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于生活的开阔
2020-02-25刘琼
刘琼
长得水灵、写作却是土性的葛水平一直是我喜欢的作家。土性,在我的词汇库里是赞美,相当于根性。葛水平的文字,就像她每次慢慢腾腾说出来的话,似乎不经意,实际上靶的明确,笔下有道。所以,第一時间读完《养子如虎》之后,我一直在想,已经写出《喊山》的葛水平为什么还要写这样一部中篇小说?
难道呼延展实有其人或有原型?呼延展是内蒙古伊金霍洛旗的一个矿工,年幼时被父母过继给亲舅呼得福,后为养家放弃高考下矿井,娶妻生子,成长为年工资三十多万的采煤队队长。木匠呼得福一生未婚,年老体衰患绝症,由养子呼延展陪护到北京看病,逛完故宫和长城回乡,不久病逝。养育是大恩,我养你幼,你养我老,养子不仅成了小气候,有孝心也有能力为养父养老送终,看起来是讲这么一个伦理逻辑支撑下的清晰简单的故事。故事读完并不轻松。清晰简单是小说的结构品相,就好比人长得水灵干净,没有枝枝丫丫。不轻松,是文字的内涵分量,就好比人的精神底蕴。
《养子如虎》读来不轻松,源于生活本身的艰难不易,特别是人物命运的坎坷周折。物质匮乏,穷病交加,生活艰难,这是中西部地区许多农民的生存现状。在这样一个客观国情下,呼得福呼延展两代人生之路都被“贫穷”改了道。“呼得福35岁上还没有女人愿意跟他,寡妇也不跟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姐姐怀着怜爱相交混的复杂心情决定把最疼爱的长子送给弟弟。”被过继的长子呼延展“成长得不是太顺,饥饿陪伴着,嘴唇因倔强而坚硬,像啄木鸟,面对虫子致命的伤害,他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却显得格外自尊。”自尊是对外部环境的应激反应,是对抗,是动力,是整个小说人物命运的发展逻辑。从呼得福到呼延展,两代人最终脱了贫,吃上了肉,去北京看病,逛故宫长城,这种具体到个体家庭的变化,固然与经济发展水平好转有关,也与个体自身的“挣命”有关。或许这正是小说取名“养子如虎”的原因。虎性来自自尊,来自改变生活的强烈愿望
“自尊”一词是文眼。小说对养子呼延展的心理性格和外部行动的表现,都以“自尊”为动力。“也害怕自己被别人认为不存在,说话的嗓门大,众声喧哗中高调表态,笑声也响亮。”从嗓门大这个细节入手描摹一个少年懵懂的心气和不甘的挣扎。成年后发愿并付诸行动帮养父偿还跟感情有关的债务,懵懂的心气成长为自尊。结婚时赊欠彩礼得到岳父的帮助,是对另一种恩情的体验。葛水平的笔下,养子的自尊不断成长,并最终成为与外部环境对话的积极力量,成为支撑养父的“虎”。与养子对比,写的是贫穷而嗜酒的养父形象。哪怕起初在养子眼里没有自尊的养父,最后也是自尊地死去。写养父,主要从养子的角度写,“呼延展突然感觉养父呼得福老是过着夏天似的,冬天对他从来都不觉得寒冷,因为酒,酒带着天真的微笑等着他,酒如春阳温暖着他”,“呼延展觉得养父是一堆提不起来的淤泥,有点太伤呼延展的自尊了。贫穷带来的羞耻,连带养父搅和一锅难以下咽的感情杂烩,于一个青春年少的人来讲,唯一的是离家出走。”在养子“大步流星走着,甚至觉得只有走才不会被生活抛到身后”时,后面突然响起了养父的脚步。可见,养父这个形象不是养子的对立面,而是另一种补充的书写。对于养父的描写,在立足父子恩情时,写不良嗜好对于一个有自尊的壮汉的摧毁,写一个几乎被贫穷压倒的壮汉用醉酒遮掩内心犹存的自尊。他们是父老乡亲,他们是兄弟姐妹,作家心有关怀,笔端含情,在至为朴素的生活层面,用一个小中篇的篇幅,通过大量丰富的细节,特别是心理描写,婉转生动地写出人心的大义和可贵,令人心悸、难忘。
社会向前发展,人心思进,土屋坍塌,贫穷和苦难终将成为既往。作为作家的葛水平看到并写出了变化,也看到了超越表象的本质,并写出了不变的“永恒”,这是一个优秀作家的开阔。
责任编辑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