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中的劳动观
2020-02-24刘忠友
刘忠友
(中共中山市委党校 党建与统战理论教研室,广东 中山 528403)
马克思从来没有脱离主体及其活动即劳动去考察历史。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资本论》及其手稿,都贯穿着对劳动发展过程的考察,可以说,对劳动的分析是贯穿马克思一生理论活动的一条基本线索。马克思进行这种考察的鲜明特点在于:把经济分析和哲学分析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一、马克思劳动观是如何形成的
马克思是通过对黑格尔和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劳动观的批判,通过对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的批判,并批判地吸取了空想社会主义劳动观的一些积极因素,从而逐步形成自己劳动观的。
古典政治经济学对劳动作了系统的分析,似乎很重视劳动,但与其说他们重视劳动,不如说他们重视劳动的产品,与其说是重视劳动的一般产物,不如说是重视剩余价值,马克思在批判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李嘉图时指出其错误所在:李嘉图认为产品才是一切,而人是不值一提的。当时困扰着经济学家的一个问题是:财富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它的源泉在哪里?货币主义的回答是财富存在于货币中的物,重工主义和重商主义者认为,财富不是物而是主体的活动,尽管他们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抽象,关于这一点,马克思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肯定了亚当·斯密抛开了创造财富活动的一切规定性,形成了创造财富的活动的抽象一般性即产品一般或者说劳动一般。但古典政治经济学所说的主体的活动是工业劳动和商业劳动,而这仍然是具体的,这是其理论的局限性。
这样,一方面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割裂了劳动与人的本质联系,也就不可能从劳动出发去科学地说明人类社会,去理解人的本质;另一方面,正是经济学家们的这种抽象能力引起了哲学家的注意,黑格尔把劳动看作是人的本质,这是他的巨大功绩,马克思充分肯定了这一点。但是,马克思也明确指出了黑格尔的根本缺陷,那就是“还不是作为一个当作前提的主体的人的现实历史”[1]97。其原因在于“这一运动在黑格尔那里所采取的抽象的形式”[1]97。这样,黑格尔就“在抽象的范围内把劳动理解为人的自我产生的行动”[1]113。同时,黑格尔的劳动观除了是彻底的唯心主义以外,还是片面的,也就是说,他只看到了劳动的积极方面,没有看到劳动的否定方面,而这是黑格尔在研究英国政治经济学的积极成果的基础上提出来的,这样黑格尔就从财富的本质是什么,进一步思考了人的本质和社会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尽管黑格尔所说的劳动是纯粹精神的活动,并非现实的人类活动,人的本质也不过是指自我意识,但这为马克思回答人的现实本质是什么的问题提供了思想资源。
费尔巴哈对黑格尔把人归结为自我意识作了极致的批判,但在他那里,排除了人能动地改造世界的活动,不懂得从主体方面来看待人的本质,因而只能看到生物的抽象的人,不能形成对劳动的科学认识。马克思批判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归结为自然本质,得出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结论。费尔巴哈一方面反对黑格尔把人说成是自我意识,但另一方面却把主体和客体完全对立起来,认为既然不能把人的本质归结为精神,那就只能归结为自然。费尔巴哈自称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他的学说,这就是自然界和人,但他却没有办法把二者联系起来,看不到二者之间联系的中介——劳动,不仅看不到人是通过劳动确立对自然界的统治,而且也看不到通过劳动确立自己的本质,劳动的发展程度制约着人的发展程度,现实的人就是他自己劳动的结果,导致费尔巴哈错误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没有把感性看作是实践的、人的感性活动。这样,一方面,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所有旧唯物主义者都不能把唯物主义和历史联系起来,费尔巴哈看不到人对自然界的积极改造作用,看不到作为主体的能动的方面;另一方面,黑格尔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2]54,马克思正是针对以上两个方面的各自的缺陷来解释历史,认为作为主体克服客体的劳动,只能是现实的客观的活动,即生产活动。十九世纪空想社会主义者提出了关于未来社会的积极主张,其中就包括对劳动的看法,这大大启发了马克思,但是,由于当时社会生产状况的不成熟,因而也决定了他们的理论不成熟,三位伟大的空想社会主义者用人的活动的天性来解释劳动,把劳动看作是基于人的本性的永恒不变的东西,否认劳动本身有一个历史发展过程,看不到这个发展过程是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因而不是把劳动看作具体历史的物质活动,而是看作发自人的抽象本性的,实质上是实现他们的思想的活动,这样,他们的劳动理论仍然是唯心的。
马克思在批判了前人劳动观的基础上,总结了前人有价值的思想成果,比如无论是古典政治经济学还是黑格尔,都对人的劳动与对象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分析。黑格尔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较为详细地研究了劳动对象化问题,尽管他用的是纯粹抽象思辨的形式,他认为劳动是人和对象之间的中介过程,人通过劳动克服意识和自然界的对立,劳动不是单纯的否定对象,而是创造出新的对象,在这一过程中,主体获得了实现,即获得了真正人的存在方式。
如果说古典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能够研究人和对象的一般关系,研究劳动的对象化,然而,他们却在人和劳动产物之间的社会关系面前止步不前了,而马克思却紧紧抓住劳动者及其产物之间的关系这个核心问题,不只是把劳动看作是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而是更着重把它看作是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从而在批判地总结前人关于劳动对象化和劳动分工的基础上,大大推进了对劳动的认识,马克思科学的劳动观由此形成。
二、《资本论》及其手稿对劳动的科学分析
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对劳动进行了科学的分析。首先,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篇第五章“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中,通过对“劳动过程”的系统分析,深入阐明了自己的劳动观,也丰富了自己的劳动观。马克思指出:“劳动过程首先要撇开每一种特定的社会的形式来加以考察。”[3]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从马克思对劳动过程的分析可以看出,其路径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考察劳动过程,也就是说,是对每一种特定社会形式下的劳动一一加以考察呢?还是不管其在什么特定的社会形式下,只要符合“生产的一般性质”规定即可,也即从“生产一般”或“劳动一般”出发来加以考察,而这正是他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讲的政治经济学的方法,马克思充分肯定了亚当·斯密对劳动抽象的理论贡献,亚当·斯密认为干脆就是劳动,这种方法撇开了财富创造的一切规定性,这里从劳动一般到具体劳动,比如从劳动一般到资本主义雇佣劳动,马克思这里谈到一个重要的方法论,即我们只有对“创造财富的活动”进行抽象,获得“一般性”的规定,才能对“财富的对象”进行抽象,获得对财富的一般性的规定;同时,马克思指出劳动这个抽象范畴,其产生和发生作用也是有条件的,劳动这个抽象范畴也是历史的产物,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对这个抽象范畴发挥作用的条件进行了限定,这个条件就是它必须相对于这个特定历史条件而言并在这个特定历史条件的范围内才适用。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劳动进行了十分精妙的阐述。他对劳动的阐述集中概括为这样几个方面:一是劳动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二是人通过劳动在改变自然的同时,也在改变他自身。三是人通过劳动得到的结果,在劳动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观念中存在着。四是人通过劳动使自然对象发生形式上的变化,也同时在自然对象中实现自己的预期目的。
需要指出的是,这里马克思对劳动的精妙阐述与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劳动的阐述是完全吻合的,只不过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的阐述深刻得多,是马克思对劳动实践观思想的深化和升华,这里马克思将劳动过程与价值增值过程统一起来阐述资本主义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而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是从阐述“全部人类历史”与“有生命的个人”之间的关系开始的,由于人的生命需要决定了人必须发生同自然的关系,从自然界获取物质生活资料,马克思的劳动观唯物主义地解释了物质生产力的发展,因而全部历史唯物主义理论都是建立在劳动实践的基础之上的。
从马克思的劳动观及其展开的视域,联系唯物史观初步诞生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可以看出,针对思想观念统治现存世界,马克思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来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不再从观念出发解释实践,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这样经济基础以及建立其上的上层建筑及其变化发展就都得到了唯物主义的解释。
同时,我们也要看到,马克思之所以能够对当时的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深入解剖,发现其内在的运动规律,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是建立在唯物史观的基础之上的,换言之,马克思是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解剖的,而这正是马克思与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根本区别。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当作自然的、永恒的生产方式,这种非历史的观点必然导致他们不能发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殊性,不能揭示这种生产方式的运动和发展的规律,因而,他们只能停留在他们所发现的而不能解决的矛盾面前,停留在对资本主义时期的不全面理解上,而马克思却坚决地考察和批判了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体系,并对不同时期的社会形态进行了研究,特别指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暂时性,从而把政治经济学变成为一门历史的科学,要做到这一点,正是由于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所运用的方法,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们对《资本论》中运用的方法理解得很差。”[4]109
马克思认为自己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与黑格尔的辩证方法是“截然相反”的,而这种“根本的”区别或者说“截然相反的”地方在于:对“思维过程的”认识,或者说对“观念的东西”与“现实的事物”或“物质的东西”之间关系的理解不同。黑格尔认为观念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马克思认为:“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4]112这样,马克思不仅唯物主义地解释了历史,而且用“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来解释和说明历史,用马克思的表达方式就是:“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4]112
在《资本论》第三卷中,马克思通过对劳动过程发展的分析,看到了在每个一定的历史形式中的劳动过程所由以发展的“物质基础”与“社会形式”之间的对立和冲突,并被“较高级的形式”所代替的历史必然性。
从对马克思《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劳动观的分析来看,马克思通过对商品、货币和资本的研究,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劳动过程,在对劳动过程的分析中,提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全面、更加深刻的劳动观,而这里的劳动观是对他的历史观的进一步深化和升华,从而大大丰富和发展了他的历史观。
三、劳动发展史是打开全部社会史的锁钥
通过对马克思劳动思想的形成、《资本论》中劳动观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马克思的劳动观是破解人类社会发展史的一把钥匙,难怪恩格斯将他和马克思所代表的派别称之为“在劳动发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会史的锁钥的新派别”[5]258。恩格斯是在批判费尔巴哈的唯心主义历史观,概述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之后说这句话的。那么恩格斯是在什么意义上说这句话的呢?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恩格斯是在劳动发展史是与人类社会发展史相一致的意义上讲的,并且认为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和原因,是在劳动的辩证本性及其发展是一切社会运动发展的源泉这个意义上来讲的。其原因在于:
第一,劳动创造了人本身。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中的作用》中,用劳动实践活动对人的产生以及人类社会的发展及其历史趋势作了深刻而生动的阐述,高度肯定了劳动对人的重要作用。恩格斯认为一切财富的源泉来源于劳动和自然界,并且二者对财富来说是缺一不可的,因为提供劳动材料的是自然界,而把材料转变为财富的是人的劳动。同时,恩格斯认为一切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是劳动,恩格斯甚至还指出:“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5]373-374
恩格斯从人的直立行走对于从猿转变到人的决定性意义、人的语言的产生、猿脑过渡到人脑以及人的感觉器官的发育等方面深刻阐述了劳动的重要作用。恩格斯认为动物仅仅停留在利用外部自然界的阶段和水平,而人则通过改变自然界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便是人同其他动物的最终的本质的差别,而造成这一差别的又是劳动。”[5]383这样,恩格斯就完成了从“正在生成中的人”到“完全形成的人”的论证。
第二,人们之间的生产关系以及社会关系是在劳动过程中生产出来的。马克思在批判蒲鲁东时指出:“人们是在一定的生产关系中制造呢绒和丝织品的。但是他不明白,这些一定的社会关系同麻布、亚麻等一样,也是人们生产出来的。”[3]141这就是说,不仅必须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来进行一定的生产,而且这种一定的社会关系也是通过人们的生产而生产出来的。
第三,劳动创造了历史,并推动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一方面,世界历史的形成是由于劳动的结果。正如马克思指出:“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1]92另一方面,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也是由于劳动(大工业)开创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它(大工业)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2]114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2]276可见,人类历史是通过劳动创造的,并且由于劳动(大工业)推动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
第四,马克思不仅揭示了生产力是如何决定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和无比复杂的整个社会的,而且借助劳动概念揭示了生产力乃至整个社会是如何不断发展的,这两个不同的维度相互补充,缺一不可,共同构筑起完整的唯物史观大厦。
总之,从劳动对人本身的创造、劳动与生产关系以及社会关系的关系、劳动与世界历史的形成的关系、劳动与生产力、上层建筑的关系等方面可以看出,劳动发展史是理解全部社会史的锁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