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征途马蹄急——老一辈革命家与战马轶事

孟 红

在那艰难险阻、血雨腥风的战争岁月，曾有不计其数的“无言的战友”——战马，任劳任怨陪伴和辅助着老一辈革命家一路南征北战、闯关夺隘。这当中发生了许多可歌可泣、感人肺腑的人与马的故事。

找马赠马，凝聚战友深情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1935年2月，毛泽东在长征途中写下这首著名的《忆秦娥·娄山关》时，与他相伴的是一匹小黄马。

小黄马是1929年红军攻打福建上杭时缴获的。据当时跟随毛泽东的老同志回忆，那马个头矮小，样子不算好看，却很结实，脾气好，能吃苦。毛泽东很喜欢它，每逢率红军部队出发，身边总是少不了小黄马的身影。毛泽东说过，他的一些诗词是在“马背上哼成的”，这“马背”大多是小黄马之背。不过，许多时候小黄马背上驮着的是伤病员或体弱的同志。

小黄马脚力甚健，胆子也大。山道崎岖不平，还有许多摇摇晃晃的木桥，桥下是险谷深渊。有些高大的战马一到桥边便腿子发抖，常要人牵着或用黑布蒙住眼睛才敢过桥。但小黄马不怕，无需人牵，也不用蒙眼。

1934年10月，红军从瑞金出发北上。特务连的同志提出要给毛泽东换一匹高头大马。毛泽东说，部队的辎重更需大马驮运，因此，他坚辞不换。

耐人寻味的是，长征途中，有不少高头大马倒在雪山草地，而这匹小黄马竟然历经千辛万苦走了下来，伴随毛泽东跋涉二万五千里，胜利到达延安。

颇为有趣的是，1936年2月，这匹小黄马在陕北跑丢了。毛泽东十分着急，派人去找，后来在一军团炮兵连的马群中找到了小黄马。也许是小黄马喜欢热闹，见到同伴就跑过去“做客”了。当时在炮兵连任指导员的戴润生老人有一篇文章回忆道：那天，他们在连部接待了前来找马的同志，只见那位同志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高兴地说：“这是毛主席的亲笔信，托我转交给收容马的单位和同志们。”信的内容是：

“我的坐骑不慎跑失，听说你们收容到了，不知是不是我的，特派人前去相认。我这匹马是很有历史意义的，自从1929年攻打福建上杭缴获之后，随我一同参加长征，对中国革命作出过贡献。我很爱惜它……请转达我对收容马的单位和同志们深深的谢意！”

令人痛惜的是，马归原主没过多久，1937年小黄马就不幸患病死去。毛泽东与身边战士含泪送别“无言战友”，将它葬在了延安凤凰山麓。

毛泽东不仅自己爱惜坐骑，还给邓小平找马。

长征期间，中央红军跋山涉水，常常被装备精良、兵强马壮的国民党军围追堵截得险象环生，行军十分艰苦。

当时在红军总政治部工作的邓小平，坐骑摔死了没法补充，全靠步行，脚都走肿了。

一直暗中关心邓小平的毛泽东看到后，悄悄安排中央纵队的特派员肖赤给邓小平找一匹好马来。肖赤特意为邓小平寻到一头矮小结实的骡子。

毛泽东听说是找来一头骡子而不是马，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肖赤赶紧解释说：“骡子比马耐力好，邓小平脚肿难受，马太高了他不容易爬上去。”

毛泽东听了这个解释后，这才转怒为喜。

贺龙的那匹宝贝战马——“黑龙驹”的来历，更是体现着革命战友之间的深情厚谊。

贺龙爱马善骑在红军中是出了名的。在湘鄂西革命根据地，他曾拥有800骑兵。这800骑兵放在红九师，红九师的师长是著名的骁将段德昌。

1931年段德昌领导的红军独立团编入贺龙当军长的红三军第九师，段德昌任红三军前委委员兼师长。1932年6月，川军第四师由外号叫作“范哈儿”的师长范绍增领着杀进了红军腹地老新口。老新口距湘鄂西苏区首府新沟嘴只有15公里。段德昌带着800骑兵急奔而来，用诱敌深入的战法，将川军的一个师部、两个整团打得丢盔弃甲，“范哈儿”狼狈逃生，他的坐骑成了段德昌的战利品。

那是一匹小川马，胸宽鼻大，墨黑如炭，性情刚猛，犹如古代传说中项羽骑乘的乌骓马。段德昌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一问马夫果然此马名号不同凡响，叫作“黑龙驹”。段德昌乐了，说：“好嘛，黑龙驹，龙之驹嘛，给贺龙军长送去。”

使人痛惜的是，段德昌因为对根据地推行的“左”倾路线极为不满，多次直言顶撞，1933年5月被杀害了。

“左”倾路线导致红三军在洪湖根据地第四次反“围剿”中失利后，贺龙率部绕道豫西、陕南、川鄂边境向湘鄂边转移，长途跋涉3000多公里。一路上，敌军围追堵截，贺龙的800骑兵几乎损失殆尽，剩下的战马也多因部队断粮而被忍痛杀掉了。

然而，贺龙的那条“黑龙驹”却历尽艰险，得以幸存。因为看到“黑龙驹”便会想起段德昌，睹物思人，贺龙终究将它保存下来。

让马别人骑，体现首长关怀

1933年10月，照金革命根据地陷落，陕甘红军临时总指挥部决定出击陇东，以运动战应对国民党的“围剿”。10月28日，总指挥王泰吉和参谋长刘志丹率领主力部队在毛沟门把甘肃军阀杨子恒的一个团打得落花流水。在毛沟门休息一天后，王泰吉和刘志丹决定率部前往合水县包家寨子休整。

战斗中，敌人的一颗子弹，把孔令甫班长左腿的迎面骨打穿了。

刘志丹发现孔令甫受伤无法行走后，便立即把自己的马让给孔令甫骑，并对站在孔令甫身旁的周锁说：“要好好照顾你们孔班长!”

孔令甫十分难为情：整个部队只有两三匹马，是供首长们行军骑的，首长不能没有马。刘首长现在把马让给我了，他自己却要跟着部队步行……他这样内疚地想着，几次要求刘志丹放下自己走，可是都被阻止了。

在漫漫长征路上，条件十分有限，物资非常匮乏，只有少部分人配备有骡马。作为红军总司令，朱德就是拥有心爱坐骑者之一，但是他舍不得骑，总是把马让给别人骑。

红军长征过草地时，骑兵警卫班班长胡光隋的马在一次战斗中不幸被打死了，从此他只好步行。有一次行军，他的脚碰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眼看就要掉队了。这件事，很快被朱德发现了，他忙亲切地问：“小胡，脚怎么了？骑上我的马吧！”

没等胡光隋答话，朱德已经跳下马来，并吩咐饲养员扶胡光隋上马。胡光隋为难了半天：不骑吧，自己快要掉队了；骑吧，朱总司令这么大年纪给自己让马，心里实在不忍。胡光隋正在犹豫骑不骑的时候，一抬头，发现朱德已经一溜烟儿跑步去追前面的队伍去了。

胡光隋流着热泪爬上马背。到了宿营地，胡光隋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战友们。大家听了，都非常感动。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杨勇、彭雪枫等身上，他们伸出友爱的援助之手，用各自的马先后救助生病的胡耀邦前行。

1934年10月长征后，胡耀邦被编入红星纵队中央工作团第二团，担任共青团总支书记。

很不幸的是，一过湘江胡耀邦就染上疟疾，抱病行进在红星纵队的行列里，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走得摇摇晃晃。入黔时，团长杨勇骑着匹棕马过来，一眼看到胡耀邦蜡黄的脸，吃惊地问：“耀邦，你怎么啦？”

胡耀邦喘得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

杨勇连忙跳下马来，将他托上了马背。胡耀邦就这样骑一阵走一阵，赶到了遵义。

不久，改变红军命运的遵义会议召开了，毛泽东重新掌握了红军的指挥权。当时部队进行改编，胡耀邦被调到红三军团第五师，在彭雪枫的第十三团任党总支书记。

这年2月间，红三军团击败国民党王家烈部，再克娄山关，二占遵义城。红三军团在遵义西南十余里处集结时，遭到敌机轰炸，胡耀邦没来得及躲闪，被一块弹片击中臀部。到四渡赤水时，胡耀邦又一瘸一拐地行进在队伍里了。

后来回忆起那个震撼世界的长征历程，胡耀邦总会感激地说：“那会儿如果不是杨勇和彭雪枫时常将马让给我骑，不是张爱萍让我拉着马尾巴走，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翻过皑皑雪山，走出茫茫草地。”

长征途中，戴季英让负伤的刘华清骑马走；王震也是一次次让马给别人，自己则变成了拄着一根拐杖前行的“步兵”。

长征初期的独树镇之战，刘华清负了伤，死里逃生。他爬起来一看，左腿踝骨上侧被子弹打出一个洞，鲜血直流。“当时也不觉痛，还要冲。但刚一站起又摔倒，被后面的人抬了下去。”

刘华清说，伤口经过处理，血止住了，也不那么痛了，但不能走路。天黑以后，风雪大作，接着转为大雨，部队行动极为困难。考虑到数倍于我的敌军仍在附近，天亮后必将发动新的进攻，军领导果断决定：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要带领部队迅速脱离危险区。紧急集合的命令一下，大家都忍受着极度的饥饿和疲劳，又顶风冒雪踏上征程。

“这次战斗后，为了使部队迅速摆脱敌人，军领导原先决定让我和部分伤病员留在当地养伤，可是我不愿意离开部队，说‘拖着伤腿走可能会死，就是死，也要死在红军队伍里’，坚决要求跟随大部队转移，军政治部主任戴季英后来让我骑他的马走。”

靠着那匹小马，刘华清跟上了部队的转移。刘华清一直很感激戴季英和那匹小马。

在进入草地的第9天，姚祖惠等几个掉队的战士互相搀扶着，在泥泞的草地上蹒跚行进。忽然，他感到两条腿瘫软无力，两眼发黑，天旋地转，一下子就昏倒了。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姚祖惠似乎听到有人在说：“怎么？饿得走不动了吧！”

姚祖惠慢慢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军政治委员王震站在他身边。王震见姚祖惠苏醒过来，就弯下腰轻轻抚摸他的手，温和地问：“你是哪支部队的？”姚祖惠勉强歪着身子回答：“是六军模范师的。”

王震当时走在全军的尾部，负责收容工作。

姚祖惠说：“首长，我不行了，9天未进一粒米，实在走不动啦，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把同志们也拖累垮的。”一向爱说爱笑的王震沉默了，他让警卫员把马牵过来，对姚祖惠说：“同志，骑上这匹马吧，你会走出草地的。”

顿时，姚祖惠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想想身为普通一兵，却得到首长如此关怀，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话也说不出，连忙摆手：这怎么行呢？这是首长的马，也是整个收容队最后的一匹马，首长军务繁重，不仅要考虑全军的各种复杂问题，而且还要同战士们一道行军呢！

可是，王震不由姚祖惠推辞，便和警卫员一起将他扶上马背。姚祖惠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连马鬃也抓不住。王震见此情景，怕他从马上掉下来，就让牵马的同志把缰绳递给姚祖惠。王震跟在马后，拄着一根拐杖，默默地走着。

就这样，姚祖惠骑着王震的马，赶了四五十里路，追上了部队。

杀马或卖马，各事出有因

1935年8月，红三军团艰难地跋涉在川西北泥泞的草地上。与战士们一起行进的彭德怀深知，全军已经断粮。部队开始以野菜、树皮充饥，后卫部队甚至连野菜、树皮也吃不上。因为饥饿，不知多少红军硬汉子倒在了渺无人烟的草地里。

望着一个个饿倒的战士，彭德怀心如刀割，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吃饭问题。

一天傍晚，望着空空如洗的行军锅，彭德怀找来了老饲养员，问：“总共还有几头牲口？”“连您的大黑骡子在内还有6头。”彭德怀把手一挥，非常坚决地下令：“杀掉，全部杀掉！”

“把大黑骡子留下吧，它伴您走了多少路，为革命立过功呀！”老饲养员流着泪说。

彭德怀何尝不爱他的“无言伙伴”！每到宿营地，彭德怀总要牵着大黑骡子遛一遛，给它刷毛、掸土、喂些草料，有时还会悄悄地从自己的那份干粮里分出一块，塞到它的嘴里，高兴地看着它吃完。这头大黑骡子很通人性，只要彭德怀轻轻一拍它的脖子，它就会很乖地卧下，等着主人骑上去再慢慢起来。打仗时，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就勇往直前。长征以来，大黑骡子不是驮着粮食、器材，就是驮着伤病员。过湘江时，许多不会游泳的战士都是它一次次地运驮过江的；过雪山时，一些奄奄一息的战士也是靠拽着它过来的。老饲养员不止一次心疼地说：“这样下去，骡子也要累死的呀！”如今，为了革命，为了战士们的生命，只好让大黑骡子作最后的牺牲了。

彭德怀的命令虽然下了，但身边的警卫员和饲养员都低着头，默默地站着。10分钟过去了，没人动手。老饲养员抱着大黑骡子的脖子，像在小声说什么……20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听到枪声。最后，在彭德怀的命令下，方副官抓过一挺机枪，对准6匹骡马，一闭眼就是一阵扫射。

大黑骡子作了自己最后的奉献。军团部只留下了一些杂碎，把6匹骡马的肉都留给了后面的部队。这些肉不知救了多少红军战士的生命啊！

1935年6月，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后，朱德有了一匹心爱的坐骑——红毛骡子。但他没有想到，3个月后这匹红毛骡子竟然被人偷杀了。

红毛骡子是红四方面军二七四团团长周时源在川北千佛山阻击战中缴获的。两军会合后，周时源出于对总司令的热爱，把红毛骡子送给了朱德。朱德非常喜爱这个象征红军团结友谊的“礼物”。3个月来，他与红毛骡子朝夕相处，经常亲自给它找食物，用它驮行李、驮病号，有时自己也骑上走一程。

有一天，一个挎短枪的不速之客来到伤病员们中间煽动。他晃着脑袋问大家：“你们饿不饿？我带你们去找吃的。”饥肠辘辘的伤病员们一听说有东西吃，“呼啦”一声全跟他走了。走到红毛骡子跟前，挎短枪的家伙马上指使伤病员们宰杀牲口，并许诺由他承担所有责任。不明真相的伤病员们与朱德的警卫员小范扭打在一起。小范势单力薄，终于支持不住。红毛骡子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朱德挑着担子从远处走过来，待近前一看，顿时惊住了，只见红毛骡子已经奄奄一息，长长的脑袋垂在地上，身上血肉模糊，腿部的肌肉还在抽搐颤抖。朱德眼前一阵发黑。他赶紧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是谁叫你们干的？谁带的头？”朱德大声喝问。

战士们吓坏了，一个高个子的伤员连忙指着说：“是他——”刚说出两个字，突然愣住了。“咦，那个挎短枪的家伙呢？”他环顾四周，那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朱德望着伤病员们这个模样，心里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平静下来对大家说：“不经批准就随便宰杀牲口，这是违反纪律的行为，伤病员也不能破坏纪律！”接着他深情地望着红毛骡子，给大家讲起了这匹骡子的来历。伤病员们听后无不惭愧、懊悔。

最后，朱德对大伙儿说：“我知道你们在挨饿。大家要一起想办法渡过难关。你们看我担子里装的是什么？是我今天一整天挖的野菜。你们要出去挖野菜、求生存。”

战士们齐声说：“总司令，我们错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挖野菜。”

经历了这场风波的红军战士更加爱戴自己的总司令了。

1939年2月，彭雪枫率领新四军游击支队进驻河南永城县书案店。当时正值春荒，为了减轻百姓负担，彭雪枫和战士们一样节衣缩食，一天只领3分钱菜金，吃的全是高粱面、红薯之类的食物。尽管如此，日子仍然艰难，最后军部只剩下5元钱的家底。

眼看部队就要断炊，一筹莫展的军需处处长资凤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向彭雪枫汇报。

彭雪枫听后，沉吟了一会儿，将眼光望向了院子里拴着的几匹战马，当即作出了“卖军马，度春荒”的决定。

彭雪枫要卖军马的消息传到军营后，一下子就像炸了锅一样，从军需处长到通信员、饲养员，个个想不通。

彭雪枫语重心长地说：“当年秦琼卖了黄骠马，今天我们为了革命，还不能卖掉红骠马、黑骠马吗？卖吧！把我的大红马也一起卖掉！”紧接着，他又进一步解释道：“没有马可以步行，行装物品大家分开带。部队没吃的，特别是伤病员缺盐少油可不行。卖了马，可以换来柴米油盐。再说，春种在即，正是百姓用马之时。这样做，正好是军民两利。”

几天后，资凤和饲养员忍痛割爱，挑选了几匹军马牵到了集市。幸运的是，当地一位开明地主，被彭雪枫卖马的义举所感动，自愿帮助新四军部队解决部分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可是这位开明地主却说啥也不肯接收马匹。为了公平交易，彭雪枫令资凤以8匹军马相赠。

后来，军需处又卖了几匹马。此举不仅解决了部队的给养，还能挤出部分钱粮救济当地的断炊农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