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浅吟低唱:李宗盛歌词创作风格浅析
2020-02-27王佩雯
王佩雯
(福建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公共教学部,福建 福州 350025)
李宗盛是一个集填词、谱曲于一身的唱作型歌手,是华语流行乐坛的常青树。他从青葱年少唱到两鬓斑白,在近四十年的艺术生涯中,创作了三百多首歌词作品,缀合起来,就是一部歌者的成长史与心路历程的写照。
从歌词文本来看,他的作品没有林夕的唯美浪漫,没有方文山的华词丽句,也没有罗大佑的尖锐锋利,他的文字平实直白,更接近于口语。词作或喃喃自语,诉说百转柔肠、爱恨情仇;或浅吟轻唱,坐看世事变迁,悲欢离合。作品基调柔中带刚,哀而不伤,抒情的词风中蕴含着绵密的情思。“如果说罗大佑的歌表现了对社会问题的思考,那么李宗盛写尽了小人物的悲欢离合。”[1]
李宗盛在华语乐坛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词作对华语流行音乐发展的多元化亦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但关于李宗盛的词作研究目前还未有系统性的著作出现(1)从笔者所搜索的资料来看,目前学界关于李宗盛的研究或是关于他作为明星人物的生活及创作生涯的访谈,如戴方的《对话李宗盛:流行歌曲流向何方》(《北京音乐》,2007年第9期)、贾维的《李宗盛:每个时代都有它的创作人》(《北京音乐》,2007年第9期);或是对其创作历程的回顾,如段东涛的《我来唱歌,琴来和……听李宗盛谈创作》(《吉他》,2008年第4期);或是将李宗盛与其他词作者进行对比,如江小鱼的《也说罗大佑与李宗盛》(《中国报道》,2006年第1期);或是对其歌曲创作做综合性评价,如陈斯琦的《李宗盛华语流行歌曲创作研究》(南京艺术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陆晓铭的《李宗盛流行歌曲演唱风格与特点研究》(四川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而从人文角度、哲学层面对其歌词文本的思想内涵进行分析的论文更少。作为大众审美文化的组成部分之一,流行歌词已不再是单纯的语言符号组构,“它是一个涉及现代政治哲学、社会学、心理学和语言学等诸多方面的文化现代性问题”[2]20。由此,本文从叙事方式、人文内涵方面对李宗盛的歌词作品进行解构与诠释,旨在对李宗盛的歌词创作风格作进一步的分析与探讨。
一、李宗盛歌词作品的叙事方式
(一)长于个人化叙事
李宗盛的歌词大多展现的是他不同阶段的生命轨迹,表达的是他不同阶段的情感体悟,具有浓郁的自传色彩。平民阶层出身的李宗盛,亲历过市井里的世态炎凉,其创作初衷是试图借助音乐作品超脱于现实之外,从音乐作品中寻求心灵的慰藉,因此,他的作品带有极强的个人化叙事风格。叙事模式侧重于抒写自我的人生际遇与慨叹,表达词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与感受。其常用的风格结构有两个特点:
其一,直接以第一人称开场,歌者仿佛在向受众面对面倾吐心声,形成亲密无间的情感对话空间,让受众自由地进入歌词情境并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情感踪迹,从而使个体性、私人化的叙事转化为大众化的共通情感,成为产生共鸣的基础。
其二,其情感表达方式往往是通过平凡的小人物来讲述个体在社会生活中的各种经历与情感体验,叙事中夹以感悟的、安慰的、疗伤式的甚至是自我调侃式的抒情,情感基调或悲情或温暖,却又不失对未来的憧憬与希冀。
《我是一只小小鸟》(2)赵传演唱,李宗盛作词、作曲,收录于赵传1990年发行的同名专辑《我是一只小小鸟》。是李宗盛未成名之前的人生写照。词作者以“小小鸟”喻示着生活中的每个平凡人渺小而“无依无靠”,在“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面前“尝尽人情冷暖”,依然渴求寻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表达了个体生命在社会生存环境中的孤独感,而“怀抱”则喻指精神的皈依与寄托。在20世纪90年代注重明星外形包装的华语流行乐坛,其貌不扬的台湾歌手赵传能够走红,是一个传奇,而李宗盛所创作的《我是一只小小鸟》则功不可没。无论是词作者的表达初衷,还是歌手对歌曲的再度诠释,都通过这首作品传递了一个共通的生活感悟:即使是一只小小鸟,也要努力展翅高飞,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这首作品也成为那个年代的励志歌曲,成为那些在现实中处处受挫、不断挣扎奋斗的平凡人的力量源泉与心灵慰藉。
已近而立之年的李宗盛,在《寂寞难耐》(3)李宗盛演唱、作词、作曲,收录于1986年李宗盛发行的专辑《生命中的精灵》。中以近乎喃喃自语的方式,讲述热闹的人群中孤独的自己“总是平白无故的/难过起来”;渴求爱,爱情却是“最遥远的未来”;“时光不再”,依旧平凡,30岁的年纪该“怎么对自己交代”,表达了身为凡人的自己在“不高不低、不好不坏”的生活中蛰伏着的焦虑与不安,这是年轻的梦想与现实的冲撞过程,是寻求自身现状的改变与内心自我突围的过程。
而立之年的李宗盛,在《阿宗三件事》(4)李宗盛演唱、作词、作曲,收录于1989年滚石唱片发行的音乐合集《新乐园》。中,以三段式的歌词讲述了亲情、创作及个人成长的故事。作为父亲,有着最为朴素的愿望,希望儿女“生命中不要有复杂难懂的事”;身为词作者,也有人生的瓶颈,“有时简单有时难/有时心酸有时不知怎么办”;未成名之前,也曾“穿过臭水四溢的夜市”送瓦斯,为生活而奔忙。歌词作品跳跃式地展现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三件事,三种不同的社会身份,三段不同的人生体验,以平铺直叙的表达方式,真实地还原了一个平凡人的平凡生活与质朴情感。
年近花甲的李宗盛,对生命有了更为理性的思考。《新写的旧歌》(5)李宗盛演唱、作词、作曲,该曲于2018年以单曲形式发布。是一个带有矛盾张力的命题:亲情是永恒的话题,而对亲情的理解,于每个个体来说,则在不断更新与加深。这首作品是词作者给已故父亲的“献礼”。歌词中写道:比起母亲的忧心忡忡,父亲更像是一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刻意拘谨的旁观者”,“用我不敢直视的认真表情”“艰难地挣扎着前行”,洗练而直白地勾勒出一个典型的传统中国式“父亲”形象:寡言内敛,默默承受着家庭重担,却从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情感。“我”努力追求,却“没能听见他微弱的嘉许”,于是词作者不由慨叹:“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父与子的关系,幸运的,“成为知己”;不幸的,“只能是甲乙”。临到自己老了,“才想到要反省父子关系”,与逝去的父亲讲和,希望父亲“从此安心/待在我的歌”,真实地流露了词作者的切肤之痛。对于父爱的深刻理解,是每个生命个体在年岁增长后才能真正体悟到的,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愧疚多少有些无奈与厚重。父子两代人的矛盾纠葛在这委婉含蓄的叙述中无疑也戳中了许多中国人的痛点。
李宗盛在“自我”的时间轴上,以细致入微的笔触,抒写以“我”为叙事主体的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在浅吟低唱中直抵受众的心灵深处。作品的叙事是感性的,私人化的,但其情感的表达是社会性的,共通的,是歌者与受众情感的共生互补。不同年龄、不同经历的受众群体在对其歌词作品的审美感知过程中,都能够从中寻找到某种情感的契合点,建立起新的诠释空间,从而完成一种集体式的情感宣泄与审美认同。
(二)善用细腻独特的女性视角
李宗盛的创作素材大多来源于现实生活,来自于生活经验。在艺术创作中,生活经验可以是自我的直接生活经验,也可以是源自于他人的间接生活经验。直接生活经验是创作者第一手生活资料的来源,是获得情感体验与表象认知的基础,而间接经验则是丰富与补充,二者同样需要创作者对于生活现象的敏锐感知与深刻洞悉。
20世纪 90 年代初,作为音乐制作人的李宗盛,曾为华语流行乐坛的大批女歌手创作音乐作品,这些作品既能展现女歌手的特质,抒写她们的生命体悟,同时又不失词作者自身的创作风格。例如李宗盛根据歌手辛晓琪一段真实的情感经历创作了《领悟》(6)辛晓琪演唱,李宗盛作词、作曲,收录于辛晓琪1994年发行的同名专辑《领悟》。,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歌者不欲人知的情思。辛晓琪在演绎作品时唱哭了自己,更感动了无数听众。有人说,李宗盛比女人更懂女人心。与其说他“更懂女人心”,不如说是对人的本质的深刻把握,更准确地诠释了人性。词作者善于挖掘这些女歌手的潜在特质,体会并捕捉这些女歌手的幽微情思,为她们量身写歌,使其个人魅力发挥到极致,这在华语乐坛是无人可及的。李宗盛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擅长以女性的视角去展现都市女性敏感脆弱而又婉约细腻的一面,照见了参差多态的都市生活中女性群体幽微的灵魂悸动。
被誉为华语乐坛“第一推手”的李宗盛,曾为陈淑桦、张艾嘉、林忆莲等女歌手量身创作了《梦醒时分》《爱的代价》《夜太黑》《当爱已成往事》等系列都市情歌,这些情歌写得清浅直切而又缠绵悱恻,委婉细腻地抒写都市女性的各种小情绪。
“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明明白白我的心》(7)成龙和陈淑桦演唱,李宗盛作词、作曲,收录于成龙1991年专辑《第一次》,1994年陈淑桦的个人专辑《爱的进行式》再次收录。);
聪明的女人“一爱就笨”,爱一个人“滋味不见得/好过长夜孤枕”(《晚婚》(8)江蕙演唱,李宗盛作词、作曲,收录于江蕙2000年的专辑《我爱过》。);
“如果谁看来颓废/他只是累”“夜再黑/遮不住那眼角不欲人知的泪”(《夜太黑》(9)林忆莲演唱,李宗盛作词,李宗盛、周国仪作曲,收录于林忆莲1996年同名专辑《夜太黑》。);
“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伤痕》(10)林忆莲演唱,李宗盛作词、作曲,收录于1995年由滚石唱片发行的专辑《Love, Sandy》。);
“激情褪去后”“最好爱恨扯平两不相欠”,“感情说穿了”就是“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阴天》(11)莫文蔚演唱,李宗盛作词,李宗盛、周国仪作曲,收录于莫文蔚1999年发行的专辑《你可以》。);
“我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都走的好孤独” “被爱是奢侈的幸福”“只愿你挣脱情的枷锁”“别再为爱受苦”(《领悟》)。
一曲曲感伤的恋歌中潜藏着一点美丽的幻想,几声寂寞的叹息,些许未来的憧憬,抒写的是个体生命在遭遇挫折之后的情感跌宕。歌词大多以独白的方式将都市女性自我的情感、自我的心境层层剖开,娓娓道来,充满着情与智的矛盾纠葛,笼罩着忧郁伤感的爱恨情仇,语言朴实而清丽,情思真挚而绵密,直击人心。这些作品成为那个时代耳熟能详的佳作,成为都市情歌的典范,由此也成就了这些女性歌手。
二、李宗盛歌词作品的人文内涵
(一)映照小人物的悲喜人生
艺术风格往往熔铸着创作者本人的思想感情和对生活感受的表达。李宗盛坦言,自己写的歌词都是剖析自己的心境[3]。他的歌词作品基本上是以“自我”为起点去讲故事,讲述着 “你”和“我”的生活故事,表达的却是每个平凡的个体在现实社会中共通的生存感受,作品关注的是人类情感中共性的东西。李宗盛说:“最好的创作就是将你心中想表达的情感,透过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表达出来。”[4]他善于通过歌词作品来讲述人生故事,抒写人生况味,抒情的词风中蕴含着绵密的情感。每一首歌词,都在讲述一个小人物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独特的视角;每一个视角,都是个体生命的追问与反思。
例如《爱的代价》(12)张艾嘉演唱,李宗盛作词、作曲,收录于张艾嘉1992年发行的专辑《爱的代价》。以一种淡淡的感伤为基调,讲述年少时“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当青葱的过往都定格成了岁月衿痕,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歌词中有沧桑,有唏嘘,也有自省,不仅印刻着李宗盛的个人生活足迹,更透露着平凡人在平凡生活中的些许无奈。
《当爱已成往事》(13)林忆莲和李宗盛演唱,李宗盛作词、作曲,收录于赵季平1992年发行的专辑《霸王别姬 电影原声带》。是面对一段已成往事的爱的自我剖白:告诫自己“真的要断了过去”,可是“忘了你却太不容易”,想断又断不了的过去,想忘又忘不了的人,“爱与恨都还在心里”,令人不由喟叹“爱情它是个难题”。
《鬼迷心窍》(14)1992年黄日华、周海媚主演电视剧《末代皇孙》的主题曲,由李宗盛作词、作曲、演唱,收录于1992年影视剧音乐合辑《滚石九大天王之十二出好戏》。感慨“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鬼迷心窍的“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是对深陷情爱难以自拔却又无怨无悔的诠释。
《最近比较烦》(15)李宗盛、周华健、品冠合唱,李宗盛作词,李宗盛、周华健、品冠作曲,收录于周华健1998年发行的专辑《有故事的人》。中“太太发现秘书裙子很短/她就买了八千块的耳环”,以极尽调侃的方式,将婚姻生活中女性微妙多变而又复杂的心理勾勒出来,歌词中所表达的情感内涵已超越了文字表层的意义。
《你像个孩子》(16)李宗盛演唱、作词、作曲,收录于李宗盛1986年发行的专辑《生命中的精灵》。中“写歌容易/写你太难”“会有好多的苦/从我心中重新来过”,词作者总共用了8个“重新来过”,将错综复杂而又难以释怀的心绪表露无遗,语言浅显直白却极具情感张力。
李宗盛的歌词作品题材并不宽泛,基本上是对亲情、友情、爱情的抒写,他将自身的生活体验和感悟真实地呈现于作品中:有他对生活表象的敏锐捕捉和深刻洞察,有他对底层民众的关注和关怀,更有他对人生百味、人情冷暖的释怀与彻悟。李宗盛的作品根植于现实社会,捕捉的是平凡人在平凡生活中的真情实感。他敏锐地将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平凡细微融入自己的音乐创作中,真实而广泛地涵盖了普通民众的生活经历,与普通民众的切身感受相契合,符合普通民众表达心声的审美诉求,从而使其作品拥有庞大而坚实的受众群体。
(二)富含生活的哲理
李宗盛歌词作品表达的方式很具特点——抒情的哲理化。与方文山不同的是,李宗盛在文字上不刻意雕琢,不讲究辞藻,而是用近乎口语的方式表达,如唠家常。但在这看似平凡琐碎的唠家常中,是他对世事、对人性的深刻洞悉,浸润着丰富的人生阅历与智慧,并通过哲理性的思索与知性的表达,实现对个体生命的存在价值、生命尊严与人性本质的观照。
李宗盛早期的词作多以开放式的外向表达,感性地抒写个体生命的生存感受。如《最近比较烦》是李宗盛根据自己与好友周华健、黄品冠各自真实的生活背景所创作的,3个不同年龄阶段的男性以聊天式的口吻倾诉着各自的烦恼:未婚的青年男子,独自在陌生的城市打拼,因被女友妈妈嫌弃“长得寒酸”“车子太烂/银行没有存款”而烦恼;已成家立业的中年男子,因为“钞票一天比一天难赚”“女儿说六加六等于十三”“太太嫌我每天回家太晚”“女儿太胖/儿子不肯吃饭”而烦恼;已步入老年的男子,感叹写一首好歌越来越难,“后面还有一班天才追赶”,思想上企图越轨,却有力不从心的无奈与慌张感。在相互调侃谁“比较烦”时,突然笔锋一转,写道“家是我最甘心的负担”“你们的关心让我温暖”,家人的牵挂、朋友的扶持又成了缓解现实生存压力、化解烦恼的一抹温情与前行的动力。这首作品是以草根阶层的抒情话语,吟唱平常人的平常心,折射的是都市人生的种种常态表象,具有浓郁的世俗气息。李宗盛同样是以口语化的表达,揭示了平凡人在日常琐碎的生活中最为真实的思想情感与精神状态。整首作品并无出彩的哲理警句,但是词作者巧妙地将自己对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等问题的思考潜移默化地融入家长里短的琐碎叙事中,引导受众共同追问、共同解答,从而使其作品充满哲理性的意蕴。
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的成熟,李宗盛的词作渐渐突破了表达个人感受和情思的狭窄性,从早期的向外表达“自我”转为向内探索“自我”,更加注重对精神层面的深度思考。《给自己的歌》(17)李宗盛作词、作曲并演唱,收录于纵贯线乐团2010年发行的专辑《南下专线》。以写实的手法,剖析自己曾经的一段情感生活,坦陈“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往事并不如烟”,“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以至于“好几年都闻不得女人香”,轻描淡写地表达对那段情感的念念不忘与受伤之深。但在患得患失的情感纠葛中,他更深刻地领悟到“情爱里无智者”,于是不再纠缠不清,学会了与命运和解:“该来的我不推/该还的还/该给的我给”“走远的我不追”。这种领悟,已然摆脱了男女情爱的泥淖,而上升到了一种更为深层、更加理性的对生命真义的思考与体悟。词作中蕴含的哲理,潜藏在语言表层之下,更耐人寻味,启人遐想。
《山丘》(18)李宗盛作词、作曲并演唱,收录于李宗盛2013年发行的同名专辑《山丘》,该曲获得第25届流行音乐“最佳年度歌曲奖”和“最佳单曲”等奖项。以平缓的节奏叙事,对自己的人生旅程作了阶段性的回顾与反思。词作者巧妙地将人生不同阶段的奋斗目标喻为“山丘”,年轻时总是“无知地索求”,受挫时“羞耻于求救”,在不停地越过山丘,不停地追逐中迷失自我,到头来,才发现只有“无人等侯”的孤独。时光荏苒,唯有哀愁相伴。《山丘》在平铺直叙中,又形成了若干的情感波澜。一是关于创作,词作者用“侥幸”一词表达了潜藏于心底的理想,是将“一生涓滴意念”“汇成河”;二是关于“人生的难”,终于可以“嘻皮笑脸”地去面对,看似淡然处之,实则只是学会了掩饰;三是关于衰老,感叹人生在“喋喋不休”中白了头,光阴易逝,时不我待,但“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李宗盛词作所展现的,是一种自然率真的美学原则:用平实的语言,抒写平凡的生活;在平凡的现象中,揭示生活的底蕴。他善于用敏锐的眼光找寻并挖掘出平凡生活中所蕴藏的哲理,通过直白的语言将这些哲思吟唱出来,却能直抵人心。“《山丘》这首歌与其说是在弹唱,还不如说是在讲述。李宗盛用亲历去表达,用爱恨去诉说,仿佛你的人生在这一帧帧画面中勾勒重现,那一段美好,那一段失去,那一段纵情,那一段撕裂,那弯弯的长河,那绵长萦绕的情绪,在记忆中永远无法忘却和遗弃。过来人听到这首歌是满含热泪的,李宗盛用情用爱至深,唱尽了一代人的人生,他的青春无不是所有人青春的缩影,在那起起伏伏、宕宕荡荡的山丘上,留下了我们多少唏嘘,多少哀叹。”[5]
(三)构建大众文化的审美空间
流行音乐作为大众文化的组成部分,它给予受众更多的是一种文化消遣与精神慰藉。在商业化运作的当下,流行音乐的消遣性、娱乐性更强,更注重外在的包装形式,追求市场利益的最大化。一些创作者极力逢迎大众的审美趣味与需求以换取商业生存空间,而李宗盛始终坚守着他的创作理念,走自己的路线,以真情写歌,以真情感人,在娱乐大众与自我表达之间寻求平衡。李宗盛认为,在这个被娱乐、被消遣的年代,他唯一能反击的,“就是写一个歌让你哭”[6]。但凡经历过岁月蹉跎的人,都能从李宗盛的歌词作品中找寻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投下的身影,获取一份心灵的慰藉与归属。根植于现实生活,对于普通民众常态生活中的各种情绪的敏锐捕捉及思想流变的深刻洞悉,是李宗盛词作获得大众审美认同的关键。
“李宗盛不仅擅长写情歌,他对人生、对理想也有着细腻且深刻的见解。他从台湾的社会底层成长起来,深知生活的苦楚不易,也深知为梦想奋斗的艰难。他将自己的生命体验浓缩在笔下,记录自己在不同年龄段的成长,听众从他的作品中也可以得到可以成长式共鸣的慰藉。这些充满生活哲理的作品,也是李宗盛创作生涯中极具‘大我’的作品,许自强曾说:‘歌曲除了宣泄情感、抚慰心灵之外,还需激励意志、鼓舞精神’。李宗盛都做到了,他将‘小我’写出了‘大我’的普世意义。”[7]纵观李宗盛的歌词作品,记录的是他人生不同阶段的各种经历、感受与体悟,可以说,李宗盛的个人成长伴随着他的歌曲创作。与此同时,受众在欣赏其作品时,也会因为自己特定阶段的某种情绪与歌词所表现的情绪具有一定的相似性而对词作进行解构,并建立起一个新的诠释空间。
乐评人李皖认为:“流行音乐中有一个现象,或曰‘成长式共鸣’。一个音乐人与他的听众之间,形成紧密的、漫长的成长共体……通过这歌曲,这音乐人的经历、听众的经历与时代的一段段,都一一咬合起来,成为彼此的投射和见证。”[8]李宗盛的歌,写的就是现实生活中平凡的每一个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首李宗盛的歌。无论你的人生际遇如何,总有一首他的歌能让你对号入座。”[9]“任何作品,都是从苦涩的生活土壤中提炼出来的精神花朵,之所以作品可以长时间保存、流传,功劳不全部是作者的,作者只是负责种出小苗,后来则是读者、听者在用情感浇灌它,让它一直新鲜不枯萎。”[10]有人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更懂得李宗盛,更能从他的作品中寻找到自己的人生轨迹,诱发追忆,产生共鸣。李宗盛的歌词作品能够唤起受众对某个时期的追忆——追忆曾经的青葱年少,曾经的朦胧情爱,曾经的执着期待,曾经的疼痛忧伤,曾经的挣扎迷惘……借助作品,重温逝去的激情,寻求心灵的慰藉,获得情感上的满足。李宗盛借助音乐作品构建了一个与受众进行情感交流的大众文化审美空间,并由此激活了受众的审美表达诉求。
从李宗盛后期的创作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日臻成熟,音乐愈加洗练。词作者对自己的精神历程作了更为深刻的表达,对于人生的审美观照已上升到了哲学境界,但与此同时,作品对受众的审美认知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受众唯有同样丰厚的人生阅历与体悟,才能逐步接近李宗盛歌词作品内在的情感世界,寻求与其情感共振的契合点,进而领会其作品的哲理内涵。因此,才会有歌迷慨叹:“年少不懂李宗盛,听懂已是不惑年。”
三、结语
李宗盛的歌词创作敏锐地把握了时代发展的脉搏,真实抒写了时代激荡下普通民众的思想流变与幽微情感。对个体生命乃至芸芸众生的观照,对人的本质的找寻,是其创作的核心。他以独特的视角、细致入微的笔触、平淡自然的抒情话语,吟唱平常人的平常心,抒写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折射出都市人生的种种常态表象,并通过哲理性的思索与知性的表达,实现对个体生命的存在价值、生命尊严与人性本质的观照。所以,大家评价李宗盛是“用生命在写歌”[11]。
与此同时,李宗盛通过音乐作品构建了一个与受众进行情感交流的大众文化审美空间。词作者试图借助作品剖析个体生命在成长中的思想流变,对自我进行重新审视;受众则能从词作中所抒写的悲喜人生寻找到自己情感的契合点与宣泄媒介,这是词作者与受众心灵的碰撞与交流,是词作者与受众在情感的相互激荡与融合的过程中,完成了对生命的共同诠释与补充,实现了具有广泛社会辐射力的审美诉求的内聚与表达[2]259,使其歌词作品的审美空间充满了变数与无限的延展性,由此强化了其歌词的人文思想与社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