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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真《康巴》中的锅庄:多元文化融合共生的缩影

2020-02-23余忠淑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锅庄康巴康定

余忠淑

文化从广义上说是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所创造的人类文明总和,文化由物质、制度和精神文化构成。物质文化是一个民族创造的物质财富及其创造方式,如劳动工具和衣、食、住、行等物品;制度文化是维护一个民族秩序和组织结构的规制形态,包括经济、政治、法律、婚姻、宗教等体制及其运作方式;精神文化反映一个民族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道德意识等民族精神的特质,体现在如政治、思想、法律、道德、伦理、哲学、艺术、宗教等意识形态方面。[1]多元的民族形成多元文化,多元文化下,“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外来文化和民族文化以及一个国家和地区内部的多民族文化之间的相互作用、和谐共存、平等交融,以实现文化的共同进步、共同繁荣。”[2]多元文化融合共生就是不同民族的文化,包括物质、制度和精神文化相互融合、和谐共进,共同生长发展。多元文化一直是文学创作重要的主题和文学评论的重要视角。达真2009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康巴》呈现了藏、汉、回等各民族融合的康巴社会状态,鲜明地突出了多元文化融合共生的主题。康巴地区处于著名的“藏彝走廊”上,达真在《康巴》中描述道:康定从诸葛南征开始就成为藏汉等民族的结合部,成为西藏和川西平原过渡地,处于走廊多元文化交汇地中心,是茶马古道著名的中转站和以锅庄为代表的茶马互市枢纽的贸易中心。历史上不同民族从不同方向汇聚融合到这里,共同生存,形成了以藏族为主的多民族聚居区,形成了以藏文化为主体兼容其他多种文化,多元共生、和而不同的独具特色的康巴文化。而这些文化交融集中体现在了以康定锅庄为中心的文化实体上。康定边茶贸易衍生出的锅庄,集商店、餐饮、客栈、仓储、中介、担保、谈判、贸易等为一体,是多民族文化的融合,是物质、制度、精神文化交流舞台。达真《康巴》笔下浓墨书写了锅庄,从锅庄背景展示了康巴多元文化共生的缩影图景。本文试从达真《康巴》笔下描写的锅庄背景,探讨多元文化融合共生的缩影图景,体味达真《康巴》多元共生主题的创作思想,为当下推进民族团结、社会和谐进步、民族经济发展带来积极启示。

一、达真《康巴》中的锅庄:政治治理与贸易交流下的产物

达真《康巴》中浓墨书写的锅庄,是康巴地区一种独特的政治治理、经济贸易与文化交流的形式,主要为政治治理和茶马古道贸易下的产物。

(一)政治治理需求推进了锅庄的产生和发展

达真在其《康巴》中写道:“三百年前,云登的祖辈就揣着大明王朝册封的土司封号,从木雅贡嘎‘迁都’康定,开始管理大渡河以西、雅砻江以东这片广袤的土地。那时,一群世代忠勇的大涅巴的祖辈们就义无反顾地跟随更登席巴·美郎却杰降巴王迁居康定,建起了各地属下土司头人朝觐云登家族的驿站。”[3]《康巴》的描述说明了锅庄是中央王朝在康巴地区任命的土司治理的一种政治机构。“元明之际,康定附近一带,东薄泸定,南达九龙,西奄雅江,北抵道孚丹巴,皆为明正土司辖地。该土司分封头人,执掌诸地,并令诸子及小头人,建立庄廓于康市,为诸头人觐见驻节地。”[4]这里的“庄廓”就是锅庄,是很早就有的土司治理地方的一种政治组织形式。如《打箭炉厅志略》中说“明正土司丹增扎克巴,率旧附十三家锅庄投诚”,该事件发生于康熙五年,早于明正土司移入康定近八十年。土司一般都是带领其军事力量投诚,因此可判断锅庄应是当时的军事、政治组织。[5]明正土司到康定后,大小土司建“庄廓”作为朝拜明正土司、纳赋上贡的办事处,对康巴地区进行治理。锅庄之名起源有“古昌”说,而“古昌”在藏语有“代表”“使者”“贵族”之意,因此锅庄本就是帮助明正土司从事政治活动的机构。迁到康定的锅庄除了向明正土司纳赋上贡外,还要组织劳役为内地进入藏区的军队、官员进行物资运输。康定曾流传,在康巴地区,主人是明正土司,管理人民的长官是瓦斯碉,喇嘛是金刚寺。瓦斯碉是明正土司四大涅巴之一,说明锅庄这种政治组织拥有代表土司对该地区的治理权。因此,有学者认为锅庄最初为土著康人的一种家庭组织,后发展为“明正土司当时属下的一种听差侍贡组织机构, 类似现在部队中的连、排、班这样的组织”。[6]

历代中央王朝重视利用藏民族“嗜乳酪,不得茶则困以病”习性,通过茶引制度等,从茶盐等方面进行贸易控制进而达到一定的政治控制的功能。通过锅庄的边茶贸易是帝国与康定的土司、锅庄主等精英一起进行了平衡不同文化共同体关系的历史实践。[7]明末清初,当时的康定(打箭炉)取代岩州(自宋代以来“茶马互市”中心),成为边茶贸易为主的互市中心,在当时“汉不入番,番不入汉”的政策壁垒下,锅庄成为茶引制度下完成互市贸易理想的委托代理机构。到嘉庆年间,康定“锅庄”由最初十三家发展为四十八家。达真在《康巴》中描述道:赵尔丰在康巴改土归流后,土司制度衰落,云登土司感到危机,从此锅庄逐步失去了政治治理功能,主要承担专事货、客栈之经济活动。[8]可见达真在《康巴》中描述的康定锅庄是政治治理需求下产生并发展起来的一种政治组织。

(二)贸易交流推进锅庄兼行经济贸易职能且不断发展

达真在《康巴》中对在康定建立的“庄廓”驿站描述道:“随着汉藏茶马互市的日渐兴旺,这些驿站逐渐成为兼职贸易的锅庄,嘎玛就是护佑云登家族的最大锅庄主 ,一边帮助云登家族管理行政事务,一边经商。历代传统告诉云登,康定大大小小的几十家锅庄,构成了支撑云登家族的巨大的基石,正如马帮口中唱出的‘金子一样的打箭炉(康定)’,藏地独一无二的锅庄是土司的腰和腿……”[3]可见,随着茶马贸易的繁盛,作为政治组织的锅庄,兼行了经济贸易的功能,成为土司的重要经济组织。锅庄帮助藏汉等民族完成贸易,从中获得收益;同时以锅庄为载体,组建商队行走茶马古道,增加了不菲的收益。汉藏民族间的茶马互市始于唐,兴于宋,盛于明,衰于清。康定作为川藏交通的枢要,康巴地区互市贸易的中心,汉藏等各族商人、军民云集,为满足交易、食宿等需求,催生了锅庄业发展。锅庄经营贸易交流,解决了藏汉等民族在贸易中语言不通,交易习惯不了解的障碍;同时,锅庄是土司的政治组织,有土司贵族的政治与经济支撑,代表了一种权威,具有可靠的信誉保障,从而让锅庄自然成为商业贸易最佳的模式选择。清朝末年,赵尔丰改土归流,达真在《康巴》中描述的云登等大小土司被抛弃,改为朝廷任命流官治理,锅庄失去了政治依托,成为主要从事经济贸易的组织,清朝末期,康定锅庄减少至二十五家。[9]实际上,锅庄直到新中国成立前还发挥着经济贸易的作用。可见,达真在《康巴》中描述的康定锅庄是茶马互市贸易下兼行经济贸易职能并不断发展的经济组织。

二、 达真《康巴》中的锅庄:汇聚多元物质文化

达真在其《康巴》中用大量的文墨书写了土司在康定建立的大大小小的锅庄以及于此进行的藏汉等民族之间的商品贸易,这种贸易是多元民族物质文化之间的交流。在锅庄贸易下,藏汉等民族食物和饮食方式也交汇在这里。《康巴》描述道:在康定常闻到一股酥油茶泡米饭、咸青菜炒牛肉的气味。康定各族的风味小吃像一个大拼盘,拼盘里的头道小吃就是康定的豌豆凉粉,然后还有麻渍豌豆、麻渍胡豆、烘洋芋、熏牛肉、坨坨牛肉、老陕锅盔、酥油包子,这些都出现在康定大街和锅庄饮食中。锅庄还是运输包装等方式的融合地。内地用竹片包装成条的茶包以及麻袋包装的其他货物运到锅庄交易后,由“甲朱娃”(缝茶工)重新打包,主要用能经受高原日晒雨淋的牛皮缝制成包,好让牦牛驮运走。锅庄成为茶叶等货物的再加工包装集散地。

达真在《康巴》中借用云登的话语描述出了经济交融的繁荣景象:“一拨接一拨,一代又一代的陕商、晋商、徽商、川商、滇商和藏商在这里发家致富。”其中,陕西商人最具活力。元朝建立“陕西四川行省”后,方便了陕西商人大量进入康定地区经商。据陕西《户县县志》记载,到康定经商的“炉客”(陕西商人)到康定“闯炉关”达3000多人,形成了一条“老陕街”,陕西大小商人都被称为“陕帮”,这些商人与锅庄形成了长期贸易关系。据1933年统计,在康巴的商贾约有12000人,其中陕商约有7000人,此外藏商约有2000人,川商约有3000人。[10]

内地商品源源不断从康定转运入藏地,藏地的牛皮、羊皮、麝香、鹿茸、黄金源源不断地从康定转入到内地、沿海和海外。康熙十七子果亲王允礼途经康定时曾盛赞康定:“茶货所聚,市肆稠密,烟火万家。”对此,达真在《康巴》中进行了详细描述,反映了当时锅庄贸易下物质文化交流的繁荣。据史料记载,清朝从嘉庆到同治年间,贸易发展到一个高峰,至民国时期还依然繁荣。据1930 年调查统计,康定贸易后运往藏区的商品:茶叶700万斤,衣服4万多件,绸缎有4500 件,烟材8500斤等。运往内地的商品:麝香5000斤,虫草9300斤,知母22.81万斤,贝母12.21万斤等,商品价值共约244万余元。[10]

繁荣的贸易为中央政府带来了税收。据统计,1701年(康熙四十年),康定每年上缴5316多两正额税银,1801年(嘉庆六年)增加到20000两。[11]贸易为锅庄也带来可观收入。据 1939 年的统计,包家锅庄年贸易额达到大洋80万,白家锅庄达到70万,充家锅庄达到60万,每家获得的“退头”也有大洋数万。[12]繁荣的锅庄贸易让康定在20世纪 30 年代前后成为与上海、武汉齐名的三大商埠之一。大量川、陕商等汉商,寺庙、土司、头人等藏商和尼泊尔、印度、英国等外商云集康定,大量中外商品充斥市场,并以此为集散地流入藏地和内地。达真《康巴》中对康定锅庄多元物质文化汇聚进行了大量描述,展示出了康定锅庄曾经的经济繁荣。

三、 达真《康巴》中的锅庄:融合多元制度文化

(一)政治制度的融合

达真在其《康巴》中写道:中央王朝在康巴册封了“一百多位大大小小的土司。”三百年前,云登土司的祖辈从木雅贡嘎来到康定,开始了康巴地区的治理。土司的终极政治权威总是以中原王朝的册封、认可或授权为依托。土司制度是内地中央王朝的制度输入,融合了康巴藏民族政教一体的政治治理和家族家庭世袭的治理特色,形成了土司制度。而土司下的锅庄,是土司政治治理的重要机构,也是经济事务管理机构。锅庄体现了浓郁的家族家庭治理特色,家庭男性主要为政治治理和外面的贸易活动奔波,而妇女在锅庄内打理,所以锅庄的经营主一般为女性,称为“阿佳”。达真在《康巴》中就描述道:白家锅庄主“白阿佳”,精明能干,帮助汉藏商人作成了一笔笔的生意,赚取了不少银子。康巴地区锅庄女主人经营的传统实际融合了藏民族母系继嗣的治理制度。锅庄制度的功能也得到了中央王朝的认可。如明洪武帝就褒奖瓦斯碉锅庄的忠诚,赐姓为包,因此瓦斯碉又称为包家锅庄,这实际认可了锅庄的政治地位。包家先后有多人出任西藏地方政府职务,成为明正土司的支柱。锅庄主的收入主要来源于汉族茶商给予的提成,叫“退头”,而藏商一般不给,这可能融入了康熙皇帝的一道“税银不取于彼”的谕旨。通过茶盐进行藏地的治理,中央王朝实施了茶引制度,而锅庄成为该制度实施的代理机构,因此锅庄融入了中央政治治理的体系。锅庄还融入了康区“乌拉”制度,承担一些为内地军队和官员进入藏区物质和人员运输的政治差役。在《康巴》中描述道,清末改土归流,赵尔丰在康巴地区推进废除土司制度,改为中央政府派驻流官制度,云登家族土司地位危在旦夕,土司制度衰落,锅庄主要体现经济功能。可见,锅庄伴随土司制度,呈现了多元政治制度融合体的特色。

(二)经济制度的融合

达真在其《康巴》中描述道:云登的祖辈迁居康定后,各地属下头人也在康定建起了朝觐云登家族的驿站。随着茶马互市的兴旺,这些驿站发展为兼职贸易的锅庄。茶马互市下的锅庄经济模式是藏汉等民族商业贸易制度的融合。谭英华在《说锅庄》中认为康定锅庄是内地“邸店”经济模式的引入演变。邸店是唐宋时期汉族地区产生的商业经济组织,进行商贸谈判,为商人提供存货、交易和居住等服务。店主人提供食宿,帮助交易收取佣金,同时可提供金融服务,具有钱庄性质。能开“邸店”的都是贵族官僚,富商大贾,这些人有政治背景和经济基础,具有良好的商业信誉。茶马古道开通后,沿途就形成了较多的“邸店”,在经济贸易中,这种经济模式也带入了康定。依托土司贵族的政治和经济优势,锅庄演变为具有“邸店”性质的经济组织,让藏汉等多民族进行更好贸易往来,实现多赢格局。

正如《康巴》的描述:“锅庄是藏商、汉商和锅庄主发出三种笑声的四合院。”在达真笔下,白阿佳是能干的锅庄管理者,她谙熟牛皮、药材、茶叶的行情,懂汉藏等语言,在四合院,藏商将牛皮、羊皮、药材,汉商将茶叶等内地众多商品委托给她交易,藏商和汉商对每笔生意都很满意,白阿佳也收取了白花花的中介银子。“康定几乎天生就是为族群相遇贸易而设”。锅庄主居中,提供藏汉等商人住宿和交易场所,这种制度安排维持了汉藏贸易关系,让“康定颇为符合波兰尼等人提出的‘贸易港’概念的特征。”“贸易港”就是一种跨文化之间的贸易制度,是帝国有意识的制度性安排。[13]康定锅庄融入了中央王朝政府的特有边茶贸易制度。《康巴》描述道:回族青年郑云龙到康定进入城东门,就看见背刀持矛的清兵守着税关,伍大哥嘴里衔着引票(贩茶的通行证)走向税关。中央王朝边茶贸易实行“引岸制”,通过以钱请引,以引定量定税,规定销售口岸。康定处于康巴核心区,是边茶贸易的绝佳口岸,于是政府通过“引岸制”在康定进行茶马互市,康定在雍正、嘉庆和光绪年间每年分别达到93119引、104424引和95040引,每引为100市斤配额。[14]因此,康定锅庄贸易实际是多元经济制度合理融入的一种经济体,催生了贸易经济的繁荣。

四、 达真《康巴》中的锅庄:共生多元精神文化

马林诺斯基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中描述的“库拉圈”交易机制是一种商品交易方式,也承载着信誉、认同、平等、融入、合作等精神意蕴,具有加强社会关系网络的作用。达真在《康巴》中描述的锅庄就具有这种精神内涵。《康巴》中描述了多元精神文化融合共生的景象。在茶马古道上,多民族相互交流,有语言沟通和不同风俗习惯的融合。《康巴》中通过达瓦和齐麦爷爷谈话描述了这种景象:作为驮脚娃的齐麦和他的爷爷是木雅人,木雅人与西夏人有血亲,因此齐麦的爷爷说他们是藏人也不是藏人。达瓦这样形容自己的驮队:我们驮脚娃是一锅‘大杂烩’,锅里装着汉、藏、回和纳西等人,就像康定的酥油茶混有茶、盐、酥油、核桃渣、生鸡蛋等一样。[3]茶、盐、核桃等主要是汉地的文化,而酥油是藏地文化,文化交融就像藏民族的酥油茶,实际上茶马古道和锅庄就像酥油茶一样,也是多元民族精神文化的交融地。

(一)锅庄是多元艺术的交融地

商品贸易下的锅庄也形成了丰富多彩的多元艺术文化交融。达真在《康巴》中写道:进入锅庄的石门坎,看见一楼一底的锅庄,其实就是汉地的四合院,门框上写着汉式对联,上联为:“和气远招成倍利”,下联为:“公平广进八方财”,横批却用藏地象征吉祥的牛头挂在当中代替。可见,锅庄融合了汉藏的文学和风俗文化。锅庄最初是碉房,碉房主要用于居住和防守,常常是孤立的,后来为了方便贸易,融入了汉地穿斗拱式样的四合院风格。“康人计户,恒以烟锅。每独吉内,设大锅一鼎,供煮茗媛等用。”成桶形的大锅从甘肃输入,设有大锅之锅庄从最初十三家增加为四十八家锅庄。[4]每有节庆之日,大家可在庭院围绕大锅跳舞歌唱,也形成了康巴特色的融入多元民族元素的“锅庄”舞蹈。有学者认为锅庄有“支锅之桩”之意,康巴民族有在火塘边用三块石头架锅代灶、烧水煮饭,一家人或一群人围聚,喝茶、吃饭、议事、唱歌跳舞习惯。[15]而锅庄藏语发音“古昌”,汉语翻译为“锅庄”,从发音、锅庄的实际形态及功能与汉语的习惯实现了统一,得到藏汉民族的认同。锅庄独具魅力地蕴涵了多种文化的深层次含义,体现了汉藏等文化的和谐统一。锅庄四合院内能堆积、晾晒货物,可在院中央支锅烧茶,围着火堆跳锅庄舞,汉藏商人一起饮食住宿,锅庄就是一个大家庭,体现了包容共生的文化合璧景象。锅庄繁荣让一些文人发出了感叹,如贺觉非先生《西康纪事诗本末注》对锅庄讴歌道:“炉城四十八锅庄,故事而今半渺茫。门内标杆非旧主,木家有女字秋娘。”[16]诗歌尤其称颂了女锅庄主的美丽和能干,显示了藏民族女性相较于周边民族妇女在世俗领域较高的社会地位,彰显文化多元下女性寻求男女平等的社会张力,女锅庄主的中间人的交易制度,柔化了各族跨文化交往。

(二)锅庄是多元商业理念的融汇区

达真在《康巴》中还描述:“锅庄是藏商、汉商和锅庄主发出三种笑声的四合院。”这实际也是多元民族商业交易思想的碰触交融。内地商业竞争意识和公平精神,和合共赢的“邸店”经营模式融入康巴的锅庄贸易;而藏民族历来具有重义轻财观念,注重诚实公正、斗秤无欺的交换伦理。异地多元的贸易思想在锅庄相遇,在锅庄主人作为中间人作用下,进行公平交易,锅庄主收取合理的佣金,汉商给锅庄主的叫“退头”,有时藏商付的叫“糖金”,都体现了双方商人对锅庄主人款待和促成贸易的回敬。中间人机制下的锅庄贸易体现了公平理念的共同达成,锅庄主人把称作价,一旦交易成功,交易双方“惟命是从”,绝不反悔。由于藏汉等经济思想和谐交融,推进了锅庄发展,让康定成为康区商贸重镇,“全市基础,建于商业,市民十分之八九为商贾”。[17]

进行商品贸易,最需要讲究信用。汉地经商的诚信文化与藏民族诚信习惯融合,催生出了锅庄的诚信交易的“商誉”文化,一旦公平谈定价格,都真诚交易。同时常与交易对象保持长期合作关系,比如商客与锅庄保持常驻关系,并尽力维持这种和谐关系。如甘孜东谷寺、白玉、德格以及西藏和青海藏商常驻瓦斯碉锅庄;炉霍、甘孜客商常驻木家锅庄;道孚客商常驻杨家锅庄;西藏客商常驻白家锅庄。同时常驻关系形成互助机制。据说抗战时期木家锅庄一场火灾后无力重建,锅庄客户共同出资帮助重建,没有收取回报。锅庄贸易的诚信还体现在特殊典押制上,那就是锅庄主人经济困难可把自己常驻的客商当作商品抵押给其他锅庄,等典押期满后客商仍要回到原锅庄来,而当作锅庄的“典押品”,客商也无怨无悔。贸易中如果贸易发生不足值问题,锅庄可以出面担保推进汉藏商人赊销赊购。正是这种合理融入多元商业信任的机制持续推进了贸易发展。

(三)锅庄是多元婚姻信仰等的交汇场

锅庄交易下,推进了语言交流。为了推进锅庄贸易,许多藏汉等民族尽量掌握对方常用语言,以便贸易中能基本沟通。当然,更多贸易主要通过锅庄主中间介绍完成。锅庄主熟悉藏汉等语言,有的甚至还精通各种地方方言,理解藏汉等民族风俗习惯,掌握市场行情。锅庄主要成为出色的阿佳,从小要到汉地进行语言和文化学习,再回锅庄练就贸易本领。为了推进贸易和社会交流,土司积极学习汉文化。据《打箭炉志略》记载:邛、雅、荥、天各州县商人领引运茶,到康定设店贸易,来的人多了,藏地民众“耳濡目染渐浸华风,近时多通汉语,敬官畏法,旧有水葬、火葬之俗。明土司率先为父母建立坟茔,并延师课其子侄,习读汉书旧有…”[18]明正土司率先为父母建立坟茔,改传统的水葬、火葬习俗为土葬。聘请汉人教学汉语,让子女到成都接受汉语文化教育,把自己的藏姓改称汉姓“甲”。其他土司的锅庄更是为了方便藏汉等民族在锅庄完成贸易,都取了相应的汉名。如 “瓦斯碉”汉语称为包家锅庄、“下必崇”称为汪家锅庄,“色根古”为罗家锅庄,“甲入色”为木家锅庄,等等。锅庄为了维持稳定的客户,与茶商等形成了密切联系,有的建立姻亲关系。如康定“木家锅庄”就曾与荥经姜姓茶商结为姻亲。而各大锅庄之间也相互联姻保持长久的和谐合作关系。锅庄汉化过程实际是康巴家庭具有母系文化的特色与中原父系势力为主导家庭文化的融合,尤其是招赘汉人的锅庄更重视家世传承,推进了锅庄持续发展。

康定锅庄融入了多元信仰体系。山陕商祭拜关公,两湖的商人祭祀大禹,四川商人祭拜川主,大量从青海等地到康定的回族商人信仰伊斯兰教,外商主要信仰基督教和天主教等,不同信仰的商人们同信仰藏民族宗教的藏商和谐相处,达真在《康巴》中对此有详细的描述,并认为康定就像一个什么“菜”都能装的“大火锅”。这些商人们更多围绕锅庄进行不同文化的交流。锅庄贸易推动下,推进了内地汉民族进入藏地,与藏族融合共生,打破了“汉不入番”格局。据统计,在1910年, 汉民到康定、道孚、炉霍、德格等地固定居住约为4000户,而康定汉商就约有3000户。[19]

总之,锅庄一词在藏、羌、彝等文化中很普遍,表达的是一群人围着一个中心或一团篝火进行联谊聚会,体现的是一种和合共生的核心精神,康定的锅庄贸易真实体现了这种核心精神,体现了主体间性和互助性。[20]达真在《康巴》中描述的锅庄,推进藏、汉、蒙、回、彝等多元民族进行物质、制度和精神文化交流,让游牧民族、农耕民族、商业民族汇聚。阿来曾说过他写作的目的是向外界还原真实的西藏,而达真的小说其实在还原真实的康巴。《康巴》“将普通人的命运故事放置在茶马贸易的大背景中,展现出藏、汉、回等民族在这一地区相互融合最为真实的一面。”[21]达真通过《锅庄》的描写,真实呈现了曾经繁荣康定的锅庄经济文化交流历史,彰显了康巴多元文化融合共生的社会图景,昭示出今日的康巴社会将更和谐,民族将更团结;启示在康巴地区可推进有民族特色的“现代锅庄”商业模式,推进经济繁荣,推进现代康巴人民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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