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性盗窃案件中反侦查行为研究

●戴一帆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北京100038）

当前我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城乡、区域间发展不平衡，人员流动性加大，所以近年来多发性侵财案件在刑事案件中所占比重很高。2011-2016年，盗窃刑事案件在刑事案件中占比均在三分之二左右。[1]

由于部分地区公安机关重视大要案或社会关注度高的案件，导致盗窃案件侦破率较低，助长了违法犯罪人员嚣张气焰，使犯罪分子继续以老带新发展团伙新势力。伴随着地域性职业犯罪团体实施反侦查行为，导致公安机关在案件侦查过程中面临困境，尤其在大数据背景下如何夯实刑侦基础工作，将实体化侦查手段与数字化侦查手段相结合、按照以审判为中心的证据标准形成完整证据链条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地域性盗窃案件反侦查行为概述

（一）地域性盗窃犯罪含义

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将地缘一词解释为：“由于地理位置的联系而形成的关系。”王刚认为地缘性犯罪是指以地缘关系为基础，以老带新为纽带聚合而成的犯罪群体，在异地某一领域或者某一行业专门实施特定类型的犯罪。[2]谌光武、罗国文认为地域性犯罪就是以地缘关系为纽带而聚集的群体实施特定类型的犯罪。[3]任九光认为地域性犯罪群体是犯罪成员在地缘关系影响下，形成特点鲜明的犯罪心理，并在原籍地形成固定的犯罪文化，产生稳定的单个犯罪个体供应组成犯罪整体。[4]

综上所述，地域性盗窃犯罪指犯罪群体成员基于地缘为纽带纠集、流窜，形成相对固定且具有区域性特征作案手法，逐步形成犯罪群体窃取财物的犯罪类型。

（二）地域性盗窃犯罪的特点

1.作案主体地域性明显

从犯罪表现形式来看，地域勾连是地域性犯罪的突出特点，地域性盗窃案件犯罪团伙成员通常来自偏远且经济欠发达地域，以地缘、血缘、亲缘为纽带，部分地方甚至出现以盗窃犯罪为主业的“专业盗窃村”。如四川某某市、广东某某市攀爬入室盗窃，江西某某市、湖南某某市技术性开锁盗窃、盗窃机动车柴油、撬盗保险柜，云南某某县、江西某某地区多以盗窃车内财物等。犯罪团伙吸收范围限于同籍贯人员，作案手段限于内部交流且不断总结和升级作案手法躲避侦查，外部人员难以融入。

2.犯罪群体分工精细化

3.作案手法稳定且流窜性强

一种犯罪手法形成后在本地迅速传播，但是随着本地公安机关加大打击力度和民众增强防范意识，犯罪群体成员在该区域实施犯罪成功率降低，因而选择流窜到其他地区作案。[5]犯罪团伙成员跨区域作案有时连续整晚奔袭上百公里，盗窃成功后不再返回犯罪地，如盗窃机动车柴油犯罪团伙成员往往会选择在工地或者停靠在服务区大型车辆盗窃，夜间流窜上百公里。

（三）反侦查行为含义与特点

反侦查行为指在犯罪案件中，作案人为了掩盖其犯罪行为或者逃避法律制裁，针对侦查机关的侦查行为实施的对抗性行为的总和。[6]反侦查行为最重要特点在于对抗性，对抗性是由犯罪行为反社会性与侦查行为正义性所共同决定的，即侦查活动是为查明案件事实，揭露和证实犯罪，而反侦查行为是作案人在获得某种满足或需求后逃避法律制裁或减轻处罚而实施的行为，因此侦查活动与反侦查行为两者总是处于动态博弈过程。反侦查行为主体不应仅包含作案人，还应扩大到案件知情者，因为知情人员清楚犯罪事实却不陈述实情，相当于为侦查取证行为设置障碍，尤其在地缘关系影响下农村地区，乡风约束力极大，村民为顾及家族名声窝藏包庇犯罪嫌疑人现象屡见不鲜。

（四）地域性盗窃案件中反侦查行为表现

1.作案地点和目标具有选择性

从整个犯罪活动来看团伙成员实施盗窃具有预谋性：在攀爬入室盗窃案件中，团伙成员会事先踩点，通过下水管道或防盗窗进入室内，犯罪现场呈现“两进两出”特点；撬盗保险柜案件中，团伙成员在踩点时选择豪车停靠区域、豪华住户作为盗窃目标。为了减少在犯罪现场停留时间，团伙成员目标明确、直奔主题，以盗窃金银首饰、电子产品、名表、名包等价值高、便于携带的财物为主。犯罪嫌疑人选择视频监控系统建设不完善区域或视频监控盲区、治安防范薄弱区域作案，完成犯罪后，作案人为逃避高速路口卡口监控选择绕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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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反侦查手段针对性强

针对公安机关信息化侦查技术不断提高，除去实施传统反侦查手段外，作案人还采取减少数字化痕迹等反侦查手段。作案手法体现传统与现代科技相结合特点，如盗窃犯罪团伙成员为逃避打击，使用专门作案手机，生活手机与作案手机严格区分，甚至作案时使用对讲机联系；流窜作案时不集中住宿、不住宾馆，往往选择家庭旅馆或者洗浴中心等无需身份登记地方入住；为逃避视频监控打击，犯罪嫌疑人会带口罩或尽量缩短在犯罪现场活动时间和缩小活动范围，现场遗留痕迹物证很少。

3.销赃产业化

为了躲避侦查机关打击，犯罪团伙成员并不会选择利用犯罪地特种行业进行销赃，而采取异地销赃模式，或者借助快递物流转移赃物。犯罪团伙甚至先建立销赃地点再实施盗窃，出现“订单式”盗窃模式，即作案人针对下家提出的“目标”物品实施盗窃，而且为逃避侦查打击，赃物不会存放在暂住地。如根据公安机关收到报案材料表明，犯罪嫌疑人针对大型的输油管道进行钻孔盗油，得手后再转卖给事先联系好的买家。

4.订立攻守同盟

侦查人员在实际办案中发现，地域性盗窃案件中，犯罪团伙成员为反审讯会订立攻守同盟。一方面，地域性盗窃犯罪团伙成员众多，并且部分属于惯犯、累犯。根据公安部数据显示，全国抓获的“盗抢骗”犯罪嫌疑人中，累犯、惯犯不足20%，但案件数量却占全部案件80%以上，该部分人员清楚公安机关审讯方法和审讯策略，并通过互联网获取反侦查知识，甚至熟悉法律，因此交代问题时避重就轻或选择沉默。另一方面，基于成员之间的血缘关系、地缘关系等使得攻守同盟难以突破，因此在掌握较少证据情况下时常出现讯问僵局。

二、地域性盗窃案件反侦查行为打击难点

（一）刑侦基础工作薄弱

当前，侦查工作局限性的很重要方面是侦查措施实施不当，如存在现场不勘查，即使勘查也难以保证获取信息质量；派出所对于前科人员管控流于形式，对重点人员、高危人群动向不明；对于二手车和电子产品交易市场、贵金属加工店、典当行等缺乏有力控制等。侦查机关情报利用模式单一，信息采集水平不高，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信息质量不高，甚至出现弄虚作假的数据垃圾；二是数据录入不完整，关键信息遗漏，并难以保证数据关联性；三是数据更新不及时，难以保证数据时效性。此外，公安机关部门间以及社会部门间存在数据壁垒现象，严重影响数据共享，难以有效发挥数据应有价值。

（二）跨区域侦查协作难

地域性盗窃犯罪团伙采取流窜作案方式，打击地域性盗窃犯罪通常需要异地侦查协作。在当前公安机关管理体制下，地方保护主义在跨区域侦查协作时表现明显，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跨区域侦查协作机制属临时性质，办案地公安机关通过发协作函形式请求协助，要受区域行政关系和领导个人关系影响，但侦查活动的紧迫性要求调查取证应当及时；第二，跨区域侦查协作案件考核机制不合理，案件侦破后以侦办单位成果为考核依据，很少顾及协作地公安机关贡献，打击被请求地公安机关配合开展侦查协作积极性；[7]第三，跨区域侦查协作中归责机制不健全，跨区域协作联系不紧密，如果被请求地公安机关拒绝或消极配合，办案地公安机关缺乏有效投诉渠道。

（三）侦查打击模式难以适应犯罪现状

现行侦查打击模式属于“由案到人”的回溯型侦查模式，带有先天性缺陷。侦查人员通过刻画犯罪嫌疑人特征，结合调查询问、摸底排查具体到作案人，但是随着犯罪嫌疑人反侦查意识和能力增强，侦查机关所能收集痕迹物证越来越少，导致传统摸底排队、调查访问无法发挥有效作用。虽然盗窃个案涉及数额较小，但是案件发案数量多，侵财案件造成公民财产损失是巨大的，而部分公安部门主观上不予以重视，认为案件涉及数额较小，并且需要调动的侦查资源较多，办案成本大，因此不愿耗费过多警力。此外，如果在取证方面过于依赖口供，容易造成定案证据单一，同时存在稳定性差问题，犯罪嫌疑人翻供风险较大。

三、应对地域性盗窃案件中反侦查行为策略

（一）推行实体侦查与数字化侦查结合工作机制

1.严格落实“一长四必”机制要求，开展立体化现场勘查

侦查人员勘查犯罪现场不仅要包括主体现场，还应将关联现场纳入勘查范围。侦查人员可以根据犯罪现场遗留痕迹物证的多少，判断犯罪嫌疑人反侦查水平和犯罪现场停留时间。侦查人员应当转变片面注重信息化侦查手段、忽视应用传统侦查手段的观念，严格落实现场勘查“一长四必”新机制要求。现场勘查中不仅要采集指纹、足迹等传统物证，而且要注重收集电子证据，可以将实体侦查和数字化侦查手段相结合对案件进行综合分析，并以此为依据将犯罪现场勘查范围扩大到容易发现漏洞的关联现场。[8]

2.构建视频侦查新机制，转变侦查取证思路

以口供为主的侦查取证模式难以击破攻守同盟，作案人在趋利避害心理影响下，供述虚假内容，因此应采用真实性强、可靠性高的证据。依靠单一实体侦查或数字化侦查获取的单个证据证明价值较低，而认定案件事实需要逻辑性和关联性强的完整证据链，通过将视频监控与其他侦查措施相结合能够不断完善单个证据元，进而构成相互印证的证据链条，改变单纯注重口供的言辞证据模式。[9]因此，应加大偏僻角落视频监控建设力度，注重挑选监控设备环节，选择拍摄角度大、画面质量清晰的监控设备，并且发挥社会监控探头作用。通过视频监控明确犯罪嫌疑人来源，注意分析研判视频中出现的隐性信息，同时关注非犯罪行为，重建犯罪轨迹，再现完整犯罪过程。将视频监控和物证相结合甄别口供证据，以审判为中心的证据标准形成相互印证完整证据链条，反击犯罪团伙成员间攻守同盟。

（二）完善跨区域侦查协作与考核机制

1.设立专门跨区域协调机构

根据各地区地域性犯罪严重程度，可以借鉴电信诈骗治理办法，由公安部划定重点地区设立专门协调机构如综合治理办公室等相关机构，严格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责任追究机制，并指定侦查协作由综合治理机构或政法委相关部门协调对接。对被请求侦查协作地公安机关消极配合和推诿扯皮等情形，应当为办案地侦查机关规定顺畅的投诉渠道，将协作机关上级主管机关作为受理部门，设立动态化案件跟踪监控体系，将案件办案期限、相关法律文书录入体系敦促协作机关积极履行职责，对于违反规定人员给予行政处分。

2.建立良性案件考核标准

在综合治理层面，完善犯罪流出地的年度绩效考核评价体系，将对于地域性盗窃犯罪的在全国整体的发案率与协助办结案件数作为评价和衡量的指标。侦查人员办理跨区域侦查案件往往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因此应当将跨区域侦办的案件列入考核范围，并赋予适当的权重分值，同时可通过正式文书函告被请求地公安机关，详细阐明协助人员在案件侦办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建议给予合适奖励，以此充分调动被请求地侦查人员协作积极性，同时请求协作方应当提供适当的经济补偿，分享自身优势办案资源，如帮助被请求协助地进行人员培训、升级技术等。

（三）构建多维度侦查作战模式

1.组建特情人员

刑事特情可及时向公安机关报告相关情况，扩大侦查部门线索来源。由于地域性盗窃案件的特殊性，所以外地警方尚未进入本地开展侦查取证或者抓捕工作时，会遇到本地人员通风报信的情况，因此犯罪流出地公安机关应当发挥自己作为本地警方的优势，充分考虑物色部分活动能力强、社会交际面广的人员作为特情，密切注视周围人员近期消费情况和可疑出行规律；同时地域性盗窃案件高发的犯罪地公安机关也可物色部分工作对象尝试作为异地特情人员。

2.加强管控重点行业

公安机关不仅要加强赃物集散地如贵金属加工店等阵地控制工作，还要加强高危人员管控工作，加大对犯罪群体成员可能落脚、暂住场所或行业日常排查和管理工作，挤压犯罪群体活动空间。在大数据背景下，公安机关还应当加大与物流寄递行业合作力度，通过大数据分析高危人员等的寄快递频率、寄递目的地等可能涉及的销赃场所，发现案发时间与寄递时间的关联性，从而发现异常情况。

3.深度侦查经营

针对获取初期案件线索，应发挥各警种合成作战优势，由刑侦部门将线索提交网安等部门，充分发挥技术部门优势和科技手段功能识别线索价值，深挖和拓展案件线索，逐步梳理出疑似犯罪团伙成员组织建构，为后续侦查经营活动提供高质量情报线索；在侦查经营中着重分析和梳理清楚团伙成员内部组织架构，人员分工，为后续集中抓捕提供指导和参考，同时要注重证据收集工作，如代号、活动轨迹、犯罪事实等，便于开展讯问工作和确保涉案人员成功被诉，从而有利于打击整个犯罪的长下游犯罪、铲除犯罪产业链。

（四）构建大数据驱动侦查模式

1.加强数据收集和筛查工作

加强和完善地域性犯罪群体信息的录入如财产信息、DNA数据信息、前科人员等信息，同时由于各部门都拥有自己的数据平台，但是各部门间缺乏数据共享，因此应当首先实现数据共享，统一数据格式，强化数据筛查，将信息加工成情报，服务于侦查工作。建立数据采集责任制和严格考评抽查机制，定期下达任务指标，督促一线部门保证数据采集准确率，避免为应付考核随便编造数据而影响开展侦查工作。

2.发挥大数据监测预警功能

在大数据时代背景下，侦查人员在注重因果关系同时也应关注相关关系，善于发现在特定时段的异常点，如针对犯罪嫌疑人使用套牌车和遮挡号牌的反侦查行为，应当利用大数据分析技术，通过对车辆租赁数据、视频监控数据、车载GPS等开展数据分析和数据挖掘，发现同一车辆在不同案发现场周围区域的异常活动轨迹，确定高危车辆。根据“全国地域性盗抢骗职业性犯罪群体数据库”中高危人员信息，及时掌握高危人员的出行时间和出行路线，并适当建立大数据风险预警模型，实施分级分类管理和积分式预警，在大数据平台上将高危人员活动轨迹可视化。

四、结语

地域性盗窃案件频发，社会危害较大，随着地域性盗窃犯罪群体反侦查意识不断增强，实施犯罪反侦查水平不断提高，对侦查破案造成阻碍，其社会危害性的深度与广度将进一步加强。在信息化侦查的背景下，情报主导侦查是实现在与反侦查博弈中占据主动地位的必经之路，通过推进实体侦查与数字化侦查相结合的工作机制，强化对犯罪现场的“立体化”勘查，地域性盗窃犯罪群体的情报信息收集、整合、分析研判与共享，重视串并分析并加强协作办案机制与阵地控制，审讯攻坚，深挖犯罪，从而扩大战果，提升地域性盗窃犯罪群体的侦查打击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