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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宫平台地望再考

2020-02-26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沙丘遗址

王 南

(广宗县政协,河北 邢台 054600)

沙丘宫平台,因历史上发生过诸多改变历史走向的大事件,因而被史学家所关注,本文依据历史文献结合两地实际现状考证其地望。

《史记·殷本纪》载:“(帝辛)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慢于鬼神。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1]15《史记·赵世家》载:“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成、兑因围主父宫。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馀而饿死沙丘宫。”[1]289-290《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高乃与公子胡亥、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子胡亥为太子。”[1]50以上司马迁用了“沙丘苑台”“沙丘宫”“沙丘平台”“沙丘”等几个冠“沙丘”的词语,后人还有沙丘台、沙丘宫平台等词汇,几者的关系是沙丘平台(又称沙丘台)位于沙丘宫内(是谓沙丘平台为沙丘宫平台),沙丘宫属于沙丘苑台的核心区域,沙丘苑台建在沙丘。此外有《庄子·杂篇·则阳》的“卫灵公葬沙丘”、《列子·说符》的“九方皋相马于沙丘”等。《尔雅·释丘》曰:“逦迤,沙丘。”[2]可见,沙丘得名于地貌,而《秦始皇本纪》中的“遗诏沙丘”中的沙丘其实是指沙丘平台或沙丘宫,可谓沙丘宫平台的简称。

由此,我们可以梳理沙丘的含义。广义的沙丘指的是沙丘地貌,如《庄子》的“卫灵公葬沙丘”、《列子》的“沙丘千里马”、《赵世家》的“主父及王游沙丘”等;狭义的沙丘指的是沙丘苑台、沙丘宫或沙丘平台,比如《殷本纪》的“大聚乐戏于沙丘”、《秦始皇本纪》的“遗诏沙丘”等。沙丘苑台是建在沙丘地貌上的皇家园林,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皇家园林。沙丘宫是沙丘苑台的核心区域,沙丘平台则是“沙丘宫中之台也”[3]669。由此可以得出,沙丘宫平台有两层含义,一是沙丘地貌,二是平台(台基或宫殿),缺少任何一个都可以确定其并非沙丘宫平台遗址。同时确定了沙丘宫平台遗址地望,也就可以大致确认沙丘宫、沙丘苑的地望。

首先梳理一下历史文献关于沙丘宫平台地望的记载。

一、历史文献关于沙丘宫平台地望的记载

(一)汉朝

东汉班固《汉书·地理志》记载:“巨鹿郡,秦置……巨鹿,《禹贡》大陆泽在北。纣所作沙丘台在东北七十里。”[4]1266这是目前史料中关于沙丘平台地望最早的准确记载。无论是按照以早为信还是以正史为信,《汉书》的记载都是不容置疑的,虽然清朝以前“里”作为长度单位就经常被使用,但“里”却并非官方的长度单位,所以关于“里”的长度记载比较模糊,据杨生民《中国里的长度演变考》[5]考证,周秦汉1里等于现在的415.8米,那么当时的70里相当于现在大概58里,此70里既有可能是直线距离,也不排除是按照秦驰道的行程所记录。该记载以古巨鹿城为参照,按照《河北省志·建制志》记载,秦巨鹿城在今鸡泽镇东北,汉巨鹿城在今平乡镇,东北70里则在今广宗城北大平台乡境。此处有大平台、前平台、后平台三个村,这一带当为《汉书》所谓沙丘平台地望处。

(二)三国两晋南北朝

1.南朝刘宋·范晔《后汉书》

《后汉书·郡国志二》巨鹿郡词条记载:“钜鹿郡,秦置。建武十三年省广平国,以其县属。雒阳北千一百里。十五城,户十万九千五百一十七,口六十万二千九十六。廮陶,有薄落亭。钜鹿,故大鹿,有大陆泽。杨氏,鄡,下曲阳,有鼓聚,故翟鼓子国。有昔阳亭。任。南和。广平。斥章。广宗。曲周。列人。广年。平乡。南。”[6]可见《后汉书》在巨鹿郡词条下没有关于沙丘平台地望的记载。

2.南朝刘宋·裴骃《史记集解》

《史记》虽然多次记载了沙丘,然而《史记集解》中只有一处对沙丘台的地望作了准确记载,文出《殷本纪》注解:“【集解】:尔雅曰:‘迤逦,沙丘也。’地理志曰在钜鹿东北七十里。”[7]看来,《史记集解》也是引用了《汉书·地理志》,并且说明裴骃对该说是不持怀疑态度的。此外《史记集解》还有“在巨鹿”“近巨鹿”的模糊记载,这些记载之间并不矛盾,当指同一位置,即“在钜鹿东北七十里”。

3.南朝梁·刘昭集注《后汉书》

如上所述,《后汉书》没有关于沙丘平台地望的记载,但随后刘昭对《后汉书》进行注解成为人们理解《后汉书》的重要工具,刘昭集注巨鹿词条曰:“前书曰沙丘台在县东北七十里。”[8]可见刘昭注解并非原创,而是沿用了前书即《汉书》的记载,想来并未实地考证,同时也并未质疑。

4.北魏·郦道元《水经注》

《水经》作于汉朝,然而到了郦道元时代已经有诸多与当时实际不符的情况,何况该书记载比较简单,郦道元为了让古书能够与当时的情况相符,于是走遍神州来勘察具体情况为《水经》作注,所以《水经注》记载的内容很多是郦道元亲历的结果。《水经注·浊漳水》记载:“衡漳又经沙丘台东,纣所成也,在钜鹿故城东北七十里,赵武灵王与秦始皇并死于此矣。”[9]262-263可见郦道元亲历之后得出的结论与《汉书》的记载是相同的,这是目前已知最早实地考证并且对沙丘平台位置新增漳水为参照物的记载。《汉书》的记载是官方最早的记载,两者记载相同,说明沙丘宫平台的地望在当时是十分清楚和确认的。既然以漳水为参照物,那么漳水流经地就成了判断沙丘平台非常重要的标准,同卷记载漳水的流经分别为:“又径曲周县故城东……衡漳又北径巨桥邸阁西……衡水又北径巨鹿县故城东……漳水又历经县故城西……衡漳又径沙丘台东……又径铜马祠东。”[9]262-263曲周故城在今河北省曲周东北隶属于邱县的古城营,巨桥邸阁目前无定论,巨鹿县故城在今天的河北省平乡县平乡镇,经县故城在今河北省广宗县城东20里,铜马祠在今巨鹿县,而这段漳水的流向是“北径”,综合来看,这段漳水位于今古城营、平乡镇以东,广宗城东20里以西,直到以今巨鹿县地标为记,通过查看邢台地图或者广宗、平乡二县地图可以确认,《水经注》记载的漳水是不流经今平乡县的,而是流经今广宗县域,大致纵观广宗中部,沙丘平台正在其西,符合《水经注》的记载。

由此我们可以明确地看出,沙丘宫平台的地望在唐朝以前是没有争议的,即“纣所作沙丘台在(巨鹿)东北七十里”。

(三)隋唐

但是,到了唐朝却出现了不同的说法:

1.唐·李泰《括地志》

唐《括地志·卷二·邢州》平乡县条记载:“邢州平乡城,本巨鹿,王离围赵王歇于此城......沙丘台在邢州平乡县东北二十里。”[10]150可见李泰在介绍沙丘宫平台地望时也是以古巨鹿城(唐改平乡城)为参照,这一点与《汉书》《水经注》等相同,但却将之前的“七十里”改为“二十里”,理由是什么?《括地志》并未给出,除了“里”长度可能有变化之外,我们从其他各种文献中也没有找到相关证据。《括地志》是官方主编的大型地理著作,向来被看作是信史,这成为了沙丘宫平台地望争议的开始。

2.唐·张守节《史记正义》

《史记正义》是张守节对《史记》作的注解,该书对沙丘宫平台地望作了多处记载,分别是《殷本纪》的“括地志云:沙丘台在邢州平乡东北二十里”[11]、《秦始皇本纪》的“括地志云:沙丘台在邢州平乡县东北二十里。又云平乡县东北四十里”[12]、《封禅书》的“括地志云:沙丘台在邢州平乡东北三十里”[13]等,并且都注明这是《括地志》记载的,然而我们翻看《括地志》,发现《括地志》其实只记载了一种说法,这就说明,《史记正义》的记载是值得商榷的。

3.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

《元和郡县志·卷第十五·河东道四》平乡县条记载:“浊漳水,今俗名柳河,在县西南十里。落漠水,在县西南十八里。沙丘台,在县东北二十里。”[14]428-429可见《元和郡县志》主要沿袭了《括地志》之说,需要注意的是该记载的浊漳水指的是唐朝的浊漳水,而非秦汉魏晋时期的浊漳水。《水经注疏·浊漳水》对此早有论证:“《元和志》云,浊漳水在平乡县西南十里,《寰宇记》略同。盖唐宋漳水徙而西,非古漳水所行之道也。”[15]今天有些学者用《元和郡县志》浊漳水的记载再引用《水经注》“衡漳又经沙丘台东”的记载来论证沙丘台的地望,其实是未对漳水变迁进行深度考证所致,由此得出的结论自然是难以令人信服的。王自兴的《沙丘宫遗址地望考》[16]引用的漳水流经地域便来自清朝康熙、乾隆等版本的《平乡县志》的记载,康熙版《平乡县志》记载:“按:漳水由今县城东南十五里西位村入我境,至东北四十余里马鲁村入钜鹿境,所谓旧漳河也,今无水。”①参见平乡县旧志校注工作委员会编《平乡县旧志校注》第一册第39页。可见该漳水为唐宋时期的漳水故道,而非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漳水。

(四)宋至清

1.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

《太平寰宇记·卷五十九·河北道八》同样沿袭了《括地志》之说,其文平乡县条下记载:“沙丘台,在县东北二十里。”此外,《太平寰宇记》同时记载了“平台”的情况:“平台,在(平乡)县东北三十里。《地理志》云:‘平乡有台。’即此也。”[17]1219此“平台”词条是对《括地志》的否定还是补充?从后人的考证来看,其实结果很是明了,因为隋朝以前沙丘平台的地望是没有疑问的,《括地志》究竟为何抛出争议?《史记正义》和《太平寰宇记》并没有找到证据,所以皆记之,供后人考证。但“平台”词条的记载却为后世留下了极为重要的证据,因为平台自商纣王营造以来未有更名延续至今,这为后来从文献角度考证沙丘平台地望提供了重要证据,因为此记载更接近唐朝以前统一的文献记载。宋30里合今天的34.56里,与《汉书》《水经注》记载的70里合今天的58里差距依然较大,不过从概数的角度来说,已基本可以考证沙丘宫平台的地望了。如果说《史记正义》是学者自己以个人身份对《括地志》提出质疑,那么《太平寰宇记》就是以官方身份质问《括地志》证据究竟何在?《括地志》成书不久,在沙丘宫平台地望的记载上就屡屡遭到质疑,那么其可信度自然已经得到印证。

2.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读史方舆纪要》平乡县条记载:“沙丘台,县东北二十里。古史:纣筑沙丘台,多取禽兽置其中。《庄子》:卫灵公卒,葬沙丘宫。《战国策》:赵李兑等围主父于沙丘宫,百日而饿死。《竹书纪年》:自盘庚徙殷,更不徙都。纣时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皆为离宫别馆。赵主父及子惠文王游沙丘,异宫。是也。《秦纪》:始皇三十七年,崩于沙丘平台。或曰:平台,沙丘宫中之台也。《邑志》县南五里有平台。刘昭曰:沙丘台在钜鹿东北七十里。”[3]669可见,《读史方舆纪要》沿袭了《括地志》的平乡东北20里之说,又引用《邑志》即《平乡县志》的县(今平乡县平乡镇)南5里之说,同时也将刘昭注解70里引用进来,然而三说并存作者却并未去质疑和考证,可见当是摘抄的前人或他人的记述,皆非原创,参考意义不大,而王自兴以该记载为论证沙丘宫在平乡的重要证据之一,[16]显然只是采纳了该记载的“县东北二十里”而忽略了“《邑志》县南五里有平台”和“刘昭曰:‘沙丘台在钜鹿东北七十里’”。

3.清·穆彰阿、潘锡恩等《大清一统志》

《大清一统志·顺德府一》记载:“沙丘台,在平乡县东北……《汉书·地理志》纣所作沙丘台,在巨鹿县东北七十里;《水经注》衡漳经沙丘台东;《括地志》台在平乡县东北二十里;旧志今平乡东北有王固岗,冈东北十余里有大平台村,东至广宗城八里,其东又有小平台村,即故沙丘遗址也。”[18]295可见《大清一统志》对历史文献进行解读后,认为大、小平台村才是故沙丘遗址。大平台村自清以来未改名,小平台村清朝以后分为前平台、后平台村。

4.清·傅泽洪、郑元庆《行水金鉴》

《行水金鉴·地理四·河水》记载的比较简捷,其文曰:“《通典》平乡县有沙丘台,今在广宗县界。”[19]可见《行水金鉴》记载虽然简单,但也明确。

5.清·杨守敬《水经注疏》

《水经注疏·卷十·浊漳水》对古文献的诸多记载进行了引用、论证:“《汉志》巨鹿,纣所做沙丘台在东北七十里。《括地志》《元和志》《寰宇记》则云,沙丘台在平乡县东北二十里。唐宋平乡县即汉巨鹿城,诸尽所称,当是后人改筑。今平乡县东北有大平台村,其东又有小平台村,即故沙丘台遗址也。”[15]由此,杨守敬不但对沙丘宫平台的地望作出了自己的判断,而且还对古文献进行了论证,最终得出在平乡县东北的大、小平台村的结论,结论与《大清一统志》的记载是一致的。

6.清·田易《畿辅通志》

《畿辅通志》记载:“沙丘台,在平乡县东北二十里,《水经注》衡漳经沙丘台东。平台,在平乡县东北三十里,又有大平台村在广宗县西北八里,其东又有小平台村。”[20]由此可见,东北30里是方向和距离,是概数,而大平台、小平台则指出具体位置,可谓实数。

7.清·徐景曾《顺德府志》

《顺德府志·卷六古迹》广宗古迹记载:“平台,即沙丘台,《水经注》衡漳经沙丘台东,遗址尚存,村有大平台、小平台,在城西北八里,《通考》云‘大鹿之野有沙丘之台,纣所筑,多取鸟兽置其中,赵于此筑沙丘宫’。”另《顺德府志》在记载“平台”词条后还记载了沙丘宫的情况:“沙丘宫,《史记》赵惠文王四年,主父及王游沙丘,别宫,公子章作乱,公子成杀章围主父,三月余饿死宫中。”①参见乾隆十五年版铅印本《顺德府志·卷六·古迹》第5-6页。而翻看平乡古迹,则无沙丘平台、沙丘宫等的记录。②广宗、平乡二县皆隶属于直隶省顺德府,《畿辅通志》和《顺德府志》都认为沙丘宫平台在广宗大小平台村,可见所谓平乡王固说只是一厢情愿。

通过梳理历史文献关于沙丘宫平台的地望记载,不难发现,沙丘宫平台位于今天的广宗县平台村一带的说法是经得起推敲的。如上文所述,沙丘苑台、沙丘宫、沙丘平台、沙丘台皆出地名沙丘,而地名沙丘又源于地貌沙丘。那么考证沙丘宫平台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考证沙丘地貌的地望。

二、沙丘地貌地望考

乾隆版《平乡县志·卷三地理下·古迹》沙丘平台词条下记载:“今县东北有王固岗,岗形尚存,或皇故讹王固而。又旧志云在县南五里,盖南北连延数十里,总谓之沙丘。”[17]551-552由此可以看出,平乡关于平乡是否属于沙丘地貌的判断前提,不是建立在平乡是否是沙丘地貌基本事实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皇故讹王固”这样的讹传和“旧志云(沙丘平台)在县南五里”这样的关于旧志记载沙丘平台地望的文字基础上,显然是不能说明平乡是否属于沙丘地貌的,并且从该版《平乡县志》来看,“旧志”即更老版本的《平乡县志》认为沙丘平台在平乡县(今平乡县平乡镇)南5里,而乾隆版则认为是在王固,乾隆版和“旧志”记载并不一致,而今天的平乡官方则只采取较新的说法而不采用较老的说法很令人不解。那么《平乡县志》对平乡地貌是否有基于基本事实的记载呢?答案是肯定的,康熙十九年版《平乡县志·卷一》记载“今平邑高者斥卤,卑者沮洳”③平乡县旧志校注工作委员会编《平乡县旧志校注》第一册第40页,校注内容在第46页:【斥卤】盐碱地。【沮洳】指地低湿。,可见康熙十九年版《平乡县志》认为平乡是“斥卤沮洳”即盐碱地和低湿地而并非沙丘地貌。那么广宗是否属于沙丘地貌呢?万历二十六年《广宗县志·卷四·田赋志》记载:“(广宗)城东延十里,袤百里,一望层沙,几于不毛;城北与南,亦各有沙,亘十余里,又杂碱卤。”④参见广宗县旧志校注工作委员会编《广宗县旧志校注》第27页。可见广宗大部为沙丘地貌,兼有少量盐碱地。乾隆版《顺德府志·卷二山川》记载:“沙丘,在(广宗)城东二里外,南北起伏绵亘数十里,每春月桃杏梨李花开如锦,邑人踏春游赏为娱。”⑤参见乾隆十五年版铅印本《顺德府志·卷二·山川》第18页。可见《顺德府志》关于沙丘地貌的地望记录是很明确的,即以广宗城东为核心,南北起伏绵亘数十里。这与《广宗县志》的记载是一致的。此外平乡东岳天齐庙有清代碑刻一通,题为《直隶省顺德府平乡县河古庙奶奶殿金桩合堂圣像碑记》(以下简称《奶奶殿圣像碑记》),其文有“东界沙丘,西属平台”句,而东岳天齐庙位于平乡县最东端,东与广宗接壤,这段记载与《顺德府志·山川》和《广宗县志》以及康熙十九年版《平乡县志》的记载均相符,碑刻立于康熙十八年(1679年),说明在清朝沙丘地貌的范围是很明确的,即以广宗城东为中心,南北绵亘数十里,同时也说明康熙年间和乾隆版《平乡县志》所说的“旧志云(沙丘平台)在县南五里”⑥参见平乡县旧志校注工作委员会编《平乡县旧志校注》第三册第551-552页。,至少在康熙年间,平乡官方依然认为沙丘平台在平乡县(今平乡镇)南5里而不是在王固岗。这样的记载也得到了其他地方方志的佐证,比如山东省临清市的方志,清乾隆《临清直隶州志》记载:“隋沙丘废县在州(今临清市)西。”⑦清朝乾隆四十七年版铅印本《临清直隶州志·卷之一·疆域·古迹》第55页。民国《临清县志》又说:“沙丘在县(指今临清市)西八十里。”①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临清县志·大事记》第1页。“商末纣盈钜桥之粟,聚乐戏于沙丘,查钜桥在今河北省曲周县东北,临清西境与曲周接壤,临清又即古沙丘地。”②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临清县志·疆域志·沿革》第5页。查民国二十三年《临清县志》的“临清县全图”可知,其地在今威县城南古城村到邱县北香城固一带,其西即《顺德府志》《广宗县志》和《奶奶殿圣像碑记》记载的沙丘地貌,可见沙丘地貌在广宗是无疑的。

三、广宗大平台、平乡王固实地调查

如果说明清的文献比较晚,不能说明先秦时期的沙丘地貌的话,那么实地调查就显得尤为必要。

1999年《平乡县志·政区建置·镇乡村》王固村记载:“据王固岗桥碑记载:‘王固乃皇故之讹耳’,今村西有沙丘宫遗址。”不过在王固村调查时却并未发现该碑,通过《邢台名胜古迹》③李恩玮、石从枝《人文邢台选集·文明的见证——邢台名胜古迹》,方志出版社2010年版第148页收录有照片,照片有完整的碑阳碑文内容。和河北电视台公布的照片、视频④河北经济电视台《你不知道的河北·沙丘平台之谜》2015年3月1日、2日播出。等信息,笔者查到了碑文信息,该碑立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平乡县志》中指出“王固岗桥碑”,该碑碑文记载:“又按一统志,王固乃皇故之讹耳。”⑤李恩玮、石从枝《人文邢台选集·文明的见证——邢台名胜古迹》,方志出版社,2010年第148页。《平乡县志》没有引用更权威的《一统志》,而是引用碑文内容并且把《一统志》字眼删掉,这不符合作志思路,究其原因就在于各个版本的《一统志》并没有这句话的记载,由此判断该碑文内容本身就有作假的嫌疑;又碑文中有“杜工部沙丘城下寄李白”句,而其实该诗是李白写的《沙丘城下寄杜甫》而非杜甫写的《沙丘城下寄李白》,诗中写到“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可见李白诗中的沙丘城当在齐鲁汶水之滨,与平乡没有任何关系,而平乡所谓重修王固岗桥碑记以此沙丘城佐证王固为沙丘宫平台遗址,显然只是附会“沙丘”二字而已;再有碑刻额首明明用楷书刻着“流芳百世”,然而碑文却说是“篆额”;等等。另通过河北电视台和《邢台名胜古迹》一书公布的录像和照片可以看出,该碑碑文最为关键的关于沙丘宫平台地望的村名被人为破坏,诸多信息都透露着该石碑或许是清朝石碑,碑文内容并不可信。相比较而言,平乡县的《奶奶殿圣像碑记》“东界沙丘,西属平台”则更为可信。不过平乡近来坚持王固岗一带为沙丘宫平台遗址的说法,而乾隆版《平乡县志》和《读史方舆纪要》则都引用平乡旧志的内容说沙丘平台在“县南五里”,康熙十九年版《平乡县志》则提出“王固岗,相传即始皇崩处也”⑥平乡县旧志校注工作委员会编《平乡县旧志校注》第一册第53页。用的是“相传”,看来并无证据。能够“证明”王固是“沙丘平台”的证据只是“皇故讹王固”的讹传和并不可信的王固岗桥古碑碑文。在调查中还发现,王固除了皇故讹王固外还有亡故讹王固说,二说究竟哪个更为可信?从心理上来说,把“皇”降格为“王”是难以让人接受的,而亡故的不祥之意音译为王固则更容易让人接受。《邢台名胜古迹》在介绍王固遗址时有“1988年,在取土坑东南处发现战国墓一座”[21]45-46的描述,可见亡故讹王固是可以找到考古依据的,从这些角度来说,王固是亡故之讹则更为切合。总之,王固出土的文物说明王固应该是先秦时期的重要人类活动地带,但这不能证明和沙丘宫平台的关系,相反,王固发现战国墓葬说明王固绝非赵国沙丘宫遗址并且距离赵沙丘宫还有一段距离。另据黄鹏《沙丘苑台营建环境初探》[22],王固村的沙质土层最大厚度只有80厘米,显然这样的厚度不足以形成沙丘地貌。王固村近年曾出土有陶鬲、陶豆、陶盘、陶鼎、青铜剑等商周时期文物,同样也被列入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名为“王固遗址”。杨凤奎先生的文章《对沙丘、沙丘宫、沙丘平(苑)台的梳理考证》却说:“2007年9月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在平乡县张家屯、王固等村,均发现商代陶鬲、陶鼎、陶纺轮等文化层,埋深多在6至7米之间,经专家鉴定为商代文化层,被列入河北省第五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沙丘宫遗址。”实际是子无虚有,误导世人。该文文末说到:“邢台市文物局报告称:‘遗址面积约60平方公里,大体位处平乡县王固以东至广宗大平台一带。’”[23]称这是邢台市文物处(文中误作邢台市文物局)的报告,然而邢台市文物处却表示没有这样的报告并且没有申报过“沙丘宫遗址”的文物保护单位,邢台市文物处出具的《关于省保单位“沙丘平台遗址”有关问题的说明》指出:

经查阅有关档案资料,现就省保单位“沙丘平台遗址”的有关问题,说明如下:

一、关于遗址的名称,我们在申报省保单位的报告以及省政府公布的文件中,均为“沙丘平台遗址”,并非“沙丘宫遗址”,我们也不曾提到遗址面积“60平方公里”的确切数字。

二、王固遗址位于平乡县,时代为商至汉,2008年,我们以“王固遗址”的名称向上申报第五批省保单位,后经省政府公布,正式定名为“王固遗址”。

2019年12月6日

该说明现保存在广宗县政协。从邢台市文物处出具的说明可以看出,沙丘平台遗址和王固遗址是没有任何必然联系的两个独立的遗址。同样耐人寻味的是,在调查中我们发现王固遗址附近并没有立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王固遗址”碑,反而于2016年在王固村西234省道旁显眼处立了一座大型“沙丘平台遗址”碑,标明:平乡县文物保护单位,公布的时间是1984年。就古文化遗址的价值而言是弃高就低,不过已经充分证明,无论是从基础的沙丘地貌而言,还是从《平乡县志》新志和旧志的不同记载来看,王固岗都不可能是沙丘宫平台遗址。

在调查大平台村的时候,同样也获得一通清代碑刻的信息,该碑至今依然立于大平台关圣帝庙前,名为《大平台重修关圣帝君庙记》,其碑文有:“堂阳逦迤北八里许,史记商辛于此筑沙丘平台,迄今大平台村即以是台为村名也。”[24]758堂阳,古县名,在今河北新河一带,西汉时今广宗县域曾隶属堂阳,后析置经县,碑文“堂阳”即指广宗城。从碑文可以看到广宗县平台村村名即得名于商纣王时建的沙丘平台。从历史的延续来看也符合这一记载,从《史记》的“沙丘平台”,到《太平寰宇记》的“平台”,再到《大清一统志》的“大平台、小平台”,到今天的大平台、前平台和后平台,历史延续可以说是完整的。大平台村一带没有进行过专门的考古发掘,不过“在沙丘平台遗址及周围地表残存有大量的砖瓦碎片,时代上起商周下至隋唐,在动土中还出土有西周陶鬲等完整器物”[21]39。据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张文瑞向媒体表述,沙丘平台有夯土建的台基,[25]除了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沙丘平台遗址外,附近还有广宗县文物保护单位断饭庄(沙丘宫)遗址(沙丘宫殿群中的一座)以及残存的沙丘地貌等。笔者注意到,直到今天,沙丘平台遗址碑及其附近区域依然明显高于其他地方。与残存的沙丘地貌不同的是,沙丘平台遗址碑及周围大片土地并非松软土层,而是十分适合修建宫殿的硬度比较高的土质,这在沙丘地貌中非常难得,可见当初商、赵、秦在此建宫殿是经过严格考察的。从土层断面可以看出,断面有非常多的小孔,显然经过长期水流侵蚀,与史书记载的沙丘宫平台东靠黄河(后改成漳河)的情况相符合。大平台及其周围保存着明显的沙质土层,根据黄鹏《沙丘苑台营建环境初探》,今天的大平台附近裸露出来沙质土层厚度超过了5米,未裸露者还有多厚未经证实,这样的沙质土层厚度符合沙丘地貌的特征。从实地考察我们发现了大平台村一带既有沙丘地貌,也有夯土层台基,并且在村南竖立着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沙丘平台遗址”碑,沙丘、平台、商周秦汉文化遗迹等一应俱全,文物遗迹之外“秦始皇与沙丘的传说”于2017年列入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在大平台村调查时了解到,平乡因为没有沙丘平台遗址,在宣传时曾将广宗的沙丘平台遗址照片附在平乡的宣传书籍上并将遗址碑上的“广宗”二字改成“平乡”,三个平台村因此将平乡县政府告上法庭,最终平乡县政府办公室发函《致歉声明》并签署《和解协议》。可以说官司以三个平台村的胜利而告终,时间是2015年11月。《致歉声明》原文如下:

致歉声明

我县出版的《魅力平乡》书册,将广宗县的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沙丘平台遗址”照片及文字说明,误标注为位于平乡县王固村,特此更正,致以歉意。

平乡县人民政府办公室

2015年11月2日

通过《致歉声明》可以看出,平乡用广宗县的“沙丘平台遗址”照片及文字说明的原因是“误标注为平乡县王固村”,按照“误标注”的说法,那么平乡县在编著和出版《魅力平乡》时连王固村的所谓“沙丘平台遗址”现状可谓是并不知情的,甚至在采风的时候直接是到广宗大平台村采风、拍照并标注在了《魅力平乡》里。《和解协议》①2015年11月2日,广宗县大平台乡大平台村村民委员会、广宗县广宗镇前平台村村民委员会、广宗县大平台乡后平台村村民委员会与平乡县人民政府办公室签署《和解协议》。则写明了平乡县人民政府向广宗县三个平台村道歉、赔款等条款,这两份文件均有平乡县人民政府办公室盖章,现在广宗县政协保存有原件。

四、结论

通过文献的梳理不难发现,无论是从早期的文献来看,还是从后人的论证角度来说,商周秦的沙丘平台遗址在今天的广宗县北大平台、前平台、后平台一带的说法是经得住推敲的。实地调查则更加证实了历史文献记载的准确性。除了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沙丘平台遗址”外,《河北省志·建制志》也在多处将沙丘(平台)记录为在广宗县的平台村一带①河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河北省志·第2卷建制志》第3页商朝篇:“沙丘(今广宗县西北大平台)”、第13页战国·赵国篇:“沙丘赵在沙丘建有行宫。在今广宗县广宗镇西北大平台”、第19页秦朝篇:“沙丘平台(今广宗县广宗镇西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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