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炳发微型小说中的救赎与自我救赎意识
2020-02-25孙新运
孙新运
(辽东学院 师范学院, 辽宁 丹东 118000 )
袁炳发微型小说题材广泛,从古到今的题材都有涉猎,创作手法也变化多端,不拘一格。这些微型小说不管选用什么题材,也不管采用的是什么创作手法,都是主题深刻、底蕴深厚,掩卷沉思,给人的感觉就是厚重深邃。袁炳发微型小说表现的是超越个人的心灵的颤动,所表达的也绝非个人的呐喊和呼号。这些小说故事情节都独具个性,人物形象也塑造得活生生、各有特色,但是袁炳发透过这些有明显个性的个案,表现出的是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话语和人类共同的情感[1]4。他作品的主题是救赎与自我救赎,是迷途之人的忏悔和回归。
救赎是挽救、赎救的意思,延伸含义是指人变坏之后,又被外界因素改正。从宗教意义上讲,所有的人类都有罪过,有先天具有的、祖辈传下来的罪过,也有自己不严格要求自己而犯下的罪过,至于怎样摆脱这些罪过,无非有两个途径:一个是救赎,靠别人的拯救,如基督教认为耶稣可以拯救人类;另一个就是人们的自救,也就是自我救赎。
古往今来无数的作家作品中都有过原罪意识和救赎意识,但是更多的人是从基督教教义出发,作品中充斥着宗教情结、宗教感情和宗教情怀,讲述人们失去宗教信仰以后的堕落和所犯的罪恶及救赎。袁炳发微型小说的主题是一种道德的感化和正义的感召,既是一种外在的道德感化,更是一种自我完善、自我拯救的道德提升。小说中的人物一般都是在欲望的驱使下堕落和犯下罪恶,在道德反省之后、在良心发现之后清醒、悔过和补救。
一、袁炳发笔下的人生困境
文学创作离不开社会中的人与事,文学不是个人的感叹和消遣,如果作家把文学当作自己茶余饭后的发泄,表现的只是自己的喜怒哀乐,他的作品不会走得太远,甚至可以说那不是真正的文学[2]61。作家有意无意在反映着社会,列宁称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其实文学是历史的一面镜子,是时代的一面镜子,更是心灵的一面镜子。
文学创作主题的选择取决于社会的发展与变化在作家心灵中的投影。面对社会中出现的变化,人们的信仰和理想发生了较大幅度的偏差,这在袁炳发的心中引起很大的反应。所折射出的结果就是,袁炳发笔下的芸芸众生也都陷入了欲望的诱惑和挣扎的困境,在欲望的控制之下,人们很容易失陷并且不断滑向深渊,或者不断重复错误的选择。
在袁炳发笔下,人们之间的信任出现了严重的危机。信任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关系,是人与人之间一种可以依靠、可以依赖、可以相信的感情,信任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价值观、态度、心情及情绪、个人魅力互相契合的基础上的[3]107。在现实中有很多人利用人们对他的信任,做着自欺欺人和欺骗他人的事情。在《感动》,中一个中年男子出差在外,每天按时给一个女人打电话,电话亭的老板以为是给他太太打的电话,被中年男子与妻子之间的感情所感动。老板被感动之余,深深地恨着自己也当采购员的丈夫,殊不知其实这个男人是给他情人打电话。这里一方面揭示了电话亭老板对她丈夫的不信任,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这个中年男子不值得自己妻子信任,让人不寒而栗。
在小说《怕冷》中,“他”给“她”家修电视机,后来两人就成了情人,有一次“她”丈夫突然回来了,他俩急忙装作没事似的闲聊。那时他俩都觉得穿短裤头非常方便。后来他俩分别离婚住在了一起,又都不穿短裤头了,人们问他俩,他俩都说怕冷。终有一天他俩也分手了,分别又都穿起了短裤头。文中两人本来就是在失去信任的基础上去做事,当他们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走到一起以后,就根本不能再一次重新建立信任。他们只能在没有信任的世界里再次分手,形成了恶性循环,在失去信任的树上是结不出信任的果实的。
在《网事》中,娟子的女儿考上大学,丈夫公司业务忙,她闲下来就学着上网。她写的是真实的年龄,和她聊天的人寥寥无几,当她把年龄改小了十岁以后,找她聊天的人就多了起来。她和一个叫“老蝈蝈”的男人聊得火热,约好5点见面,5点过5分的时候,娟子的手机响了,她刚想接那边电话就挂了,娟子等了一个半小时都没等来“老蝈蝈”。娟子首先在虚拟的空间里以虚假的年龄和对方进行沟通,这是不可能获得信任的,自己首先没有信誉,就别希望别人给你足够的信任。
现今社会状况和以往的社会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人们的信任多是建立在感性情感的基础上,而现今社会人们多以理性的功利目的为出发点来决定所作所为,或者以自己的欲望好恶来决定自己的行为,这就对传统意义上的以感性情感作为联系纽带的信任提出了挑战,人们也逐渐地陷入了信任的困境。
袁炳发的作品中很多都是描写由于性欲的冲动而导致的悲剧,表现了当下世风日下、道德失守。其笔下人物经常会出现性欲的困境。性爱是人类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是文学家所关注和表现的中心[4]116。在作家笔下既有崇高的爱,也有卑劣的爱;既有精神的爱,也有肉体的爱;既有分裂的爱,也有灵肉一体的爱。作家在进行描写和刻画的同时,还把自己的好恶以及评判渗透在作品之中。
在《杀蛇》中,一个有家庭的男人有了很多钱,就用了很多花招把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弄到了手,买了一幢小楼,金屋藏娇。一年后,男人很少来小楼,女人就和另一个男人好上了。男人拿来一条蛇,当着女人的面扒下了蛇皮,并哈哈大笑说女人就是蛇,女人用细绳把自己挂在了树上。在《罪恶一种》中,“我”和芸相爱了,但是我们都有家庭,只能偷偷摸摸地相会,躲着熟悉的人。后来两人终于决定分别回家离婚,然后结婚,光明正大地过日子。芸很快离婚了,搬进单身宿舍等“我”离婚后结婚。“我”回家和妻子提出离婚,妻子说什么也不肯,再说妻子也没什么错,“我”就一直没有离婚,一直躲着芸。一天“我”喝醉后回家沉睡过去,半夜着火了,妻子把“我”救了出去,“我”刚要回去救儿子,屋顶塌了,儿子被烧死了。后来查明了着火的原因,是芸故意纵火。
袁炳发的作品还反映了人们陷入了反抗的困境。在他的小说中有的人物要反抗旧社会的不公,反抗旧社会的压迫,但是在那样的时代中,个体的反抗是不起作用的。《烟花徐》中的徐一鸣为了反抗社会的不公正待遇,上山落草为寇,徐一鸣的爸爸烟花徐想尽一切办法把徐一鸣骗了回来,但是他没有保护得了徐一鸣,当徐一鸣被杀后,他也走上了当年他曾经坚决反对的徐一鸣所走的路,上山落草为寇了。
人类要想摆脱这种困境,必须通过道德的升华和灵魂的拯救,需要救赎和自我救赎。需要重建信任,必须通过有效的途径将欲望的冲动转化到社会所允许的、所承认的、所赞颂的目标和对象中去。必须通过全社会的共同努力,建立新的社会秩序,彻底改变旧社会,人们才能过上平等的生活。
二、救赎的途径
袁炳发不但注意到了人们陷入了生存的种种困境,还通过微型小说的写作努力寻求人们灵魂的救赎途径。虽然作家不是社会学家,这种努力不知道能够起多大的作用,但是这种努力是值得肯定的,这种努力的方向也是可取的。
袁炳发尝试让作品中的人物用宽恕去完成救赎。同情是所有美德的真正根源。人们只有具有了同情,拥有宽广的胸怀、仁爱之心,纯粹的道德才能产生。《狗子》中的狗子就是一个善良而有同情心的人。狗子找了一个俏媳妇妞子,结婚后才知道自己有病,狗子劝妞子改嫁,妞子说什么也不改嫁。狗子在铁匠房做工认识了刘二,并和刘二成了朋友,把自己有病的事也告诉了刘二。后来狗子去县城治病,妞子晚上在熟睡中梦到狗子的病好了,两个人抱在了一起,醒来之后才发现是刘二,后来刘二又来过几次。一天狗子治好了病,高兴地回来了。数月后妞子生了小孩小狗,狗子很喜欢小狗。一天晚上妞子投水自尽了,狗子就自己抚养小狗,人们劝他再娶,他说忘不了妞子。狗子用宽恕来完成救赎。
《婚姻一种》中的高大梅也是一个善良而充满同情心的女人。在三年困难时期,窦小弟和高大梅结婚了,窦小弟看上的是高大梅的身板能够干活,高大梅看上窦小弟在食堂上班可以弄来粮食接济她娘家。结婚后高大梅生了大胖儿子,但是他俩的夫妻生活像例行公事一样,窦小弟也不敢说什么,否则动起手来他会吃亏的。改革开放后,窦小弟承包了玻璃厂,挣了大钱,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姑娘,提出和高大梅离婚,高大梅狠狠地打了一顿窦小弟就离婚了。后来窦小弟生意不顺,那个小姑娘卷了钱和别人私奔了,一气之下,窦小弟得了脑梗,饭都吃不上,高大梅就把窦小弟接走了。高大梅虽然对窦小弟没太多的感情,窦小弟也有很多地方对不住她,但是她用宽恕来救赎窦小弟。
《岁月》中的马倌也是通过宽恕来救赎。马倌是省城来的文化人,由于安排他放马,大家都叫他马倌。小云爱上了下乡知青刘涛,后来刘涛溺水而死,小云便失忆了。小云很愿意去陪马倌放马,小云怀孕了,韩队长硬要马倌娶了小他二十几岁的小云,他们便结婚了。后来马倌回省城继续做了教授,也带着小云和她生的儿子,他俩的儿子上大学了。一天马倌因脑溢血去世,小云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马倌留下的信,让小云找到孩子的亲爹。雨夜一个霹雳惊醒了小云,小云想起了往事,回想起韩队长那张丑陋而污秽的脸,写了一张纸条——孩子的爹找到了,然后把这张纸条烧了。
袁炳发希望用宽恕完成对本能冲动的罪恶的救赎。宽恕就是原谅冒犯过我们的人,希腊语的意思是放过,宽恕就像把别人欠的债一笔勾销。宽恕别人就是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怀恨在心,不会要求别人补偿自己所受的伤害和损失。因为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都会犯错,所以当别人犯错以后,我们要将心比心,原谅别人所犯的过错,要彼此包容。真正的宽恕应该是基于无私的大爱,当然宽恕是有底线和原则的,决定我们是否宽恕犯错之人的是看所犯错误的实质与犯错人的态度。宽恕不是纵容,如果一个人犯了过错,伤害了别人,拒不承认也不悔改、不肯道歉,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宽恕的。
袁炳发尝试让作品中的人物用爱心去救赎。人首先要有同情心,同情派生出仁。传统美德中把仁居于五大美德之首,是因为仁爱是同情最直接的体现,仁爱容易使人认识到宇宙人生的真相。在《被天使敲开的门》中,性格古怪的老人不和别人接触,杰瑞看到老人家摆着小狗的雕像,感觉老人肯定很孤独,就把自己家的小狗雕像送给了老人,老人第一次被关心,关闭已久的心门也逐渐打开了。《教育诗》中的父亲自己出钱鼓励方娅一直坚持写作。人们只有生活在爱之中,才能感到幸福和温暖,才能融化心中的坚冰,才能打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人们经常提到“爱人如己”,其中包含了两层含义:第一层次是人们必须爱自己,让自己强大、富裕;第二层次是用自己的爱让别人强大、富裕,利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热爱别人。爱可以融化一切,爱可以唤醒一切。袁炳发试图用爱来冲破人们心中的块垒,拉起信任和关心的纽带,来创造美好的人间。
袁炳发尝试让作品中的人物用理想去救赎。人们对现状的永不满足、对未来的不懈追求,是理想形成的动力源泉。只有当人们树立了更远大的目标,才能救赎那些被欲望迷失的灵魂。例如《读书》中的主人公丹阳,看到乡亲们由于不懂法律,不能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就要学法律,要当律师,帮乡亲们打官司。后来,她发现乡亲们不单单没有法律知识,而是什么文化知识都欠缺,于是她就下决心考师范,毕业后回乡当老师,改变家乡人的精神文化面貌。袁炳发试着通过确立远大理想和目标救赎人们的心灵。人们做事要凡事盼望,就是让人们相信别人,相信世界,相信未来,对未来充满期盼并为之努力。理想,是对未来事物的美好想象和希望,也比喻对某事物臻于最完善境界的观念。理想作为一种精神现象,是人类社会实践的产物,是人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在奋斗目标上的集中体现。理想让人们能够坚强地反抗命运,理想让人们微笑地面对生活。袁炳发在小说中试图通过树立远大的、高尚的、充满正义的理想,来唤醒那些愚昧的灵魂,以此达到救赎的目的。
袁炳发尝试让作品中的人物用生命去救赎。人的最无私的表现就是视死如归,在正义和公正面前,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来完成救赎。在《男人》中“我”离婚了,还带着个孩子,生活得特别艰难,“男人”便主动帮助“我”,关心爱护“我”的孩子。当“我”和孩子的生命受到威胁时,“男人”毫不迟疑地和歹徒搏斗,最后英勇死去。《麻五》中的麻五是个长工,爱上了小姐小香子,明确表示要娶小香子,小香子打了麻五,并告诉他等下辈子吧,麻五也知道不可能,但是他把话说出来后,永远也不会后悔。后来小香子出嫁了,生了个女孩,得了妇科病,需要奶头山上的香香草才能治。奶头山特别险峻,谁也不敢去,后来人们在山下发现了麻五的尸体,手里还拿着一把香香草。小香子喝了药后病好了,却没有了生育能力,被休回了家,她再也没有嫁人。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生命的宝贵使人们在生死抉择面前更加谨慎和犹豫,但是在袁炳发的笔下,主人公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献出自己高贵的生命,以保全别人,救赎别人,这种义举让人感慨不已,也更具救赎的力量。
三、自我救赎的途径
袁炳发让作品中的人物试图通过悔恨愧疚进行自我救赎。无休止的欲望使人们堕落甚至犯罪,他们脱离苦海的前提是自我觉醒,自我觉醒是自我救赎的必要前提[5]。只有自我觉醒了,才能生出悔恨之意,才能自觉地完成自我矫正。例如《挨打》中的“她”和“他”是情人关系,“她”和“他”的妻子小慧是同事,每次“她”都当着小慧的面给小慧的丈夫小声打电话,说着情话,当小慧问“她”给谁打电话时,“她”都不动声色地说是和同学打电话,但是“她”的全身都汗淋淋的。这说明“她”即使在毫无顾忌地和小慧的丈夫偷情,也还是没有完全泯灭良心的,这是自我救赎的最基本的条件。“她”频繁地和小慧的丈夫约会,小慧的丈夫回家晚了,就编出各种理由搪塞小慧,小慧很生气,当着“她”的面下狠心说狠话,说如果让她知道她丈夫在外面和哪个女人鬼混,肯定要像痛打落水狗一样痛打那个女人。“她”的身体又一次汗淋淋的,“她”再一次心虚了。再一次见面时,“她”要求并要挟小慧的丈夫回家要像痛打落水狗一样痛打小慧。第二天当小慧带着满身的伤痛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的心再次虚了起来,当小慧说:“我们做女人的真不容易呀!”“她”的心受到了震动,脸也像发烧一样红了起来,小慧还关心“她”是不是发烧了,用不用上医院。“她”的良心发现了,主动和小慧的丈夫分手,并且和小慧要好起来。“她”内心的良知没有完全泯灭,再加上“她”的内心被小慧的言行深深触动,让“她”感到悔恨和愧疚,终于完成了自我救赎。“她”后来的分手并且与小慧要好,就是“她”进一步赎罪的表现。
悔恨是指对过去的事后悔怨恨。愧疚,指感觉对不起他人,感到歉疚、惭愧。悔恨和愧疚都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而悔不当初,这种悔恨和愧疚的意识就是一种自我觉醒,一种自我反省,一种自我救赎,这是所有善行的开端。袁炳发小说中经常出现主人公由于善念闪现、善心萌动而进行自我救赎。特别是《身后的人》中的将军,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出生入死,为了祖国和人民不惧安危,不顾生死。新中国终于成立了,人民翻身当了主人,将军本人也享受到了应有的待遇,成为将军。刚开始将军也许还觉得心安理得,一直到退休他都没有觉得心里不妥。但是离休以后,将军在家里养花养鸟,闲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回忆往事,这时他就经常觉得身后有人,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那个人又荡然无存。小说中出现过三次将军感觉到身后有人站着。第一次是小说的开头,作者写道:“最近将军总感觉到身后有个人站着,待他回头看时,这个人又无影无踪。”这是故事的开端,是作为一般介绍,也勾起了人们继续阅读的好奇心。将军平时回想最多的是年轻时的事情,脑子里经常闪现千军万马。有一次回忆时将军听到脑海中战场上的拼杀声,兴奋得站立起来,高呼班长,这时他又感觉到身后站着个人。这是小说中第二次出现身后的人,将军“急转身看”,那人又无影无踪。从“急转身看”可以看出,将军非常急切地想看到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但是依然没有看到。这时将军就想起了一件事,当年为了掩护还不是将军的他,苇子沟张妈的儿子被敌人带走,由于任务紧急,他还没有等来张妈儿子的消息就匆匆赶回部队。新中国成立后,将军多次给苇子沟政府写信了解张妈家的情况,回复都是查无此人。想到这里,将军哭了,这时他感觉身后又站着一个人,这次他根本都没有转身去看,因为他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他身后站着的不是张妈,也不是张妈的儿子,更不是在战争中牺牲的英雄们,那是将军的良心,是将军的良知。将军的心中感到内疚和亏欠,在革命战争时期,将军是付出了很多,但还有很多老百姓付出得比他还多,他们付出的甚至是热血和生命。国家、社会、将军是不是也应该给他们以肯定和褒奖,哪怕是一个说法。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将军终于按捺不住,给当地政府寄去了一笔钱表达自己的心意。这也就是表示一下自己愧疚的心情,完成对心灵的救赎。对将军而言心中的愧疚会依然存在,需要他用一生去铭记,去补偿,去救赎[6]147。
袁炳发让作品中的人物通过不懈努力进行自我救赎。在现实中,更多的人是出生在普通的家庭里,面对恶劣的环境、贫困的条件,有的人怨天尤人,有的人自怨自艾,还有的人失去尊严和信心。在袁炳发笔下有很多人自强不息,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完成自我救赎。特别是《颜色》中的麸子,画出许多美妙的图画,在画风上的独辟蹊径造就了她事业上的成功。麸子的画在亚洲、欧洲,在国内、国际频频获奖。人们纷纷赞扬她的天分,她的才华,认为她是完美的,是幸福的,是天之骄子,好友在赞扬她的同时,也在抱怨自己的庸俗和无能。当麸子患胃癌去世后,捐出眼角膜,让一个女孩重见光明,人们才知道,原来麸子的眼睛是看不到颜色的。麸子的生命是有缺憾的,但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更没有抱怨,而是用自己的不懈努力进行自我救赎,她的人生是完美的,比身体健全的人都完美,是不懈的努力让她达到这样的高度和境界。
又如《穷孩子》中的王小草出生在偏僻的农村贫苦家庭,王小草和爸爸妈妈住在十平方米的小屋里,父亲是蹬三轮车中最勤奋的一个,但是赚的钱不够给母亲看病。王小草家的墙角,夏天长蘑菇,冬天长钟乳岩。王小草一年四季穿着一套衣服,每天穿着十块钱一双的鞋子,一家人做饭、洗脸、学习、睡觉都在一间房里,家里实在没有让王小草分心的东西,他只是专心地学习,终于考上了清华大学。当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说唯一的学习秘笈就是专心,记者还以为他保守不肯说出真实的学习秘诀呢。王小草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完成了自我的救赎,获得了成功。
同样家境贫困通过自己努力成功的还有《不染》中的杨直。杨直的父母整天招来很多人打麻将,杨直在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听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自己做饭,认真学习,在高考作文中写出了自己对于生命和生活的感悟,作文得到了满分,他也顺利考入清华大学。杨直出身在底层家庭,有着不务正业的父母,有着恶劣的家庭环境,但是他出淤泥而不染,靠自己的努力,完成了自我救赎,令人赞叹。
袁炳发的微型小说让主人公通过淡泊从容的人生态度进行自我救赎。人生感觉到苦海无边的主要原因是欲望无尽,如果心无旁骛,淡泊明志,没有太多的欲望,自然就脱离了苦海,完成了自我救赎[7]。例如《红绸》中的老两口一口气生下七个孩子,开了一家煎饼铺拼命忙活,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别人都同情他们,甚至怜悯他们。但是他们每天都到江边去跳忠字舞,跳完忠字舞后还扭秧歌,唱二人转。刚开始别人都嘲笑他们,他们只当作没听见。后来女的腰扭了,男的脚崴了,等伤好了他们还是又唱又跳,别人劝说他们,他们说,这样的苦日子,不跳干啥呢!别人也无话可说。最后男的死了,不久女的也死了,没有了老两口的江边显得安静了许多。老两口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他们乐观开朗,度过了知足快乐的一生,完成了自我救赎。
又如《日子》中的一对夫妻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寻着诗意和幸福。淡泊从容是一个人对于名利淡漠、不看重,恬淡寡欲,为人处事悠闲舒缓,不慌不忙。当人们能够波澜不惊、荣辱尽消,那么对心灵的自我救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人的要求越多,就越容易感到不满足,就会影响幸福感和归宿感,就会导致虚妄和偏执,更会滋生出许多欲望,也必然会出现为了实现欲望而不择手段的现象,就会导致道德的失陷,灵魂的堕落。只有平和冲淡,知足常乐,以平常之心对待得失,对待荣辱,才能真正实现心灵的自我救赎。
袁炳发让作品中的人物通过克制进行自我救赎。在《天真》中叙述了“我”和麦子一起坐车,一起探讨文学,“我”觉得麦子很天真,麦子也很敬佩我,就同意了我的请求,一起进了宾馆。麦子对我的亲近也很是配合,突然间“我”觉得不能玷污了天真的麦子,便和麦子保持了纯真的友谊。弗洛伊德认为,人们的潜意识中都存在着性欲的冲动,只不过在白天和清醒的时候,这种冲动被压抑着,但这种冲动会经常出现在梦境中。在现实生活中,在某种特殊情景的刺激下,这种冲动也会萌发,有时甚至难以控制。弗洛伊德认为人性的任何堕落都源自性欲的冲动,这种说法有点绝对,但是欲望的诱惑力确实很强大。正常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有七情六欲,都会有一些非分之想,都有可能导致人们的堕落。“弗洛伊德以潜意识为基础,提出了他的心理人格结构的理论。他认为心理人格是由本我、自我、超我三者构成。”[8]124弗洛伊德认为,人类之所以没有出现大范围的堕落和犯罪,主要原因在于除了有“性欲”这个“本我”的存在,还有自我约束的“自我”的存在,更有超越俗世的“超我”存在。在袁炳发的笔下,有的主人公在关键时候,“自我”会出现,战胜“本我”,形成“超我”,从而完成自我救赎[9]111。
四、救赎与自我救赎意识产生的根源、价值与意义
由于外部世界的精彩和诱惑,人们往往都容易贪图物质的享受。当人们意识到了过错和罪行,他们就需要带路人的救赎,需要带路人带着他们走向光明,这使救赎与自我救赎的产生成为可能。
袁炳发作品中所出现的救赎与自我救赎意识和社会、时代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20世纪90年代的社会转型使市场经济走向成熟,文化逐渐多元化,社会在走向繁荣。随着商品经济与文化的繁荣,一些曾经被社会约束和压抑的欲望也被毫无防备地最大限度地释放了出来。它们是双刃剑,一方面可以成为经济发展的动力和源泉,另一方面也容易促使人们沉溺于物欲。社会快速发展所带来的欲望的膨胀与人性的迷惘易导致价值颠倒、理性消亡。有的人面对泛滥的物欲,精神上开始自我迷失,通过理性造就的高雅、文明精神开始溃败,丰盈的主体和高贵的精神逐渐萎缩[10]30。作为敏感的、有责任心的作家,袁炳发把目光放得更远,预见性地开始了对救赎与自我救赎意识的追寻和揭示。
文学艺术是人们心灵的感悟,是人们心灵的诉说,体现作家的心路历程。文学艺术最能安抚人的灵魂,是人的精神的最基本的需求,也是最高需求。真正的文学和艺术永远是人类的良心,是生活的彩虹。艺术家以自己的人格和灵感,对世界进行加工和创造,展现其内心世界,寄托自我的意志,启迪人们的灵魂,抚慰人们的心灵[11]78。
审美艺术具有一种道德性的功能,在审美艺术中,主体消融于客观的状态之中,暂时摆脱了由意志所带来的痛苦。艺术家在创造作品时,必然要从个体的情感中超脱出来,摆脱过多的干扰,才能进入真正的艺术领域。真正的艺术必然是超越各种表象,同时又表达着永恒的理念[12]58。主体忘却了自身与表象世界中所有的事物,摆脱了认识形式产生的所有关系,一切的痛苦与不幸在一刹那平息了,这时主体在物我两忘中得到了片刻的解脱,开始以平淡的心境观照过往的所作所为,这就使救赎与自我救赎在文学创作中得以实现。读者也会在阅读中受到感染,跟随作者一同进入物我相忘的境界中,由此完成审美救赎。文学创作中的审美机制弥补了宗教救赎的虚空与缺欠。因为美的形象具有内在的超越的意义,所以它能够从世俗领域直接进入超验领域,可以跨越自然与自由之间的鸿沟。艺术家提出,通过心灵的净化和感悟来获得解放,能够改变的是主体,是自己的内心世界,对现实并没有实际的影响。
袁炳发的小说通过粗犷的情感表达,直接对生命真谛进行挖掘。人们在对生命做哲理层次的思考的时候,就会出现对人的本性的挖掘,就会发现人在温和的外衣包裹下的真实的扭曲和纠结。这种挣扎和搏斗的结果,或者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或者是情感战胜了理智。也可以说,或者是自我战胜了本我,或者是完成了从自我到超我的超越。这就是对灵魂的救赎,或者是对灵魂的自我救赎。
袁炳发小说的情节设计很精彩,但是他注重的不是情节,而是隐藏在故事背后的主题和深意,他探寻的是生命的真谛、人生的终极追求。在追求和探寻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不愿意看到的真相。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和纠结之后,他探寻出救赎之路,尝试通过多种方法进行救赎和自我救赎,希望通过救赎和自我救赎来拯救人们的灵魂。
文学是人学,文学创作最深刻的主题是对生命的尊重,对人类灵魂的揭示,对人性的深刻挖掘。作家试图通过故事的讲述、人物的塑造、情节的设置、对生活的表现来完成人类终极意义的追求,来解答人们对于世界、对于生命、对于人世的疑问。基督教认为由于人类祖先的罪过,人类都具有原罪,人们要想和谐、幸福、尊严地生活,就必须通过外力进行拯救,或者通过自身的完善进行自我拯救,所以人们都需要救赎和自我救赎。在我国古代,荀子提出“性恶论”,强调要敢于面对所具有的恶念、所犯的过错,只有认识到恶念之后,才能够有后天努力完善的动力,才能够完成救赎和自我救赎。
袁炳发就是期盼通过文学作品中的救赎与自我救赎意识的表达,使人们在精神上生发摆脱生存困惑的精神渴望。他的作品表达了人们拯救大地、接受天空、期待提升、引导自我改良的渴望,体现了一种和谐的、内省的审美生存理念[13]65。
袁炳发认为救赎与自我救赎实现的前提是能够面对现实,深刻认识到灵魂中的污浊和龌龊。有认识自我、战胜自我的勇气,才可以深刻剖析心灵的深处,才可以使文学承载和实现它的使命,才可以完成文学的终极追求,完成对灵魂的感召和升华。
袁炳发试着从多种角度、多种途径探寻对本能冲动和死亡冲动的自我救赎,希望能够把本能冲动和死亡冲动的盲目与戾气化解掉,让社会充满正能量,让世界充满光明。
袁炳发的微型小说创作基本上都是现实主义的,小说所表达的主题都是厚重而深刻的。读他的小说,仿佛都能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和脸上的皱纹,也能感受到他那深沉的眼神和凝重的叹息。他的小说紧密联系生活,深刻挖掘主题,表现出一个作家的灵魂和良知,表达了一个作家对人生、对社会、对世界的思考。袁炳发微型小说中更多的是对社会现象的深入思考,对现实表象的深层次的探寻,没有停留在叙述故事、塑造形象,而是把笔触直指灵魂深处,突出了救赎与自我救赎的意识,并试图探寻升华在物欲横流的商品经济中行色匆匆的人们灵魂的有效途径,也许这些探寻是天真的、朴拙的,但是这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有深层思考的作家的倾心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