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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中国形象书写的主体性与传统文化元素

2020-02-25李胜清

关键词:新世纪书写建构

李胜清,李 蓉

(1.湖南方言与文化科技融合研究基地,湖南湘潭411201;2.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作为对中国现实与历史的一种审美再现与想象,中国形象书写一直存在着异域文学的“他塑”与本土文学的“自塑”两种视域。在“他塑”视域下,中国形象很多时候自觉不自觉地充当了西方完成自我认同、确证“西方中心主义”价值秩序的“他者”镜像。对于中国形象书写来说,西方文学并不是真正的主体,这种仅仅具有形式意义的主体性毋宁说是对中国形象书写的真正主体性的否定甚至取消,因为这种书写出于意识形态目的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对中国形象的误读和误解,它并没有在本质意义上与中国形象达成一种积极的相互建构的主客体关系。正是基于问题的这种性质,人们吁求更多地从“自塑”视域来书写中国形象,以建构中国形象本土书写的主体意识、价值立场与审美自觉。21世纪以来,为了克服中国形象书写“他者化”或“自我他者化”的偏向,中国本土文学在中国形象的书写问题上实现了范式重构,增强了以本土文化资源尤其是传统文化元素来书写中国形象的主体性与自觉性。

一、新世纪中国形象书写的主体性建构之前提规定

在新世纪文学语境中,对于国家形象的自我书写来说,主体性不仅意味着中国本土文学成为中国国家形象书写的形式意义上的主体,而且还意味着在精神实质上成为主体,质言之,在中国形象问题上,中国本土文学应该成为立法者与阐释者,唯其如此,才能建构一种具有自己独特规定性且自觉自主的书写范式,从而确立中国形象自我书写的文化自信。很显然,这种性质的主体性建构不能仰赖“他者化”书写的逻辑框架,而应该从中国自我的现实国情与历史传统中获得立论的基础。仅就历史传统而言,这种提问方式暗示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于中国形象自我书写的主体性能否担负一种本体论的建构功能?具体而言,它能否在前提意义上为中国形象自我书写的主体性建构提供必要性与可能性?

回答是肯定的。中国形象自我书写主体性的确立必须以解构西方中国形象的他者化书写范式和本土文学的自我他者化倾向为逻辑前提,对于中国形象本土书写而言,不管是他者化还是自我他者化都表征为某种主体性的异化,它褫夺了中国本土文学基于独立自主的立场在中国形象书写问题上的话语权,其所指向的不是中国问题,而是一种关于西方的自我指涉,一如周宁所指认的,“西方的中国形象是西方文化投射的一种关于文化他者的幻象,是西方文化自我审视、自我反思、自我想象与自我书写的方式,表现了西方文化潜意识的欲望与恐怖,指向西方文化‘他者’的想象与意识形态空间”。[1]3如果要解构这种对于中国形象的文化误读与美学偏差,中国本土文学就必须对中国形象进行纠偏性书写,以传统文化和现实经验为基础重构人们对于中国的认识,尤其要展示中国悠久的历史形象及其丰富多彩的传统文化内涵。由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但表征为实证性的文化经验,而且还蕴含着中华民族基于独特的生产生活所形成的世界观与价值观,这就使得中国文学在书写中国形象时形成独特而自成一体的书写范式与提问方式,改变自己因缺乏表述自己的能力而被别人来表述的局面,最终确立自我的主体性与自觉意识。除却对他者化或自我他者化倾向进行解构之外,传统文化的历史在场还维系着中国形象当代书写及其主体性的文化根性与连续性发展谱系。习近平总书记说过,“当代中国是历史中国的延续和发展,当代中国思想文化也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传承和升华,要认识今天的中国、今天的中国人,就要深入了解中国的文化血脉,准确把握滋养中国人的文化土壤。”[2]“中国作为一个文明古国,现代中国由古代中国演化而来,中国现代形象一方面与古代中国形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另方面又是古代中国形象有所不同的。因此,国家形象的塑造,不仅是一个今天中国形象的呈现,而是一个包括对整个中国历史在内的中国形象的重释。对于艺术中的国家形象来说,这又是一个与古代中国艺术紧密相连的艺术中国的重释。”[3]从这个意义上讲,传统文化既为中国形象自我书写的主体性建构提供了某种价值边界,又提供了实体性的价值内涵。

就其现实可能性而言,传统文化其实一直未曾缺席过中国形象自我书写的主体性建构。自古以来,中国文学关于为什么书写、书写什么以及如何书写中国形象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自觉自主性的思考,尽管在某些特定的历史阶段,这种意识可能因为外在或内在的原因而被压抑或边缘化,似乎一度断流,但作为一种深层的民族文化记忆与内在自我意识,它永远沉潜于每个书写文本和书写行为中,直接或间接地参与着每一次的中国形象书写,以深层问题框架与价值参考的形式制约着书写的视域、向度、深度与效度。从现实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基础性支撑与意义语境,中国故事、中国经验、中国体验、中国精神、中国风貌等所指涉的传统文化之维,尤其是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展现中华审美风范等观点的提出更是直接揭示了传统文化之于中国形象自我书写及其主体性建构的具体美学原则与思维进路。作为一个具有鲜明历史规定性的范畴,主体性及其所内涵的关于中国形象书写的自觉自主意识绝非仅仅显现为某种只具有当代意义的断代史问题,就其演化谱系来看,它本质上指涉着华夏文明与中国形象的连续性发展问题。在此过程中,正是传统文化元素从历史到当代一以贯之的在场性确保了这种连续性发展的有效性及其现实展开。

作为中国形象书写的历史内涵,传统文化的在场保证了中国故事与中国经验的谱系发展的连续性,它使得中国形象自我书写的主体性建构不再仅仅注重其全球化的内涵属性,而且更加注重其本土性与民族化的独特性质特点,在某种意义上,它甚至意味着中国形象书写的高度与深度。

二、新世纪中国形象建构的传统叙事

对于新世纪语境下中国形象自我书写的主体性建构而言,传统文化不单单表征为一种历史前提与依据,而且贯穿于中国形象自我书写及其主体性建构的整个过程与每一个意义环节,成为其书写内涵的实体性构件与意义支撑系统。也就是说,虽则新世纪语境下的中国形象显现为一种现代形象,但这并不代表其形象内涵也仅仅指涉当下的社会生活,就其构成性的内容而言,其中既有当代性的中国经验与体验,也有已经积淀为某种文化无意识的传统生活经验与体验,而这些传统文化元素的审美在场本质上就意味着中国形象建构的传统叙事。

中国形象自我书写的主体性不仅仅意味着中国本土文学对于中国形象书写形成了自觉自主的意识,而且还意味着它成为价值内涵选择与确定的立法者,即决定书写什么样的中国形象的问题,这种书写并不耽于一种一般意义上的国家形象书写,其主体性的独特规定之一就在于努力形成中国形象书写的中国范式与中国意识,以期呈现一个具有唯一性与独特性的中国形象,而传统叙事则在很大程度上轨合了这种需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观察和认识中国,历史和现实都要看,物质和精神也都要看。中华民族5000多年文明史,中国人民近代以来170多年斗争史,中国共产党90多年奋斗史,中华人民共和国60多年发展史,改革开放30多年探索史,这些历史一脉相承、不可割裂。脱离了中国的历史,脱离了中国的文化,脱离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脱离了当代中国的深刻变革,是难以正确认识中国的。”[4]蕴含其中的方法论启迪就是从中国的历史传统和现实国情切入,反映中国历史和现实的规律特点;用中国人自己的思维、中国的价值观、世界观、对于自然、人、世界的认识和理解来书写、想象、理解中国形象、中国的人和事,揭示中国不同于西方的独特之处,确立中国形象书写的中国意识。新世纪文学创作实践中所出现的一种回归传统、向传统文化致敬的审美取向实际上就反映了中国形象书写的传统叙事现象,“借用历史题材和历史形象表达当代思考和现实深度,是当代中国文艺构建国家形象的重要取向。”[5]这些历史题材植根于中华民族独特的生产生活方式和历史文明之中,反映或表达着中国本土的生活经验、文化性格、情感意志、时代精神、理想追求及其中国特色,展示中国独特深厚的历史底蕴与民族个性。从历史传统中汲取诗情来书写当代中国形象业已构成新世纪文学的一个突出特点,2006年,著名作家铁凝创作了具有“地方志”特色的长篇小说《笨花》,通过对乡村民俗和具有历史感人物形象的塑造,呈现了历史深处的民族生活景观与个性,作家坦言,自己创作的初衷就是为了书写人们生活中的安逸闲趣、美好的人情人性、具有烟火气的世俗生活及其精神空间、富有乡村意味的淳朴智慧和教养,以及透过松散的日子所生发出的内在道德秩序;史铁生的长篇小说《我的丁一之旅》展示了一种传统之爱的主题,林白、毕飞宇、李佩甫、杨少衡、郑小驴、丹增等作家都在不同程度上或以不同方式指涉传统文化叙事,并且借由这些元素勾勒中国形象的传统文化表情,一些具有标识性的审美意向成为新世纪文学书写中国形象并彰显其主体性的关键词,“回到本土,在传统文化与民族记忆中找寻创作的资源,创作出具有中国气派的作品,重塑‘中国经验’,以与‘西方资源’相颉颃,这是先锋作家们摆脱民族身份焦虑的应对策略。为创作出更本土化的小说,许多作家都精心地构建出具有独特自然与人文特色的地域,董立勃的‘下野地’、林白的‘王榨’、毕飞宇的‘王家庄’等正是作家们在文学地里上的独特贡献”。[6]126它意味着,从传统文化出发可使中国形象书写从一种自我肯定的起点上进行书写与建构,而不是像西方的中国形象书写那样从一种他者化的否定性起点开始。

对新世纪中国形象自我书写及其主体性来说,传统文化元素不但代表了其身份意识的历史性规定及其历史性意义的在场,而且还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其现代性的现实内涵是什么,如何展开以及展开的程度如何,它甚至重构了关于中国形象及其现代性的想象,“新世纪文学正在矫正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整体性优势,在批判和反思西方现代性的同时,融入本土文化质素,从而形成更完善或更符合中国的现代意识”。[7]事实上,新世纪语境中的传统文化元素主要是出于建构一种具有现代性意向的中国形象而显示其审美价值的,从实体意义上看,我们无法改变其作为一种历史性文化形态的身份,但是从功能意义上看,它却可以被视为是一种现代性的文化意向,指涉着中国形象书写的现代意识。

三、新世纪中国形象书写及其主体性表征的传统美学机制

新世纪文学关于中国形象书写的主体性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深层的问题框架的转变,这种问题框架不但关乎特定内容的变化,也意味着其外在的美学表征形式发生相应的变化。如果说传统文化元素构成新世纪中国形象自我书写及其主体性的内涵支撑的话,那么具有中国传统审美神韵的叙事结构、话语方式与形式技巧则构成了其外在的审美表征,质言之,新世纪中国形象自我书写及其主体性建构是通过具有传统意味的美学表意机制而获得对象化呈现的。

在新世纪尤其是新时代文学语境中,随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立足中华传统文化书写中国形象不但体现在主题内涵方面,也鲜明地表现在表意机制方面,就新世纪文学实践来看,以具有传统审美意味的语言修辞、文本结构和叙事方式来书写中国形象并表征其主体性正成为一种文化自信与理论自觉。别林斯基曾说:“每一个民族的这独特性,表现在什么地方呢?就在于那特殊的、只属于它所有的思想方式和对事物的看法,就在于宗教、语言,尤其是习俗。”[8]26-27这说明语言表达和审美习惯等对于特定对象的书写来说与内涵具有同等的重要性,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它把特定对象转化为人们可以诉诸直觉加以把握的感性经验存在。问题的这种性质说明,中国形象的独特性是一种总体性或结构性的独特性,它不单表现在价值内涵的独特性上,而且也表现在表意机制与美学形式的独特性上,明确认识到自身独特的规定性实际上就是一种主体性与自我意识的表征。就很多新世纪文学的中国形象书写而言,其表意机制和美学形式独特性的生成很大程度上就有赖于传统文化元素所起的建构作用,“看看近十几年来的小说实践,我们也许有理由感到乐观,中国当代的作家们已经渐次学会了用更朴素的笔法来表现本土经验的写作路径:从90年代的《长恨歌》《丰乳肥臀》《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到新世纪之后的《檀香刑》《人面桃花》《生死疲劳》《山河入梦》,甚至《秦腔》《受活》《刺猬歌》等,都具有明显的‘传统性’甚至‘地方性’色彩。如今不但已很少有人用‘洋腔洋调’的语言来写小说,而且在叙述方法和美感神韵方面,也呈现出对传统和本土经验的深层复归与认同。”[9]除却借鉴西方现代主义和先锋派的艺术形式之外,新世纪文学加了大对于传统美学资源的当代重构与转化力度,重构东方文化的审美神韵、践行具有古典意味的致思方式与修辞策略、开展文化寻根、建构中华审美风范的价值认同、提倡“中华性”审美与“现代汉语写作”等等以不同方式表征了传统审美方式的回归。很多作品在语言风格和叙事结构方面表现出“地方志”与古典化的艺术特点,莫言在《檀香刑》中模仿了山东高密的猫腔,阎连科在《受活》中对河南地方方言进行了艺术的改造,柯云路通过对古代纲鉴体的创造性转化与运用创作了《黑山堡纲鉴》,在《人面桃花》中,格非运用很多具有中国传统意蕴的意象营造了充满典雅诗意的审美气质和意境。付秀颖的长篇小说《陌上》,无论在主题旨趣还是艺术技法方面都显露出一种民族风倾向,她的小说注重中国人的独特性或者说独特性的中国人和事的审美书写,其所建构的中国形象因为对于中华传统审美元素的借重而呈现出鲜明的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很显然,这种现象并非某种应景之策抑或是偶然之举,就新世纪文学创作的问题意识及其内在艺术诉求而言,它的出现具有现实和逻辑上的双重必然。

新世纪中国形象书写处于高度全球化的语境中,如何处理中国形象的全球化内涵及其属性与独特审美内涵及其民族个性的关系构成新世纪文学的审美之思,有论者对此分析说,“在新的全球化的背景下,新世纪文学正越来越明显地体现出中国自主性、汉语文学的自主性。……只要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新世纪中国文学中,那些中国式思维与汉语言方式的追问和表现,都在对上个世纪末中国文学对以西方文学为中心的所谓世界文学的普世主义“赋魅”之后,开始了对这些他者文学的祛魅过程。”[10]对于中国形象书写来说,传统文化元素不仅是书写资源,在某种意义上说,传统文化的在场还体现了一种书写的立场和态度,它规定了中国形象书写的角度和视角,建构了中国故事独特的讲述方法。

四、结语

注重传统文化对于新世纪中国形象及其书写主体性的重构意味着对于中国形象来之所来及其历史身份的自我省思,也是对于中国形象书写“他者化”或“自我他者化”倾向的一种文化警示与规避。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对于其使用限度及其所表征的价值立场持一种辩证与开放的态度,避免采取狭隘的文化保守与民粹立场。或者说,正是因为传统文化元素使然,新世纪中国形象自我书写及其主体性建构才更显示出一种独特的世界性意义与当代价值,“从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看,正是中国作家逐渐获得‘国际性视野’的时候,他们的本土意识才逐渐增强起来,在表达本土经验方面才有了一些起色和成功;反过来,也正是他们渐渐学会了表达‘本土经验’之时,也才获得了一些国际性的关注和承认。”[10]或许,这正是新世纪中国形象自我书写及其主体性建构中传统文化元素所具有的美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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