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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续志中方言门类几个问题的思考

2020-02-24

上海地方志 2020年4期
关键词:门类志书方言

新时期志书方言门类的编纂乃是摸着石头过河,皆因其相对于其他门类具有较高的专业性。在编纂过程中,有一些问题被反复提及,部分专家有不同意见;有一些问题虽然未见不同声音,然仔细思考仍有待深化。编纂实践中所出现的问题,主要因为理论研究不够。笔者就其中四方面展开论述。

一、关于续志是否设置方言门类的问题

关于续志是否设置方言门类的讨论,从第二轮修志开始就已存在。笔者认为,不仅二轮修志要设方言门类,今后三轮、四轮乃至若干轮,都要设置方言门类。一方之志,须记一方之音。方言是民族语言的地域变体,理应成为地方志不可或缺的内容。二轮修志已进入尾声,从已出版的各地志书来看,也都设置了方言门类,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有人认为:二轮修志基本上是基于首轮志书的狭义“续修”,首轮志书有设置方言门类的地区,近一二十年来,该地区方言不可能有大的变化,续志如果记述就造成简单重复。笔者以为这种认识是片面的,方言的演变确实是缓慢的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变化。中国的方言传承着古老历史文化,反映一个地区的开发聚落、行政区划、地区风物、习俗观念等。方言是长期存在的重要的社会现象,在整个生存的过程中,其受所处社会家庭生活状况、经济生活状况、地理环境状况、共同语普及的状况等影响,不断发生演变。续志应真实、及时地记录当地方言的这一变化。方言的不变是相对的,变化则是绝对的。方言时刻发生着演变,只是人们并未察觉而已。人类认识外部世界是永无止境的,比如心灵有了新的感悟便需要新的语言词汇来表达,无限的语义就想要不断冲破已有的语音、语法结构的限制。只要是存活在社会生活之中,演变就必然要持续发生。每轮修志一定会有新的方言社会背景,因此一定会有新的调查发现,一定会有新的理论成果。志书中,可以载境域内有差异的内部方言分支,可以载新时期产生的新词、新语法的变异,在多种民族语言流通的地区还可以载各民族语言的使用情况等。

也有人以推广普通话为由对方言入志提出异议。这是把方言和共同语(普通话)对立起来的错误观点。周恩来在《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中对推广普通话和保存方言的关系作有很好的说明——“我们推广普通话,是为的消除方言之间的隔阂,而不是禁止和消灭方言”。这是对两者关系的最好解读。周恩来同时指出,“方言是会长期存在的,方言不能用行政命令来禁止,也不能用人为的办法来消灭……相反的,只会说普通话的人,也要学点各地方言,才能深入各个方言区的劳动群众”①周恩来:《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1958年1月10日在政协全国委员会举行的报告会上的报告),《文字改革》1958年2月。。方言和共同语并不相悖。方言也并不会妨碍共同语的规范。方言与共同语存在的对应关系,甚至能够帮助方言区人民说好共同语。20世纪50年代方言普查之后,各地还曾编过方言与共同语的对应字表。

近二三十年来,社会变化日新月异,整个社会的语言生活缓慢地但却是持续地趋向于整合演变,方言已逐渐式微。“语言的整化趋势,到了现代社会里,只有不断增强而不可能削弱回头的。其根本原因就是社会生活的需求。试想在经济一体化、经营社会化、技术现代化的浪潮中,空间距离的意义日趋淡薄,而作为空间距离的附着物——方言则越来越成为人们交往和发展经济的隔阂。不同方言区的人面谈尚可借助身手的比划,达到沟通目的,在电话里,方音太重就无法交际了。”②李如龙:《汉语方言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7页。笔者在参与二轮志书编修之际,曾对方言生存状况做一些简单调查。调查结果显示,方言的生存空间已然非常狭窄,有些地方方言甚至已经成为年长者的家庭语言,大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味道。《浙江省语言志》后记颇有感触地写道,“编写浙江语言志的主要素材,是1964—1966年浙江方言调查组全体人员实地调查的70多个县市的方言资料……当时的浙江还有不少地方‘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方言比较纯真。记下这些鲜活的口语,如今看来,实际上是抢救了当时浙江各地的方言。因此这些语言资料是弥足珍贵的,现在将他整理编撰成书,保存起来,传承下去,其现实和历史的文化意义是不言而喻的。”③《浙江省语言志》后记,浙江人民出版社2015年。所以,即使从记录和保护历史遗产的角度,也应该利用好每次修志的机会,让方言入志,记录其各时期面貌。

二、关于方言门类记述主体三要素地位认识的问题

语音、词汇、语法,是方言门类记述主体三要素。20世纪50年代,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与河北省昌黎县志编纂委员会合作编纂的《昌黎方言志》,按语音、词汇、语法三大体系记述方言,成为后来新编方志记述方言的基本模式。但有的志书方言门类刻意舍弃其中某一要素内容,或者只记述其中某一个要素(多为语音)。“有的方言志涉及语音、词汇、语法三部分,有的方言志只有语音、词汇两部分,有的方言志甚至只有语音一个部分。”④杨永成:《续修方言志刍议》,《中国地方志》,2009年第7期。以笔者之见,第二轮志书不管方言门类的纲目如何变化,语音、词汇、语法始终是其整体核心的记述主体。

论及方言乃至语言,语音、词汇、语法都是必须讨论的要素。三者是方言门类必须继承的基本内容,是现代方志准确记录方言这个古代语言活化石必须具备的三个方面。语音、词汇、语法三者关系紧密、地位相同,构成了方言学研究一地方言的全貌。舍弃要素、偏废方言门类基本内容,必将造成方言资料不完备、不系统,影响其使用价值。方言必须从整体上去考察,必须注意语音、词汇、语法三者之间的关系。比如有些方言音节只见于有音无字的词里,在词汇未作全面调查前要叙述声韵调组合关系,统计音节数,就会出现差错。方言门类纲目的第一层次,应列出语音、词汇、语法这三方面内容。如黄苇等编《方志学》根据地方志特点,拟出方言门类第一层次的编目:第一章语音系统、第二章同音字汇、第三章分类词表、第四章语法举隅、第五章谚语⑤黄苇等:《方志学》,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818页。。又如沈松平编《新方志编纂学》将志书方言门类的基本篇目(第一层次)拟为:语音、词汇、语法、方言俗语①沈松平:《新方志编纂学》,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36页。。笔者认为:语音、词汇、语法三要素的内容,必不可少。至于其他内容诸如谚语、歌谣等,可根据各地实际情况酌情处之。若因时间紧迫、人员紧张、资料缺乏等原因一时难以搜集,也不必强求。

有的志书方言门类舍弃语音、词汇、语法三要素中某一要素,或者只记述某一要素(多为语音),其原因可能是对语音、词汇、语法差异的认识存在误区。如陈泽泓认为“反映方言特征中,区别最大的因素是语音,其次是词汇,最小是语法。”②陈泽泓:《新方志记述方言的思考》,《中国地方志》,2013年第9期。笔者以为这一观点有待商榷。事实上,方言差异表现在语音、词汇、语法各方面,只是人们最容易感觉到的是语音。平时所说“土腔”“土调”就是指这方面的差异,但并不意味着词汇和语法的区别就是小的。究竟有多少区别,研究还有多少空白,尚无法定论。比如,在语音上客赣方言差异小,但在词汇上客赣方言差异却大③练春招:《从词汇看客家方言与赣方言的关系》,《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0年第3期。。李如龙认为,“经常听到这种说法:汉语方言之间差异最大的是语音,其次是词汇,语法差异不大。随着调查研究的深入,这种说法引起了很多人的怀疑。如果说,汉语方言的差异首先表现在语音,是有道理的,因为人们接触中首先感觉到的是语音。至于词汇,如果是书面语,现代政治经济生活中的用语,确实区别不大,但日常生活用语则差异甚大。至于语法,从近几年的研究材料看,汉语方言在语法方面的差异也是不小的,特别是最常用的虚词,各方言分歧很大。”④李如龙:《汉语方言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页。之前可能各地区方言特征研究得不够,尤其是方言的词汇特征和语法特征研究得较少,使得方言门类词汇、语法的内容较为薄弱。近年来,方言学界逐渐重视词汇、语法的研究,使之力量得到了加强;而且志书方言门类大多采取专家外包的形式撰写,一般不存在学养不足问题,应该可以避免类似情况发生。总之,不应持语音、词汇、语法差异大小论而允许志书方言门类只出现一项或两项要素内容的“跛脚”现象。

另需注意的是,并不能因为语音、词汇、语法三要素的重要性而拔高其整体地位,降低其他诸如俗语、谚语、歌谣等内容的地位。应如前述《方志学》《新方志编纂学》拟方言门类时把俗语、谚语、歌谣等融为一块,同归为第一个层次。意即在志书方言门类中,如果记述这些内容,完全可以将之放在语音、词汇、语法后面,大胆地设为第一层次。笔者认为近期出版的第二轮志书中的《绍兴市志》(2018版)在方言卷俗语节后设置“附记”来记述“新顺口溜”⑤《绍兴市志(1979~2010)》,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四册,第2341页。的做法,值得商榷。首先从体裁上看就有不妥之处。有正文地位,能归入分志序列的应是“专记”。没有“附记”体裁一说,附录更不能放入分志序列。“当下专记的名目称谓可谓五花八门,就名称而言,专记是志书的一种基本体裁,属于志书的正文,名目归一,只能使用‘专记’或‘专题记述’的名称,除此之外的‘特载’‘附’‘附记’‘杂记’‘丛录’等称法,都不符合专记在志书中的地位,不应该继续使用。尤其是取名‘附’‘附记’‘丛录’尤不可取,有失专记属于志书正文的地位。”⑥沈松平:《新方志编纂学》,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64页。其次从分类上看也不妥。顺口溜无论是新的还是旧的,都是一种口承方言。和俗语、歌谣、谚语等一样,属于有门可归、有类可系的。也不存在因分志体裁、篇幅或篇目限制而无法展开充分记述的情况。所以,该志书中的“新顺口溜”应该和其他几种口承方言同节记述,共同与语音、词汇、语法形成第一层次。

三、关于方言门类编纂如何看待专业性和通俗性的问题

方言门类在整部志书中专业性相对较高。正因为其专业性较高,针对性的受众则相对较小。但是,方言门类又自带本地亲切属性,因而也具有一定的关注度。方言门类是一个典型的矛盾体,普通读者的阅读率较高,但阅读体验不佳,真正能读懂的很少,大多数仍是停留在“外行看热闹”的层级。目前,有的专家在谈到方言门类编纂时,会提到专业性和通俗性的问题。学界基本赞同要保持方言门类编纂的专业性。也有专家认为要同时注重通俗性或可读性。赵则玲强调,“在专业性的基础上,对于词汇和语法部分增加普通话对照内容以及在方言字的注释等方面尽量使用通俗化的语句,增加方言卷的可读性。”①赵则玲:《浅议第二轮志书中的方言卷》,《中国地方志》2009年第2期。实际上,即使如此也并没有解决方言门类的可读性问题。无论是使用通俗化的语句还是增加普通话对照内容(第二轮志书方言门类已经能够做到,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共识),方言还是那个没有表情的高冷的方言。方言门类必须使用国际音标注音,这是基本常识和通行做法。但对于并不了解国际音标的读者来说,各方言条目的标音仍然是“天书”。正如要读懂英文著作必须懂英文一样,要读懂方言门类必须懂得国际音标。问题是,看得懂国际音标也还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为增加通俗性和可读性,也曾有志书以汉语拼音代替国际音标给方言注音。笔者认为,方言门类应该更加注重专业性。

方言门类要在专业性上下功夫,就必须重视专业人士在编纂过程中的作用。聘请专家承担专业性较强内容的编纂这种传统方式,目前仍是修志的一种可行和有效的方式,也是目前方志界广泛采用的方式。由学养深厚、识见不凡的专家主笔,对于提升方言门类品质乃至整部志书的质量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当然,对方言专家的挑选仍需要制订标准,需要提出要求。所选之人应是对本地方言素有研究的专业教学人员或语言文字研究者,最佳的是以本地方言为母语的专业人士。如果本地范围内难有合适人选,选择范围可以适当扩展到熟悉本地方言的非本地人。一般是在同一方言小片周边区域内选择,比如临绍小片绍兴地区内的柯桥若没有合适的专业人选,可以找同片区的越城人来撰稿或审校。退而求其他地区的专家也是可以的,但最好完稿后再请人审阅。有专家认为,“应该加强对方言志编纂工作的认识和业务指导……举办方言调查与写作培训班,培训方言志工作人员和方言调查撰稿人员。”②杨永成:《续修方言志刍议》,《中国地方志》2009年第7期。其实,修志部门自己培养方言志工作人员和方言调查撰稿人员是非常困难的,短时间内无法达到目的。比如前文提及的方言门类必须使用国际音标注音,方言调查与撰稿都必须要学习国际音标,而国际音标这种口耳之学自学相当不易,必须经过老师严格的语音培训。万献初回忆青年时学习国际音标时称,“一个一个地发音,练习了近一个月”③万献初:《音韵学要略·后记》,武汉大学出版社2018年。。现在的大学则要用至少一个学期的时间上音标课,系统传授相关知识,而这也只是学习的一个开端。因此,认为举办几次方言调查和撰稿培训班就可以自己培养撰稿人才的想法,是把问题简单化了。当然,并不是说修志部门不能培养自己的专业人才,从长远看,如果能挑选内在动力足、学习劲头大、集体荣誉感强的人培养起来还是可行的。修志部门自己的工作人员如果想要参与方言门类的编纂,目前来看最好是在志书编纂要求规范、篇目行文符合体例、收集材料反映特色等方面把关和加以指导。因为即使如方言这样的专业性内容,也是志书的内在组成部分,必须在指导思想、框架结构、资料编排、文字表述等各方面融合于志书整体。

四、关于方言门类记述新内容的思考

所谓“新”的内容,主要是指传统方言门类记述主体即方言系统描写以外的内容。方言门类在把握好方言系统描写的基础上,可以有新的内容记述,可以反映方言研究的新手段、新方法、新成果,可以适当拓展到相关的方言历史研究、方言地理研究、方言的社会语言学研究等诸多领域,可以适当创新体裁运用诸如增加图表、建立语音库(音档入志)等等。不但可以从微观上记录本地的语言现象、详细描写方言面貌,还可以从宏观上反映方言发展演变的脉络与轮廓、趋势与规律以及研究成果等。

新的记述内容有很多,如社会方言方面的内容。方言分地域方言和社会方言两大类。一般志书中记述的方言就是不同地域变体的地域方言,对于社会方言则记述很少。比如说使用同一种地域方言的人,因职业、阶层、年龄、性别、语用环境等的不同而产生的不同的语音、措词、谈吐,即属于社会方言。方言门类记述可以关注这方面的内容。

第二轮志书《绍兴市志》(2018版)中记有新派、老派方言的特点比较。虽然缺少新派、老派发音人的材料,部分观点有待商榷(如声母的进一步脱落是否真的由于语音演变造成)外,也可以看成是对一种年龄层次不同、方言特点不同的社会方言新内容的描述尝试。笔者曾在浙江诸暨当地报纸上看到关于一种蓑衣匠行业语的报道。“行业语也属社会方言,作为全民语的一种补充性的交际工具为自己的社群服务”①侯精一:《山西理发社群行话的研究报告》,《中国语文》1988年第2期。。蓑衣匠行业语,如结合当地口音把蓑衣称为“披佬”、衣领称为“爬山过”、布称为“三占里”等共有百余种词,用于交流,但只流传于蓑衣匠行业内部,外人知之甚少,由从事蓑衣匠行业的村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长期积累演变而成,已有至少150年的历史。经调查访问后得知,蓑衣匠行业已随着时代发展而消亡,编织手艺只存于个别老师傅,年轻人已不愿学之;附着于蓑衣匠行业的行业语言也因此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濒临消亡。蓑衣匠行业语现状,代表了一批行业语的生存状况——造血功能不足、生命力较弱。而在当地,另如箍桶匠行业语,实际已经消亡,无人传承。方言门类有责任发挥存史功能,记录行业语的语音面貌,留住一抹乡愁。

当然,新的记述内容还可以有很多,笔者提供的仅是一个思路。方言门类自身就是地方特色鲜明的版块,增加新的记述内容,同时还能体现时代特征,值得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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