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石:《资本论》进教材、进课堂的重要践行地
2020-02-24王焰安
王焰安
(韶关学院 学报编辑部,广东 韶关 512005)
1867年,《资本论》第一卷在德国汉堡问世,1868年,德国代表团在第一国际布鲁塞尔代表大会上,呼吁各国将《资本论》译成各种文字出版,以利于各国工人的学习。会议代表一致同意并通过了这一决议案。
1920年,费觉天翻译了《资本论》德文第一版序言,以《资本论自叙》为题,发表在上海《国民》月刊第2卷第3号上,这是有关《资本论》文本最早发表的中译文字。1930年,上海昆仑书店出版了陈启修翻译的《资本论》第一卷第一分册,这是现在所见的最早出版的《资本论》分册中文译本;1936年6月,世界名著译社出版了右铭、玉枢翻译的《资本论》第1卷,这是现在所见的第一个《资本论》分卷中文译本;1938年,上海读书生活出版社出版了郭大力、王亚南翻译的《资本论》1-3卷,这是现在所见的最早的《资本论》全卷中文译本,也称中文全译本。
从1920年到1938年,《资本论》在我国的翻译出版,经历了序言到分册再到分卷再到全译本的过程;在此过程中,《资本论》形成了不同的传播形式,或者通过报刊书籍传播,或者通过研讨座谈传播,或者通过演讲授课传播。借助这些不同的传播形式,《资本论》在我国获得了良好的传播效果,一大批先进的知识分子接受了《资本论》,掌握了《资本论》的思想武器,积极运用《资本论》的理论和方法研究中国的经济和社会问题,其中一些人后来成长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家。
一
课堂授课,是教师教授知识和学生接受知识的常效形式,有利于学生全面系统地掌握教师所传授的知识。在《资本论》的传播过程中,有些翻译、研究《资本论》的教师,积极利用自己的教师身份,将《资本论》的理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向学生传授《资本论》的理论知识。
据考察,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前,有意识将《资本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的在全国主要有三个地区的大学:一是北京地区的大学,这里是最早将《资本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的地区。1919年,陈启修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大学法商学院任教,其时,陈启修所拥有的《资本论》知识,基本来源于考茨基、河上肇、恩默特等介绍《资本论》的文章,他便根据自己研读《资本论》的所得,将《资本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1920年,在其承担的“经济学概论”课程里,按照《资本论》的体系穿插讲授了马克思的经济学说[1];同时,他还将《资本论》引入第二课堂:1920年3月,在李大钊的倡导下,北京大学19位怀有共产主义信仰的学生成立了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陈启修被聘请担任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资本论》研究组的导师,他组织学生研究讨论《资本论》,指导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德文组翻译《资本论》第一卷。1930年冬,王思华在北京大学法学院、中法大学担任经济学教授,利用讲台,将《资本论》引入教材、引入课堂,向学生宣传马克思主义,部分讲稿后来结集为《大众资本论》,由生活书店出版[2]。二是延安地区的学校。延安的中央党校、马列学院、抗日军政大学均开设有政治经济学课程,他们在这些课程中将《资本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组织学员学习和研讨,如王学文担任马列学院副院长期间,在马列学院讲授政治经济学课程。讲授该课程时,他先讲《资本论》第一卷,核心是讲马克思揭露资本主义生产的秘密,介绍剩余价值理论[3]。1938年,王思华担任中央党校、陕北公学、抗日军政大学政治经济学教员,讲授政治经济学时,穿插讲授《资本论》;1941年,其任中央研究院中国经济研究室主任时,提倡中国经济研究室的每个学员都要重点学好马克思的名著《资本论》:“《资本论》是唯物辩证法的最好运用,可以帮助学员提高哲学修养,引导学员自修深造。”[4]1939年春,延安还成立了政治经济学研究会,成员主要来自马列学院、抗日军政大学的教员,重点学习和研讨《资本论》。同时,《资本论》还是延安广大干部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读本,毛泽东曾针对《资本论》的学习指出:“或者有人要说:《资本论》不是很长的么,那又怎么办呢?这是好办的,看下去就是了。”[5]三是广东乐昌坪石地区。1940年9月,王亚南受国立中山大学校长许崇清的邀请,从重庆来到坪石,出任中山大学法学院经济系主任、教授。在中山大学任教期间,王亚南主讲“高等经济学”,1942年在“高等经济学”课程中,将《资本论》的理论、范畴、方法全面引进教材、引进课堂。北京地区、延安地区高校《资本论》进教材、进课堂的情况,本文不作论列,这里,仅就广东乐昌坪石地区中山大学《资本论》进教材、进课堂的情况稍作申述。
二
1940年,国立中山大学从云南的澂江迁来广东乐昌的坪石。一时间,乐昌坪石聚集了一批学术精英和青年学子,他们带来了先进的思想和文化,积极传播马克思主义,《资本论》进教材、进课堂是传播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标志之一。那么,《资本论》何以能在中山大学进教材、进课堂?乐昌坪石何以能够成为《资本论》进教材、进课堂的重要践行地之一?考察当时的社会环境,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
一是此时的中山大学政治环境相对宽松。当时中山大学主要由广东地方实力派掌控,他们与蒋介石及国民党中央存在着某种分歧,有时并不完全彻底地执行国民党中央的旨意[6],客观上为中山大学提供了相对宽松的环境;同时中山大学中共地下党组织还没有暴露,在组织进步师生与顽固派进行斗争的时候坚持有理有节的策略,从而客观上为国立中山大学赢得了一种相对宽松的环境[6];另外,许崇清校长作风开明,学术思想进步,一定程度上秉承了学术自由传统,客观上为中山大学营造了相对宽松的环境。这种宽松的环境,为《资本论》进教材、进课堂提供了良好的外在环境。
二是《资本论》全译本社会上流通较少。1938年10月,《资本论》全译本在上海读书生活出版社出版,首印3000部[1],一说2000多部[7]117。因上海那时已经成为了孤岛,无法在上海发行,除了如宋庆龄、冯玉祥、邵力子等社会知名人士订购外,其余的都准备从香港转广州,再运往大后方销售。一说是将2000部分装为20个箱子装运,可当船即将到达广州时,被日军的炮火打翻,2000部书全部沉在了海底;一说,因放在仓库里发霉作为废纸处理掉了[7]118。王亚南得知这一消息,立即通知出版社重印2000部,一说没有通知重印。不管首印是3000部还是2000多部,也不管是装箱了2000部还是2000多部,总之,可以肯定地说首版《资本论》全译本在社会上的流通数不多。即使有少量的流通,抑或迅速加印了,但因国民党一向对进步书刊实行查封政策,《资本论》全译本出版后,国统区明确将它列为禁书,实行严格的书刊检查制度,许多书店不敢卖;有的书店为了顺利经营,往往会按照要求送检,因《资本论》页码很多,为了早日得到许可证,就多送一两部,可虽送检了却也无法获得许可,也没法公开发售;香港的英国当局不准用挂号邮寄《资本论》,驻海防的法国军队也没收过境的《资本论》[8],因而限制了《资本论》的传播。陈其人的回忆,证实了这种现实,他说:“抗战胜利后,有人到广州旧书店买,只有1、2卷,而无全译本。”[9]《资本论》全译本在市面流通较少,即使是有心想得到《资本论》全译本的教师也很难得到。没法得到《资本论》全译本,自然就无法完整系统地掌握《资本论》的理论,也就无法将《资本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而中山大学经济系教授王亚南,则是《资本论》全译本的合作译者,对《资本论》理论了然于心,具有将《资本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的条件,具有绝大部分想将《资本论》进教材、进课堂的教师所不具备的知识储备优势。再就是王亚南的创新求变意识。1940年,王亚南来到中山大学,为一年级新生开设“政治经济学”,为高年级学生开设“高等经济学”“中国经济史”“经济思想史”。讲授“高等经济学”时,他的讲稿开始是以李嘉图的《经济学与赋税之原理》为底本的,但是自以为讲得精彩的高深理论,却没有获得学生的喝彩,于是不得不思考改革教材与教法。1942年,王亚南以《资本论》为底本,以“中国社会经济”为对象,重新编写讲稿,由此获得了学生的欢迎。
三
王亚南将《资本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将《资本论》的理论与方法融入课堂教学内容之中,通过课堂教授将此传授给学生。
首先,讲稿运用了《资本论》的唯物辩证法,王亚南明确表示讲稿所运用的方法,是从马克思那里借鉴来的,觉得“只有依据唯物辩证法才能把我们那种处在转变过程中的复杂的社会生产关系或经济关系弄个明白”[10]1-2。
其次,讲稿运用《资本论》政治经济学理论来研究中国的社会经济问题。《资本论》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对“资本制以前及以后的非资本主义的经济形态,作过历史的分析”[11],因而更适合运用于对中国社会经济的研究。
再次,讲稿的结构编排参仿《资本论》的结构编排。《资本论》第一卷以商品、货币为起点,研究资本、剩余价值、工资和资本积累过程,讲稿则分别研究商品、货币、资本、利息和利润、工资、地租及经济。
最后,讲稿的逻辑思维仿照《资本论》的逻辑思维。《资本论》以“生产过程”为研究对象;讲稿以“封建生产关系”为对象[12]。
因此,王亚南的“高等经济学”讲稿以《资本论》为蓝本,贯穿着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该讲稿修改后,于1946年以《中国经济原论》为名出版,被学界称为是“中国最早一部尝试把政治经济学中国化的成功之作”[13]。
二是组织学术讨论,将《资本论》延伸引入第二课堂,具体表现为学生在学会上的演讲和在学术沙龙上的讨论。如中山大学法学院成立有经济学会,曾举行过“关于《资本论》的商品性质研究”的讨论[6];如学术沙龙,据学生回忆,当时的中山大学所属的法学院有一个以王亚南为轴心的学术自由小天地。王亚南自己回忆说,在酝酿《中国经济原论》时,“国立中山大学经济学系乃至全校有志于中国社会经济之科学研究的同仁与同学。他们每有机会,就提出有关方面的问题来同我商讨,这样,我便经常像是处在被考试者的地位。中国商品与商品价值的研究,刚刚研讨出一个头绪,他们又要求我依此说明中国的货币、资本……等等。不管我的考试是否及格,而我像经常地被安置在被考试者地位却是一个事实。我在这当中,才比较理解‘教育者在不断被教育’的意义。”[10]4这是王亚南自我谦虚的感受,其实因为这样的讨论,学生从他那里获得的收益更多。
四
王亚南自觉地将《资本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由此促成了他的学术之路的转变,他自己对此曾总结道:“1940年以前,虽然也出版过一些有关经济学方面的东西,但用我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文句、自己的写作方法,建立起我自己的经济理论体系,并依据这个体系,把它伸展延拓到一切社会科学的领域,却显然是到了中大以后开始的。”[14]其直接而明显的标志,就是在这里孕育产生了两部重要著作——《中国经济原论》和《中国官僚政治研究》。《中国经济原论》孕育于他的“高等经济学”讲稿,着眼于中国经济基础的研究,提出“以中国人的资格来研究政治经济学”,倡导建立“中国经济学”,是第一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经济学著作,被学术界誉为“一部中国式的《资本论》”[15]。1998年1月,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和广东经济出版社联合发起推荐对新中国经济建设有较大影响的10本经济学著作论证活动,该书仍被评为“影响新中国经济建设的10本经济学著作”之一。《中国官僚政治研究》是王亚南为回应李约瑟的提问,着眼于上层建筑的研究,是我国第一部运用马克思主义科学方法研究传统官僚政治的著作。由此,奠定了王亚南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的学术地位。
王亚南自觉地将《资本论》引进教材、引进课堂,培养、启发了众多学生,使他们系统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学生听了他的课后,深受启发,“他讲课教室窗外都坐满了学生”[13],“我们学生从王亚南那里得益最多的,当然是他的教学”,他“一面讲资本主义的经济范畴,一面分析它不适用于中国地主经济封建社会。对此学生反应热烈,连设在湖南省南部(靠近坪石)的农学院农业经济系的学生也前来听讲,这门课程就成为1946年出版的《中国经济原论》的基础”[9]。有的学生因听了他的课,而产生了“我想进一步研究《资本论》”的想法[16],并与同学“经常在一起研讨《资本论》和谈论抗日战争的形势”[16],许多学生因为听了他的课而成长为马克思主义革命者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家,中国当代著名经济学家何炼成曾肯定地说,《中国经济原论》“是当时青年大学生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者,同时也是我们经济系的学生学习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引路人”[17]。
由此,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坪石是《资本论》进教材、进课堂的重要践行地,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的重要践行地,是许多青年学生接受马克思主义并成长为马克思主义革命者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家的孕育地。坪石在中国《资本论》教学史、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史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值得我们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