to a person or thing or celebrates a special event[27]1421),由此,《高皇歌》可译为:OdetoKingPanhuintheearofEmperorGaohuang(畲族没有自己的文字,目前的畲语基本为汉语的客家话,因此“高皇”一词也遵从汉语拼音)。在瑶族史诗《盘王大歌》的书名英译中,部分作者将其中的“歌”译为chorus,或许是考虑到其中有合唱的形式,但《盘王大歌》不仅有合唱,也有单唱、对唱等多种形式,是瑶族人民祭祀祖先盘王时的歌谣总集,其中的“歌”当对应英文中的collected songs(歌集);由此,《盘王大歌》可译为:CollectedSongsforKingPanwang。

(三)参照西译

中文学术期刊的成果要与海外学术界进行互通和交流,首先要求论文作者和期刊编辑拓宽自身的文献阅读范围,具有一定的国际视野。在民族学和少数民族文学领域,国外汉学家和民族学家的贡献举足轻重,他们的许多译作和论述已在海外读者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英译书名时,作者不妨直接采用他们达成共识的译名:从学术传播的角度来看,这些已在海外得到广泛认知的译名不会让读者产生疏离感,极易提高他们对论文的兴趣和认可度;从译文的质量来看,这些译名在语言和表述内容上已得到大部分海外学者的共同背书,保证了其较高的学术性和可读性。

例如,《蒙古秘史》在中文学术期刊中的译名有:MENGGUMISHI[28]、secretMongolianhistory[29]、secrethistoryofMongolians[30]、Mongoliansecrethistory[31]、thesecrethistoryofMongolia[32]、TheSecretHistoryoftheMongols[33]。该典籍主要有4部英译本:著名汉学家阿瑟·韦利(Arthur Waley)1963年的节译本TheSecretHistoryoftheMongolsandotherpieces;美国哈佛大学的蒙学学者柯立夫(Francis Woodman Cleaves)1982年出版的全译本TheSecretHistoryoftheMongols;英国利兹大学的蒙古族学者鄂嫩(Urgunge Onon)2001年出版的学术性译本TheSecretHistoryoftheMongols:ThelifeandTimesofChinggisKhan;世界著名蒙学和元史学家罗伊果(Igor de Rachewiltz)2004年出版的译本TheSecretHistoryoftheMongols:AMongolianEpicChronicleoftheThirteenthCentury。可见,TheSecretHistoryoftheMongols是国际学术界公认的译名,作者在撰写英文题名和摘要时直接采用这一译名可以避免翻译时的种种问题,同时确保论文的英文表述与国际学术话语保持一致。类似的民族典籍英译名还有:TalesoftheGoldenCorpse(藏族的《尸语故事》),BaeuRodo(壮族的《布洛陀》)等。

(四)回译评估

近来学术界主张从交际翻译理论研究书名英译的声音颇多,但某些观点却会引致一种错误的倾向:书名英译的创造性叛逆。书名英译固然是要考虑交际问题,即英语世界受众的理解和接受问题,却也不可随意为之。其运用的前提应是保证源语基本语义的传达;在语义对等无法实现的情况下,可进行适当的翻译调适,以保证译语的逻辑表述及可接受性。但这种调适是有一定限度的,脱离源语,甚至天马行空的随性翻译是有损论文学术性的。为避免这样的劣译产生,通过回译评估译文质量能够为论文作者过滤掉不当或有争议的译名。

例如,在中文学术期刊中,《尸语故事》的其中一则英译名是DeadStory,该译名虽然消除了英语读者的理解障碍,但其传达的信息却是有悖于源语的:其回译文变成了《死亡故事》。如此英译创造违反了“忠实”的原则,使学术成果的产出者与接受者无法在同一频道上沟通,实际上导致了学术交流中的交际失败。一般来说,明显的错误译名在粗略回译之后就能被打回原形,但仍有些隐蔽性的错译可能会被忽视,这就需要论文作者进行更为具体的深入性回译。以上文《蒙古秘史》的一则译名TheSecretHistoryofMongolia为例,这则译名与TheSecretHistoryoftheMongols一样都具有较好的回译性,即都可回译成源语“蒙古秘史”,但前者的回译文中“蒙古”回译自Mongolia,即蒙古国,回译文中隐含的是“蒙古国秘史”;后者的回译文中“蒙古”回译自Mongols,即蒙古族,回译文中隐含的是“蒙古族秘史”。而《蒙古秘史》记述的是自成吉思汗的先祖至成吉思汗第三子窝阔台前后约五百年的蒙古族历史,并非成吉思汗建立的大蒙古国的历史,更非现在蒙古国的历史。可见,TheSecretHistoryofMongolia在学术上是站不住脚的,论文作者需特别提防这样的书名英译失误。

三、结语

随着海量的中国学术成果为国际同行所关注,少数民族典籍书名也会随之进入国际学术视野,少数民族典籍书名英译中的问题应当引起论文作者和期刊编辑们的重视。在英译时,论文作者和期刊编辑可采用“名从民族语”“关注西译”两种策略,从而减少“一名多译”和“音译泛用”的现象;采用“据义选词”“回译评估”两种策略,减少因“望文生义”等翻译行为而产生的误译。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彝族英雄史诗《支格阿鲁》英译及研究”(18BYY036)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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