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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日常生活美学的“日常性”批判

2020-02-25

关键词:美学经验艺术

邓 文 华

(南方医科大学 外国语学院, 广州 510515)

当代西方美学的一个重要发展趋势是日常生活美学的兴起。它将关注点置于那些平凡又普通的日常经验,取消日常生活经验和审美经验之间的异质区分,致力于突破传统美学聚焦于艺术的窠臼,而深入至家居、通勤、商场和娱乐等日常生活环境。诚然,这种生活化美学具有自身的理论优势,特别是它突破了英美分析美学长期以来拘囿于艺术的狭窄视野,为当代美学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也恰恰由于它所标榜的“日常性”,日常生活美学陷入了瓶颈化的理论困境。

一、 “日常性”的生活美学

当代西方美学的一个重要发展趋势是日常生活美学的兴起。从发展轨迹来看,日常生活美学起源于环境美学和20世纪末期的一些美学著作,如约瑟·库普弗(Joseph Kupfer)的《作为艺术的经验》(1983)、大卫·诺维茨(David Novitz)的《艺术的边界》(1992)、理查德·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的《实用美学》(1992)、阿诺德·伯林特(Arnold Berlent)的《艺术与介入》(1993)和《在景观中生活》(1997)、萨特威尔(Crispin Sartwell)的《生活的艺术》(1995)、韦尔施(Wolfgang Welsch)的《重构美学》(1997)等,此外还包括托马斯·莱迪(Thomas Leddy)的《日常的表层审美性质》、凯文·麦尔谢奥尼(Kevin Melchionne)的《艺术的退出》等一系列美学论文。这些著作的共同之处是注意到了审美与生活之间界限日渐模糊的趋势,于是致力于突破传统美学聚焦于艺术的窠臼,试图建构一种生活化的美学。世纪之交,尤其自2005年以来,西方日常生活美学发展迅速,涌现出了一批影响深远的论著,其中包括安德鲁·莱特(Andrew Light)与乔纳森·史密斯(Jonathan M. Smith)的《日常生活的美学》(2005)、伯林特和卡尔松(Ellen Carlson)的《人类环境美学》(2007)、日裔美籍学者斋藤百合子(Yuriko Saito)的《日常生活美学》(2007)、托马斯·莱迪的《平凡中的非凡》(2012)以及雪莉·厄尔文(Sherri Irvin)的《挠痒》,等等。作为日常生活美学的领军人物,作者们深入地描述和探讨了自然风景、建筑、电影院、体育、天气、美食等日常事物的审美性,将平凡的日常生活确立为当代美学理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而使得审美经验成为多样化的平凡生活形态的中心。

何为“日常生活美学”?根据萨特威尔的界定,日常生活美学是在破除美的艺术与通俗艺术、艺术与手工艺、审美经验与非审美经验之间的一系列区分的基础上,对非艺术对象和事件产生的审美经验的美学研究。[1]761在《日常生活美学》中,斋藤百合子致力于打破“以艺术为中心的”传统美学和“基于特殊经验的”美学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她借用日常艺术和茶道等日本传统美学智慧,表明了日常生活的审美体验是我们审美生活的重要构成部分,并揭示了每个人的审美品味与判断是如何影响世界的现状和生活质量的。[2]显而易见,日常生活美学的关注点是那些平凡又普通的日常经验,它们涉及家居、通勤、商场和娱乐等日常生活环境。总体而言,日常生活美学对20世纪后半期“分析美学”专注于艺术的传统进行了反拨,他们不再热衷于分析和研究博物馆、剧院和音乐厅中的高雅艺术,而是将注意力的焦点转向了过去一直被忽视的普通而平凡的日常生活经验,由此取消了日常生活经验和审美经验之间的异质区分。正如伯林特所言,人们的审美对象可以是家庭、工作、旅游和休闲等日常活动,“我们驱车上班、上学、购物、遛狗或公园野餐,可以审美地介入景观。”[3]16—20厄尔文更是将琐碎的日常生活经验都视为审美经验。在她看来,审美在日常生活中无所不在,充盈于生命的每一瞬间。[4]29—44另一方面,厄尔文也承认,日常经验大多是零碎的、简单的和有限的,它们缺少杜威意义上的审美经验的整一性和完成性。但是,厄尔文辩称,这并不能取消日常经验的审美性。

研究者指出,日常生活美学本质上是对当代文化和艺术的重大变迁的直接回应。在全球范围,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人们正在经历双向的审美化过程:一方面是“生活的艺术化”,另一方面则是“艺术的生活化”。在此过程中,当代艺术摘掉了头上的“光晕”,逐渐向日常生活靠近。与此相应,传统美学的两个基本观念,即“审美非功利”和“艺术自律”的观念,因其切断审美与日常生活的连续性,已经不再适合新的历史语境。日常生活美学正是致力于解构这类传统美学观念,而以“生活实用的审美化”对抗“审美非功利性”,以“有目的的无目的性”对抗“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以“日常生活经验的连续体”对抗“审美经验的孤立主义”,以最终恢复审美与日常生活的本然联系。[5]从某方面讲,日常生活美学是与文化研究遥相呼应,甚至是文化研究的拓展和延伸,因为它不仅侧重电影、电视等大众文化,而且专注于清洁、烹饪、衣橱等平凡琐碎的日常事件和事物。日常生活美学标榜日常生活的审美性,这明显摆脱了历史上对于日常生活的贬损,即日常生活是肮脏、晦暗、单调、沉闷的,不能给人真正的审美享受。相反,日常生活美学对“日常生活”进行了根本性的语义转换,自明的、熟知的、惯常的日常生活不再具有消极的意义,相反,它被建构成了一种积极的概念,即日常生活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生动活泼的基本经验,具有混糅性、原发性、奠基性等特点。

然而,应看到,平凡的日常经验所以成为“生动的”审美客体,是由于人们对日常生活中的事件、活动和物体的“操纵”:审美主体或采取“审美化”的方法把日常生活仪式化或艺术化,由此区分特定的事件、活动和物体,赋予它们特定的意义,从而使它们成为审美经验的来源(如斋藤百合子);或采取“家庭壁炉”式的方法,试图从日常生活简单而朴素的舒适、愉悦和感受(如挠痒)中寻找审美享受(如雪莉·厄尔文);[6]或采用现象学概念的超功利方法,对日常生活的审美属性,特别是简洁、凌乱、有序、整齐、合适、有趣、美味、幸福、悲伤、可爱、装饰、闪耀、精细、惬意、舒适、祥和等,进行详尽细致的描述和分析(如托马斯·莱迪);或采取介入法,强调个体的“介入性”审美经验,其对象无所不在,包括艺术和自然,小镇和大城市,主题公园和博物馆以及家庭、工作、旅行、娱乐,甚至人际交往中的日常事件、活动和物体,等等(如阿诺德·伯林特)。[7]

但是,这种人为的“操纵”也使得日常生活美学陷入了某些理论困境。首先,日常生活美学与环境美学之间是什么关系?比如说,斋藤百合子对天气的美学讨论,是归于日常生活美学,还是归于环境美学?伯林特试图把日常生活美学归于环境美学[8],但问题是,既然日常生活美学是环境美学,它是否还是日常生活美学?莱迪认为,这至少会对日常生活美学的发展构成诸多限制,甚至会剥夺它的特殊性。其次,从研究对象来看,日常生活美学所关注的是日常生活中的事件、活动和物体,这些事件、活动和物体之所以成为日常生活美学的关注点,是由于它们本身所具有的普通性、平凡性、世俗性和成规性。但是,这也恰恰造成了日常生活美学的困境。卡尔森指出,这一困境正是源于西方传统意义上的审美经验和典型的日常生活之间的天然对立。[7]由于其普通性、平凡性、世俗性和成规性,日常的生活经验往往难以激起人们的审美兴趣。因此,为了突出和强调日常经验的审美性,日常生活美学或诉诸传统的作为特殊体验的审美经验概念(如斋藤百合子),从而逃避日常生活的日常性,或简单地将审美经验和日常经验相提并论,不加区分(如厄尔文),从而使得审美经验变成一个含糊的、无意义的概念。伯林特所提倡的介入方法,也许真正适用于“日常性”的“平凡体验的日常生活”,因为主体所介入的客体,完全可以是平凡的、世俗的、普通的、成规的、平庸的,甚至是索然无味的事物。但是,另一个问题油然而现:我们如何保持对平凡事物的介入和审美?

二、“日常性”的审美经验

日常生活美学标举的“日常性”,蕴含审美经验观念的重新思考。一般认为,杜威的实用主义美学是日常生活美学的主要理论来源。在《艺术即经验》中,杜威打破了传统美学对于艺术的设定,他将艺术归结为经验,以“恢复作为艺术品的经验的精致与强烈的形式,与普遍承认的构成经验的日常事件、活动,以及苦难之间的连续性”[9]3。这样,艺术不再是远离普通人利益的“文明的美丽会客厅”,亦不是象牙塔里精密的分析对象,而是重新回到了真实的日常生活,成为人们谋求福祉的现实手段。但是,应看到,杜威并不取消日常生活经验与审美经验之间的区分。在他看来,单纯的日常经验是零碎的、不完整的,而审美经验则是“一个经验”的集中与强化,具有高度的统一性、复杂性和完满感。[9]37—59换言之,审美经验虽然来源于日常生活,但其最主要的来源在于艺术的创作和欣赏。这实际上仍然是贬低日常生活经验的审美性。

日常生活美学接受了杜威关于审美经验源于日常生活的观点,但是,他们突破了杜威美学,而取消了审美经验与日常生活经验之间的异质区分。也就是说,日常生活美学将“日常性”与“审美经验”两个观念结合起来,由此标榜一种充盈于日常生活之中的“日常审美经验”。这使得审美的观念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日常生活美学对审美经验观念的根本转换,不仅克服了传统美学“以艺术为中心”的局限性[3]156—176,而且使得以前被传统美学所打压的“低端”感官,如味觉、嗅觉、触觉等,有了抬头之日。埃米莉·布雷迪(Emily Brady)以高档红酒、雪茄和香水的鉴赏为例,说明味道和气味可以作为审美对象,可以对它们进行无利害关系的审美欣赏。在这里,布雷迪实际上摈弃了传统美学对于味觉、嗅觉等人类感官的轻视,即它们是低端的,因此味道和气味的享受只是低级的身体快感。布雷迪指出,近年来认知科学所发展的心灵哲学,已经证明心灵与身体、思想愉悦与身体享受,是同一层面的,而且是不可截然分离的。[3]177—193厄尔文甚至提出,刷牙、挠头和喝咖啡等极其琐碎的日常活动,都能给人一种美轮美奂的审美享受:以喝咖啡为例,人们对手中杯的感受,嘴唇与杯口的接触,咖啡在嘴里的口感,以及咖啡流淌入喉咙的感觉,这种平凡的日常经验其实充满静谧细腻的非凡的美感。[4]29—44凡此种种,表明日常生活美学存在一种将“日常审美经验”等同于身体愉悦的倾向。

然而,日常生活经验的这类愉悦为何是有价值的?我们为何要承认这类审美愉悦是重要的?对于这一问题,舒斯特曼回答如下:我们的生活经验之流本身就是由一些平凡的、不起眼的瞬间所构成,如果对日常经验进行审美注意,我们的生活就会变得更加生动有趣,也更有满足感。[10]139约瑟·库普弗则从否定的角度上回答了这一问题:如果人们对日常生活的审美性置若罔顾,则会丧失一个快乐的源泉,而由于生活中缺乏满足感,人们会无穷尽地追逐消费和商品,以获得短暂的饮鸩止渴式的快感。[11]2进而言之,日常生活的审美注意,甚至可能为道德伦理的实践提供动力,因为审美的自由能够减轻自我牺牲的感觉,从而缓解道德律令所带来的压迫性。[4]

那么,日常的审美欣赏需要哪些条件?我们怎样才能进入日常的审美经验?显然,“日常的审美经验”不可能以传统美学所说的方式而形成。正如莱迪所言,“在日常生活美学当中欣赏到的属性,既不是彻底主观的,又不是彻底客观的。它们就是被经验事物的属性,而不是从我们的经验世界中被抽离出来的物理对象的属性。”[3]7这就是说,对象的“美”并不在于它的形式属性,而是在于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内在于作为经验本身的感觉和想象的融合。伯林特同样从人类的关系中寻找日常生活的审美属性。在他看来,日常的审美经验与艺术的审美经验如出一辙,都必须满足一些条件:比如,要相信审美经验在任何情境下都是可能的;对情境中的事物要有一种生动的感觉意识;要能够操纵这种感觉意识,使其不至于沦为单调乏味的刻板印象;要能够介入情境并展开毫无保留的交流。[3]23—38很明显,伯林特要求人们以一种特殊的介入方式,将熟悉的日常事物当成陌生的新鲜事物来看待,因为,只有这样才会产生积极的审美情感。但是,卡尔森指出,伯林特的介入法仍然无法解释人们怎样才能保持对于平凡事物的审美。这是因为,当我们把审美的目光从伟大的艺术作品和壮观的自然景观这类具有特殊性和非凡性的对象转移到平凡而琐碎的日常生活,我们往往很难产生审美兴趣。即使我们有时能审美地介入日常事物,要维持这种审美状态亦非易事。

卡尔森认为,只有从认知美学的角度出发才能真正解决日常生活美学的理论困境。在他看来,日常景观的审美欣赏所要求的不仅仅是意会知识(tacit knowledge),而更多是一种言传知识(articulate knowledge)。举例而言,正如文艺复兴历史的知识能够促进文艺复兴绘画的审美欣赏,观者一旦具有空气对流的知识,则更能欣赏满天积云的美。[3]92—108这就是说,一旦有了审美对象的知识,就能充实和丰富对象的审美欣赏。卡尔森的认知美学视角无疑适用于日常生活的审美。根据这一视角,一旦我们了解日常生活饶有趣味的细节和思维方式,那么,细微琐碎的日常事件、活动和物体就会变得生动起来,就会激发和保持人们的审美兴趣。比如说,一旦观众了解比赛的传统和规则,他们对棒球比赛的审美体验就更为持久。卡尔森乐观地认为,这种认知美学的视角不仅与日常生活美学对于“日常性”的聚焦相吻合,而且有助于解决日常生活美学所面临的理论困境,即传统意义上的审美经验概念和日常生活之间的对立。[7]

但是,即便如此,“日常审美经验”仍然备受质疑。首先,虽然日常的生活经验都可能是愉悦的,但是,将任何的日常经验都冠以“审美”的标签,这有什么意义呢?正如道林(Christopher Dowling)所指出,如果像厄尔文那样将挠痒这样琐碎的日常经验都当成审美经验,这是在“审美价值”和“愉悦感”之间含糊其词,不加区分。[12]但是,当任何日常经验都摇身变成了审美经验,“审美”也就变得微不足道,甚至成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其次,如果日常的审美经验是以快感来界定,那么,如何看待痛感和其他非愉悦的感受和情感?它们是否也应是审美经验的一部分?很明显,日常生活美学对愉悦的专注,使得它难以处理这一问题。另一方面,它的过度乐观也使得它丧失了文化批判的力量。再者,按照康德的区分,日常审美经验的愉悦更多是一种“快适”(agreeable),而不是“无概念地作为一个普遍愉悦的客体”的美。所谓快适,指的是感官的愉悦,它是建立在主观的私人感受之上的判断,其适用的原理是,各人各有自己独特的口味,适合我的,未必适合其他人。[13]46—51然而,个体的审美经验何其杂乱!当一些个体以煽情、造作、粗俗为美,或服用迷幻药以寻求快感,那么,如何解释这类审美经验?很明显,日常生活美学无能为力。

三、“日常性”的艺术

众所周知,日常生活美学的一个共同趋势是致力于把艺术融入日常生活。它挑战了一个这样的传统观念,即艺术世界与日常世界是截然二分的。迈克尔·普林斯普(Michael Principe)基于美学家阿瑟·丹托(Arthur Danto)和画家布鲁齐诺(Gianfranco Baruchello)的著作,讨论了艺术与日常世界的关系,并得出结论说,艺术(如表演艺术)是日常世界的一部分,而日常世界(如现成品)同样也是艺术的一部分。[3]57—72韦尔施试图说明,艺术与审美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根本的逆转:以往,艺术提供了最核心的审美概念,但现在,艺术仅是审美的一个实例。换言之,“审美”不再通过艺术而界定,而是反过来,艺术的定义要从审美的框架里寻找。这意味着,艺术仅是审美的强化,而任何东西都可能成为艺术。韦尔施便提出这样的质疑:以“优雅”和“美”著称的体育活动,为何就不能是艺术,并对其进行审美批评?[3]135—155韦尔施的这一质疑恰恰体现了日常生活美学的一个思想趋向:任何日常事件、活动或物体,只要包含“优雅”和“美”等审美属性,就应属于艺术王国。

有趣的是,日常生活的全面审美化使得一切皆美,一切皆为艺术。但是,当人们理所当然地享受所谓的“艺术”带来的愉悦,我们忍不住追问:体育或天气,与文学艺术作品真的是同一类型的审美对象吗?毕竟,日常的审美经验并不要求欣赏者接受特殊的训练(虽然一定的训练确实可以促进和提升我们的日常审美能力)。相比之下,文学艺术作品的欣赏则要求较高的鉴赏水平,只有这样,才能充分理解和把握创造者或设计者所传达的讯息、意象和感受。美国著名美学家门罗·比厄斯利(Monroe C. Beardsley)基于当代心理学的研究成果罗列了艺术的审美经验所能带来的一些裨益:其一,缓解紧张,消弭破坏性的冲动;其二,消除自我内部的冲突,帮助实现人格的整合或和谐,从而使得我们的心境澄明而愉快;其三,磨锐人的知觉力和辨别力;其四,培育想象力和同情力;其五,促进精神上的健康;其六,培育人与人、文化与文化之间的同情和理解;其七,为人类生活提供一个手段和目的的完满结合起来的理想,等等。[14]573—583应该说,这些经验性的假设充分地解释了艺术在人类生活中的独特意义和价值。这些是天气或棒球或美食的经验无法比拟的。诚然,日常生活美学将艺术世界的审美技巧和意识引入日常的生活世界,这有助于丰富和提升人类的生活体验,但是,日常生活美学也许应承认,艺术经验和日常经验本质上是两种不同的审美经验。

当然,“艺术”是一个开放的概念,随着时代的发展,其边界势必不断扩展。但即便如此,将艺术等同于生活,从而取消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界限,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其实,在这个问题上,维特根斯坦的做法是颇有启发性的:他将“艺术”视为一个家族相似的概念,却不否认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界限,正如两个国家虽然存在边界纷争,但这并不会妨碍两国人民对自己国家疆域的判断。我们无妨承认,艺术具有相对的自律性,是人类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人类生活中发挥自身独特的人文功能。毕竟,从人类文化哲学的角度来看,正如科学、宗教、哲学、道德、语言、技术、政治、历史、经济等,艺术也只是人类文化的一个构成部分。

作为新兴的美学思潮,日常生活美学确实具有自身的理论优势,特别是它突破了分析美学拘囿于艺术的狭窄视野,而深入到人类本然的日常生活。这种回归生活的倾向,为当代美学注入了新的活力。但是,如前文所述,日常生活美学要往纵深处发展,仍然要突破某些“瓶颈化”的理论困境,包括:第一,日常生活美学的学科定位和研究目标,仍然缺乏明确的本体论界定。日常生活美学虽然以日常生活为研究目标,但“日常生活”的概念却存在含混之处,因此,日常生活美学应对这一概念进行更深入、更明确的界定,否则会变成一个无所不包的“大而全”的学科方向,而无法明确它与环境美学、艺术哲学等领域之间的关系。第二,日常生活美学一方面将日常生活和艺术区分开来,另一方面却又试图拓展“艺术”的概念,甚至将艺术等同于生活,这势必使得它难以解决传统意义上的审美经验概念和日常生活经验之间的矛盾。第三,日常生活美学所强调的日常生活经验的审美性,已得到了广泛的认可,这点也已得到了现代认知科学的验证。但是,与人们更容易关注“美的艺术”不同,对日常生活经验的审美兴趣难以发生,也难以维系。这意味着,“审美地”体验日常的生活经验需要审美主体对审美客体进行某些方面的“操纵”。这种操纵本质上是什么意思?如何进行有效的操纵?它与传统的审美态度有何区别? 这些都是日常生活美学所要解决的问题。

总括之,西方日常生活美学与当代认知科学的发展是相契合的,它所依据的审美经验和艺术经验的具身性和日常性,已经得到了当代认知科学的实证性支持。但整体上,日常生活美学似乎或多或少地忽视了认知科学关于情感的研究发现。自20世纪末,越来越多的神经科学家指出了传统哲学将情感和认知截然分离的谬误。他们发现,人的大脑、身体和情感是相互依存和相互影响的,思想和情感实际上是不可分的统一体。任何忽略情感的美学理论都是不充分的。也许,充分考虑情感的审美地位和作用,才是日常生活美学走出理论困境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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