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毛做文友
2020-02-22刘墉
[美]刘墉
我跟三毛不算深交,却称得上知心的文友。我们难得见面,碰上也少长聊,倒是借着一支笔互通消息。消息中最重要的是情怀,情怀中最动人的是同情,这同情非怜悯,倒有些同病相怜的体贴与会心。往往是在彼此的作品中发现自己的影子,或对方道出了自己不吐不快的东西,便欣然击掌,向那人叫一声好。
有一回我在《迟翁梦呓》里写:“回家就算已是深夜,仍要抚纸磨墨,画张小面,以求不负我心……”没多久,三毛居然就以“不负我心”为题,写了附文,说终于在我的文章里找到了她苦思许久的一句话——不负我心。
表面上,三毛让人们看到的全是洒脱的一面,私底下却比谁都严格要求自己。她喜欢孤独,因为孤独最适于用来“自我审问”。“不负我心”,就是“不愧对自我的要求”。夜是最安静、最孤独的,也最适于自省,所以三毛是属于夜的。
有一年我在皇冠写了篇《夜之族的呓语》,没多久就接到三毛的信:“今日这一篇真正是好文。那张图好似你用X光透视我们这种夜人而画的。”
三毛的流浪不是求变化,而是寻找一种自我放逐的孤寂感。愈是生活在掌聲中的人,愈感受到孤寂。从前见古人说“动见观瞻,何时易乎”没什么感觉,年龄愈长,获得的掌声愈多,愈能体会那种忐忑的心情。所以每次三毛外出,我都想:岛内逼得她受不了了,她又自我放逐去也!
由陈伯母那儿得知三毛住院,还是外界全然不知的时候。我深夜跑去荣总医院,三毛拿被单遮着脸,说要拿东西砸我,因为没容她先化妆,且说太多笑话,惹得她伤口痛。不久之后,收到她的信:“今天家里插着一大瓶野姜花,总算觉得,有一种与你共同着意的东西来分享。我仍在休息中,痛彻心扉原来不是形容词。”
听到三毛过世的消息,我很惊愕,但更值得伤悲的是这个社会,我们没有给予她渴求的安宁。于是她到另一个世界找寻安宁,只是不知,她是否还做个“夜人”。
(摘自《悲欢离合总是缘》现代出版社 图/包图网)