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竞赛活动的出场语境:乡土性格
2020-02-26胡静
胡 静
(贵州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乡土性格炮制于乡土习俗,乡土习俗又在乡土文化中复制;乡土性格体现了人对自身及其社会生态的历史关照,在法理范畴内凝集为乡贤文化与亲族文化等,促使个体在行为中形成集体认同感,发挥了凝聚人心的社会功能。乡土性格赋予相通文化背景下群体的一种自我意识,类同于弗洛伊德式的精神“自疗”。
农民的乡土性格决定了群体典型特征或促动成连续发生行为的独特模式。梁漱溟认为中国是一个以乡村为本的社会,费孝通精炼为“乡土中国”。地理背景、文化风俗、同乡关系、宗族差异等决定了农民阶级对地缘政治的反应及认同。中国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组织动员的竞赛活动,凸显了乡土忠诚与经济需求之间的互动。革命的主体动力、社会基础充满了乡土性,极大地影响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意识与革命行为。
一、乡土性格为竞赛活动的出场提供社会基础
农民在中国革命史中,始终是武装力量的主体。毛泽东强调“中国的革命实质上是农民革命”,“农民问题,就成了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农民的力量,是中国革命的主要力量”[1]692。农民的乡土性格决定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群众基础的乡土性,为竞赛活动的出场提供社会基础。
农民的乡土性格需要与一定的时代连接,在生存伦理、宗族家庭等方面体现了阶级共通的性格特征。在经济、政治、文化上表现出明显的缺陷与不足,暴露了顽固、自私、守旧、落后等群体性格弱点。
(一)经济层面表露的乡土性格
囿于自给自足封闭落后的封建小农经济,历经了数千年的剥削和压迫,农民占有土地资源的有限性,形成了浓厚的重本轻末的土地依赖意识,培植了农民天生的务实性和狭隘的功利主义倾向。农民是比较务实的,他们没有更多的玄想,农民的生活偏重于具体的和直接的东西,注重眼前,注重感觉,注重事实。[2]太平天国运动出台的《天朝田亩制度》,深刻反映了农民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思想,对平均分配的渴望、对平均主义的憧憬,遗留了农民绝对平均主义和保守主义的阶级烙印。
农业和家庭手工业合一的小农经济自带的孤立性、分散性,致使农民与市场脱离联系,造就了农民极为保守、排外的性格特征,思想上自由散漫、行动中缺乏组织性和纪律性。乡土性格驱使农民在现实生存中需求层次低,固守田园、安于现状、小富即安等乡土观念固化。在“小农意识”的思维模式中,熔铸了封建农民注重眼前物质利益、急功近利、目光短浅、狭隘封闭等性格特征。戴生岐教授以民俗学视阈研究地域文化性格和农民心理结构,概括了关中人“生、蹭、愣、倔”的“社会性格”特质,具有阶级普适性。[3]360不可否认,承继着数千年血缘及泛血缘农业文明格局的聚族而居的农民,浓重地孕育着传统文明赋予的勤劳、节俭、兼爱、谦逊等美德,“忠孝节义”成为道德价值的坐标。
(二)政治层面展现的乡土性格
农民的政治认同归属于社会心理。首先,几千年来形成的王法意识,使得农民无法摆脱小农思想和皇权思想的束缚;专制主义的等级体制明显划分出的高低贵贱、上下尊卑,农民是所谓“贱者”位属于最底层,被统治阶级任意驱使、践踏。马克思曾形容东方农民的生活是“失掉尊严的、停滞的、苟安的生活”[4]67。作为无还手之力的农民,为了生存,最明智最实际的办法即是“忍受”和“淡漠”。[5]179农民的政治权利、政治地位更是蹇人上天。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封建地主依附于军阀,军阀攀附于帝国主义,在地主阶级、军阀、帝国主义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中,农民承受着物质层面的疯狂压榨,因此在政治上表现出强烈的冷漠状态,毫无政治兴趣和政治情感。政治觉醒是以经济利益的满足为前提的,农民尚处于经济匮乏期,在政治上缺乏革命自觉。农民阶级所积淀的思想文化,在社会现实中引导着农民处事的行为标准。
其次,由于农民阶级在封建愚民主义的操控下,文化程度偏低、认知能力有限,在政治上表现为没有明确的倾向与认同,“规避风险、推崇经验和盲目从众的心理”[6]396。在宗族主义、社会意识与政治文化的塑造中,农民不轻易相信任何许诺,有看得见的利益才愿意为之奋斗。政治认同的逻辑起点是公民利益的满足程度,利益成为公民价值判断的出发点。[7]农民革命的阶级觉悟或自觉性,也是在得到了利益实惠时才树立起来的。[8]54马克思、恩格斯也曾在系列著作中分析了农民群体的落后性、保守性、愚昧性等特征,不敢于组织起来解放自己,因而需要无产阶级政党引导农民认识自己的利益。
(三)文化层面暴露的乡土性格
农民从事的一以贯之的生产方式导致思想层次的落后性,形成了强烈的唯心主义盲从态度以及敬畏鬼神、笃信运数的宿命论倾向。当面对土匪流寇、军阀等的欺压时,广大农民以愚昧主义钝化其思想,盲目崇信浓厚迷信色彩的“天命”,在精神上相信巫医符咒、阴阳卜筮、五行八卦等;生活方式上,以游手好闲的遗风陋俗为主导。以宗族为村落共同体进行蒙昧主义的封建活动,宗族势力发展的异化导致族权黑恶势力的膨胀,农民乡土性格在潜规则和乡规民俗的约束机制中更加闭塞、愚钝。“四条极大的绳索即绅权、族权、神权、夫权”[9]31严酷地束缚了农民的乡土性格。
二、竞赛活动与乡土性格的耦合
劳动竞赛是社会凝聚机制的一种表达形式,竞赛方式有利于增强个人价值归属感,抚慰民众集体主义的心理安全感,发挥了建构和谐人际关系的社会学功能。小农的本体性特征决定了农民对自身利益与安全的极度重视。竞赛活动以农民的生产生活实践为内容,其目标是在实现经济物质利益的基础上,协同、优化个体利益与公共利益,实现集体主义的价值归属,符合乡土性格的内在诉求。以竞赛活动充分发掘农民阶级的革命动能,凸现了中国共产党对乡土性的熟稔与运用,组织动员农民阶层是建构并巩固新民主主义革命政权的路径选择。
(一)竞赛活动理论的发展脉络
在空想社会主义的开篇作《乌托邦》中,模糊地涉及了劳动竞赛概念。明确地提及竞赛概念以及劳动竞赛目的是在百年之后的《基督城》中,安德里亚一并阐释了劳动竞赛的社会价值,即提升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展示人性的关爱。随着16世纪现代商业的起步,“竞争观念”日益膨胀。傅立叶批驳了竞争,并提出了劳动竞赛的协作制度。孔西得朗认为竞赛在推动生产效率方面与竞争具有同等优势,但竞赛是和谐情欲的自然释放,能激发社会团结、营造良好的人际氛围。空想社会主义者在抨击“竞争”引起的社会分裂与社会垄断的同时,凸显了劳动竞赛所发挥出的推动经济发展、缓和社会对抗、促进社会和谐、凝聚人际关系的功能。恩格斯高度肯定了空想社会主义者的竞赛思想。空想社会主义的共同体劳动竞赛思想逐步科学化与现实化。共同体劳动竞赛思想在实践落实中,利用人类热衷于被赞美的本性、获得荣誉的心理企图,给予竞赛劳动者以优胜荣誉,从而激发成员在劳动中的相互竞赛,并通过一整套程式化的颁奖仪式增强优胜者的崇高感和个体荣誉感。
马克思分析了竞赛活动中主体的心理诉求:“一座房子不管怎样小,在周围的房屋都是这样小的时候,它是能满足社会对住房的一切要求的。但是,一旦在这座小房子近旁耸立起一座宫殿,这座小房子就会缩成茅舍模样了……那座较小房子的居住者就会不满意,就会感受到压抑。”[10]349竞赛目的来源于“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10]82。
列宁赞同并借鉴了空想社会主义的共同体劳动竞赛思想,指出:“竞争是资本主义社会所固有的一种特殊形式的竞赛……消灭竞争不过是消灭生产者争夺市场而引起的斗争,而决不意味着消灭竞赛,相反,正是消灭了商品生产和资本主义,才可能为组织人与人之间的而不是兽与兽之间的竞赛开辟了道路。”[11]189列宁、斯大林以竞赛活动的模式实现了苏联五年计划的经济目标,在实践中不断完善劳动竞赛的奖励机制。中国共产党在建立和巩固苏维埃政权时充分发挥了劳动竞赛的经济学功能和社会学功能。
(二)乡土性格与竞赛活动的耦合性
农民由于生存方式的原因,他们害怕去尝试新的东西,因为任何一种尝试都可能导致某种程度的危险和不确定性。[12]尽管农民阶级表现出妥协与隐忍,但在经济落后的殖民地半殖民地社会,不但农民占全人口之大半数,其国民经济之真正基础,还在农业;在这些地方,各种革命都不可忽视了农民的力量。[13]农民在革命时期的重要性是不可低估的。毛泽东在《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中强调:“农民问题乃中国革命的中心问题,农民不起来参加并拥护国民革命,国民革命就不会成功;农民运动不急速地做起来,农民问题不会解决;农民问题不在现在的革命运动中得到相当的解决,农民不会拥护这个革命。”[9]37“谁赢得了农民,谁就会赢得了中国,谁解决土地问题,谁就会赢得农民。”[14]47随后,中共制定的解决农民问题的途径,其理论依托于农民对土地强烈依赖的乡土性格,策略上表现为不断改进和调整土地政策。以土地为重心延伸、拓展出多个领域的形式多样的竞赛活动。在土地革命的艰苦斗争中,中共实施“打土豪、分田地”政策,实现了“获得土地,是贫苦农民祖祖辈辈以来的梦想”[15]88。满足农民自古以来追求的“均田地”的乡土情结。以《土地法》的条文形式规定了以人口为标准,男女老幼平均分配土地;没收土豪劣绅、军阀的土地并按照一定规则分配给农民。解放战争时期,中共中央制定并通过了《中国土地法大纲》,明确规定,“废除封建性及半封建性剥削的土地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制度”,“废除一切地主的土地所有权”,按照“乡村全部人口”“统一平均分配”土地。[16]417与列宁认为的“‘土地权’和‘平分土地’的思想,无非是为了完全推翻地主权力和完全消灭地主土地占有制而斗争的农民追求平等的革命愿望的表现而已”[17]286高度契合,满足了农民追求公平、平等的愿望和拥有土地所有权的乡土忠诚。
在土地政策的驱动下,农民积极投身于竞赛活动,广泛参与减租运动、群英会互助变工运动、春耕秋收运动、识字运动、卫生运动等;在抗日根据地进行开荒运动,“南泥湾”成为生产竞赛的模版。农业、工业等领域的增产节约运动、革命竞赛、纺织竞赛等,极大地激活了生产热忱。中共组织在三八妇女节、五一劳动节、七一建党节等节日中,开展不同规模的竞赛活动。中共发起扫盲运动,组织读报班、冬学运动等系列竞赛活动,提升农民文化素养,加强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理论及中国革命基本问题的教育工作。尤其注重对乡村妇女的动员和培养工作,利用各种组织的方式如洗衣队、做鞋队、救护队、慰劳队等来领导和组织她们拥护苏维埃、拥护红军;设立各种劳动妇女干部的训练班,[18]772通过“妇女专号”《月华》《天方学理月刊》等宣传妇女竞赛活动的内容,洗刷了禁止妇女抛头露面的僵化认识,奠定了基层妇女的革命力量。各解放区群众生产运动的热潮,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不但发展了农业,而且发展了家庭手工业和手工工场,走向自给自足和丰衣足食的目标。[19]257张闻天在《从强迫劳动到自由劳动》中,评价劳动竞赛是创新新社会和新生活的自觉愉快的活动。经济上实现了土地的增产增收,农民备受鼓舞:“这可合理了,咱们要多多生产,保证军粮民食。”[20]399政治上极大程度地激发了农民善良、勤恳的乡土性格,形成了团结和谐的社会气氛,为新民主主义革命储备了力量。
竞赛活动也是自我价值和集体荣誉感的表达方式。人类本性中期望被赞美与获得荣誉的心理是群众动员的关键因素。中共借鉴苏联“斯达汉诺夫运动”的经验,以学习英雄人物的方式深化竞赛活动,以《解放日报》等报刊为媒介,以文字、图片、漫画等形式对劳动模范进行宣传、记述、歌颂,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劳动英雄的学习运动。在工业方面发起了赵占魁运动;农业方面发起了吴满有运动,学习黄立德运动;举办了多次劳动英雄大会,党的主要领导人毛泽东、朱德、林伯渠等都先后在劳动英雄大会上讲话,接见劳动英雄,称赞他们的政治觉悟、阶级觉悟、创造力量和带头作用,[21]将劳模运动推向高潮。竞赛活动中劳模运动的开展,不仅缓解了经济困难,也发挥了政治意图。奖励劳动英雄,发展生产竞赛,反对贪污浪费,惩治懒惰分子,克服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一切为着战胜敌人而努力。劳模运动鲜明地表达了“劳动光荣”的观念,极大地提高了劳动者的地位。[20]390
竞赛活动改善了生产关系,增强了阶级凝聚力,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乡土性格中的缺失。土地革命与生产竞赛的结合,彰显了中共善于分析并充分发挥农民乡土性格中的某些特质来解决农民和经济问题的成熟思路。农民的物质生活和政治地位等切身利益得到了极大保障,培养了政治认同感,也标志着中共领导地位在基层的稳定与巩固。
三、乡土性格在竞赛活动中的双重面相
乡土性格反映的是社会绝大多数底层成员所具有的基本性格结构和思维观念,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环境的变化发生同步改变。中共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竞赛活动的方式诠释了乡土性格中的良习与缺陷。
(一)乡土性格在竞赛活动中的推动作用
中共运用马克思主义立场和观点全面分析了传统政治理想与传统文化特质下的乡土性格,赞颂了农民乡土性格中的善良本性与革命精神。
1.农民淳朴乡土性格的承继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翻身农民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努力生产、创造了富足的物质,支援前线,还以极大的热情踊跃参军。在战争最激烈的山东解放区,解放战争期间人民将8.5亿斤粮食送到前线,支援了722 256斤食油、868 238斤食盐和大量的蔬菜。[22]596“解放军打到哪里,我们就支援到哪里,前方需要什么,我们就送什么”[23]297,在三大战役中,农民对战争的支持是巨大的,先后有880余万人参加了支前工作,不仅如此,老百姓还将自己的财物大量无偿供应给解放军。[22]794农民先天善良的特质塑造了军民融合的社会形象。在淮海战役中,陈毅高度评价了农民群众在战场中的活跃状态和卓越成就,形象地歌颂了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了淮海战役的胜利。农民乡土性格在革命和其他生产竞赛中流露的忠厚朴实、善良热情、吃苦耐劳等美德,擘画了乡土性格的一种面相。
2.乡土性格中革命精神的传承
农民在革命中表现出易被动员的乡土性格是革命精神的间接表达。毛泽东在1943年的劳动英雄大会上指出,农民、工人甚至资产阶级可以通过教育和革命实践超越他们的阶级背景,号召把各阶级的群众力量组织起来。中共以竞赛活动的动员方式,利用了乡土性格中“平均主义”的局限性,通过土地和权力的再分配,满足农民的乡土忠诚。物质利益和思想教育是相辅相成的:如果前者的给予不以后者为支撑,则人们无法了解利益与政治之间的繁复关系,更无从提高人们的思想觉悟;如果后者的进行没有前者的填充,则思想教育就缺乏实质内容。[24]525建立政治认同是以满足农民利益为前提。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毛泽东表述了党对农民政治宣传取得成效的原因在于乡土性格中的革命精神。农民主动接受中共的引导和教育,意识到了地主阶级和土豪劣绅的残酷本质,激发了反抗愿望,唤醒了强烈的阶级革命性,解决了农民在政治实践中产生的对现存政治体系的情感认同和心理归属问题。
3.乡土性格中封建思想的部分瓦解
农民阶级的两重性,表现在乡土性格中即革命性和落后性。毛泽东对农民传统思想文化进行调查研究,透彻分析和批判了农民封建宗法家族关系和迷信心理,采取了既承认又积极引导、既有马克思主义坚定原则又有灵活性的态度。[25]在竞赛活动的动员实践中,对农民传统迷信文化采取灵活务实的态度,如劳模运动消除了乡土意识中对体力劳动的鄙视,奖励被遗忘的劳动者,鼓励各阶层发挥创造性和凝集力;又灵活地维系了宗族势力在乡土性格中的积极影响,有利于培养农民群体互帮互助的合作精神,妇女的社会地位也得到大幅度提高,建构了平等、健康的社会风气。
中共以坚定的辩证唯物主义思维对农民迷信与神权思想进行批判。通过开办农民运动讲习所、大众教育运动、读书运动、学习运动等,以马克思列宁斯大林以及毛泽东、刘少奇的著作为学习材料,引导农民对马克思主义的接受与认可,传授农民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奠定了农民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逐步淡化了乡土性格中的遗风陋俗和封建迷信思想。中共在组织生产竞赛中积累了管理经验,淡化了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界限,培养了农民正确的劳动价值观和积极态度,形成了“劳动光荣”“科学理性”等新道德标准;促使文盲、妇女等阶层接受新观念,提升了农民阶级崇尚科学的意识,塑造了积极向上的社会新风尚。推动了中共与农民阶级在政治认同中的紧密结合,日益改善了乡土性格中的社会结构和政治文化观念。
(二)乡土性格在竞赛活动中的阻碍作用
国民的心理和精神还被牢固地锁在传统意识之中,构成了对经济与社会发展的严重障碍。[26]2乡土性格的保守性、愚昧性等制约了经济、社会、文化等的发展。在乡土中国和农村根据地的舞台之上,革命领导者是主角,参加者是配角,广大民众是基础,三者的相互作用演出了一场革命大剧。之所以称中共革命为农民革命,就是因为无论是革命的主角、配角还是广大民众,都更多地具有农民的属性。[27]领导层的乡土性格影响了政策的制定与部署,民众的乡土性格阻碍了正确理论的实践落实效果。
1.中共领导集体对乡土性格的误判
中共革命初期领导人以及革命过程中逐渐进入领导层的领导者,也多来自农村,不可避免地携带乡土性格。土地政策为竞赛活动的发起提供了政策前提。中共苏维埃政府围绕土地与农民阶级的关系问题,制定的措施、策略以乡村、农民为主体,妄图以革命方式改造乡村、塑造农民,经历了多次错误主义的干扰,出现了严重的决策失误。
首先,中共革命领导人在土地政策问题上。部分革命领导者对土地改革的认识比较片面、观点狭隘,在态度、意识上易于被商人习气所沾染,进而发展成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思想作风,宗派主义、本位主义、山头主义等倾向明显,难以脱离乡土性格中的窠臼。在土地斗争未深入的根据地,不敢放手发动群众;在消灭封建阶级、驱除党内坏分子的斗争中立场不坚定,而产生右倾软弱的观念;在土地斗争进行彻底的根据地,出现中农、贫农与地主、富农阶级成分的误判,导致“左”倾冒险主义错误,严重损害了群众利益。在党内形成的“形式主义的作风、平均主义的作风、空喊的作风与孤立主义的作风,本质上都是小资产阶级的作风,都是主观主义教条主义的作风”[28]231,是乡土性格的直观体现,从而影响了土地政策的实施,阻碍了根据地生存问题的解决;破坏了政府与社会阶层深度团结的氛围,短期内出现的政治垄断,削减了农民对政府的信任和拥护。刘少奇在全国土地会议开幕时的讲话中总结到:土地革命时期,我们曾犯过“左”的错误,提出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这样,做起来就容易变成从肉体上消灭地主富农,结果等于把地主富农赶到国民党那里去。以后再来一个查田运动,搞得更“左”一些,把富农搞得也差不多了。现在土改中“左”的和右的偏向,许多地方都有,这就需要我们认真总结十几年来许多宝贵的经验教训,用以指导全国的土地改革运动。[16]234毛泽东依据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全面分析了农民在变革生产关系中的关键作用。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客观定位了各阶级所处的经济地位,对农村社会基本构成和阶级关系进行实地考察,有力地扭转了错误主义的侵蚀和盛行,有效地纠正了思想作风问题。
其次,中共革命领导人在民众动员问题上。中共中央关于纠正群众公众工作中的错误问题给陈毅的指示中,分析了群众工作中的两类错误。一是空白村子及命令主义,导致非群众路线代替群众路线的右的错误;二是党在领导群众斗争过程中所发生的激进行动,即“左”的错误。这两种错误不仅侵犯了中农利益,也过分地打击了富农与中小地主。随后中央在关于土地问题的指示中,指出“进行斗争时,必须完全执行群众路线,酝酿成熟,真正发动群众,由群众自己动手来解决土地问题,绝对禁止使用违反群众路线的命令主义、包办代替及恩赐办法”[29]380,一定程度上纠正了以上错误。
中共在动员群众进行竞赛活动中,不同程度地反映了乡土性格的弊端。如在生产竞赛中,中共部分领导者单纯追求短期经济利益和需要,缺乏对长远经济目标的规划和认识,暴露出狭隘自满、自私自利等性格弱点。另外,在劳模运动中,为了满足个体虚荣感,妨碍了集体团结性,影响了集体主义风尚的形成。在竞赛活动中投机取巧,阻碍了各阶级的聚合力,缺乏对整体人民事业的关怀和认知。以小农意识组织竞赛活动,进行群众动员,歪曲了竞赛活动的政治目的,忽视了农民的政治需求和政治利益。以物质需求和经济利益弱化农民的政治认同,以竞赛活动的实践成果引导农民阶级的消极认同、盲目认同,反映了领导阶层在革命时期乡村社会中表现出的对基层政权和社会结构的偏狭观念,制约了中共革命的理论决策和实践落实,影响着革命时期的政治、社会以及文化的转型和变迁。
2.农民在竞赛活动中暴露的自身阶级弱点
“首先是农民,世界上最愚昧无知的一部分人,他们死抱住封建成见,蜂涌而起,宁死也不背叛他们和他们的先辈称之为老爷的人,不背叛管辖他们、蹂躏他们和鞭打他们的人。”[30]637马克思客观揭露了农民群体的怯懦性、保守性、愚昧性等,对剥削阶级不具备自主的反抗能力,缺乏阶级自为的勇气和斗志,被动、消极的乡土性格。
在经济层面的相关竞赛活动中,暴露了农民物质利益的“绝对平均主义”观念;在政治竞赛中,如冬学运动以及学习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理论的学习竞赛中,反映出农民群体自我革命和阶级解放的政治觉悟薄弱;文化层面中的短视、唯心思维的主导,缺乏对科学、真理的探索,欠缺政治理性、漠视政治权利,在物质追求与政治意识结合中出现断层是偏狭乡土性格的直接体现。毛泽东所认为的农民“这种和政治上的极端民主化一样,是手工业和小农经济的产物,不过一则见之于政治生活方面,一则见之于物质生活方面罢了”[9]91。深刻阐释了农民追求“均平”的传统乡土性格,存有绝对平均的政治幻想。
由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乡村社会,阶级的非流动性导致乡土性格中的封闭性和阻滞性,导致农民群体既有很强的乡土观念和固守土地的保守倾向,也有过于自私、无原则性的弱势。灌之以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教育,接受无产阶级新文化和新思想的熏陶,方能克服乡土性格中阻滞进步的封建习气。
四、总结
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确立了农民在变革生产关系中的重要地位。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运用调查研究法,结合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考察了农村社会基本构成和阶级关系,发掘了农民天然蕴藏的巨大能量和革命斗志,同时乡土性格中表现出的相悖性弊端阻碍了农民革命潜力的发挥。乡土性格中农民对土地的忠诚情结,决定了农民阶级淳朴忠厚、节俭勤奋的特质;恪守着封建宗族的祖训,又表现出封闭狭隘的视野。乡土性格中优势的遵从、弱点的改进为农民阶级在经济、政治、文化上占据主动和主导权提供了逻辑进路。
农民不是天然的社会主义者,必须对农民进行教育。[31]在中国共产党的教化和引导中,以满足农民经济利益为基础,培育农民意识归属和阶级共鸣,建构政治认同和政治参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竞赛活动,以鼓励、发动民众投入物质文明建设和政治认同建构为旨趣,呈现的多重面相的乡土性格,为中共进行乡土性格的引导和改造提供了路径和依据。在经济层面,中共开展互助合作生产等竞赛活动,发挥并强化了农民乡土性格中的朴实善良、吃苦耐劳的品性,创造的丰裕物质资源保证了革命战争供给;在政治层面,动员农民参加学习运动、政治竞赛等,激发了乡土性格中潜存的创新冲动和自为欲望,提高了农民民主政治意识和政治地位;在文化层面,中共开展扫除文盲运动、革命文化教育的学习运动等,破除封建纲常伦理的桎梏、摒弃宗族家庭私利的束缚,传播自由、平等、民主等革命进步思想,改造了乡土性格中的小农意识。中共运用和改进农民乡土性格中的多重面相争取了政权巩固的基层力量、创造了社会和谐团结的稳定局势。
乡土性格的双重性折射出农民的生存伦理。农民从身份到契约的演进,实现了从宗法思想的“小农情怀”向国家认同的“政治小农”转变,农民权利的实现历程也是乡土性格的剥离过程。中共进行社会整合和群众动员中,始终坚持以农民为中心的发展本位。通过国家赋权,探索政治认同的实现路径,培养农民阶级发展为自为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