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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堕民的多神信仰

2020-02-24谢一彪

关键词:花轿财神菩萨

谢一彪

(绍兴文理学院 越文化研究院,浙江 绍兴 312000)

有关堕民的信仰问题,目前尚无论著予以探讨(1)关于堕民的宗教信仰,唯有俞婉君在《绍兴堕民》中,提及堕民为从事趋吉避邪的巫术活动更加灵验,信仰煞神和玄神。。堕民是否有信仰?堕民信仰哪些神灵?堕民与汉族其他民众一样,属于多神信仰。堕民信仰老郎菩萨,乃是因为堕民大都以演奏音乐和演唱戏剧为业,属于行业神崇拜。极少数堕民信仰基督教,大多数信仰佛教,以及众多的道教神祇,绍兴堕民崇信“煞神”、五显和财神,宁波堕民将瘟神作为自己的保护神。

堕民的佛教信仰

基督教传入中国后,也有堕民信仰基督教,但极为少见。“十八世纪的绍兴,皈依基督仍与以往一样轻视堕民,罗马天主教传教士们说中国的基督徒不允许堕民洗礼。”[1]嵊州市三界镇割鸡山村和上虞区东关镇彭家堰村均为堕民村,有几户基督教徒。信仰基督教的堕民遭到其他堕民的讽刺,讥为“吃的堕民饭,念的外国经”,乃至说他们为“吃的中国饭,放的外国屁”。民国时期,浙东的李牧师收养了一位十六岁的堕民女子作为“寄女”,给予其亲生女儿一样的待遇,连称呼也换了,这在平民看来,实乃“大逆不道”的举动。但李牧师备受平民尊敬,未便对他加以粗暴地干涉,于是,乃派出“代表”进行交涉:以雇佣堕民女子作为婢仆理所当然,但不能给予平民待遇。李牧师回复:“我是来传教的,我不看见她的肉体,只想拯救她的灵魂。这灵魂原是不分中外的,也不分平民与惰民。”然而,李牧师的所谓“宗教解释”尚未说完,已使具有“习惯见解”的平民不满,最后“代表”干脆威胁说:“你要拯救她的灵魂是可以的,但不能恩待她的肉体,要是再将她当做女儿看待,我们便要烧教堂了。”[2]李牧师为了保住教堂,被迫做了让步。外国传教士在中国的教徒中灌输西方“天赋人权”“人人平等”的思想,但平民对堕民的歧视根深蒂固,积重难返,对此不以为然。

堕民信仰由印度传入早已本土化了的佛教以及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绍兴城区三埭街前庙位于学士街(即前街),故名“前庙”。庙内塑有弥勒菩萨、韦驮菩萨、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如来佛,还有眼光娘娘、朱天菩萨。后殿中间有一佛龛,正中坐着“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还有药王菩萨和包爷爷菩萨(堕民传说包拯封了神)。前庙住持(即方丈)姓阮,有六十多岁。陈顺泰回忆堕民对佛教的虔诚信仰:“每逢菩萨生日,我都要随祖母去前庙‘宿山’,有许多老奶奶手提香篮,内放念佛珠和吃食点心,陆陆续续来到后殿,围坐在菩萨周围。从晚上六七点开始,她们坐下来,随着木鱼和铜磬的节奏,有板有眼,有腔有调,虔诚地诵经念佛。念到晚上十二点左右休息一会,各自拿出带来的吃食点心,既有糖果,也有糕饼,互相赠送,共同分享,也有人前来了还‘愿心’,送来很多食物,分给念佛老太太,此举谓之‘结缘’。然后,再接着念下去,一直念到第二天东方鱼肚白才能结束,大约凌晨五点左右,谓之‘宿山’。”(2)陈顺泰访谈录,2015年3月2日。每年四月半,乃传说中的佛祖得道升天之日,前庙灯火辉煌,香火缭绕,善男信女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老和尚头戴地藏帽,身披袈裟,率领二十多位僧人,虔诚地做着“大法事”。大殿门外贴着一张写满榜文的大黄纸,后殿则坐满三埭街的念佛老太太。1982年,前庙不慎起火,被付之一炬。

三埭街还有三座尼姑庵,即三休庵、静休庵和永福庵。三休庵,又称三秀庵,位于唐皇街二十号,唐皇街东面,五显阁附近,西傍韩家台门,东接天妃宫。该庵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三休庵清静优雅,平时庵门紧闭,唯有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三个观世音菩萨生日,才有外来的尼姑以及居住在三埭街附近念佛老太太前来“宿山”念佛,诵经拜佛。静修庵位于学士街,前庙的左边,坐北朝南,庵宽约十米,青灰色的外墙,中间两扇漆竹栅门。陈顺泰回忆:“静修庵还有一尊特有的‘沈万山’菩萨,‘沈万山’菩萨开光那天,我们这些小孩子,还欣喜地领到了一支‘开光笔’(毛笔)。后大殿还坐着一些不知名的菩萨。”静修庵住持是姓钟的尼姑,四十多岁,矮小的个子,长得很秀气,带发修行,长着齐耳的长发。平时为人热情,办事也较干练。“每逢菩萨的三个华诞,三埭街的念佛老太太都会自动地前往静修庵念佛‘宿山’。”(3)同上。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人民政府给全市尼姑及和尚分配工作,静修庵也被腾空。静修庵一度成为绍兴大班戏剧工会、绍兴戏剧改进协会的办公地点。三埭街还有一座永福庵,永福街即因永福庵而得名。“大跃进”期间,永福庵成为居民食堂和会场,桌子整齐划一,排列成行。白天,用膳的人熙熙攘攘;晚上,灯火辉煌,济济一堂,学习政治,讨论生产。“东风业余文工团”也常在永福庵排练,锣鼓铿锵,粉墨登场,所有过去上过台的绍剧艺人,都上台表演。

堕民的财神信仰

堕民信仰众多的道教神。财神顾名思义,乃掌管财富之神,俗称“财神爷”。赵公明乃中国民间财神,有“正一玄坛元帅”的神号,民间也称“赵公元帅”或“赵玄坛”。绍兴“武财神即赵公明,或称赵公元帅、赵玄坛。相传秦时于终南山得道,能够驱雷役电,去病禳灾,买卖求财”[3]208。赵公明因为面庞黝黑,手执钢鞭,身跨黑虎,完全是个武将模样,所以誉为“武财神”。三埭街“内奉玄坛神,不知何意”(4)参阅《诸暨社会现象》,见《诸暨民报五周年纪念册》,1924年。。三埭街玄坛殿建于唐皇街老郎殿隔壁。 “玄坛菩萨亦名‘赵公元帅’‘武财神’,或叫‘获虎山神’。每逢三月十五日,乃赵公元帅的圣诞日,位于唐皇街的玄坛殿门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梨园子弟手捧香烛,前呼后拥,熙熙攘攘,前往玄坛殿朝拜。手捧香篮的念佛老太太三五成群,陆续来到玄坛殿内,前来诵经念佛。”(5)陈顺泰访谈录,2015年3月2日。玄坛殿由“茂源外公”管理,他办事认真,热心公道。绍兴腊月最重要的祭典,莫过于“祝福”,俗称“请大菩萨”,也称“请祝福菩萨”。“实际上这位菩萨就是财神。”[4]31“祝福”的日子介于腊月二十四至二十八之间,以二十五日为最盛。绍兴人称为“廿五夜”,但正规的“祝福”应在“廿五夜”深夜,已是二十六日。“祝福”乃是每户人家最隆重最严肃也最认真的祭祀大典,堕民也不例外,丰俭不一。凡在拂晓前进行,称为请“勤俭菩萨”,而在黄昏进行,则称为请“懒惰菩萨”。堕民妇女准备“三牲”(肉、阉鸡、鲤鱼)或“五牲”(肉、阉鸡、鹅、鲤鱼、羊羔)“福礼”,祈求明年好运连连,平安吉祥,财源茂盛,万事如意。陈顺泰如是说:

请“大菩萨”也有勤俭、懒惰之分,前半夜(十一点之前)请“懒惰菩萨”,说明主人熬不起夜。十一点以后半夜子时起,属于第二天,证明主人能熬夜,因而称为请“勤俭菩萨”。男当家以及儿子、孙子请“祝福菩萨”之前,都要沐浴更衣,以示虔诚。请“祝福菩萨”的供品也颇为讲究,由于供品众多,需用两张八仙桌拼合成直的长方形,桌板的横线要朝外,喻义得“横财”。桌子前沿围上桌围,摆上一大一小两副烛台,分别插上一对斤通和四两头蜡烛作为帮烛,大蜡烛台上挂上一副锡箔糊成的大元宝——太宝。桌子正后方摆一块长方形的烧纸,烧纸插上印有菩萨画像形似牌位的“马张先师”,前面摆三盅茶、六盅酒,八盘或四盘水果,当中摆三到五盘福礼,全是鸡或鹅的内脏,盛在福礼内,肠子用红筷盘绕,插在家禽上。福礼旁还要放上一小盘盐、一小盘豆腐干;还放上鸡和鹅的血,一把菜刀摆在福礼旁边;另加一盘粽子,一盘年糕,凡是白色供品,必须贴上红纸剪出的纸花,以示格外喜庆。一切摆设妥当,家中男性穿上新长衫、新鞋和新袜,妇女必须回避。拜菩萨必须由里朝外躬拜,长辈先拈香四跪四拜,按长幼辈分依次照样躬拜,然后焚化经佛,焚化之时,必须用火钳迅速钳一只“大元宝”,放到盛米的米桶边,意在讨个彩头——拣个“大元宝”进门。最后,将福礼中的家禽舌头割下,抛向屋瓦,喻义为让“瓦将军”分享供品,让邻居之间无口舌之争。请好“大菩萨”,全家人围坐一桌喝酒吃肉,用鸡汁汤烧年糕,吃在嘴里,其味道极为鲜美,绍兴人谓之“散福”。(6)陈顺泰访谈录,2015年3月2日。

后庙为三埭街的土地庙。土地,古称“社神”,俗称“土地菩萨”“土地公公”,传为管理一方土地之神,能佑庄稼,防御灾害。后庙成为堕民的“公共祠堂”。“凡是三埭街居住的梨园子弟,每逢‘好日’(结婚)人家的三朝之日,新郎和新娘必由亲戚或长辈陪同,一路吹吹打打,前来后庙‘上庙’,就是来向当方土地拜祀、敬香、烧佛,以示注册户口,求得神灵保佑一生平安。同样,三埭街死了人,也必须到此庙来烧‘庙头纸’,表示向神注销户口。”(7)同上。三休庵隔壁还建有天妃宫,为道教祀奉的航海保护神。天妃乃妈祖,又称天后、天上圣母。“相传是福建莆田人,五代闽王统军兵马使林愿第六女林默。有老道士玄通,以玄微秘法授她,使其能驱邪救世乘席渡海,云游岛屿。”[3]209三埭街的天妃宫,青灰色高围墙,宽约二十多米,中间有石制门框和门槛。二扇宽厚黑漆大门,石门槛很高,门前铺着三档石梯。宫殿呈横阔形,殿内长约十米,青石板铺地。跨入石门槛,有一座石台,石台上设有坐南朝北的佛龛,龛内椅子上坐着天妃娘娘,头戴满头彩珠的小凤冠,身穿霞帔。整座宫殿,仅天妃娘娘一人,并无其他菩萨。殿西首有木扶梯可以上下,楼上通道可直通各间卧室。天妃宫原有一赖姓老孀女管理,称为“唐外婆”,为人十分和气。天妃宫于1989年拆毁,现新建为唐皇苑小区。

堕民的煞神崇拜

堕民聚居区三埭街“塑有‘煞神’”(8)参阅《诸暨社会现象》,见《诸暨民报五周年纪念册》,1924年。。据学士街堕民遗老严婉君介绍:“对于供奉的煞神,堕民们只能看,不用跪拜,不用点香,也不供祭品。”[5]141三埭街的煞神像直到“文化大革命”才被捣毁。煞神乃中国传说中的“凶神”。相传人死后,灵魂必返生前的家里,称为“转煞”。“转煞”之夜,死者的灵魂在煞神的监视下回家探视,如果家人办丧事未尽哀情,将惹怒煞神,降下灾祸。因此,死者家属都小心翼翼设宴“接煞神”。据《越谚》记载,煞神为“人首鸡身”。“煞神,人死必如期至,犯之辄死,有‘雌煞’‘雄煞’之说。俞文豹《吹剑录》载唐太常博士李才丧煞说,名同语异。”[6]堕民认为煞神乃是大鸟,陈顺泰回忆煞神形似大鹏鸟。民间“转煞”的仪式颇为复杂。“其神人首鸡身,遇之冲死,依期由丧家灶囱而下,儿子避宿柩边,道士念经灵前,房灶皆设祭,往往祭肴吃动,灰仓有爪印,磴殓时浴水处起閷,戌来子去。道士左执雄鸡、簸箕,右敲秤杆逐之,儿孙遂各归寝。”[6]丧家雇三五个僧道到灵柩前诵经、唱戏和“解结”。时至三更,僧道吹奏乐器“哱螺”,以秤杆敲击白公鸡,迫使公鸡受惊而啼,以助长阳气,驱走“煞神”。“煞神”以为天已大亮,急忙牵了“死者魂”而去。

堕民丧事活动中没有“回煞”,平民则有“转煞”习俗。民间流传甚广的传说,则是“千秋太子”(唐玄宗三子李享)在三埭街剪烛读书,“煞神”前来骚扰,被其驱赶。“据说千秋太子原是小白脸,在明真观学习时,有一天晚上,千秋太子正在书房读书,一只‘眚神’(形似大鹏鸟)飞入明真观,骚扰千秋太子的学习,还抓破了其书本。千秋太子怒不可遏,将‘眚神’逐出书房,却不慎被其抓破了脸,血流满面,顿时成了红脸。千秋太子十分气愤,怒斥‘眚神’:‘从今以后,不准你再来此地!’‘眚神’自知闯下大祸,从此不敢再飞入三埭街,所以,三埭街死了人,就没有‘转眚’的习俗。”(9)陈顺泰访谈录,2015年3月2日。“煞神”不慎抓破“千秋太子”的脸,千秋太子禁其再入三埭街,所以三埭街人死后无须“接煞”。三埭街堕民之所以没有“回煞”的习俗,另一版本的说法,乃明太祖朱元璋在三埭街剪烛夜读,遭到“煞神”骚扰。堕民另传:“明祖初起,宿此,剪烛读书,煞神过烛灭,太祖怒,因令神不得入坊,故其民塑像奉之,俗至今人死后无接煞事也,其他风俗无异于民家。”(10)同注①。明太祖怒斥其不得入内,从此三埭街人无须“转煞”。

绍兴还有所谓“花煞”,乃是女性“煞鬼”,专找新娘做替身,由堕民“搜轿”予以驱逐。这是一种专门喜欢在结婚时作弄人的“凶鬼”,与结婚者并无亲属关系。《花煞卷》记载新娘被抢,在花轿内自杀,成为“花煞”。为了防止“花煞”作祟,依例要由“老嫚”举行“搜轿”仪式。周作人如是说:“关于绍兴花煞的传记我实在知道得太少。我只知道男家发轿时照例有人穿了袍褂顶戴,拿一面镜子、一个熨斗和一座烛台在轿内乱照,行‘搜轿’仪式。这当然是在那里搜鬼,但搜的似乎不是花煞,因为花煞仍旧跟着花轿来的,仿佛可以说凡花轿必有其花煞,自然这轿须得实的,里边坐着一个人。这个怪物大约与花轿有什么神秘关系,虽然我不能确说;总之男女居室不用花轿便不听见有什么花煞,如抢亲,养媳妇,纳妾,至于野田草露更不必说了。”[7]204“搜轿”分两次举行。男家花轿出发前,“主顾老嫚”举行“搜轿”仪式,用点燃的烛台和一面铜镜朝轿内照射,还要用点燃檀香的熨斗熏轿。花轿抬到女家,新娘上轿前,“送嫁老嫚”也要再次举行“搜轿”仪式,以驱逐“花煞”。花轿从男家出门后,并不马上抬到女家,而要先绕来绕去,经过“五福”“大庆”“福禄”“万安”和“长安”“宝祐”这六座桥后再抬到女家。绍俗结婚大都在冬季,遇到“大好日”满城都是花轿。可是花轿与花轿不得觌面,路上听到对面有吹打声,双方都转换方向引避。所以,花轿过桥必放铳,转弯必鸣锣,前进必奏乐,肩头灯的两个行郎乃是向导,听到前面有声音,必须依声决定引避的方向。不论路途远近,花轿中途均不得逗留。花轿与花轿不得相撞,也是担心对方“轿煞”作祟。

堕民的五都菩萨信仰

宁波堕民将瘟神奉为自己的保护神。五都菩萨乃“五瘟神”,或称“五疫”“五瘟使者”,为神话传说中主司瘟疫之神。“按都神像,谓之五都元帅,明州通祀。鄞县志引周志云:祀五方治疫之鬼。张元伯、刘元达、赵公明、钟士秀、史文业,赛之以逐疫也。”[8]“五瘟”古称“五厉”,由来已久。道教将其衍化为在教瘟神。五都菩萨乃主管散布烈性、急性传染病的神祇。其传播疾病来势凶猛,后果严重,常人无能为力,遂起恐惧之心,奉若神明,祈求开恩,瘟神崇拜于是大为流行,也成了宁波堕民的守护神。“堕民的节日是农历五月二十五。传说这天是都神殿的五都菩萨生日,五都菩萨是专门保佑他们的。为此天门下的堕民以五都菩萨的生日认作自己的节日。这一天,大家谁也不出门奔脚埭,而是倾家出动,聚集都神殿,吹拉弹唱,像过年一样热闹。”[9]1818旧时江南各地都有纸船明烛送瘟神之俗。

慈溪五都菩萨的生日是农历五月二十五日,也是堕民的节日。“人们的节日其实不是堕民的节日,他们只是节日的陪客,陪东家乐,逗东家笑,以此获得一些赏物来维持生活。只有农历五月二十五,那才是慈城堕民节日,那天是五都菩萨生日。天门下只有一座都神殿,殿内五都菩萨一年四季保佑着堕民们平安,五都菩萨的生日,大家当然要庆贺、热闹一阵了。”“演戏是旧时最隆重的庆贺形式了,三天三夜,五天五夜,七天七夜,反正演员是现成的,堕民们凡敢开口唱的,个个是天才的歌唱家,敢动手拉的,也就是个演奏家。台上演戏的与台下看戏的,大多是一家人,那个相公生得真英俊,是谁家的?那个演黑脸包公又是谁?母亲闻知是自己的儿子,可她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化了装的孩子上台,常让台下看戏的母亲看走眼,这样闹出许多笑话,至今老年的堕民仍记忆犹新,这是天门下的居民最快乐的时光,大家似乎忘记了生活的艰辛,忘记了人们的歧视,可惜这样幸福的时刻往往是短暂的。”[10]103宁波作家王静以栩栩如生的文笔,再现了堕民演戏庆贺自己的保护神——五都菩萨生日的情景。

慈溪建有都神殿,每年四月中旬都要举行五都菩萨的庙会,又称“赛都神会”或“四月半会”。光绪慈溪县志记载:“四月赛都神会,以望后至月尽日止。卜日舁神像,导以仪仗,金鼓台阁,巡城及近城乡里,谓之四月半会。所经由盛设牲礼,张灯,召优人逆祭,谓之酌献。各乡则以二月望至三月望赛社会。北乡有龙神会,台阁尤盛,有高至三丈者,谓之高台阁。率十年一会,会以秋冬之交。”[8]宁波堕民聚居区也建有供奉五都菩萨的八旗殿,并举行迎五都菩萨外出游行的“都神会”。“宁波西门内有八旗殿,供奉五都元帅,随从之八大人为行子弄、三眼桥两处愚民所信奉,近因行子弄一带居人皆患瘟疫,遂议于本月廿一、廿二等日奉八大人出巡,所需经费向各戏班中捐募。闻已捐集洋蚨数百元,置备会中陈设各物,以不义之财作无益之举,适以见其愚而已矣。”[11]行子弄和三眼桥均为宁波堕民聚居区。自四月十一至十三,历时三天,迎五都之神外出游行,故又名“都神会”。又称“四月半庙会”。因都神殿与东岳宫为邻,故庙会由东岳宫道士主持。都神会设总柱,负责组织指挥“四月半庙会”。庙会先迎神出殿至营教场,五个会社相聚,再开始迎神赛会。赛会队伍在前,沿途表演会器,徐徐前进。神轿断后,按既定程序沿街爵献。置办的会器有铳炮、头牌、月镜、硬甲牌、旗锣、火篮、肉身灯、大令旗、抬阁、鼓亭、纱船、舞龙、舞狮、白象、彩马、十番曲、九莲灯、打秋千、踏高跷、跑马灯、车子灯、大头和尚、造趺等,均伴随民间乐器行进,有声有色,赏心悦目。

堕民的“五猖”信仰

堕民也崇拜“五猖神”。“五猖”也称“五圣”“五通”,鲁迅云:“据有考据癖的人说:这就是五通神。然而也并无确据。”[12]263“五圣”乃信众对五猖的尊称。关于“五猖”的说法,颇不一致。堕民艺人十三龄童王振芳如是说:“旧戏班里有‘九王会’和‘五猖会’的迷信组织。”“五猖”也称“五显”,王振芳认为“此五显谓狐狸、老鼠、蛇、黄鼠狼、癞蛤巴亦称五大仙”(11)参阅十三龄童《绍剧班社的习俗与班规》,见《绍兴戏曲资料汇编》(第10辑),1985年。。上虞的王德江认为 “五猖”为马、猴、狗、鸡、蛇五种动物之精[13]25。而上虞的王瑶卿则提出“五猖”为牛、马、猪、狗、羊(12)参阅王瑶卿《五猖护塘》,见《竺可桢故乡——东关》,2006年。。蒲松岭的“五通”乃指一马、二猪、一鸟和一蛙。五猖既施虐又除秽,既作恶也仗义,凡是水、旱、蝗、瘟等灾害的发生与终结,均认定五猖所为。民众对五猖既恐惧又敬畏,不得不将其供奉,以博其欢愉,免其作恶,降福自己。王振芳如是说:“凡见到此种爬行动物禁止直呼其名,见到狐狸要称‘狐大仙’,见到老鼠要称‘灰大仙’,见到蝙蝠要称‘蝠仙’,见到蛇要称‘六(溜)爷’,据说这种动物都依附着无形的精灵或是神仙的化身。”绍剧班社外出农村和山区流动演出,均随身携带木制的“五猖神位”牌,由三担师父负责管理。“到地后将牌安放在化妆桌下或祠堂阴暗角落处,香烛供祭,摆设零星果品,忌闲人偷看,调台基收起,用红布包好放进三担箱内。”(13)同上。各地建有祠庙,供奉五猖神。三埭街的石洞庙,建于长桥与保佑桥直街中间,相传供祀五猖神。“佛龛内坐着三尊菩萨,名谓不详,据说是五猖之一,庙内香火不旺。”(14)陈顺泰访谈录,2015年3月2日。也无专职庙祝,唯有一朱姓老人兼管,平时庙门紧闭,唯有逢祭神庙会仪仗队“行会”到此庙时,在庙前空地上,表演各项节目,才热闹非凡,人头攒动。仪仗队离开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五猖”不仅仅是堕民敬畏的“恶神”,也被堕民供为“财神”。“五猖”也称“五通”,乃通达、通显之意。堕民严婉珍回忆:“这个‘五显菩萨’不同于五猖神,是堕民的财神菩萨。”[5]142严婉珍显然将“五猖”与“五显”对立起来,其实二者原无差别。堕民称“五显阁”为“五显阁财神殿”,相传“五显”财神兄弟五人,生前劫富济贫,死后惩恶扬善,保佑穷苦百姓,因其封号首字皆为“显”而得名“五显财神”。“五猖”或“五显”“五通”出生伊始,就具有使人发财致富的本领。绍兴有“五猖”为财神的传说。《越谚》云:“五圣菩萨,俗传男鬼淫妇致富。”[6]三埭街也建有“五显阁”,其年代不详,又称“五显阁财神殿”,也称五显庙,位于学士街与永福街中间的唐皇街东部,绍剧“班社回家后,把(五猖)神牌请至唐皇街‘五显阁’,安放供奉”(15)同上。。“五圣阁”所在的街道称为“五显阁直街”。五显阁最热闹的时间是农历正月初一至十五日,三埭街的子弟手捧香烛,上阁楼虔诚朝拜,以祈求一年的运气、平安与吉利。每天都有四位吹鼓手,吹奏《拜蝶》乐曲。大年初一,三埭街的堕民均要到“五圣阁”敬奉“财神”,祈求来年能得“横财”。

五显阁就建在唐皇街和五显阁直街的交接处——过街楼上,财神殿不过五、六平方米,面积非常狭小。每年正月初一,三埭街人有条不成文的习俗,必须到五显阁点烛焚香朝拜,以祈求一年的平安与吉祥。殿内香烟缭绕,烟雾弥漫,上下进出仅有一条窄小的木扶梯,十分拥挤。但三埭街人都很文明和自觉,走扶梯都是先下后上,井然有序,他们点燃香烛后,朝财神菩萨拜上几拜,即刻离去,不会停留太久,以礼让后来的人。尽管那天前来进香的人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但从未出过任何安全事故。(16)同注③

越地对“五猖”特别敬畏,每到冬至和夏至,家家户户都要进行“私祭”。五猖之一的蛇精,喜欢吞蛋,所以祭品中一盘蛋必不可少。祭祀“五猖”时,必须关紧房门,只留主妇一人,男子必须回避,以示为了财富,不惜让主妇媚妖献身。祭祀“五圣菩萨”乃是免患得福,福来生财,“五圣菩萨”遂成为“财神”。堕民供奉“五圣菩萨”为“财神”,原不足奇。旧历除夕,三埭街堕民上午要请“青龙菩萨”,即“五路财神”。在米桶摆上六盅糖茶,六双红筷,供品乃一只煮熟的鸭或六只鸭蛋。如果用鸭蛋,必须是五只生,一只熟,传说乃“压(阿)运”。再点燃一对二两头小蜡烛,无须点香,拜毕焚烧“青龙经”或“安乐品”。新中国成立前,三埭街的“五显阁”仍供奉“五显菩萨”。原五显阁过街楼下西首,曾竖立一块高约一丈之余、宽二尺左右的大石碑,上面刻有三埭街的有关史实。陈顺泰幼年曾见过,因不识字,不知碑上具体内容。1954年,五显阁被拆除,石碑也被毁,有关三埭街的历史也无从查证。

结 语

宗教乃是麻醉人民的鸦片,堕民乃“底边社会”的“底边阶级”,特别需要寻求宗教这种鸦片来麻醉自己。尽管堕民对各路“菩萨”崇奉特别虔诚,但菩萨并未庇佑堕民。永福庵寄托着堕民永远有福享受的美好愿望,但却并未给堕民带来幸福。许多年老艺人,生活无着,无家可归,均入住庵内,依靠艺人的一点接济,苟延残喘,死后由永福庵收殓。著名堕民艺人胡廿七,年轻时红极一时,年过六旬,无法再演戏,加上无子无女,只得流落街头,乞讨度日,冻饿而死,倒毙在永福庵内。后庙作为三埭庙的土地庙,“土地菩萨”也未能保佑堕民过上幸福生活。许多三埭街穷苦艺人,没有妻子儿女,穷困潦倒,身患重病,无钱医治,虽有好心人给予一些布施,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最终畏缩在后庙的庙角,冻饿而死。演戏演到老,不如路边草,三埭街土地庙成了堕民老年贫困艺人的最后归宿地。越人以“好淫祀”而闻名,堕民乃被侮辱和被损害的贱民,对各路神祇都极为崇敬,对“邪神”更是敬畏有加。宁波堕民对五都菩萨奉若神明,视为自己的保护神。但五都菩萨并没有保佑堕民平安无事,堕民的孩子因缺吃少穿,疾病缠身,夭折者比比皆是。堕民依靠主顾的施舍度日,吃的是“嗟来之食”,过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贫困生活,被贬称“堕贫”。故堕民对财神的敬奉特别虔诚,三埭街就有三座财神庙,即石洞庙、玄坛殿和五圣阁财神殿,企盼能够获得财神的格外青睐,得到一笔意外的“横财”。但这不过是堕民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堕民世代为奴,度日如年,沦为永世不得翻身的“大贫佬”。堕民无论怎样虔诚地祈求“财神菩萨”,都不可能改变其贫困之极的悲惨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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