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桂垣书局对近代广西文化发展的影响
2020-02-26林艳红
林艳红
(广西桂林图书馆,广西 桂林 541002)
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广西巡抚马丕瑶于桂林秀峰书院西斋创办桂垣书局,开启了近代广西的官办书局历史。这个官书局,除刷印书籍外,还兼具藏书和阅览职能,可以说既是一个出版机构,又是一个具备近代图书馆要素的社会教育机构。它的开办,对近代广西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桂垣书局创办的历史背景
(一)顺应时代发展潮流
清末广西巡抚马丕瑶在广西奏开官书局,与那个时代的历史背景是分不开的。鸦片战争后,清廷面临严重的内忧外患,对封建统治的根基形成了极大冲击。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尤其是太平天国起义所引发的连年战火,不仅冲击了封建统治的政治、经济,对文化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大量文献的损毁。清末藏书家叶德辉在《书林清话》中记,“咸丰赭寇之乱,市肆荡然无存”[1],“赭寇乱起,大江南北,遍地劫灰,吴中二三百年藏书之精华,扫地尽矣”[2]。叶德辉所记的只是吴门,事实上,在其他各地,书籍的损毁都是巨大的。而在广西这个太平天国的首义之地,同时还有连绵不断的天地会起义,影响不可谓不大,所以马丕瑶也感慨“发捻之乱,烽火徧诸行省,海内藏书燬失不少”[3]。而与之同时的是西方帝国主义的军事、经济入侵,以及其所带来的文化破坏。除因战火造成的文献损毁外,还有大量的文献因被侵略者疯狂掠夺而流失海外。正如叶德辉所记,“东邻、西邻乘我之不虞,图画书籍古物,尽徙而入于海外人之手。上海飞凫客,群翔集于茶坊酒市之中,而吴门玄妙观前,无一旧书摊,无一书船友”[4]。
为重振儒学,恢复旧有的秩序,官书局开始在各地涌现。“迨乎中兴,曾文正首先于江宁设金陵书局,于扬州设淮南书局,同时杭州、江苏、武昌继之。既刊读本《十三经》,四省又合刊《廿四史》。”[5]这类官书局,创于同治,盛于光绪,各省相继仿效。据统计,在同光间所创办的官书局有二三十家。其中影响较大的,如早期创办的金陵书局、浙江书局、崇文书局、江苏书局,稍晚的江西书局、广雅书局等,对后来桂垣书局的开办产生了较大影响。“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皆孽孽以此为务,所至辄设局刊书,二十余年,网罗散佚,渐复旧观。江苏、浙江、湖北、四川、广东诸省又皆剏建书院,广储典籍,令诸生肄业。其中岁时讲贯文风,学术蒸蒸日上”。[6]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作为广西巡抚的马丕瑶燃起了开办桂垣书局的念头。
(二)广西的社会状况需要广开教化
马丕瑶前任沈秉成在任职广西巡抚时已深感广开教化的必要。沈秉成曾于光绪十五年六月十七日上奏朝廷,“粤西素称瘠苦,与司道等悉心筹画,非教养兼施不能挽回弊习。盖不泽以诗书之气,则犷悍不驯……饬各州县设立义学,颁给《弟子规》《童蒙养正》诸书……”。[7]对于沈秉成的观点,马丕瑶是认可的。
马丕瑶刚到广西不久,就感慨道:“前大学士陈宏谋,崛起偏隅,所至以正学导化,刊书垂训,探载籍之精英,措诸实用,蔚然为世大儒。”陈宏谋是桂林人,乾隆朝时官至尚书。他在云南、陕西等省为官时,正如马丕瑶所说,“正学导化,刊书垂训”,颇有政绩。而地处偏隅的广西,其文化仍然远落后于中原地区,正可为马丕瑶效仿,大施拳脚,立功绩。农民起义对社会的冲击,也同样让马氏深感“广西人文夙盛,兵燹后,藏书悉燬,旧板无存,无以为绩古培才之助”[8],故其拟在省城桂林开书局,刊六经读本诸书,以解决寒门学子读书难的问题。
二、桂垣书局的开办与藏书
(一)桂垣书局的开办
桂垣书局的开办者马丕瑶(1831—1895年),河南安阳人。同治元年(1862年)进士。曾任广西布政使、广西巡抚。光绪十五年(1889年)八月任广西巡抚后,翌年春即择址省城桂林秀峰书院西斋,开办了桂垣书局——广西第一家官办书局。桂垣书局有“屋五间三进,中座设敞厅,颜曰小瑯環”[9]。
马氏开办书局有几个原因:一是“兵燹后,人士流离,藏书悉燬,旧刊板片无存,寒畯远购无力,每届考试,不过零星书贩,或舛错模糊,或洋板缩本难资诵读,且多系时艺讲章,无以为绩古培才之助”[10]。二是“即间刊布一二种,或行或辍,究未能推广流传。将欲力挽颓风,必先广储经籍”[11]。正因此,他奏请开办桂垣书局,同时分建藏书楼,“庋藏各省书籍,并刊布经书,以惠士林而广教化”[12],希望“士子离经辨志,化弇陃为鸿博,得成有用之才”[13]。
对于开办书局,马氏有着极为清晰的规划。首先,若仅在省城桂林设立桂垣书局,其影响还是有限的。因此,除省城外,他还在梧州、浔州、柳州、南宁、太平、泗城、百色、郁林、归顺分设九局。其二,为达“广教化”之目的,以藏书为主、刊书为辅,在省城桂林秀峰书院之侧建造书楼书室,并按照经史子集分别部居庋藏,各地则“按照省城章程办理,均择书院及公所地方修建楼房,上藏书籍,下为士子看书之所”。其三,开办书局后,因旧板无存,马氏采用了拿来主义。他奏请江南、浙江、广东、湖南、湖北、四川六省书局,将局刻经史等籍,每种刷寄十部,除省城留一部外,其余九部分发九局,这样在短时间内解决了开办书局却无书的问题。
进入20世纪后,因经费紧张,桂垣书局举步维艰。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广西巡抚林绍年、布政使张鸣歧在桂林老提塘陈文恭公祠开办了使用机器刷印的新书局——广西官书印刷局,取代了官办的桂垣书局雕版印刷业。
(二)桂垣书局的藏书
因“江南、浙江、广东、湖南北、四川各省书局,刊布精博”,马丕瑶上书奏请六省将局刊经史等书刷寄广西分储择刊。而各省“咸念粤居边徼”,“印寄书籍陆续赍送到粤,价由各省报销”。依据最初的构想,“九部分发梧州、浔州、柳州、南宁、太平、泗城、百色、郁林、归顺各府厅州书院,妥议章程,俾士子获资借阅”[14],一部则藉以刊书之用。据马氏《分建书楼藏书并刊布经籍折》(以下简称《分建书楼折》)所记,奏请获准后不久,除了四川,各省所印寄之书陆续到了广西,“计两江督臣咨送书三十二种,江苏抚臣咨送书七十五种,浙江抚臣咨送书二十种,广东督抚臣咨送书六十七种,湖北抚臣咨送书一百七十三种,湖南抚臣咨送书十六种”。此外,马氏言及“江西省本图书之府,近年增以局刊,蒐罗益富。前奏漏,未陈及。昨见该省书目,择其最要而为他省所未有者一十八种函至江西抚臣,亦承印寄”。[15]嗣后,四川和江西刊本是否寄送,未见有记。
光绪十六年,桂垣书局刻印《广西存书目录》一书。此书为桂垣书局开办之初据各省书局所寄书籍之书目而编。其中所记有广东的广雅书局、学海堂、菊坡精舍,湖北的武昌书局,湖南的湖南书局,金陵的江宁书局以及广西发存的书目。为厘清各省赠书的情况,特将《广西存书目录》与《分建书楼折》中所载各省赠书的情况,合为下表:
《广西存书目录》 与 《分建书楼藏书并刊布经籍折》 所载赠书数量比较表
马氏上书《分建书楼折》的时间是光绪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而《广西存书目录》刊于“光绪庚寅季春”,即光绪十六年三月,其间8个月的时间,各局赠书应该陆续又有送到,故而在赠书的数量上而言,《分建书楼折》应当更具有参考性。若从时间先后来考虑,广东和湖北的赠书数量在两处的记载中就存在一定的疑问。在《广西存书目录》中,广东赠书256种,湖北179种,而在《分建书楼折》中,广东却仅有67种,湖北也只有173种。这些都有待进一步考证。
此外,《广西存书目录》当为桂垣书局藏书楼及其他九局开办之初的一个藏书目录。在《存发书籍章程十二条》(以下简称“十二条”)有记:“书籍应遵照《四库全书》目录,分经、史、子、集四门,并著人姓名、卷数、本数、某省局刻刊,列成册,印刷多部,分发各府、厅、州”[16]。这当中的“列成册”与《广西存书目录》应当是有关联的,但是二者又有所不同。按“十二条”所记,目录按四部来分类,然后再细著题名、著者、卷数、版本项等,而《广西存书目录》虽亦分四部,但首按省分,然后再按四部分,题名下著卷数、著者、函册数等。在《广西存书目录》之外并未再见有其他的相关目录,究竟《广西存书目录》是否即为“十二条”中所提的目录,抑或是仅为开藏书楼所草刊之目录,计划中之目录最终并未得以实施,就不可知了。
在获取各省赠书后,马丕瑶要求桂垣书局及其他九局均设藏书楼,上藏书籍,下为看书之所,这种形式已颇具广西近代图书馆的雏形。在陆续获得各省的赠书后,桂垣书局亦自刊书籍,所藏之书日益丰富。据蒙起鹏编民国《广西通志稿·文化编》记,桂垣书局“原藏经类一百二十九部,史类三百七十四部,子类二百八十五部,集类三百二十三部,丛书二十三部,为书一万六千七百五十四册”。[17]
三、桂垣书局之出版
民国《广西通志稿·文化编》记,“光绪十六年,巡抚马丕瑶……初设书局十所,每所藏书如干,订定存发章程十二条,而桂垣书局实总其成,派司道及书院山长管征调存发,兼刊行善本”。桂垣书局在光绪十八年(1892年)以后设置提调、总校、分校等职,分别负责局务及图书校勘等工作。乡贤龙朝言、周璜、曹驯、谢光绮等都曾担任过总校,而任过分校的则有周嵩年、祁永膺、宾光华、李钦、莫永成等。
开办书局后,因旧板无存,桂垣书局倚靠所获广东、湖北、湖南、江苏等省刊刻精良的局刊书籍,“先刊六经读本,续刻有关实学诸书”。[18]在《分建书楼折》中马丕瑶提到,“省局刊刻六经四书读本及《孝经》《小学》集解,均已工竣,印发各属分售散布,俾读书者咸获善本……”。[19]与现存的桂垣书局版书目相比对,这一说法是基本上可以得到印证的。
桂垣书局所刊刻书籍较多,但近代的社会动荡及战争的频仍,致不少桂垣书局版书籍湮灭无闻。《广西通志·出版志》“据历史文献及广西各大图书馆馆藏书目统计,桂垣书局在光绪十六年(1890年)的至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的17年时间里,刻印的图书有30种”[20]。王霞、蓝武在《广西桂垣书局略考》中依据《广西通志·出版志》及陈相因与刘汉忠撰《广西刻书考略》统计桂垣书局刊刻书籍有31种[21]。然笔者通过整理近年全国各古籍收藏单位古籍普查的成果,发现存世的桂垣书局版书籍达50余种,粗录如下:
桂垣书局版存世书目表
四、桂垣书局对近代广西文化的影响
一是桂垣书局作为近代广西图书馆的雏形,推动了地方图书馆事业的发展。
在清代,政府时常颁书给各省书院、府州县学等,但若非书院或各府州县学生员,是极难有机会看到这些书的。故马丕瑶试图通过开办书局,让更多的有学之士可以看到更多的书。“清光绪十六年,巡抚马丕瑶……初设书局十所,每所藏书如干种,订定存发章程十二条。而桂垣书局实总其成,派司道及书院山长管征调存发,兼刊行善本。其外梧州府、浔州府、柳州府、南宁府、太平府、泗城府、百色直隶厅、郁林直隶州、归顺直隶州为局九。十八年后巡抚张联桂等,续增镇安、平乐、庆远、龙州、宾州五局。”[22]对于这些藏书楼,马丕瑶有着极详细的要求。“遵照四库全书目录分经史子集四门”[23],还“派员役专司其事……各属按照省城章程办理”。[24]
无论是桂垣书局还是其他九局,均有藏书楼等藏书之所,亦有阅览场地。“桂垣书局在秀峰书院西,光绪十六年巡抚马丕瑶建五间三进,第一进头门颜曰桂垣书局,第二进设敞厅,为诸生读书之所,颜曰读书堂,第三进庋藏书籍于楼上,颜曰藏书楼。楼后紧接叠彩山,山下有岩盐法道徐树钧,颜曰小嫏嬛。”[25]宣统元年(1909年)广西图书馆筹办后,桂垣书局的藏书于宣统二年移入,成为了广西图书馆早期馆藏的重要来源。
而其他各局与桂垣书局同,初多依附于书院,后来藏书近半转入到新设的图书馆。据民国誊抄本《广西通志稿·文化编》:“各府厅州书局,梧州设于传经书院,浔州设于浔阳书院,今书各归中学校。柳州设于柳江书院,后移教育局。南宁设于蔚南书院,今书归兴化图书馆。太平设于丽江书院,后归中学校。郁林设于紫泉书院,今书归县立图书馆。归顺设于道南书院,今书归靖西图书馆。平乐设于道乡书院,庆远设于龙江书院,今书各归中学校。泗城设于云峰书院,镇安设于秀阳书院,后各移县立小学。百色设于宾兴局,今书归县立图书馆。龙州设于同风书院,今书归中学校。宾州设于宾阳书院,后移县立小学。”[26]由此我们亦可以看出,桂垣书局与近现代在广西出现的图书馆有着极深的渊源。故民国蒙起鹏认为,“逮及晚清,始设官书局,任人观览。典藏有人,整理有法,阅钞有地,维持有费,实为图书馆之权舆”[27]。
二是桂垣书局推动了近代广西教育的发展。
马丕瑶建书楼、刊经书的目的在于惠士林,广教化。这从马丕瑶为桂垣书局藏书楼所题匾联即可感受到:“秀峰秀,灵川灵,登斯楼,更上一层,厅揽嫏嬛,奥窥宛委;刚日经,柔日史,愿诸生,读书有用,远宗士燮,近法文恭。”[28]虽然从我们今天的角度看来,建书局的目的过于狭隘,仅是为了生员等应试之用,但客观而言,其所刷印出来的书籍满足不少有学之士求学之需,让更多的人受到了教育,间接推动了近代广西教育的发展。另外,到了晚清或是民国初年,十局的藏书除部分转入到图书馆外,剩下的图书多转入各地的小学或中学,至今仍有部分图书留存。
三是推动了近代广西出版业的发展。
近代官书局以重振儒学、恢复旧有的秩序为目的,所刻之书多契合科举考试,以覆刻、翻印清内府、武英殿刻本为多。而马丕瑶在奏请各省官书局赠书,亦是有目的地罗列了一些书目。而当各省官书局所赠之书到了之后,马氏又着重从其中择取了部分的书籍,尤其是经类和史类,重新刊刻,满足了社会有学之士的需要。作为官办书局,桂垣书局各方面均优于民间书坊,故其所刊刻之书校勘精审、版本可靠,是坊刻本所不能比的。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桂垣书局改为广西官书印刷局,仍继续刷印出版各种书籍。
四是有利于文化的传承。
桂垣书局择书刊印,广泛流传,在客观上整理和保存了经史典籍。而其藏书则更进一步传承了历史文化。宣统元年(1909年)广西图书馆筹建,宣统二年即将桂垣书局所储旧椠图书“悉移备藏”。[29]桂垣书局所藏书,除其从各省官书局所获之外,有其自行出版的书籍,亦有购自其他书局、书坊所刊刻的书籍。这些移入清末创办的广西图书馆(现广西桂林图书馆)的图书,在经历了那动荡的年代后虽有部分遗失,大部分却得以留传下来,使广西的历史和文化脉络得以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