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故事:洪水在左,家园在右
2020-02-22朵拉图逄春阶
朵拉图 逄春阶
在滩区,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黄河故事”。这些故事,或苦涩心酸,或苦尽甘来,无不渗透在他们的生活中,成为个人史和家国史的组成部分。
见证两次搬迁
高启臣想写篇文章,主题是透过两次黄河滩区搬迁看国家的实力。“我印象太深刻了,我们国家这些年确实富了,有钱办大事了,办得妥帖。”
高启臣现在是梁山县黄河滩区迁建指挥部的工作人员,原来是梁山县自然资源局赵堌堆乡分局副局长。他在黄河滩区工作了近40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都感到亲切,他亲眼目睹了这里的巨大变化。
1982年,17岁的高启臣参加工作第一站,就是黄河滩区的小路口公社,后来公社撤销,他到郓陈乡党政办干办事员。从建乡到撤并乡镇,一干就是18年。高启臣当上了土管所长、司法所长。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滩区人。
1996年8月上旬,黄河波涛汹涌,洪峰滚滚而来,花园口洪峰流量7600立方米每秒,滩区几乎全部进水,受灾严重。“96·8”洪水后,我省实施了滩区群众第一次大规模外迁。
“那场洪水太大了,山东省的领导来了,坐在冲锋舟上,看到滩区一片汪洋,大树只看到树梢露着点儿头,领导声音低沉地下着命令。不久,省里就决定滩区群众要迁出来。”高启臣说。
1996年外迁安置,山东共外迁村庄167个,8.9万人。此次外迁主要由地方政府协调采用换地的形式进行滩区内外土地置换,滩区1.5-2亩换堤外1亩土地,用于移民新村建设,建房补助为户均3000元。
家居产业园里的企业,居民可在家门口就业。
“我当时干土管所长,主要负责给滩区村庄置换土地,滩区新立村庄,都是换的孬地,因为被换地的村,不可能把良田换给你盖房子,于是就换一些像沙坑、苇塘、涝洼地,等等的地块。这样垫土找平难,增加了搬迁成本。因为换地,还换出了一些纠纷。我这个土管所长两头来回跑,夹在中间,有时很作难,感觉灰头土脸。”高启臣说。
在高启臣看来,第一次搬迁,很匆忙,有点儿应急,是将就,算不得乔迁,而真正的乔迁是最近的这一次。这才是真正的乔迁之喜。
高启臣是这两次搬迁的参与者、见证者、目击者,他有发言权。他说,这两次搬迁对他触动太大了。具体有六点。
一是,国家搬迁的力度大了,原来是每户补助3000元,现在是3.4万元,比过去增加了十多倍。二是,节约了用地,原来是分散的,一家一户散落着盖平房,而现在集中盖,盖楼房,直接成社区。三是,位置选择好,原来多是坑洼地,边边角角,现在有的设在乡镇政府的住地,有的甚至在市区立村。四是,为滩区群众办理了不动产证——房产证,老百姓吃了定心丸。五是,建筑质量高,原先都是自己建,乡村的泥瓦匠,互相帮衬着干。而现在是有专业资质的建筑队,全是竞标,谁的质量好就用谁来建。过去都是土打墙,而现在是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能抗八级地震。还有暖气、煤气、无线网等等。最重要的是,在家门口就业,不用再回去种地了,土地流转了。
一晃37年过去,高启臣晃白了头发,从小高,晃成了老高,现在居然有小年轻叫他“高老”。他娶了滩区的姑娘,在滩区安了家,妻子跟他一样,都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滩区情结,他没有辜负父辈的期望,他守住了“根据地”。现在的根据地,已经今非昔比。
过去的艰难岁月
闫记方是梁山县赵堌堆乡贾庄村的村民。2019年春节,闫记方的儿女们带着孩子们回家过年,这是2018年9月底闫记方搬入“幸福小区”后的第一个春节。孙女闫欣画了一幅画送给爷爷,说是为爷爷祝寿,幸福的爷爷回了孙女一首打油诗。
老汉今年七十六,
社区新楼祝大寿。
丰衣足食儿女孝,
琴棋书画乐悠悠。
感谢党的政策好,
滩区农院变高楼。
闫记方亲自朗诵了发自心底的打油诗,一家人拍手称赞,孙女闫欣更是大赞:“爷爷太有才了!”当即把打油诗上传到网上。结果好评一片。
闫记方1943年出生在黄河岸边的赵堌堆乡贾庄村,赵堌堆乡位于梁山县的最西北角,面对放大的中国地图,可以清晰看到,以黄河为界,黄河的左岸是河南省,右岸是山东省的梁山县,黄河主河道围着赵堌堆乡拐了一个弯,由原来的向北流改为向东北方向流。上世纪40年代,这一段黄河水很深,主河道位置比现在往西4公里,从1947年到现在,黄河主河道逐渐向东移,在黄河东岸的贾庄村、蔡楼村等几个村一而再地被黄河水撵着往东搬迁,其中蔡楼村整个村庄搬迁了5次,贾庄村整个村庄也搬迁了3次。
1946年解放战争时,闫记方的父亲闫光田担任贾庄村农民会会长。领导村农民会员打击还乡团和国民党军散兵游勇。刘邓大军渡黄河时,闫光田被调到黄河司令部,在水兵连担任排长,主要是帮助刘邓大军过黄河。他动员广大民众把个人的木船贡献出来,把多个小木船用锚链连在一起,上面铺上木门板、大长板,用绳索等捆绑和固定好,搭成浮桥,成了当时横跨黄河最得力的通道。
闫记方记得,他们村西约一里地的地方有一个日本碉堡,日本鬼子投降后,全村大人们都去抢扒碉堡上的木板门窗,谁家扒了就算谁家的。闫记方的二叔扒来一扇很大的木门板,跟现在的大铁门那样大。说起1949年秋黄河发洪水时的情景,他历历在目,犹如昨天。当时父辈们把大门板吊在大树上,把衣物和粮食都放在上面,他们一家住在这扇大木门板上,躲过了水灾。
在一片汪洋中,地方政府组织船把村民转移了出去,基本没有人员伤亡,但房屋倒塌,耕地淹没。水灾过后,村里极少数的房子虽然没有塌,却被洪水带来的淤沙封住了门,屋门被淤积的沙子淹没了三分之二,仅露出门框上边的一小部分,想回家要從沙堆的上面爬进门去。
闫记方家里的房子也淹没了,门板上的粮食早已吃光,父亲用独轮车推着他和母亲,一路逃荒要饭7天,到了阳谷县闫楼乡马庄,投奔父亲的一个朋友,朋友一家热情地收留了他们。原本只是打算住几天就离开,可朋友说,冬天冷,孩子还这么小,就在这里过冬吧,等明年开春再走。他们一家三口在朋友家里过了一个冬天,闫记方还清晰地记得和朋友家的孩子们玩耍的愉快时光。直到晚年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并经常相互探望彼此。
1950年春天,父亲告别朋友,还是推着那辆独轮车带着妻儿离开阳谷,逃荒到了邯郸,在邯郸一住就是15年,直到1964年才回到家乡。
1964年7月21日,在外漂泊了15年的闫记方一家终于回到了家乡——贾庄村。他们先盖了一间土墙房,第二年又接了一间。1966年闫记方结婚时,新房是在旧土墙房边又接盖的两间新土墙房,新婚的五大件是地排车、铁锨、三抓钩、镰刀和粪篓。今天闫记方讲起这些往事,不时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他的妻子坐在一边不时地笑几声,她说,那时候穷得真是啥也没有,我嫁给他时,啥车也没有坐,哪里像现在结婚,新娘子都要用轿车接。闫记方安慰说,当年我不是还能用地排车运沙子、运土挣点钱吗?人家都羡慕你有福气呢。妻子无奈地笑着,不置可否。
家居产业园。
1996年的那场特大洪水,又一次让整个滩区变成了一片汪洋,房屋被毁,农作物被淹。上级领导组织救援人員用大轮渡把全村妇幼老人都运出去了。只剩下中青壮男人在家防汛救灾,洪灾过后,全村的妇幼老人返回家园时,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厚厚的沙土。沟渠路都没有了迹象,田地被沙土覆盖,机井被淤死了,扬水站被冲坏了。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归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那些年滩区村民所经历的苦难,就像一道道深深的伤痕,留在历史的记忆里。
滩区“红娘”说端详
在梁山县贾庄郭蔡村社区中心位置的地上,卧有一块椭圆形的大石头,石面上刻着“幸福小区”四个红色的大字,字体流畅的行书,在炽烈的阳光下分外醒目,我们看着眼前的“幸福”二字,仿佛看见村民们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2018年9月,梁山县赵堌堆乡的郭蔡、贾庄的368户合计1035人,迁入了新建的贾庄郭蔡村社区,又名“幸福小区”。小路口镇的东雷庄240户村民迁入小路口镇的新建社区。由此,608户村民彻底迁出世代生活的“水窝子”,搬进了居民楼。
“幸福小区”共26栋居民楼,1栋社区服务中心楼。70岁的蔡月萍居住在15号楼2单元的201,她是远近闻名的媒婆,说成的婚姻超过100对。我们采访她时,她正在忙活着给一个男青年介绍对象。
说起搬迁,蔡月萍的满足之情溢于言表,每说几句话就会插一句:“搬迁真好,现在真是太幸福了!”她纯正的梁山口音加上有点轻微沙哑的金属音,极具穿透力,她讲述时笑声不断,一双笑成弯月的眼睛外侧布满了刀刻般的鱼尾纹,饱经风霜的鹅蛋脸,高挺的鼻梁,不难想象年轻时的她是个标准的大美人。
蔡月萍生在滩区内的蔡庄,从她记事起,几乎每年都发大水,眼看着一波一波的河水涌来时,她跟在姐姐哥哥们后面迅速地爬到屋顶上,等着父母划着船把他们运到河堤大坝上,小船在浑浊的河水中摇摇晃晃,河水翻滚着,发出乌拉哗啦的怪叫声,她吓得缩成一团,父母一边奋力划船一边安慰孩子们:“不怕,不怕,就要到了。”
她说,现在说媒更容易了。就是给滩区的小伙子说媒,也一说就成,只要告诉女孩,别看人家现在还住在滩区,很快都能搬出去了,你们去看看“幸福小区”的房子,以后人家住的房子会更好的。
问起她给人说媒,一共说成了多少对?她哈哈笑着说:“一百多对是有了吧。吃了一百多条鲤鱼了。哈哈。”
蔡月萍大半辈子干的是甜蜜的事业。而今,搬出滩区,她才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甜蜜。
陪同我们采访的梁山黄河滩区搬迁指挥部的人说:“黄河滩区脱贫迁建二期工程正在马不停蹄的全面建设中,工程涉及两个乡镇19个村、6337户、18702人,247栋居民楼,预计2019年年底主体竣工,2020年9月可实施搬迁,三年内全部搬迁完成。”
蔡月萍说:“这些没搬的小伙子,也有来找我的,今天上午就有一个呢。我在想,等都住上楼了,年轻人都先进了,思想开化了,我这个媒婆,也该失业了。”
滩区搬迁,滩区人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也面临“搬迁”,“搬迁”到更广阔大境界里。
(本文摘编自长篇报告文学《家住黄河滩——黄河滩区脱贫迁建全景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