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货物运输湿损案件举证责任如何分配——解读Volcafe案

刘 晨

(上海海事大学 上海 201306)

一、前言：案例基本事实

Volcafe v Compania Sud Americana de Vapores SA①案中6名原告是哥伦比亚绿咖啡豆货物的货主和提单持有人，该货物于2012年1月至2012年4月6日从哥伦比亚布埃纳文图拉分九批运至德国不来梅，由被告承运人拥有的船只装运。每粗麻袋装70公斤的咖啡豆分别装在20个干燥、不通风的20英尺集装箱内，每个集装箱275袋。每批货物都有一份以信用证/货交承运人为条件的提单，承运人按合同规定负责为航程准备集装箱，并聘请了装卸工人将牛皮纸衬于集装箱内以防货物发潮受损(湿损)。提单约定受英国法律管辖，并将《海牙规则》纳入运输合同。

在不来梅拆箱时，发现18个集装箱内有湿损的咖啡袋。每个集装箱内被损坏的袋子数量各不相同，但从运输总量和货物总价值角度来看，损坏相对较小。双方商定，发潮受损造成的总损失为62500美元，占货物总价值的2.6%。

英国最高法院在审判中指出：“咖啡是吸湿的货物，它吸收、储存和释放湿气。可由通风或不通风的集装箱装运。在2012年，因为集装箱运输更便宜，这两种集装箱都被广泛使用，但如果它们被用于将咖啡豆从温暖的气候环境带到凉爽的气候环境，豆子不可避免地会散发水分，这些水分在集装箱内壁和顶部形成冷凝。这使得有必要对容器进行修整，即在集装箱内壁和顶部衬上一层吸水材料，如纸板、瓦楞纸或牛皮纸，以防止咖啡发潮受损。在2012年本案所使用的牛皮纸符合当时的行业惯例。”②但是对于牛皮纸的厚度和数量，货主和承运人并没有明确商定。

二、案例诉讼历史

初审中原告货方以货物损害赔偿在伦敦商业法院提起诉讼。货方主张被告承运人违反了其作为受托人妥善保管照料货物的义务，未能以与货物装货港相同的品质在目的港交付货物。即货方以承运人未妥善管货违反了《海牙规则》第三条第2款的规定“未能适当谨慎的装卸、搬运、积载、运送、保管、照料和卸载所运货物”为由，提出索赔。具体而言，货方主张是因为承运人未使用足够的衬纸，不符合行业惯例因而造成了咖啡豆湿损。承运人则援引《海牙规则》第四条第2款(m)项“由于货物固有缺陷引起的体积或重量亏损可以免责”的规定进行抗辩。初审判决由承运人承担咖啡豆湿损赔偿责任。

承运人随后上诉，需要注意的要点是伦敦商业法院和上诉法院对关键事实调查结果的分歧。伦敦商业法院暂委法官在审判中发现证据并没有确定承运人使用的牛皮纸的厚度，也没有确定使用的层数并且也没有确定为避免冷凝损坏而在不通风的容器中内衬适当方法的一般做法。③但上诉法院推翻了初审法院的裁决，并作出了有利于承运人的裁决。④最高法院又反过来撤销了上诉法院的裁决，恢复了初审法院裁决时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缺乏与承运人本应使用并实际使用的牛皮纸数量有关的证据——《海牙规则》有关条款规定的举证责任证据对上诉结果就至关重要。

三、案例终审结果

代表英国最高法院在终审中提出指导性意见的是法官Sumption，最高法院分四个步骤重新审理了上诉，具体步骤如下：

(一)普通法下的海上货物运输

法院首先讨论了在普通法下承运人义务的性质，因为普通法是起草《海牙规则》所依据的法律背景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运人的责任虽然可以通过提单的条款加以修改，但在普通法下，承运人通常也是寄托关系下的受托人。寄托关系的原则是如果一同意取得另一方财产的占有，则该方(受托人)负有合理照料该财产的责任，以及如果货物在归还时受损，受托人虽不负有说明损害是如何发生的责任，但必须证明对该财产进行了合理的照料，或者证明任何缺乏合理的照料都不足以造成财产所受到的损失。

(二)《海牙规则》第三条第2款下的举证责任

在论证《海牙规则》第三条第二款下的举证责任时，承运人围绕三个中心论点主张该条款下的举证责任应由货主承当：其一，《海牙规则》是一部完整的管理货物运输的规则；其二，《海牙规则》不应该根据英国法律或任何国内法的特点来解释；其三，《海牙规则》通过第三条第2款强制规定合理的管货义务，取代了英国法律关于举证责任的规定，因为作为一般原则，由主张损害的一方承当举证责任。

法院认为，对于第一个中心论点，《海牙规则》在本案中的效力只是因为其被纳入运输合同之中，而不是确认与承运人对货物的法律义务有关的事项。除了一些专门涉及举证责任的条款外，《海牙规则》几乎只涉及承运人义务所要求的履行标准。根据国际私法的原则，证据法和程序规则属于法院地法的专属范围。对于第二个中心论点，最高法院认为从国际公约中衍生的合同条款应根据国际统一的需要而不是完全参照国内法律原则来制定这一既定原则在本案中并不重要。根据第一个中心论点得出的结论，除某些具体情形外《海牙规则》并不涉及举证责任，而普通法关于寄托关系举证责任的原则在苏格兰法律和很多大陆法系国家法律中都能找到类似的原则。对于第三个命题，最高法院认为承运人的论点是基于一种误解，即普通法上的受托人负有重新交付未受损货物的严格义务，而第三条第2款只对承运人规定了采取合理谨慎的义务，与承运人也承担否认过失的法律责任是一致的。最高法院据此驳回了承运人的主张。承运人必须证明损害是在第三条第2款所规定的各方面无过失发生的，或者是由除外风险造成的。

(三)海牙规则第四条第2款下的举证责任

承运人辩称，一旦承运人证明了确立固有缺陷例外的事实，即可援引《海牙规则》第四条第2款(m)项“由于货物固有缺陷引起的体积或重量亏损可以免责”，货主就负有举证责任，证明只有承运人的疏忽才导致这些事实的发生。最高法院认可了例外事实的存在，这也是双方都认可的事实。但最高法院认为承运人负有举证责任：咖啡豆具有吸湿性，并随着环境温度的降低而散发水分，这一事实本身可能构成固有缺陷，但承运人能够并且应该合理谨慎地采取措施来抵消这种影响。因此，就第四条第2款(m)项下的固有缺陷的例外而言，承运人必须证明其无论采取任何措施都无法避免固有缺陷造成损害。

(四)推翻上诉法院的判决

随后最高法院法院审查了上诉法院判决。最高法院指出，照之前所述，上诉法院认为根据《海牙规则》第三条第2款认定货主负有举证责任是错误的，并同时否认了上诉法院认为根据《海牙规则》第四条第2款(m)项，由承运人负有证明货物存在固有缺陷而由货主负有证明承运人未能谨慎合理照料货物的结论。最高法院认为在不能证明承运人所使用牛皮纸的厚度情况下，可以推知承运人未能证明集装箱已正确装好。所以承运人违反了《海牙规则》第三条第2款，并不能原因第四条第2款(m)项的除外规定。

四、结论：案件裁决——结合案件特定背景下的产物

英国最高法院在审理Volcafe案时，采取的四步骤极其精彩：首先把提单下海上货物运输，置于普通法的寄托关系之下，采用国际私法惯例，证据法和程序规则适用法院地法。随后最高法院进一步解释了《海牙规则》第三条第2款的适用问题，货主和承运人都同意咖啡豆存在的固有缺陷，即使承运人采用了牛皮纸作为内衬，但因为没有约定牛皮纸的厚度、数量，对于咖啡豆的湿损，最高法院认为并不能当然的认定承运人谨慎合理照料货物，根据普通法寄托关系中由受托人负有证明对货物进行合理照料的举证责任，应由承运人负有证明谨慎合理照料货物的责任。《海牙规则》第四条第2款(m)项货物的固有缺陷免责，最高法院认为，对咖啡豆的固有缺陷已经由双方认识到，并且承运人有可能避免也应当避免该固有缺陷所能造成的湿损，因此对固有缺陷的例外也应由承运人来证明其无论采取任何措施都无法避免该固有缺陷造成的损害。

可以从这个案件的判决看到《海牙规则》依然具有的强大生命力，《海牙规则》制定的时候几乎只涉及承运人的义务标准，并规定了宽泛有利于承运人的免责事由。此案的判决结论，将对在英国仲裁的类似案件产生直接影响，并将吸引更多的货主愿意选择英国作为国际海事争议的解决地。

而对于中国的承运人，当其在法律上负有证明妥善保管照料湿损货物使之免受湿损的责任，并且除了《国际危规》、《IMSBC规则》和《谷物规则》等物理安全方面的法规之外，对于许多类货物而言，并不存在标准化的海运期间管货指南情况下，建议承运人向托运人索取有关所运货物的具体管货指南，并就何时已遵守及如何遵守这些标准，进行认真记录，勤勉尽责防范此类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