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吴 鸽

2019年年末，接到一个工作任务，组织一期沙龙，请几位老师一起来谈谈对于2020年的畅想与目标。在给这一次沙龙定主题时，我的脑海里瞬间蹦出了一句话：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我很喜欢这句话，我对生活的好奇及职业发展的规划，似乎常常会用到这句话，它也是我而立之年后的人生信念。王菲有首歌唱得好： “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但却能够带着你到处飞翔。”过了三十岁之后，每一年都会算一算自己的教龄，到今年2020年，18个年头了。

日复一日的工作，迎来送往的学生，如果没有“热爱”，难免会让人心生职业倦怠：重复着昨天的重复，嘟囔着去年的嘟囔，开启每一个当下的熟悉。我是实在不愿意陷入这样的循环，生活如此，教育的日子亦是如此。于是不断告诫自己：要以清醒的向前走抵抗重复的教育生活。由此，我对王菲那句歌词的理解是：人生就是一个大的游乐场，音乐停下来，我们都将离场。但既然来了，就尽量玩得开心点吧。教育生活的开心，唯有发自真心的“热爱”，才可抵岁月漫长，才能在热爱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而这一份“清醒”，或者说，对教育的深爱，我也并非与生俱来。

把时间轴拉到2002年，那是我工作的第一年，一位极其普通的语文教师，一位在教师这个岗位上禀赋一般的我。在经历了茫然、困挫之后，我逐渐领悟，教书之旅就像登山，于我，要往上攀登一点点，想看到美的风景，是需要一番寒彻骨的努力的。

能清醒地认识自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可是离脚踏实地的实践还有一番距离。如果将十年作为一个分水岭的话，我的真正登山之旅确切说是从第11个年头才开始的。2012年秋，我外出听课，五天的学习，白天八节课，晚上论坛报告，强度虽大，却令我异常兴奋，更有心灵的感动。沉浸在名师的课堂中，我像学生那般虔诚，多少个瞬间，眼眶不由得湿了。他们的课让我拥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语文课居然可以这么美！

5天，聆听的过程简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精神洗礼；5天，我听到内心苏醒来的强烈呐喊。以信徒般的目光追随着会场舞台上的一位位语文老师，我恍然间似乎顿悟了孔学强调的“知命”“立命”——每一个体都要努力去了解和掌握专属自己的偶然性的生存和命运，从而建立自己。我要建立的那个自己在哪里？不就在眼前吗？！它不是所谓的“名师”头衔，而是真正如舞台上这些能唤醒我的语文老师这般，以自身的教育人生、教学课堂、人格魅力，领着儿童立于脚下土地，立于人类博爱，立于深厚的文化积淀，同儿童一起体悟语文中的人物、民族、人类的命运，感受与咀嚼文本中的个体与人类的苦难，与大地上的同类血脉相通，有悲天之情、悯人之怀，与文本中的人物同歌哭、共笑骂，真实地鸣奏语文教育动人心魄的乐章。

这，该是多么有意思的语文课堂啊！又该是多么有意思的语文人生啊！

回校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了久违的笔，重新开始了我的写作。这一次就从记录此行的听课之感写起，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我完成了近万字的听课感悟《浙大春葳蕤，仰聆金玉章》，文章一出得到校报《情境短笛》总编花爱民校长的青睐，用了整整一个版面刊登了全文，且一字未改。一份校内发行的报纸，读者虽多为我的同事、在校的学生及家长，可并不妨碍我从中得到信心与激励。我将它放置于办公桌第一个抽屉里，每每打开便能看到，已记不得又重读过多少回，但每一次拿起，曾经会场上那些打动我的每一个场景都会清晰地浮现于眼前。终有一天我定会忘记细节，可他们这一群极为优秀的语文老师，散发并彰显的教育积淀、教育思索、教育情怀如蒲公英的种子一般播撒在我的内心深处。

大哲学家苏格拉底有著名的人生三问，我也开始问自己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就是一位普通的语文老师，我从内心强烈持久的原动力出发，带着和我相遇的儿童到课堂上去，我要去过一种丰富而又美好的语文人生！

丰富而又美好的语文人生！需要有一条通途能引领着我，在琐屑繁杂中汇集精力，帮助我梳理出到达的方式，最终我发现唯有“阅读与思考”才是能照亮我前进的方向的长明灯。

我从系统阅读教育理论、技术层面的书起步。首先是李吉林老师的“情境教育三部曲”及她的八卷文集。我利用暑假的时间，摘录梳理出“李吉林情境教育语典”，从理论上深刻地认知、学习情境教育思想，从而转化为自己的“情境语文课堂”。其次，搜罗阅读了苏浙一批语文名师的书，周益民、孙双金、薛法根、王崧舟、蒋军晶、张祖庆、郭初阳……他们或锋芒毕露，或才华过人，或思想激进，或底蕴丰厚，对他们的阅读让我走进了这些人的成长经历、思考轨迹和行动方法。当对这些进行筛选、糅杂、融合，汇入于我的教学生活后，真有种豁然开朗，好一片万里晴空之感。

阅读如果仅仅是技术层面的理论和实践，于语文教师而言视野难免狭隘。人文、历史、哲学、美学、心理学、时间管理学、思维方式论，都成了我一步步向前推进的阅读主题。这些输入给了我丰沛的知识源泉，有种吐故纳新、由头至尾、从里而外焕然一新之感。这时我才发现之前所谓的“努力”都太轻松了，真正的提升自己需要全力以赴地去做一件事，那些游刃有余只是一种虚假的自我意识，实际上是对自己全力以赴却可能失败告终的结果的恐惧。

有了阅读思考的积累，课堂也逐渐有了底气，写作也变得自然而然，轻松自如。这其中我还积极要求上公开课，要求参与同其他老师一起备课，我想利用一切方式进行打通式学习，在接地气的磨课中促进我的思考。几年下来，我越发感觉到人的思想就是那么有意思，它会越磨越锐利，越磨越深刻。迄今为止我写下的教学论文、随笔已有近25万字。我常常会再回看过去的文字，思考文字背后这一堂堂或满意或沮丧的课堂，然后带着新的思考继续走在教育的路上。我想这种强烈持久的意愿始于人的教育情怀，无关名利，无关他人。我只想让自己的每一年都不一样，让和我相遇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在我的课堂上有喜人的生长。

打磨课堂，阅读积淀，写作反思让我在教育的路上越走越敞亮。我的学校，南通师范第二附属小学，全国著名教育家李吉林老师工作了60多年的地方，这里是情境教育的发源地，每年都会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师上百批次。在接待中，我给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师做过几十场报告，讲述我的成长之路，我的情境教学实践之旅，我们的跨界课堂、跨界学习……

还记得第一次被点名做报告时，心里有忐忑、紧张、慌乱。躲在书房里读书写作是我的长项，给孩子们上课我可以游刃有余，但是做报告要面对那么多的老师，第一次我是质疑自己的能力的。稿子写了改，改了写，PPT也准备了近60张，最后我几乎是对着稿子，点击PPT，完成了整场一个半小时的讲述，以致现在回想起来究竟讲了什么都没有多大的印象了，只记得自己的僵硬，读稿的分享连及格分都打不到。这场报告只是借助我这个人，在传递纸上文字，缺乏讲述的张力和延展力，甚至是可以被人所质疑，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来自真正实践之后的提炼，来自本体的思想。就连坐在台上的那个我，也可以毫不留情地被质疑：你是空洞的、缺乏灵魂的讲述者。

写到这里，再次回忆，我又汗涔涔，满面羞愧了！

这不应该是我，但这就是一个从课堂、写作转场到做报告时最起初的那个青涩的我。

在我打定主意，绝对只上课、写作，而绝不再接受做报告的任务时，我遇到了他——我把他视为人生导师，他就是现代教育专家、原国家督学，成尚荣先生。

我认识他，就是在一场教育报告中。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见到舞台上的他，聆听他的报告时，内心持久的震颤仿佛就发生在刚才。他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是的，从他的相貌来看，他算得上是一位老人了。可是细看他，挺拔的身姿，矫健的步伐；听他说，流利的语速，缜密的逻辑性，及超强的记忆，让我在全场两个小时的报告中始终端坐，身体前倾，沉醉一样地聆听。成尚荣先生，以及他的报告，引燃我“内心的宇宙”，颠覆了之前我对“老人” “专家” “教育”等所有固化的看法。他本人及他的言说徐徐向我展开一幅画卷，向我展现了有思想内核的教育报告的全部魅力，聆听他的言说简直就是一场饕餮盛宴。他完全唤醒了另一个我的存在，不仅要在课堂、阅读、写作的教育田野里深耕，也要努力抬起头来，用我的 “教育之声”唤出更多的同行者。

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拒绝任何一场报告的邀约，每一场都是我发声的平台，都会让我找到那个志同道合的人。精心准备稿子，绝不照着稿子读，这是我给自己定的第一个规矩。摆脱了稿子的束缚，就恍若摆脱了心灵的枷锁，在讲述的过程中一切都变得游刃有余，在无数个夜晚阅读的痕迹总会在恰当的时候突然间就蹦出来，它们为我的讲述添加了佐料，氛围轻松了，言说生动了，理论有据了，全场凝神了，我在报告的分享中逐渐收获到更强大的推力，让我阔步向前。

迄今为止我给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师做过40多场报告，也去过一些地方带去我的思考，最远到达祖国的贵州。那一次全场150多位老师，用他们的话说是朝圣般的聆听，听我分享带着班级孩子阅读的故事及做法。有很多老师还全程进行了录音，要了微信，现在还会经常性地进行线上沟通。

写作的分享让我能带着问题去阅读和思考，进而通过写作梳理我的想法，佐证我的做法；报告的分享则让我变得更理性，更富有逻辑性。结论的呈现需要鲜活的实践。实践不是靠说，而是靠做出来的，在报告中我会通过视频、电视台报道、图片、数据、表格等来呈现我的实践，来佐证我的理论，来唤起更多的老师加入到真实的教育研究、教育实践中去。

每次报告后都或多或少会收到一些老师发来的信息，其中让我至今留存的是山西临汾陈永红老师所写： “有段时间我很烦恼，甚至有些烦躁。我总觉得我有好多事情来不急做，一天就要过去了。看着从我指缝间流走的时间，我从着急到乏力，任由炽热的心冷却，任由理想的舟搁浅，任由遗憾的尘埃堆积……直到见到吴鸽老师，我发现我从未错过，我一直都是对的。一个人的路有时黑，有时明，有时急，有时缓；一个人的路走得久了，难免会失去信号，心存疑惑。一边行，一边做记号，当我们疑虑时回头看看走过的路，心中就明了了；结伴同行或跟随前人的路标，迷茫时就有了方向……你给我信心，从心里佩服你的优雅、从容。”两百多字的文字，几乎一气呵成，我的内心除了感动，还有满满的成就感。言语的力量就在这里，我得承认这是区别于静静地躺在书上的铅字的。其实这些聆听的同行者，何尝不是在给我信心，在同一个场域里，他们在用目光、神情、姿态……告诉我，我的实践、我的思考、我的发声究竟能抵达何处！

其实无论此刻能抵达何处，都不能阻止我前进的脚步了，因为爱，深深的热爱，爱这个可以给我和我的孩子们一起成长的教育世界，爱这个可以让我努力就能闪闪发光的教育人生。

曾经读过德国作家茨威格的一句话： “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他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教师的工作太平凡了，不富贵，不闲适，可它却让我深深迷恋，因为内心笃定：它就是我一生的使命；它让我在改变自己的同时，也以微弱的光照亮一起同行人的路；它指引着我们每一个在路上行走的人，昂首阔步走向生命的敞亮！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