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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知春咏芳菲
—— 写于《歌唱艺术》创刊十周年

2020-02-26陈志音

歌唱艺术 2020年12期
关键词:歌唱家声乐歌唱

陈志音

中国人讲究逢五逢十贺寿。应《歌唱艺术》编辑部之约,本人作为参与过创刊的普通一员,理应为其十周年华诞留下一笔文字,权作庆生贺礼。

十年前,人民音乐出版社正式创办《歌唱艺术》杂志。前有1958年创刊的《音乐研究》、1989年创刊的《中国音乐教育》等,新创的《钢琴艺术》和《歌唱艺术》活像花开两枝的并蒂莲。我自然是先给1996年呱呱坠地的“姐姐”作文,再为2011年初啼响亮的“妹妹”供稿。最大的差别在于,我幸运地全程经历了《歌唱艺术》从“孕育”到“出生”。

还记得,那些日子,一趟接一趟,从朝阳门地铁站出来,参加不大不小、轻重缓急的会议。会议基本由杨旭博士组织和主持,重要议题请时任(副)社长兼主编莫蕴慧拍板定夺。经常开到过午不休,大家捧着不咸不淡、味道自知的盒饭,你说、我说、他说,聊起来没完。那种气氛,我很喜欢。自2010年我告别供职多年的《音乐周报》,虽然一直稿约不断、笔耕不辍,但,参与一份音乐刊物的创办,是一件令人格外兴奋快乐的事,从中甚至获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与幸福感。曾经,多年的音乐记者身份决定我别无选择;音乐门类众多,但,歌唱艺术始终、永远是我个人真正最擅长也最钟爱的一个领域,我愿意为开辟、巩固、发展这片阵地而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国内声乐界终于有了自己独立专属的言论阵地,怎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歌唱艺术》创刊号上第一个“人物”是由我采写的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声乐教育家郭淑珍教授,我尊称她为“向歌唱艺术圣坛供奉花朵的人”。她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我敢说,在国内音乐厅或歌剧院,郭淑珍应该就是还立于舞台歌唱、置身观众席间聆听的高寿天年之最的一位长者。她的无敌歌声,仍旧闪耀着艺术的光彩与魅力。已故指挥家严良堃曾言:郭淑珍演唱的《黄河怨》无人堪比,更无法超越。我赞同!应该说,声乐界的优秀才俊、门徒高足肯定不乏歌喉出众、歌艺超群者,但是,将歌唱艺术与丰沛情感融化成精美绝伦的作品演绎,目前而论,郭淑珍的现场版或许确如严大师箴言——一个空前绝后的范本经典。2020年10月22日那个深秋之夜,我坐在93岁的郭教授身边,同她一起听王世光先生作曲的歌剧《马可·波罗》,她曾经的学生、现中央歌剧院副院长、女高音歌唱家么红主演女一号索仑。她以独有的挑剔的耳朵和眼光,审视着索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么冷的夜、这么长的戏,老太太从头至尾未见其疲累困倦,保持着一种状态:精神矍铄、精力充沛,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演出结束还不忙着回家,领头健步登上舞台、走向后台,向作曲家、歌唱家表示祝贺。

几年前,由于客观原因《歌唱艺术》曾改名《歌唱世界》。歌唱——借由声带、气息、共鸣发出优美动听的声音,用于抒情和艺术的表达;世界——“古往今来曰‘世’,上下四方曰‘界’”,无限宽广的时间与空间。众所周知,中国是歌唱的大国,声乐艺术发展的疆域,远远超过所有器乐演奏。中国原本为诗歌的大国;歌唱,将音乐与诗歌有机结合,浑然天成、圆融同体。中国式的表情语言,最能体现中国文化本体的特殊性与独特性。“艺术”有高度,“世界”有宽度,从开始的萌芽阶段,这本杂志就注定会蓬勃生机、繁花似锦。

从《歌唱世界》再次回归《歌唱艺术》,这不是一个更名的简单问题,还体现出办刊人一种自我超越的执着精神;一本杂志、一帧封面,曾经以世界仰望的张张“洋相”先入为主,随即代之以中外尊崇的个个“新颜”,引人瞩目。这些面孔,有的沧桑、有的端严,有的深沉、有的温厚,有的睿智、有的单纯……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同为“歌唱”而生,同与“艺术”共存。

从2011年到2015年,那个阶段定期或不定期去人民音乐出版社开会并为杂志写稿,好像成了我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项内容。有意无意间,总把自己当作编辑部的一员,虽然,从未在版权页上弄虚职、挂虚名。写作,这就足够了。写作于我,是自得其乐、乐在其中。所有文章,大多为编辑部商议后领导拍板的选题,但凡选题分派给我,我都会来者不拒、舒心应承。这类“份内”之事,自然而然,合作愉快。虽然也有自觉选择的倾斜倚重或兴致偏好,但基本还是应约之作,而非主动投稿。

那些年,我为《歌唱艺术》撰写的文章主要是“人物”和“评论”两大类。一年一般不少于十篇?实际上,我对受访歌唱家基本维持着“平视”的眼光,年长的不必仰视,年少的无需俯视。在精神上,我们都是平等的对话,做朋友就好。

从《歌唱艺术》创刊号封面人物郭淑珍教授开始,十年来,我为这本杂志采写的歌唱家,总归有十余位或更多?仿佛又从退休人员回到了中青年职业记者的时光,曾经采写过或尚未采写过的歌唱家,纷纷进入计划之中。似乎状态更积极活跃,写作也更自由放松。但,心态还是有了一些变化,我好像不太情愿再去找“孩子”们对话,而对老一辈歌唱家的关注更多了一份使命感和紧迫感。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所谓名人基本毫无隐私可言,一言一行全都暴露在阳光、灯光之下。经过无数媒体的追踪,他们早已厌倦甚至反感有人再去“刨根问底”,有意思吗?何况,大多数名人也是大忙人,演出繁复、日程密集,所以,采写名人有更高的难度。在此之前,我与很多重要的歌唱家失之交臂、无缘对话,现在《歌唱艺术》为我提供机会,可以弥补某些不应有的遗憾。虽然我很少自作多情地“哭着喊着”强烈要求,但选题会上审时度势、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应该不是问题。于是,我早就希望采写的某些歌唱家就顺理成章,实现了心愿。

我记得,采访胡松华。正值老先生83岁高龄荣膺中国音乐“金钟奖”终身成就奖。原本电话预约他,限定采访时间不得超过一小时,谁知老先生话匣子一打开就刹不住闸,怎么忍心打断他的谈兴?陈年往事,因解读的角度与深度不同,重生出些许新鲜的感觉和意味。用胡松华本人的话说,从记到忆,有记有忆。记忆,好比一本书,常翻常新,回味无穷。虽然有录音笔,但我改不掉笔录的老习惯,挂钟时针已转了三圈半,我忍着颈椎疼、眼睛花和手腕酸胀,根本不敢再提任何线头,老先生还是收不住的好精神头。从东五环外到西四环的穿越车行三小时,将近四小时面对面的长谈,回到家,脑子完全堵住了……接下来,无数次的电话沟通,反复纠结的几个细节,终于完成一篇《胡松华:马踏红尘歌声飞》。这可能是我经年所做人物专访中最辛苦的一个特例。

我记得,采访魏松。想和京城以外的歌唱家面谈,基本靠碰运气。中国“三大男高音”的名声很响亮,魏松是“三大”中的大哥。还在上海歌剧院院长岗位上时,他比“城里的大忙人”费加罗还忙,行踪飘忽,简直就“逮”不着。采访计划一拖再拖,终于在北京举办2014年“APEC会议”前夕,魏松应邀参加欢迎晚会演出时得以见面。本来只有30分钟采访,我们却在50分钟里聊得轻松活络,笔录整理疏通,已见丰富多彩。一篇《魏松:从烧炭老汉到摩尔将军》的字数,甚至超过了其他四小时采访的成稿。

事实上,实际的采访时间,大多比预订时间延长再延长。但,采访时长并不能完全决定写作的容量。四小时和半小时,可以算作比较极端的例子吧。我很少参照别人的文章,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分析和职业眼光,所以更愿意通过面对面访谈,自己去认识和理解一位歌唱家。

我记得,采访戴玉强。那是2011年清明时节,原本可以电话完成采访。他说,别,再忙也要见面聊!在中国传统的祭祀节日,这个大忙人搀扶着年届八旬的母亲,一路驱车赶往河北廊坊文安县戴新庄,他父亲长眠在老家村口的洼地里,已近十二个春秋。我们相约在兰亭斋茶室,他迟到了。“嗬!这路堵的!”我内心积蓄的不愉快,在听到这美妙柔润的一嗓时瞬间化解。只见男高音歌唱家满脸红光,我问:“你,喝酒了?”他回:“喝了,乡亲们的酒,哪能不喝啊!”我说:“听说‘喝酒红脸、人实诚’……”那晚,他趁着酒兴、借着酒劲,开聊。他胡乱翻着我带去的几本《歌唱艺术》说:“这是专业学术刊物啊!那我得从教学讲起。”从他第一次以北京大学歌剧研究院客座教授身份走进校园,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开公选课讲起,讲他学习声乐的种种波折、坎坷、不容易……

我记得,采访邹静之。是,没错,那位编剧、诗人也进过《歌唱艺术》。这本期刊早先一些栏目后来消失了,那篇《邹静之:一个男高音的梦醒时分》就登在“大家谈歌唱”。这位名人以影视剧作闻名遐迩,但他与歌唱艺术缘分很深。某日,聊起邹静之的第三部歌剧《赵氏孤儿》,他竟脱口而出:“我以前学过声乐,十年,十年如一日”。原来这位剧作家,竟然是一个没有唱出来的男高音。他说自己和歌剧的缘分,源自1965年春天第一次现场听中央歌剧院演出的歌剧《阿依古丽》。正在上小学的小男孩独自坐着公交车,一路上莫名的激动着奔向民族宫大剧场。那个让他开始有新梦想的人就是舞台上的“阿斯哈尔”——男高音歌唱家胡松华!“我太想像他一样,在舞台上成为一个男高音歌唱家了。”很神奇吧?

采写歌唱家的经历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可以说,每一次采访都有新的收获:从未采访过的人,全新认识;采访过的,重新认识。所有经我采写过的音乐家、歌唱家、艺术家,我都视作知心朋友、人生导师。其实,我一直不喜欢去“陌生人”的家里约谈,而更愿意寻一间有情调、有感觉的茶室或咖啡屋,在一个安静隐秘的角落完成访谈。虽然,这些著名歌唱家在舞台上常听常见,但,如果没有做过台下访谈,在我心目中,那就是“不认识”他(她)。采访时,“跑路”距离有多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拉近同受访者的心理差距、解除戒备与隔阂,顺畅地交流。这一定是需要主访者的修炼与磨砺,你的专业素养、职业精神、工作经验、人文情怀,缺一不可。这些年,虽然似乎没有失败的案例,但为了不失败的付出也是冷暖自知。虽然,艺术家、歌唱家也是普通人,但他们却有着不同于普通人的个性与心态。否则,就不可能成为、称之为艺术家或歌唱家了。

我记得,同《歌唱艺术》的头儿有过一次“幕后交易”?好像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只要想起,总忍不住莞尔一哂,呵呵。今儿索性全交代了吧!

某日到编辑部开会,要求我采写一位著名歌唱家,重点强调,“搞定”这个大人物,非我莫属!我暗自思忖,这件事,其实谁都可以去做。于是,略感不爽,有了那么一点儿心理排斥。转念一想,又有了那么一点儿小心思大主意。声色不动,理直气壮,开出一个条件,自报一个选题。好吧,都说搞不定的这个大人物,交给我;但,千万别催哈!我要先采写另一位老歌唱家。我早就期待他能够在《歌唱艺术》封面亮相,只是现在“老”不如“少”那么广为人知、声名显赫。我确信,以我在《音乐周报》供职多年的经历和经验,这位老歌唱家在其艺术生涯中,曾经的声名与造诣,绝对不比任何一位封面人物差。我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如果这个人不够上封面,那又何必为难自己?干吗要“砸自己的牌子”而“晚节不保”?经过认真采写,这位封面人物的文章见刊后,读者纷纷赞叹称颂。年近耄耋的老歌唱家,更是感叹不已,因为字里行间随处可见其艺术道路上清晰的足迹、辉煌的往昔。

嘿!头儿,这些年,俺就给您耍过一次心眼儿,耍得正大光明、坦坦荡荡。我在想,您当初究竟是看破不说破?还是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儿……

北京,可谓国内文化艺术高地。某些歌唱家,在地方默默无闻或小有名气,有幸“冲”到首都站稳脚跟,很快便“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更多歌唱家,在地方贡献卓著,只因影响范围相对有限,纵横交错、时空更迭,他们似不如“居高临下”的名人那般有名。所谓“平台”至关重要,但也并非绝对可靠。有的歌者昙花一现,从偏远边地区一跃起跳,在精英云集、竞争残酷的北京,无所作为、销声匿迹;有的歌者似常青藤,从深山老林绝地逢生,到北京后攀缘而上、长盛不衰。那一次采写的两个人物让我愈发坚信:所谓早已广为人知的歌唱家,无不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与多侧面;所谓权且不为人知的歌唱家,大多掩盖着尽人皆知的另一面与多侧面。只把眼睛盯着几位正当红的歌唱家,而漠视地方藏龙卧虎的优秀声乐人才,我打心眼儿里不赞同。只有毫无成见和偏见的设定选题、完成采写,我们才能无愧于职业的编辑、记者。

这十年间,但凡有作为、有造诣、有影响、有建树的中外歌唱家,基本全都在《歌唱艺术》亮过相、发过言。《歌唱艺术》所有栏目有过几次增删、合并,也有几次局部调整,现在的“卷首语”“名家访谈”“本期话题”“教学论坛”“歌坛纪事”“歌坛乐讯”相对固定。但,这本期刊的宗旨,从未改变。歌唱的艺术、艺术的歌唱,所有都是围绕一个“人”字。我有幸参与并见证了这份期刊初创与发展的全阶段,既是作者更是读者,写过的约稿不少,读过的文章更多。读与写,无疑都是学习“歌唱艺术”的过程;写与读,无疑都是在不断汲取“歌唱艺术”的营养。通过读与写,让自己的人生更具价值、更有意义,让精神世界变得丰富多彩、意趣盎然。

一支强大的作者队伍成为期刊的有力支撑,音乐学权威学者梁茂春教授、天津音乐学院的声乐教育家石惟正教授,身先士卒、笔耕不辍;中国音乐学院的马金泉教授带起何静等一批更年轻有为的专业教师、学术骨干,敢于直面声乐艺术的种种现实问题,大胆亮出观点。声乐界俞子正教授、赵振岭教授等学者专家,蒋力、赵世民等资深乐评人,经常提供有建树、有见地的好文章。这些文章涵盖了歌唱艺术的表演、教学、科研、理论等方方面面,可以让期刊保持健康、活跃的发展态势,重要的是维护着一种健康、活泼的刊风、学风、文风。

《歌唱艺术》诞生后的十年间,歌唱的传播方式、受众人群无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她的封面人物,从最早的大师、尊师、先师,已然更新代之一大批现今活跃于舞台与校园的中青年优秀歌唱家。2020年以来的青年低男中音歌唱家李鳌,紧接着女高音歌唱家、上海音乐学院声歌系教授陈其莲,男高音歌唱家、中央音乐学院教师王传越,还有昔日的“巫山神女”、如今重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张礼慧……熟悉亲切的笑容,抑或模糊不清的面孔,在阅读中变得更为熟悉亲切、更加清晰鲜活。曾经采写过的歌唱家,又有新鲜的故事;素不相识的歌唱家,也有励志的故事。通过他们的故事,我们可以深刻而精微地不断了解和感悟歌唱的艺术真谛与无限魅力;通过他们的故事,我们可以成为歌唱艺术的真正知音。

这十年,《歌唱艺术》编辑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曾经刚走出校园的青春面孔,如今仍旧栩栩如生、历历在目。这本期刊,最早的实习生、见习生、编辑、记者,有的已经去到新的岗位,有的仍在坚守职责发展事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青涩稚嫩走向成熟稳健。我看到版权页上熟悉的名字:莫蕴慧主编和杨旭副主编,还有编辑部的谭薇和李华盛。我记得版权页上消失的名字:张澄宇、萧舒文、王正君……我相信,只要在《歌唱艺术》干过活儿,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时间长短,谁都不会忘记,那段有意思、有意义的日子。

经过十年风雨历程,《歌唱艺术》带着坚定的决心与充分的信心,即将迈向新的十年。在新兴媒体强势冲击下,传统纸媒日渐式微的今天,虽然身处新冠肺炎肆虐的特殊时期,《歌唱艺术》的编辑仍在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坚持工作,用艺术的精神继续传递着光明与希望。我高兴而欣慰地看到,这只欢声鸣唱的“小鸟”真的是翅膀长硬了,已完全应该并且可以自由地单飞、放飞、腾飞于蓝天白云之上。

值此《歌唱艺术》创刊十周年之际,我愿献上美好的祝愿:愿全国乃至海内外声乐工作者、学习者、爱好者的心灵家园,美丽依然、花开四季、繁茂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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