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背后:我是谁?
——浅析《何以为家》中难民群体对于身份认同缺失的抗争
2020-02-23杜妍
□杜妍
黎巴嫩电影《何以为家》2019年4月在中国内地上映,导演用近乎真实的、直观的记录式手法将中东地区的生存困境展现在世界各地的观众面前,相比战争的血腥场面、战后的疮痍,“难民”颠沛流离的现实生活记录更加直击人心。导演娜丁拉巴基在接受采访中提到,在每天拍摄完成之后她会问难民孩子们这样的问题:“你为活着感到高兴吗?”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孩子们的疑问:
“不,我不高兴。”
“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这也是本片主人公赞恩在影片开头对自己的父母的控诉:“他们生了我”。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讲,由于认知水平限制让他只能去质问父母,为何自己的生活会这样。“对自我的认同是指主体在对自我认识和理解的基础上产生的心理上的认可和情感上的归属。”①它是作为“人”这个个体对于自身存在价值意义的思考和实践。从身份认同的角度分析,自我认同、社会认同以及国家认同是关乎每个人生存需求和心理需求的承载单位。这三个单位共同构筑了身份认同的基础。主人公赞恩面对这三种身份的缺失,做出了他能力范围内的抗争,即使都以失败告终。透过赞恩对自己身份认同的疑问和抗争,导演也将“难民”这个边缘群体的普遍性疑问曝之于众:我们是谁?何以为家?
一、之于家庭:我是谁?
著名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在主体结构论中提到,当婴儿完成一次同化,就进入所谓的“象征界”,在这个时间段内,经过“俄狄浦斯情节”阶段二次同化过程后,主体才真正顺利进入社会,完成自我主体的构建。父母作为孩子出生时心理、生理上双重依赖的人,对孩子的成长和身份构建必然有着不可或缺的影响。良好的家庭氛围、正确的教育引导、直接的情感交流是孩子最初形成自我认同的条件因素,孩子对自我、他人和世界最初的认识也由此而成。
主人公赞恩是黎巴嫩贫民窟的难民家庭的孩子,在他之下还有5个兄弟姐妹。由于难民身份的原因,他们无法获取“身份证明”,贫苦无望的现实生活使赞恩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早早承担了生活重担。落后的传统婚恋环境里,赞恩极力保护初潮以后的妹妹不被“贩卖”而策划逃离,失败后遭到了父母的斥责和殴打。在赞恩的家庭中,孩子是父母泄愤的对象、“挣钱”的工具,赞恩从小就难以得到来自家庭的关爱,父母对孩子感情和教育引导的缺失造成了他对自我身份的认同的缺失,在家庭中难以找到自己的位置。离家出走后游荡在游乐场的赞恩,撕掉女神雕塑衣服、裸露乳房的情节,是弗洛伊德“恋母情节”的映射。它不仅仅是赞恩对母亲、对家庭的愤怒反抗,也暗示了赞恩作为幼儿对母性的渴望。
选择“离家出走”是赞恩作为家庭层面边缘人的第一次抗争。缺失的家庭成长环境,让孩子的成长失去了幼儿阶段重要的主体结构的构建过程,即拉康主体结构论中“象征界”的构建,因此赞恩作为个人主体的初步身份认同构建失败了。
二、之于社会:我是谁?
“社会认同是指个体认识到自己所在群体的成员所具备的资格,以及这种资格在价值上和情感上的重要性。”②同时,身份认同除了主观上认识,还需要一定客观符号的证明,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身份证”。拥有身份证也就拥有了在社会中参与社会生产运行的“通行证”,通过劳动获得生存资本是人在社会中存在的方式。
在影片中,难民们因为没有相应的“身份证明”而失去了作为一个社会个体通过劳动获得生存资本的权利。赞恩没有身份证明离家出走却找不到工作,收留他的拉希尔最后也因没有身份证明被捕入狱。社会中的生存因为没有“身份证明”举步维艰:拉希尔来自埃塞俄比亚,她需要抚养年幼的孩子,却因为没有合法身份证明而陷入了工作挣钱买假身份的循环中,哪怕被黑心老板刁难,为了生存,她只能选择背上沉重的负担。两个没有“身份”的人的相遇和短暂的相处,却让赞恩感受到了家庭的关爱,也支撑赞恩在拉希尔被捕以后担起了照顾拉希尔的儿子的重任,这是影片中不多的温情片段。但是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生活还是过于艰难。与拉希尔相处的经历让赞恩意识到“身份证明”的重要性。种种挣扎后,赞恩最后选择卖掉拉希尔的孩子以寻求“身份证明”,逃脱当下处境。寻求“证明”就是在社会中寻求身份认同所必要的行为选择,也是对社会情感和社会归属的寻求。这是赞恩对于作为社会层面边缘人的抗争。
三、之于国家:我是谁?
“土耳其和瑞士,哪里更好?”影片中赞恩在选择时提到的是自己国家之外的两个国家名字。“公民身份最终是由其对应的政治共同体——国家来确定的。”③国家认同是公民身份认同的核心。对于国民来讲,国家首先是一片土地、一群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结而成,爱国之情、民族自豪感这些常被我们提及的情感是以国家为载体的。赞恩的家庭是来自叙利亚的难民,而赞恩是从小生活在黎巴嫩贫民窟的难民的后代。随着中东紧张局势,近年来“难民”成为中东地区最棘手的问题,复杂的战乱纷争下,无辜平民成为最大的牺牲者。难民的国家意识与国家身份的认同在逃难的过程中不断被消磨,在颠沛流离的生存危机下,安稳的生活成为他们眼下的渴求。法庭上赞恩的父母哭诉生存本就如此艰难,出走自己的国家,成为“难民”并非本意。
国家是国民归属感的来源,赞恩对于国家身份的认同以及安稳生活的需求同样做出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抗争:为了去更好的国家,去向父亲讨要“身份证明”,却意外得知妹妹死于大出血的消息,愤怒的赞恩挥刀刺伤了让妹妹丧命的商店老板。至此,赞恩的三次关于边缘难民身份的抗争全部失败了。赞恩的遭遇不仅仅是个体悲剧,更是百万难民家庭的缩影。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国家,也失去了作为“一国国民”的身份认同感。站在12岁赞恩的角度,他控诉的对象是父母;站在难民的角度,实质上是难民群体对因战争而造成“无家可归”的难民身份的反抗: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国家处于战火之中,没有人愿意成为国家的难民,如蛆虫一般没有身份地寄居于其他国家。
四、何以生存?何以为家?
《何以为家》原名为《迦百农》,意味着混乱和奇迹。赞恩是幸运的,有机会在法庭上讲述自己的诉求,拉希尔也同自己的孩子重逢;最后一个镜头是赞恩在拍身份证明相片的特写。在现实生活中,赞恩拍摄结束后,他们一家被安顿在挪威,有了身份,有了家,也圆了赞恩上学的梦。贫困动荡的生活中需要一点奇迹,但是并不是每个难民都能像赞恩一样幸运,现实的残酷远超影片。
《何以为家》以它记录式的手法和现实主义风格给人以深省和反思。在这部影片中似乎还能看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影子:导演选用了真实的难民群体作为演员,以黎巴嫩难民的生活境遇揭示了战争后的满目疮痍,动荡的镜头中重申了人类对生存问题的再思考:反对战争;反对饥饿;反对贫困和失业所造成的困境;反对家庭的解体和堕落。这依然是现代电影中需要注视的精神内核。
“这虽然是一部讲述黎巴嫩的故事。然而这个故事是针对所有没有获得基本权利、教育、健康和爱的故事,这个黑暗世界里的人物状态,是一个时代的症状,是世界每一座城市的命运。”④导演对于“难民”这个敏感边缘人题材的创作,多了责任,多了诉求,对赞恩“边缘人形象”的塑造,是对底层边缘人群的关怀和对难民群体生存境遇的同情和反思。边缘难民群体,需要关注和认同,而电影正是一个窗口,里面的人可以走出来,外面的人可以走进去。
注释:
①②许瑞芳.公民身份:认同与教育[J].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04):49-53.
③张淑华,李海莹,刘芳.身份认同研究综述[J].心理研究 Psychological Research,2012,5(01):21-27.
④导演帮V.专访导演娜丁·拉巴基:回到生活本身,理解不幸[EB/OL].2019-05-02.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32435003285879804&wfr=spider&for=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